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英心尖一颤,抬起眼帘,看着苏丹古。
四目相接,他双眸幽深,眼神沉静,似从云端俯瞰她,仿佛能看透她的所有心思。
瑶英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个清浅的笑,轻声道:“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熬过今晚就没事了。”
苏丹古俯视着她:“我略通医理,公主不必掩饰。”
瑶英一怔。
苏丹古平静地道:“虽说男女有别,于我而言,公主只是个病人,我是释门弟子,可以看顾公主,公主不必为难,服药吧。”
他音调冷清,一字一句从他口中说出,像幽泉淌过石滩,冷冽清寒。
有种若有若无的威压,温和,又带着千钧力道,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瑶英浑身难受,眼睛发酸,紧紧攥住胳膊,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丹古问:“药丸在何处?”
瑶英松开手,哆嗦着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一枚小巧的玉瓶。
苏丹古从她指间接过玉瓶,倒出一丸药,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喂她吃了下去。
药丸入腹,瑶英身上渐渐发热。
她身上湿透了,必须换身干爽衣裳,挣扎着起身:“将军,劳你扶我一把……”
苏丹古扶她起身,把她搀到木桶旁,让她倚靠着站好,转身退了出去。
几声脚步声后,他停了下来,站在门前,背对着屏风,身姿挺直。
瑶英看不到外面,也就顾不得羞赧了,脱下衣衫,费力地绞了绞帕子,擦了擦身上。
屋中生了炭火,她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浑身软绵绵,光是擦身的几个动作就让她气喘吁吁。现在谢青不在身边,苏丹古又是个男人……她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匆匆换上旁边屏风上搭着的衣衫,转身往回走。
一步迈出去,脚下绵软,整个人软倒在地。
噗通一声沉重钝响,站在门边的苏丹古霍然转身,走到屏风前时,脚步一顿,“公主?”
瑶英摔在地上,浑身都疼,咬咬牙,想自己站起来,手掌刚刚撑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腹内一阵恶心,无奈,只得轻声答应了一声。
脚步轻响,屏风前人影微晃,一双皂皮靴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苏丹古俯身抱起瑶英,送到床榻上。
瑶英精疲力竭,全身酸痛,低声说了句多谢,脑袋刚碰到枕头,眼睛已经闭上了,眼睫轻颤。
苏丹古放下她,视线从她散乱的衣襟一扫而过,扯过被褥盖在她身上,拉起她的手,轻轻撸起袖子,手指搭脉。
她服了药,脉象平稳了些,不过还得熬过今晚的散药。
像她这种长年服药之人,散药之时会浑身时热时冷,必须卧床休息,等药性散过去也就好了。
苏丹古放开瑶英的手。
她掌心发烫,微微汗湿,手指却冰凉,指节如葱根,柔软纤细,根根如玉。
苏丹古顿了一下,拉着瑶英的手送回被褥底下,扯过锦被盖好,怕风漏进去,手指又按了按被角。
他起身,放下床帐。
门上几声叩响,亲兵送来两碗热腾腾的素汤饼,道:“摄政王,府中只备了些伤药,没有其他药材。”
他说着话,踮脚往里张望了一下。
屏风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亲兵沉默了半晌,懊恼地道:“摄政王……我从来没听说公主会犯病……一次也没有……”
文昭公主来到王庭以后,他负责护卫公主,从王宫到佛寺,他一直跟随公主,公主总是神采飞扬、明艳动人,只有这两天瞧着好像憔悴了些,他只当公主累着了,没想到原来公主生病了。
苏丹古接过素汤饼,一语不发。
王庭近卫当然不会知道李瑶英生病的事,甚至她身边的亲兵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她每个月必须服药的人,可能只有谢青。
美貌和柔弱能博得怜爱疼宠,但换不来尊重敬畏。
在这远离中原的域外之地,大魏公主的名号就像缥缈的海市蜃景,终将褪去那层虚无的光华,假如李瑶英软弱胆怯,一个小小的亲兵就能毫不犹豫地背叛她。
所以她不敢怯懦。
她必须永远冷静理智,永远意志坚定,永远目标明确,如此才能真正收服属下,获得他们的忠诚。
现在,她的亲兵,那支成立不久的商队,全都效忠于她李瑶英,而不是魏国公主。
她一步步走来,历尽艰辛。


第70章 二更
前半夜, 瑶英身上火烧一样滚烫,连水都喝不进, 更别提吃下那碗素汤饼。
她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扶了起来, 汤碗送到她唇边,清淡的甜香扑鼻而来, 她却觉得恶心,抬起手臂,推开了那碗汤。
汤水溅了出来, 碗立刻挪开了。
被窝里暖烘烘的,像藏了一炉明艳炭火。瑶英浑身燥热难耐,忍不住推开压在身上的被褥。
刚推开,被褥又盖了过来,她再推开, 不一会儿, 被褥轻轻回到原位, 她病中使起性子,嘴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双足奋力踢开被褥, 一下一下把被褥往下踢动。
像只闹脾气的猫。
床边的人影凝定了一刹那。
热气散去,瑶英觉得舒服了些, 摊开手脚翻了个身, 枕着自己的胳膊,蜷卧而眠,乌黑长发披满肩头, 纤巧玉足露在外面,脚背微微绷紧,可怜兮兮,身姿纤弱,和刚才闹脾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片刻后,被褥又笼在了她身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压了下被角。
瑶英忽然睁开眼睛,抬眼看去,浓睫湿漉漉的。
这动作让她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
小的时候,瑶英天天吃药,整晚整晚睡不着。尤其是刚刚练习走路的那一年,双腿疼痛难忍,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换姿势都疼。
她不想因为受不住疼而哭,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湿了枕头。
李仲虔听到声音,手秉灯烛走进内室,往她脸上照了照:“小七?”
瑶英知道他脾气急,怕他担心,立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
李仲虔俯身,拉高滑落到她肩膀底下的被子,轻轻按了两下,又按按被底,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出去了。
瑶英的腿还是很疼,心里却觉得踏实了很多,翻个身,继续睡。
……
经年过去,瑶英早已经忘却那些曾让她彻夜难眠的痛楚,只记得阿兄的手笨拙按压被角时的轻柔力道。
灯火昏黄黯淡。
瑶英盯着床边那只纤长的手,目光慢慢往上,看到一张狰狞的夜叉面具。
她怔了怔,迷迷糊糊地想,这个梦有点恐怖。
视线继续往上,一双深碧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清淡。
瑶英眼眶微热。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恐惧、无助、孤独如翻滚的江潮,突然涌了上来,喷薄而出。
“阿兄……”
叫出这两个字,她鼻头一酸,泪盈于睫,抓住那只正准备收回去的手。
“阿兄,我难受。”
因为知道是梦,所以不必隐瞒,可以尽情地撒娇诉委屈。
滚烫的手抓住微凉的手,似有电流掠过。
掌心的手轻轻挣了挣。
瑶英握得更紧,像幼时握住那双无数次拉着她、教她一步步学步的手一样,小脸凑上去,依赖地蹭了蹭,无声撒娇。
被她紧攥着的手不动了,任她把滚烫的小脸贴上去,衣衫底下肌理微凉,很舒服。
“阿兄……”瑶英仰着脸,软语撒娇,“别戴面具好不好?鬼脸有些吓人。”
男人低头看她。
瑶英一张脸烧得通红,双眸微醺,春色潋滟,定定地凝视着他,认错了人,格外理直气壮的,又娇又蛮。
“阿兄。”
她催促,声音细细的,气息微弱,眉头紧蹙,似在强忍痛苦。
男人没做声,缓缓摘下面具。
夜叉脸下一张遍是伤疤的脸。
他拿着面具,准备重新戴上去。
瑶英按住他的手臂,眉眼微弯,冲他甜甜一笑,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痕。
“这样好多了。”
瑶英轻声道,这下觉得踏实了,抱着他的胳膊,合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男人微怔。
到了后半夜,瑶英开始发冷。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骨头缝里钻进去,蹿遍全身,她手脚冰凉,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一团。
一直被她紧攥着的手从她掌间滑了出去。
肩头一重,有人给她加了一层被褥,依旧是轻轻按压了两下,掖好被角。
瑶英瑟瑟发抖,轻声道:“阿兄,我冷。”
床榻边的身影离开了一会儿,搬来被褥,铺在她身上,按了按。炭炉被拖到榻边,发出细小的吱嘎声。
瑶英还是觉得冷,牙齿打颤。
挺拔的身影在床榻边坐定,被角撩开一角,一只手探了进来,手指按在她腕上。
带有细细一层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她浑身战栗,紧接着,一股暖流从手指相触的地方漫溢开来。
指腹贴着的地方暖洋洋的,瑶英觉得好受了点,下意识朝身影靠了过去,紧紧挨在他身边,慢慢地,娇软的身躯整个贴了上去。
身影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折腾了一夜,油灯燃尽,冒出缕缕青烟。
瑶英时热时冷,半梦半醒,睁开双眼。
床前一片昏暗,一束清冷月光漫过窗扇照进屋中,落在床榻旁的男人身上,月华切过他的脸庞,疤痕淡去,勾勒出的线条深邃优雅,眼睫罩下一层淡淡的暗影,衬得那双碧眸愈加清澈幽深。
他眼眸低垂,丰润的嘴唇轻轻翕动,口中念念有声,在诵读经文。
瑶英只会几句简单的梵语,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经,只恍惚听懂了几个词:解除病痛,无诸疾苦。
苏丹古果然是释门弟子,放下屠刀的时候,也会念经。
他念经的音调清冷宛转,瑶英一句也没听懂,不过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祝祷,心里似有暖流涌过,踏实熨帖,身子渐渐没那么难受了,眼皮发沉,沉沉睡去。
这一次,瑶英睡得很安稳。
当她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初露的日光倾洒而下,映在积雪上,窗前一片浅浅浮动的淡青天光。
瑶英药性已散,动了动胳膊,浑身酸软无力,扫一眼屋中,一愣。
苏丹古靠坐在床榻前,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他果真守了她一夜?
瑶英呆了一呆,回想起昨晚的种种狼狈,怕吵醒苏丹古,没敢起身,被褥底下的双足动了动。
手脚慢慢恢复气力,她身上干爽舒适,精神充沛,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瑶英在被子底下轻轻扭动,慢慢挪到床榻另一侧,视线回到苏丹古身上。
他靠坐着,仍然是诵经时的姿势,肩背紧绷,眼圈周围一圈好像有些发青。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居然会这么体贴地照顾人。
瑶英凝望着苏丹古,怔怔地出神。
……
她天生丽质,爱慕她姿容的少年郎不知凡几,只要她肯对他们笑一笑,他们可以为她搏命。
但那一腔炽烈如火的恋慕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热血罢了,他们仰慕的是那个貌美如花、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第一美人,她不能当真。
瑶英知道,郑景喜欢她,薛五喜欢她,裴家郎君喜欢她。
他们的喜欢不假,然而当她的性命和他们的前程不能两全时,有几人敢为她放手一搏?
就算是真心实意爱慕她的郑景,也是在一时冲动之下才开口要她跟他一起走。
瑶英甚至可以确定一件事:假如李德或者李玄贞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她,京中那帮少年郎会愤怒李德无情,会为她惋惜,为她泪洒而下,为她拔剑而起,然后呢?
清醒过后的他们会继续效忠李德父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他日,那些少年郎垂垂老矣,子孙满堂,妻妾成群,可能会回想起香消玉殒的她,为她黯然神伤片刻。
并不是少年郎们无情无义,瑶英和他们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不必奢求其他。
在这世上,当她身陷绝境之时,能不远千里、义无反顾来救她的人,永远只有二哥李仲虔。
会不顾一切为她报仇的人,也只有李仲虔。
所以,瑶英在为李仲虔奔波的时候,没有哭哭啼啼找郑景帮忙,而是以谢家的家财去和郑家做交换。
和杜思南通信时,她以他最渴望的名望地位为诱饵,列出一条条足以让他动心的前景。
当被海都阿陵逼至绝境,无路可逃,不得不求助于昙摩罗伽的时候,瑶英也是心计飞转,字字句句带着暗示之意,试图以利益打动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救了她。
却不是因为她许诺的好处,也不是因为想和大魏结盟。
那时的她什么都没办法保证,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瑶英后来认真思索过,昙摩罗伽之所以庇护她,也不是因为她帮助过蒙达提婆,因缘际会为他带来水莽草。
他救她,只因为他能救她。
哪怕昙摩罗伽时日无多,也会顺手救下她这个陌生人。
他承诺庇护她,就真的昭告天下,让她以效仿摩登伽女的名头栖居佛寺,以逃离海都阿陵的觊觎。
现在又派苏丹古护送她来高昌,助她早日还朝。
从始至终,他不需要她的感激,更不需要她拿出什么来交换。
……
瑶英坐起身,想起上早课时,昙摩罗伽端坐佛殿,朝自己看过来的那道眼神。
他的眼神清冽出尘。
瑶英笑了笑,脸颊微热。
苏丹古行踪诡秘,阿史那毕娑古里古怪,昙摩罗伽对苏丹古的信任也让人侧目。
她有种敏锐的直觉,苏丹古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和他的眼睛不相配。
她怀疑苏丹古的身份,这些天多次刻意试探。
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即使如此,待她一如既往。昙摩罗伽派他来保护她,他便好好守着她。
瑶英徐徐吐出胸腔间的一口浊气。
不管昙摩罗伽、苏丹古、毕娑师兄弟之间到底隐瞒了什么,苏丹古到底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他们的事,她不该探寻他们的隐秘。
君以诚待之,她也该以诚相待。


第71章 医嘱
一室清浅天光潋滟, 炭炉发出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苏丹古还没醒。
床榻旁搁着他平日戴的夜叉面具。
瑶英轻轻翻开被褥,跪坐在苏丹古面前, 凑近了看他的脸。
伤疤交错纵横, 像是火烧出来的痕迹。
瑶英紧张地屏住呼吸,身子往前探。
只要她一抬手, 就能摸到苏丹古脸上的伤疤,确定这张狰狞恐怖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却不是去摸苏丹古的脸,而是拿起了床脚一张胡乱堆叠的波斯薄毯。
昨晚她一直在闹腾, 散药的时候不停踢开被褥,苏丹古一次次把这张薄毯压在她腿上,既不会太重压得她不舒服,又能防止她着凉。
瑶英笑了笑,抖开薄毯盖在苏丹古身上, 动作轻柔, 生怕吵醒了他。
这一路他几乎日夜警戒, 也不知道他每天能睡几个时辰。
瑶英盯着苏丹古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悄悄下了床。
他的脸到底是真是假, 她不在意。
屋中瑶英换下的衣物已经收拾走了,长案上两碗冷掉的素汤饼, 汤汁凝结, 碎汤饼泡了一整夜,胀得雪白。
瑶英抱着自己的鞋袜,赤足踩在地毯上, 蹑手蹑脚走到外间,拢起长发,穿袜穿鞋,系上革带,从前她娇生惯养,光是专为她梳头发的侍女就有三四个人,现在她已经能自己熟练地盘发髻,妇人发式和男子发式都会。
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有人叩了叩房门。
瑶英拉开门。
亲兵站在门外,神态恭敬,目光落在门槛前,看到一双明显不像男子靴鞋的精巧鹿皮靴,呆了一呆,抬起头。
瑶英俏生生地立在门前,束发于顶,身着他昨晚找来的联珠纹半袖翻领锦袍,腰间束带,别了一柄匕首,丰肌如雪,眉眼端丽,朝他一笑,面容苍白。
亲兵回过神,小声道:“公主好些了?”
瑶英点头,道:“苏将军还没醒,可是有要事向他禀报?若不是紧要事,再等小半个时辰。”
亲兵挠了挠头皮,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昨晚摄政王吩咐,让阿兰若去抓药,城中戒严,他不能出门,今早他拿着药方出去,还是被巡城卫士赶了回来,城里还在戒严。”
瑶英心中一动,跨出门槛,合上门,让亲兵把药方拿给她看看。
亲兵取来药方,她接过细看,药方写了两份,一份是胡语,一份是梵语,她能看懂一些胡语,上面所写的药材正是舒缓药性需要的药物。
这份药方是为她写的。
瑶英出了一会神,低头再看药方。
苏丹古的字迹峻整严饬,笔锋刚劲,力透纸背,像他的人,气势磅礴刚猛。
她在佛寺里看过昙摩罗伽的笔迹,清朗峻秀,雍容空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无论梵语、胡语还是汉字,都很优美,一如其人,似欲乘风归去的谪仙。
瑶英摇头失笑,把昨晚迷迷糊糊间一闪而过的怀疑赶出脑海。
她心里有很多猜测,其中就属这个最异想天开。
“这药方是给我开的。”瑶英把药方还给亲兵,道,“现在我们不知道王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别让阿兰若出去冒险,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吃药。”
亲兵飞快扫一眼她的脸庞,她还有些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神态却从容不迫,双眸清亮,一点都不像病了,想起她昨晚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心中暗暗佩服,没有应是。
瑶英问起驿舍的事。
亲兵详细告诉她昨晚的变故,最后道:“缘觉和昨晚出城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请公主放心,谢青他们安全出城了。阿兰若打听过了,今天城中戒严是王宫颁布的命令,和驿舍没有关系,市署的人不知道北戎小王子到了高昌,以为昨晚死在驿舍的那些人是为了抢劫商队的货物起了内讧。”
知道谢青几人安全撤离了驿舍,瑶英放下心来。
阿兰若知道她醒了,给她送来一大碗炖得烂烂的肉汤。
肉汤清炖,一股浓烈腥膻味,瑶英没什么胃口,但是昨晚折腾了那么久,手脚绵软,需要补充体力,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口,肉汤下肚,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拿起匙子继续吃,门口几声脚步踏响,一道人影逆光而立,笼下的阴影罩住了她和她面前的肉汤。
瑶英手执银匙,抬起头,看着门前的人。
苏丹古站在阶前,垂眸看她,脸上又戴上了那张夜叉面具,身姿高挑挺拔,腰间革带紧束,窄袖袍勾勒出劲瘦的线条,似一张拉满的弓,举手投足蓄满力道。
“昨晚因我之故,让苏将军受累了……”瑶英道,指指食案上的一大罐肉汤,“将军一起用些早饭?”
苏丹古没做声。
瑶英直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拿了几张胡饼,摆在空食案上。
门外长靴落地响,亲兵从长廊另一头跑了过来,走到苏丹古身侧,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丹古转身走了。
瑶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摊手,接着吃自己的。
一盏茶的工夫后,苏丹古和亲兵谈完话,回到厅堂,瑶英已经吃完早饭回房了,长案上摆放着汤碗食盘,碗上倒扣了张盘子。
亲兵打开盘子,汤还是热的,冒出丝丝缕缕热气,胡饼架在炭炉边烤着,松脆瑄软。
“公主真细心。”亲兵笑着道。
苏丹古一语不发。
瑶英回到房里,床榻上干净齐整,应该是阿兰若进来收拾过了。她头还是有点晕,躺下歇了一会儿,小睡片刻,门上传来几声轻响。
她揉揉眼睛,起身开门,一道清冷目光落到她身上。
“苏将军?是不是阿青他们有消息了?”
苏丹古没回答,径自进屋,瑶英跟上他。他扫一眼坐榻,瑶英会意,乖乖坐下,等着他开口,他也跟着落座,伸出手,手上没戴平日那双皮手套。
瑶英脸上神情有些茫然。
苏丹古视线落在她手腕上。
瑶英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再抬头看他,无言对视了半晌,她猛地反应过来,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伸到苏丹古面前。
苏丹古垂眸,为她搭脉:“这是公主第几次拖延服药?”
瑶英忙道:“我往日都是一月服一次药,算上这次,大概有三四次拖延了几天。”
那是在北戎营地的时候,她怕海都阿陵发现她的弱点后故意折磨她,不敢让他瞧出端倪,等他不在营地的时候才敢服药。有次她刚服完药海都阿陵就回来了,当时她很紧张,强撑着没露出异样,衣衫都湿透了。
苏丹古接着问:“每次散药都和昨晚一样?”
他问话声音冰冷,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威压,瑶英从小就怕郎中,老老实实地回答:“差不多,不过没昨晚那么难受。”
苏丹古没说话,两指搭在瑶英腕上,垂目思考。
瑶英忍不住问:“苏将军,我这几年只要按时服药就不会犯病,这次提前发作,不知是什么缘故?”
苏丹古收了手指,“公主先天虚怯羸弱,多日奔波劳累,加之忧惧于心,气血不足,才会提前犯病。”
瑶英嗯一声,她担心李仲虔冲动之下出事,急着回中原和他团聚,又不想成为亲兵的累赘,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也不当回事,继续咬牙坚持,这一次提前发作,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苏丹古道:“公主以后若觉得身体不适,须立即服药,不宜拖延。”
拖延的次数多了,可能会拖成大症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