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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露出鱼肚白,陆继祖放下酒樽。环顾四周放浪形骸的大臣,他眼中哪有半分昨夜觥筹交错间的放纵和沉溺。
皂靴抬起越过低矮长几,他走到篝火旁,居高临下看着旁边虚弱的女人。
被他施舍的目光扫过,沈墨慈眼底飞速划过一抹屈辱。
“怎么,阿慈不乐意?”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她却从中听出了不悦。脑海中前世关于男人的种种传闻闪过,那喂药的狼狗虽已被牵下去,可双腿间如被劈开的疼痛却印证着传言的真实。
先前她明知广平候府是最有利的靠山,却依旧选择与陪都那边合作,原因便是如此。可沈家抄家灭族后,沦为丧家之犬的她已无其它选择。毕竟是未来的广平候,公卿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又怎会如传言中那般荒诞和狠辣?抱着侥幸心理,她走上了唯一的、亦是最后的退路。
可昨晚地狱般的遭遇却告诉她,自己那抹侥幸心理是多么的可笑。陆继祖本人比传闻中还要阴狠、毒辣。
胡瑶,我今日承受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恨意灼烧着内心,身上的疼痛倒没有那么明显了。捋捋额前汗津津的刘海,不顾自己不着寸缕伤痕累累的狼狈样,她双膝跪地,以无比恭顺的姿势趴伏在皂靴前。
“阿慈愿助世子成就大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蠢女人,怪不得连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少女都斗不过。若沈家还像先前那般家大业大,自己或许会善待她一二。可如今的沈家不过是被抄家灭族的逆贼,势力皆被同城的胡家所掌握。
想起胡家,他便不由想起昨日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那胡家姑娘当真是个尤物,身量还未长成,一张小脸儿却已初见媚态。更要紧的是,自己那处处碍眼的嫡兄,对她可是看重的紧。
若是能抢过来受用一番,不仅能打击自己那嫡兄,更能借胡家万贯家财助力侯府百年大业,简直是一箭三雕的好买卖。
想清楚后,他嫌恶地挪动下距沈墨慈最近的脚尖。
“别以为本世子不清楚你那点小伎俩,胡氏女不能动。昨夜你将本世子爱犬伺候得不错,就暂且与它们住在一处。”
说完他没理会脚边人骤然僵硬的身形和绝望的神色,开门传唤一众美婢进来。
“伺候诸位大人梳洗。”
昨夜酒过三巡,欣赏着“与狼共舞”的奢靡景象,这些大臣可是透露了不少朝中机密,又答应了他不少条件。投桃报李,趁今日休沐,他可得让这些人好生松快松快。
从西北回来的满是西域风情的美婢任由一位位脑满肠肥的朝廷命官搂着,朝着早已安排好的院落走去。
迈出门槛的陆继祖没注意到的是,人群中有位婢女摘下面纱,扶起了正中央的沈墨慈。
“青玉。”
“嘘。”
食指抵在唇间,青玉脱下身上多穿的那层外袍披在她身上,遮挡住四周探视的目光。
其实这趟京城之行她本可以不来,在沈家抄家灭族后,小侯爷已派暗卫传信,告知她使命已然达成。她在沈家的奴籍已消,回复良民自由身,且获得了一笔足够下半生花用的丰厚银钱。凭借这笔傍身银子和多年来在沈家的见闻,她找个寻常人家做正头娘子,平安顺遂一生并非什么难事。
她知道小侯爷已经遵照约定,给了她最好的安排。可看到跟在胡家姑娘身边,记账、照应生意、管束下人,每日过得那般充实,她突然涌起一种不甘。
难道就那样如死水般的过一辈子?双重身份游走于沈家,几次三番差点被识破身份,她渐渐习惯然后喜欢上了这种刺激的感觉。
而且这几次与她接头的暗卫,每次被他注视着,她总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而且她也能看得出,那暗卫看她的眼神,不似前面那位般冰冷,那里面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爹娘疼宠兄长及幼弟,身为女儿很小她便知道,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争。天上掉馅饼,那也得张嘴之人才能吃得到。
她要做一名暗卫。
下定决心后,她将这些年在沈家的月钱送回家。本打算拜别爹娘,可沈家被查抄的消息传来,爹娘见她如瘟神般。银子照实收,转过头却背着她点起蜡烛,合计着如何将她卖给人牙子,远远地将她打发走避祸。
即便早在被卖时便已知晓生身父母狠绝,可隔着帘子听到这般话语,她心下依旧难掩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下时,一块帕子递到她眼前。扭头,那张怎么都预想不到的脸出现在面前。
她所料无误,他对她有情。
“带我走吧。”
声音惊动了帘后的爹娘兄嫂,在他们满脸的猝不及防中,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破烂布包,亮出里面寻常农户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大额银票。
“青玉自知在沈家呆过,是个拖累,早已将户籍迁出。本想着留些银钱供你们买几亩薄田,在乡间做个地主,享受安乐。奈何人心易变,八年生养之恩,八年沈府邸为奴时光皆以偿还。自此请离,愿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在他们望向银票痛心疾首的目光中,青玉将手搭在来人脖子上。
暗卫身形僵硬,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的腰,足尖轻点带她翩然离去。待到平静处,这男人语无伦次,言明对她多有轻薄,欲要对她负责。
可刚经历过家人背叛的她,实在对婚姻大事提不起兴趣。当即直接言明想做暗卫,与他并肩而立。
男人在失望过后又闪过一丝欣喜,当即修书一封向小侯爷推荐了她。而后两人一路进京,在咬牙坚持下半个月风餐露宿、时不时半夜急行军后,她终于被指派任务,混入广平侯府胡姬中,协助沈墨慈。
沈墨慈…
对于这位自己曾经伺候过的姑娘,青玉态度几番变化。从最初的尊敬,到中间想劝她迷途知返,再到今日的鄙夷。
没错,就是鄙夷。
从沈墨慈身上,青玉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出身富贵、容貌娇艳、头脑聪慧,她拥有普天之下女子羡慕的一切。可偏偏自己贪心不足,心术不正,一次次妄图去害别人。可惜天理昭昭,最终她自吞苦果,沦为丧家之犬。
这样的人不值得半分可怜。
陆府占地面积颇广,饲养狼犬的院落也颇为开阔。一路倚靠在青玉肩膀上勉强回来,沈墨慈几次试探,皆为发现破绽。坐在阴暗逼仄的后罩房内,见她断水进来,看向自己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她终于放下最后一丝疑心。
患难见真情,以前的青玉不也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虽然这种巧合让她心惊、继而怀疑,可更让她感动和依赖。
巾帕上水渍沾得伤口愈发疼痛,她迫切地想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首当其冲,她咒骂起了阿瑶。
落到如此田地依旧死不悔改!鄙夷之心更盛,青玉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姑娘向来是有主意的人,当初在沈家那般被夫人挤兑,您依旧掌控了沈家产业,正是这份本事让奴家钦佩不已、誓死追随。”
青玉极擅察言观色,这番话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墨慈最喜欢的是什么?不是别人夸她容貌,自幼她便知自己长得好;更不是夸她仁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两个字根本就同她不沾边。她最喜欢的,便是有人褒奖她才智。能从看大夫人脸色的怯懦庶女变为暗中掌控沈家生意的风光人物,她靠得便是自己的才智。
如今她正处于两世最大的低谷,青玉这番对她才智的肯定,于她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前面狗叫声传来,瞬间将她刚热乎的心打入谷底。
“方才进来时你也看到了…纵使有万千计谋又如何,终究比不得定北侯以势压人。落到这步田地,我只怕翻身无望。主仆一场,我却不忍让你同坠阿鼻地狱。趁入府时日尚短,你且早些出去吧。”
若是常人,听到这番话定会心软。可青玉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在经历爹娘毫不留情的抛弃后,她心智越发成熟,自然看出了沈墨慈眼底来不及掩去的试探。
曾经的自己竟会同情这样的人!
心下气闷,青玉演起来越发卖力,此刻的她显然是个恨不得代昔日主子受苦的忠仆。
“姑娘受这般委屈,看在奴婢心里疼得跟什么似得。可姑娘,日子还得往前看。在沈府时您曾讲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孙膑被挖髌骨忍辱负重,成大事者哪个又不是历经千锤百炼?虽然眼下境况堪忧,可姑娘人还在。以您的才智,日后定会东山再起。而奴婢也愿在旁,助您一臂之力。”
“青玉…你这又是何必。”
“姑娘…”
主仆二人执手相看泪眼。若是以往,沈墨慈早就透露自己计划。可她心知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饶是再感动,她也闭紧口风未曾透露分毫。
青玉也没着急,小侯爷的人手把她安排在犬房,每日只是做些饲养猎犬之事,活计不可谓不轻松。空闲时间,她便钻到后罩房,端茶倒水翻身擦背,无微不至地照顾沈墨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阿瑶向内务府递交今年进贡布料后,皇上传召胡九龄进京的圣旨也已出京。八百里加急到达青城时,胡九龄那颗担忧爱女的心早已忍耐到极点,行礼都打包好装船,几次欲走,皆被青城诸多杂事牵绊住了脚步。
往年哪有这么多事?初时他还不曾怀疑,几次三番他也回过味来。这事不一次来,了解完一桩,两天没事正打算入京时,又来件不得不他出面处理之事。
背后有人在干涉他入京。
这狼崽子!想明白后他气愤不已,正当此时,赴京旨意姗姗来迟。
行礼都是现成的,抛下句“一应事务照旧例”,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给舟车劳顿的钦差,他马不停蹄地登船。
小侯爷早知自己那点小动作瞒不了多久,为表悔意,他特意修书一封,告知胡九龄此次进京所要面临的考核。
男儿何不带吴钩,年少时胡九龄也曾幻想过驰骋官场,对于踏入官场的途径——科举,那也是下过苦功夫的。虽然未及弱冠而因家业生生折翼,可爱读书的习惯却留存下来,多年来未曾改变。他向来是识时务之人,与小侯爷怄气是真,可也不会错过这一展抱负、二又能替爱女撑脸面的两得之事。
知晓皇上用意,待船靠岸后他特命人买了些书,上京途中便温习起来。
与此同时皇上亦择早朝,提及吴有良谋逆案后朝堂人才匮乏之窘境,熟悉圣上心思之人当即提议从古制——举孝廉,任贤能。
此言一出,不仅在朝堂激起轩然大波,更在民间引起了不少反响。鉴于皇帝没有完全废除科举,而是提议两者并存,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反对。而发自内心反感此事的,也就是那些被动了直接利益——仰仗科举入仕的书生。
本来做官的路只有两条——荫封和科举。封妻荫子乃是圣贤书中的铁律,且日后读书好了亦可惠及他们妻儿,殊途同归,读书人自然不会反对。
可如今这条举孝廉又是何故?
“若从古例,张三大字不识一个,但卧冰求鲤,孝感动天,于是给他个官做?那咱们寒窗苦读又算什么!”
国子监的茶楼旁,一袭青色绸衫袍的俊雅书生慷慨陈词。见众人纷纷点头,他又说道:“卧冰求鲤尚且彰显一人品德,有德者为官亦是应有之义。怕只怕此举一开,那等富商巨贾使了银子,为自己造个声势,爬上官位趁机后滥用职权,变本加厉鱼肉乡民。我辈读书人当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己任,自当抛头颅洒热血,阻止此类荒诞行径。”
书生热血而单纯,很容易便被蛊惑。胡九龄入京当日,便有国子监出声穿着统一袍服,盘腿端坐于神武门前开阔之处,齐声哀求宫墙内天子收回成命。
第144章
广平侯府锦鲤池旁的沧浪亭,陆继祖正在与靖王对弈。
两人旗鼓相当,黑白双子在棋盘上展开激烈的厮杀。几经厮杀,眼见白子逐渐蚕食掉黑子,黑子后方命门处突然出现一枚白子,落实后竟是杀得黑子七零八落、丢盔弃甲。
“几年不见,陆兄棋艺竟是大有进径,此局是本王输了。”
靖王拱手认输,陆继祖未发一言,而是捏起黑子命门处的白子,思索片刻后将它落在另一处。而后棋局彻底逆转,原本呈弱势的黑子悉数盘活,乍看上去像条搅动天地的黑龙。
“陆兄这是…”靖王眼中闪过狂喜。
“靖王殿下之担忧,陆某感同身受。吴有良谋逆案后,皇上浑水摸鱼大肆清缴,你我势力皆大不如前。可吾等手下不缺世家大族,族中子弟亦是苦学多年,于科举一途多有心得。休养生息几年,暗中经营,自可弥补今日损失。”
靖王点头,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
笔墨纸砚皆是昂贵之物,珍本更是有价无市,读书本就是富家子弟的专利。广平侯府立足几朝几代,太上皇更是对世家贵族多番礼遇,两者手中掌握着科举绝大多数的人才。只要开科取士,肯定是他们的人中举概率更大。
龙椅上那位凭借谋逆之事大肆发作,可过后总得填补空缺。若按以往官员皆是科举出身,那必须得用他们的人。
然而避开科举举贤任能的举措,却打破了这一切,这是真正伤及他们元气的大事。
看着他手中的白子,靖王问道:“陆兄可有法子破解此局?”
“举孝廉本是古制,缘何被科举所取代。此法必有其弊端!”
“愿闻其详。”
“殿下派去国子监的那书生不已经说得很明白?”
靖王神情微微凝滞,当初他救下沈墨慈时,连带着还捞了个宋钦文。本来他不想带这个累赘,没想到他肚子里还有些墨水,一张嘴皮子也利索,做起某些事来也很适合。王府不少那一碗饭,他便顺道将他捞下来,就当日行一善。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上他的时候,当“举孝廉”之说传来,头一个反对的竟然是他,而他理由也说得头头是道、蛊惑人心。
靖王就把他放了出去,他手上捏着沈墨慈,不愁对方不卖力。而结果却给了他大大的惊喜,没想到才这么两天,国子监的书生已被他鼓动到神武门外静坐。
“这些个书生,只怕难成大事。世子向来不说无谓之言,提及这些书生,可是有什么后手?”
这次陆继祖没有卖关子,“皇上要任的贤能殿下也曾见过,就是青城那位皇商。”
“胡九龄?他的确是有些本事,且几次出银两…”
说到这靖王突然卡壳了,“我明白了。”
陆继祖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点头,他从石凳上起来。
“时不我待,殿下还得早些做准备。”
靖王的动作很迅速,从角门离开陆府后,他没有去找宋钦文,而是拜访了几位忠于太上皇的老大臣。
待第二日早朝,大臣们车马依次路过在神武门前静坐的国子监书生。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彻底忽略此事,于是朝堂上便有人提及此事。
“皇上,书生们此举虽然太过冲动,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皇上提议拔擢贤能,本意是为大夏遴选栋梁之才,可此举一开,难免有小人投机取巧、浑水摸鱼。”
谏言的是位耿直的老翰林,一片丹心照汗青。他本意只是劝谏帝王审慎地考虑此举,并非一帮子打死。
可在他开口后,太上皇的亲信却把话题完全扯偏:“钱翰林所言有理,士农工商,唯属商人最为狡诈。低买高卖,不事生产却窃取着大夏财富。此例一开,难免他们不会施手段蒙蔽朝廷命官,进而谋取官职。”
在他之后又有人发言,虽然言及农工二阶层,可大致的意思却是炮轰商人。
能立足于乾清宫的朝臣无不是有两把刷子的,此刻群策群力抹黑商贾,似乎是要将这事钉死了。越来越多的罪名罗织出来,渐渐地,除去坚定的保皇派外,不少朝中大臣也被洗脑,加入了反对的声浪。
本来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多年才能做官,凭什么有些人就能省去这过程,听起来就不爽。
必须反对!
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大越的诸位商贾,成为了手段比传说中的九尾狐狸还要狡诈,心肝比李逵还要黑的那类恶鬼。若是举贤任能,他们定会想方设法蒙混过关,立足朝堂霍乱天下。
不仅是在朝堂上,随着国子监书生的静坐,此事在民间也引起了巨大反响。
“有本事的人做官也没什么,就算他是个商贾,可前面不还有商贾给穷苦老百姓发良种么?”
不同于大夏其它地方,京城的百姓很多都是铺子里的伙计,直接受商户管束。大夏民风淳朴,多数商户都是良善之人,平日对伙计也是照顾有加。说商贾坏话,多数人都不会信。
“你要说别人还好,那送粮种的胡家老爷,据说就是想图个官做。江南多富裕的地儿,做了官刮层地皮,今日花得这些银子不就成倍赚回来了?”
“做官?你听谁说的?”
“我小舅子的奶兄在宫里当值,据他说,胡老爷进京就为混个官做。刚才那浩浩荡荡过去的车队就是他们家的,进贡的绸缎之事半个月前就已结束,他这时候来干嘛?我看,保不齐拉着些宝贝上下活动的。”
来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如今还不能完全取信于人,最起码在京城百姓心里留下了个痕迹。
一旦胡九龄被授官,那就坐实了传闻。
民间传闻根本没有任何遮掩,没等下早朝便已经传到宫内。当大内总管附耳将此事告知龙椅上的皇上时,乾清宫内已经是一边倒戈的局势。大殿内跪满了老少大臣,齐声喊着此例不可开。
“哦~”
沉默半个早朝的皇帝终于开口,揉揉太阳穴,驱赶走被呱噪声弄得有些头疼的耳朵,他阴沉地开口:“朕尤记得开春时命钦差南下,前往淮南盐市与青城绸市征募军饷,后来西北军服亦是江南商户提供,就连近日北方受寒的良种都多靠商贾襄助。诸位爱卿似乎对朕此举很是不满?”
“臣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声音中满是愤怒。他并非窃位登基,皇位来得名正言顺,这些年登基后也是励精图治,堪称明君。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为帝水准上,他都占据上风,为何却要忍着太上皇与广平候?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不够!
乍看起来他大权在握,可坐在他这个位置才知道,天下不是百姓的、更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而是世家大族的。
这些世代富贵之人也曾向他伸出过橄榄枝,承诺襄助他开创太平盛世,可他不愿!
他不愿做大族的管家,呕心沥血治下万里河山,所出华美物产皆进这些人口袋!
眼见他不合作,这些人家便转而投奔太上皇与广平候,借力打力让三方互相掣肘。先前他根基未稳投鼠忌器,近年来他已经尽力调动,培植自己心腹。
而景渊为婚事所行任性之举,却让他看到了希望。世家大族的人才他要,地方举荐上来的贤能又能平衡前者势力。而两者为了向上爬,皆会竭尽全力,到时他只需稳坐钓鱼台,便可治好大夏。
从没有一刻,皇帝的脑子里如此清晰疏朗过。方才听到诸位臣子谏言时,他脑子里已经想出好多应对之方。譬如遴选能工巧匠入工部,只要避开商贾就是。可民间流言却让他勃然大怒,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操纵人心,是该好好给这些人松松皮。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商贾如何黑心,难道家中就没有开铺子供应开支?”
自龙椅上起身,走下御阶,他来到为首的老大臣跟前。
“父皇在位时,吴大人便是他头号心腹。朕记得当时父皇感念大人鞠躬尽瘁,曾钦赐京中铺子三间,供应府中开支。”
“还有你,据说尊夫人乃是经商能手,家中后花园之豪奢,不比朕的御花园差。”
一个个走过去,他点到的全是太上皇与广平候的心腹。且不说他对众人把柄的掌握程度,单是点名的准确,就已经让这些人提心吊胆。
走完一圈后,皇上回到龙椅上,感慨道:“莫说是你们,就连朕手下亦有皇庄。若按诸卿所言,莫非这满朝上下皆是黑心肝。”
“臣不敢。”比之上一句,这次的请罪,满朝文武声音中多出了些诚意。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几届科举,三甲中十之**皆是官宦子弟。莫非出身当真有这般重要?朕看未必。”
被道破心思,乾清宫内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终于有坚定的保皇党看时机成熟,起身谏言:“陛下提及举贤任能,并未说要完全废除科举,双法并用可最大可能遴选天下英才。不过诸位大臣所言也不无道理,举贤任能是得有个章程。依臣浅见,不若仿效科举,当殿考核。”
“准!”皇帝当场拍板!
第145章
乾清宫内的声音阿瑶不知道,可市井的议论声却传到了她耳朵里。
本来欢喜的父女相逢染上了薄薄的哀愁。
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胡九龄早已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知道是有人在故意坑他。洗漱的功夫,他已经派跟阿瑶同来的胡贵带领胡家在京城的人手暗中盘查,打算摸清楚情况后想方设法坑回去。
表面上满脸慈祥的胡老爷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所有的安排都已做好,只需静待佳音,他终于可以聚精会神处理最重要的事——哄女儿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