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陈东更慌了,直接和盘托出:“我把工作辞了。”
老陈一顿,“干得不顺手吗?”
陈东一不做,二不休,“我想自己单干,工作地点我都选好了。”
老陈低头吃饭,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事儿你得好好考虑考虑,工作不满意可以换,可要是自己干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还小,担不起风险。”
陈东胸脯一挺,“您放心,我要干就一定干出名堂来,我在学校可一直都是A+,那实力是杠杠的,您连您儿子还不放心?”
老陈直戳要害,“你有钱吗?”
陈东一萎,他心虚,脸都给憋红了,憋了半天,支支吾吾地把琢磨了好几天的话给说了个囫囵,“我……没钱,但是我有想法,后续的事情我都给计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您能给我借点钱吗?”
老陈眼神一暗,“你要多少?”
陈东抿了抿嘴,“初步计划需要三十万元。”
老陈不吭声了,过了好半天才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可却欲言又止,只是说:“吃饭吧。”
这下,换陈东急了,“您到底借不借?我会还给您的,我保证,一年之内给你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老陈不看他,说:“我没那么多钱。”
陈东脑袋嗡嗡作响,理智直接下线,“您都累了一辈子了连三十万元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我还是您亲儿子吗?一句话,你给不给?”
老陈被面前已经红了眼的儿子震住了,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该难过还是失望,思忖了好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他说:“我想想办法。”
老陈答应了,可陈东却一点也不高兴,他羞愧得不敢抬头看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父亲,他谴责自己不是人,却又逼着自己要到那笔钱。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如此憎恨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初生牛犊。
不出一星期,老陈就把存折交到了陈东手上,整整三十万元,分毫不差。陈东接过存折,草草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便把它放在口袋里再没敢拿出来。
吃饭的时候,陈东专就着眼前的菜夹,眼看着眼前的盘子都给他夹空了,他直接光吃米饭。不知道是他心情太压抑还是味蕾出了问题,他竟然感觉,菜做咸了,这种低级错误,老陈怎么会犯?
但是,陈东猛地一抬头,恰巧撞上了老陈缠了纱布的手指,初步推断,应该是做菜切到了手。若说做菜做咸了是老陈绝对不会犯的错误,切到手就更是不可能了,这天的老陈让陈东心慌得要命。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他的锅,但是,他无计可施。
陈东这次也是真的信了,他可能真的把老陈给掏空了,因为老陈果真没有辞职,依旧每天奔波在餐厅和家里。
以前看朱自清的《背影》,始终都不明白父亲帮他去买橘子那个场景为何可以感动成千上万的人,可是如今,陈东似乎懂了。在他看见老陈挺着渐渐不再挺拔的腰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时候,一时间百感交夹,这个在他面前每天都会上演的场景,竟然让他忍不住红了眼。
除此以外,陈东还注意到,老陈在做菜的时候,竟然会忘掉一些步骤。这种情况,他撞见了四次。
一次是偶然,那四次是什么?这太异常了,陈东直觉这种异常和他无关,心却越发慌得厉害。
第二天,老陈出门倒垃圾,手机放在沙发上响了好一会儿,陈东凑过去一看,是餐厅的老板打来的,就顺手接了。
那头的老板没等陈东发话,直接开始了正题,他说:“老陈啊,你明天就别来了吧。也不是我绝情,你现在这个状况,再干下去我的餐厅也得倒闭了。你那个病还是早点治比较好,万一给耽误了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陈东听得一头雾水:“病?我爸得什么病了?”
老板一听是陈东,松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吗?你爸前两天体检,查出是得了那个什么海默症,反正就和老年痴呆差不多。你赶紧带他去治治吧,他这么大把年纪了,再在外面操劳也不好。”
陈东直挺挺地站着,只觉得如遭雷劈,一向身体强健的老陈,竟然得了病?而他作为他唯一的依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个洪水猛兽似的逼他拿钱去追求所谓的梦想?
陈东这厢发着愣,竟然连老陈已经回来了都没有发觉。
老陈看他发愣,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别傻愣着了,今天想吃什么?瞅你现在瘦的。”
陈东回他一个笑脸,殊不知比哭还难看,“爸,我的体重可是你的两倍哦,是您太瘦啦,要不今天我给您做?”
老陈诧异,“我竟然不知道我儿子还会做菜?”
陈东拿出条围裙系上,“不会啊,所以得您教我,从今往后,我就是您陈大厨的独门弟子啦。”
老陈说:“行,那今天教你做一道大菜——西红柿炒鸡蛋。”
陈东说:“您可别逗了,您儿子这么好的基因,起点得高,我要做竹笋炒肉。”
这应该是长大以后有史以来第一次,陈东和父亲如此欢欢喜喜地相处,可是这仅有的欢欢喜喜,也是建立在陈东强颜欢笑的基础上。陈东拿着锅铲,看着老陈时不时地拍着脑门回忆做菜的步骤,嘴上打趣地说“老爸你不行啊”,面上却笑得难看死了。
那天,陈东和老陈说:“爸,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儿,你还有儿子,儿子和你一起扛。”
老陈笑:“你才多大点,就给我扛?”
陈东以为,老陈该和他说自己的病了,可是陈东等了好几天,老陈也没和他说,陈东知道,这个头发白了一半的瘦弱男人,要给陈东扛起一片天。可是老陈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好在,来日方长。
后来,陈东陪老陈看电视,恰巧放到中央台做的关于老年痴呆症的公益广告,广告里正放着父亲不认识自己的儿子,把饺子放进衣兜里说要带给儿子吃的画面。陈东偷偷地用余光瞟了老陈好几眼,老陈照旧神色无异。
可是末了,老陈却哼了一声,说:“这病哪那么严重,为了广告效果而已。要是我,我是怎么也忘不掉我儿子的。”
以前,他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即使活到七八十岁,有母亲在,多少还可以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但是却失去了根。有母亲,是幸福的。只要有母亲在,你就有最后的包容和依靠。
而老陈,于陈东而言父亲更是母亲。陈东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唯一的依靠看着他却像看着陌生人,那该是多么的悲哀和无奈。
陈东直愣愣地看着父亲,他的瞳孔已经染上了一层浑浊的棕色,看不大清楚他此刻的心情。他说:“爸,我只有你了。”
老陈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现在是,以后可保不齐,这媳妇儿一进门,你爸我就要被你嫌弃死了。”
陈东眼眶泛红,一把搂住了老陈,他说:“爸,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我不能没有你。”
老陈愕然:“你……知道了?”
陈东长舒一口气:“是,我知道了,不过我相信,一定会好的。毕竟,我要想继续做个二百斤的男子汉还得靠您的厨艺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东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肩上,滚烫滚烫的。
是父亲哭了吗?
不,一定是他的错觉吧,老陈顶天立地怎么会哭?
第二天,陈东接到了哥们儿打来的电话,说样板房已经谈好了,就等他交钱了。说起来,这个样板房他们几个人跑了好几天了,谈下来真的不容易。可如今,陈东却犹豫了,他看了看放在抽屉里的存折,好半天都没有回话,搞得对方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陈东放下存折,抿了下嘴,说:“我没凑够钱,所以,这房子咱再缓缓吧,来日方长不是?”
挂了电话,陈东出了卧室,看见老陈在客厅看菜谱,他扯开了嗓子喊:“陈大厨,明天还给您的宝贝儿子做饭吗?”
老陈回:“不做了。”
陈东说:“我这是失宠了?”
老陈回:“你做,我打下手。”
陈东又道:“那以后呢?”
老陈回:“以后也这样。”
陈东长舒了一口气,扯扯嘴角一副很满足的样子,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偷偷地问了医生老陈的病情,医生说并不乐观,他觉得医生在虚张声势,毕竟老陈还生龙活虎的。可是一进门,却再次发生了他打出生以来都没见过的事——老陈把鸡蛋炒煳了。
不过,不乐观又怎样呢?生活始终都是律动的,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他陈东该感谢老天,让他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让他在避风港里躲了二十多年,他该知足的。
哪怕,所谓知足,也不过是无计可施。但是,平生不晚,他还有得是时间去争取一切。

第二章 心有一片海,你是海上风
想要许你一世美满
上帝啊,如果你能听见我,那我可不可以求求你,让我带走那个姑娘吧,让我可以免她悲苦,给她温暖。我想爱她,我想她平安美满。
——引言
2013年的时候,阿坤听人连说带比画地明白了一件事:阿荷嫁人了,嫁给了个五十岁的老头子。
阿坤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得抓墙砸脑袋,痛哭了一大场后赤脚光手地跑了四五十公里,他跟在轿子后面咿咿呀呀地叫着。
迎亲的人当他是个傻子,丢了两个喜钱哄他走,他不依,扑喊着要接近阿荷的花轿,轿门还没碰到,就被那群人毒打了一顿。
他还是不依,伸着手,抓啊,抓啊。什么都没抓到。
这个世界真的有太多让人无法直面的苦难了。
就好像阿坤,如果……如果他不是哑巴,那他是不是可以开口说:“轿子里的是我爱的人啊。”
也好像阿荷,如果,如果阿荷不是聋哑,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知道阿坤在身后,就可以飞奔着跑向阿坤。
可是,生而为人,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过得顺风顺水,阿荷尤甚。
阿荷自幼就生长在一条落败的街里,继父是母亲的第四任丈夫,母亲在这一带泼辣蛮横,臭名远扬,可因替继父生了个儿子,竟也活得风生水起。
母亲待阿荷不好,年幼的时候阿荷生了一场重病,母亲怕花钱,拖拖拉拉了大半年才去给阿荷看医生,治了许久才算是捡了阿荷的一条命,可阿荷也就此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这一年,阿荷八岁,她再也听不见这个世界的恶意了,也再也讲不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了,她所有要说的都将化作沉默。
如果你懂我。
我希望你懂我。
那我,哪怕沉默,你也知道要来心疼我。
倘若阿荷是个失智的姑娘还好,可偏偏阿荷又是顶聪明的,总爱找别家读书的小孩学文识字,一来二去,阿荷就想要上学。
阿荷给母亲比画学校,比画别家小孩的书本,母亲不依,抄起擀面杖就去别人家里对教阿荷识字的小孩破口大骂:“安生上你老子的狗屎学,莫再找我家阿荷,不然丢你书包到南岗。”
南岗是个乱葬岗,老人爱吓不听话的小孩,说那里有挖人眼睛的妖怪。
母亲站在别人家门口一家一家地骂过去,等她骂完,再也没有小朋友愿意跟那个不会说话的姐姐玩了。阿荷再也推不开他们的家门了,也不会再有人拿着她的手,不管她听到与否,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姐姐,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心疼这个姑娘了,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可爱的姑娘为了和大家交朋友,在隆冬腊月里挨家挨户地在每户人家门口堆一个胖乎乎的雪娃娃,又像是讨好一样,大清早地挨家挨户地指着雪娃娃求夸奖。
再也不会有这个姑娘了。
阿荷不依她母亲,她太想读书认字了。如若不是失去了听力和声音,她也是坐在学堂里的那一个,也是和旁人分享知识的那一个。
她去求继父,继父让她找她母亲:“钱都在你妈那,找你妈,找你妈。”
她求母亲,可母亲点着她脑袋,骂她“死花钱的”。
这个家似乎所有人都觉着,阿荷是个哑巴,哑巴去上什么学,老老实实地在家待几年,最后找个人嫁了算了。
阿荷到底还是倔强,三伏天里顶着太阳去河里捉鱼,去荒地里挖野菜,甚至摸黑来到坟地,只为了多捉几只药用的虫子,去跋山涉水地找那种名贵的稀罕物。
一个夏天,她从白胖到黑瘦,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也确实积攒了一笔不算少的费用。终于,她能够得偿所愿,可以去学校了,可以去聋哑学校读书识字了。
阿荷的母亲,这个干瘦泼辣的女人,一路抱怨不止地把阿荷送到了学校,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爱阿荷。
读书后,阿荷每个月从学校回家一次。这时候的她是极高兴的,兴奋地把新学的生字教给邻居家不满一岁的小孩子,俩人“咿咿呀呀”的,让人看了想笑又想哭。
这一年,阿荷十六岁,学着别人六岁就会的知识。
阿荷极喜爱去学校,最初她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后来她才发现想去一个地方的原因不是因为爱着这个地方,而是因为这个地方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爱着。
十六七岁的年纪啊,美得就像一树一树灿烂又热烈的花,让人想恋爱、想私奔,去哪都好的那种私奔。
我们因为遇见一个人,开始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不像话,苦难是铺垫,辛苦是铺垫,困难是铺垫,通通的都是铺垫。只有你啊,是结局,是甜蜜蜜。
阿坤,是阿荷的甜蜜蜜。
俩人都不能说话,但有很多东西说出来反而就没有深意了,不过路边的街灯,校园的水杉,被风吹过的窗帘,被阳光亲吻过的屋顶,甚至就连门卫爷爷的大黄都知道,阿坤阿荷相爱得不得了。
阿坤不语,但他却搞来了两块心形的树皮,一块刻了荷,一块描了坤。
那个姑娘啊,你看好这两块树皮,他们同我们一样啊,说不出、讲不清。可你要知道,我将她赠给你的意义是:有一天,哪怕我们的脸枯老如它,我也会疼你。好多话我们都无法用言语表达,可我们有拥抱、有接吻,我当你是沉默的光,我当你是无声的热,奔涌着浸进血液里的是你啊,是我想拥有的终生啊。
阿荷沉默,可她却将阿坤赠予的树皮紧紧地揣进了怀里。
对面的人啊,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可你一定要相信,今天是你,明天是你,生生是你,世世是你,爱人是你,丈夫是你,余生,都是你。
倘若日子一成不变,一直这样温柔地度过春夏秋冬,那阿荷大抵也已经嫁给阿坤了,或许两个人还会有个孩子。
可时光,总不会如此轻松地对待一个人。
继父去世了。
继父的突然去世让这个本就穷困的家更加得穷困了。母亲二话不说就把阿荷从学校领了回来,整日地把阿荷关在屋子里。
阿荷开始和母亲争吵,她不能说话只能咆哮般地嘶喊却无济于事,后来只能用摔东西的法子来控诉,却屡屡招来毒打。
阿荷充满了愤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呜呜哇哇”的没人听到她的难过,没人听到她的思念,她好想阿坤,好想好想,好想和他一起走。
是的,一起走吧,流浪也好,讨饭也好,你在就好了,真的,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的,天涯海角,我只想跟着你。
阿荷离家出走了。她一路跋涉终于回到了学校里,她拥抱阿坤,求阿坤带自己走,哪里都好,求求你。
阿坤抱着阿荷不肯撒手。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你别怕,以后我来疼你。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的私奔,哪有说走就能够走掉的疯狂,阿荷的母亲最终还是找到了他们。
那个女人啊,踹阿荷打阿坤,骂阿荷小浪蹄子,小小年纪就跟男人胡搞,不要脸,跟那个短命的爹一样,还让阿荷干脆找她爹去吧。
阿荷最终还是没能走掉,她被母亲绑回了家里,窗户、门,都被锁得死死的。
终于有一天,阿荷学乖了,几经沉默后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被放了出来。此时恰是小学生放学的时刻,叽叽喳喳的,活蹦乱跳的,好几次阿荷都看得落泪。
此时,阿荷十八岁,不能上课,不能见阿坤,或许,是再也见不到阿坤了。
嘿,你有没有在人海中和某个人走散?你会不会害怕就这样弄丢了他?
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人流中走丢了不要乱跑,站在原地,大人一定会来接你的。
那,阿坤,你什么时候来接阿荷?
农村有个习惯,提前好多年就替儿子盖好新房,可自从阿荷的继父去世后,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断了,现在别说新房了,就是砖瓦他们家也没办法搞出来。
阿荷的母亲咬咬牙,终于还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一步步地踏进了别人家的门,那人是有名的泼皮无赖,打了一辈子光棍。
她在那里待了一夜,阿荷一夜未合眼。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母亲住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少,阿荷的心就像蛀了一个洞,慢慢、慢慢溃烂。
后来,家里就张罗着盖房子的事情了,一大群人“呼啦”一下就把老房子推倒了,尘埃迷住了阿荷的眼睛。疼,想哭。
房子盖好的时候,弟弟说不想上学了。
母亲不说话,阿荷不能说话。
不上学对他们家来说就意味着要成家,结婚不比盖房子,里里外外花的都是钱。阿荷的母亲两宿没睡好觉,直到第三天才算洗了把脸,又拐到了街尾。
这次和上次不同,母亲回来的时候给阿荷带了身新衣服,她给阿荷寻了门亲事,远在千里。
阿荷不肯穿,哭着嚷着往墙角躲,她知道,为弟弟的奉献,终于轮到自己了。
可这世间,哪有由得了阿荷的事情,阿荷的命运又有哪一刻是她自己掌握的,就连阿坤送她的树皮都难以逃过母亲,一把火,被烧得干干净净。
阿荷哀求母亲不要这样,却不曾想母亲竟跪下来求她帮帮弟弟。
于血缘来说,这二人一个是生养她的母亲,一个是血浓于水的弟弟,阿荷纵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含着泪答应。
有的时候,生命血缘是个很玄乎的东西,有些人她明明就不爱你,可偏偏她一难过你就心痛,你就好想抱抱她,告诉她,“好好好,我都答应你”。
就比如阿荷,她明明可以有选择的,明明可以不这样的,可偏偏,跪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妈妈,十月怀胎,她又能怎么办?
2013年,有个哑女不远千里嫁了个老头,轿外锣鼓喧天,好不热闹,轿内死气沉沉,心如死灰。
也是2013年,有一个傻小子追着花轿跑了四五十公里,最后被送亲的人打得皮开肉绽。
同样还是2013年,有一个哑女在嫁给一个老头的第三天,离奇失踪,娘家人索赔十万元。
是了,这个哑女是阿荷,她没有失踪,她是被母亲接回家来了。
骗婚。
母亲带着她骗了一场又一场,短短几个月,阿荷结了好几次婚,每一次都精疲力竭,生不如死。
阿荷有时候也想,就这样吧,就这样一死百了吧,痛苦的岁月太长了,她快看不到天亮了;就这样吧,真的太难过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可当她看到母亲发愁的面容时,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她把买来自杀的老鼠药扔掉,捂着头痛哭了一场。
明天醒来,她还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
小半年过去了,阿荷的母亲终于攒够了儿子的成家钱,她再也不需要阿荷去骗婚了,再也不需要去求阿荷可怜可怜自己了。
那,谁来可怜阿荷?
安定下来的阿荷变得更加沉默,她常常卧在床边,两只眼空洞地往窗外看,有时候,突然会流下大把大把的泪水,她从来都想不起来擦干这些水花。有时候,她还会从这些水花里看见阿坤。
阿坤,阿坤。
每次在泪光中见他,阿荷都好想抱抱他,可阿荷知道这是假的,她不敢抱他,怕自己轻轻地一抱他就跑了。
后来有一天,阿荷忍不住了,抱一下吧,就偷偷地抱一下,她真的太想他了,却不承想,这次她抱住的是一个温热的肉体,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是那个活生生的阿坤。
阿坤擦干阿荷的泪水,亲了亲她的脑袋。
小朋友,我来接你了。
阿坤要娶阿荷,马不停蹄地娶她。
阿荷的母亲说:“行,娶她可以,我要八十万元,没有八十万元,你以后别进我们家门。”
八十万元,对农村的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算得上一个天文数字,可阿坤就是打心眼里要娶阿荷,当场就拍桌让家里人准备钱。
感谢上帝怜悯,让阿坤凑够了这八十万元,让他带走了阿荷这个小姑娘。
阿荷后来问他,知道自己嫁过人吗?
阿坤回答她,“知道,可你现在嫁的是我。”
是的,你嫁的是我,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害怕没有三两天就被人接回家,然后又紧锣密鼓地嫁给下一个人了。这次是我,我可以在人海把你搂紧,我可以给你一个家了。
阿坤绝口不提他曾追过阿荷花轿的事,他知道,这是阿荷的一个伤疤,小姑娘的日子过得够难过的了,哪还能再让她想起过去的悲苦?是的了,我的阿荷,你乖,以后我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