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三百五十七口,加上她薛寄素,一共是三百五十八人。
崔泠为她立了个牌位,写的是亡妻崔薛氏。
如果薛寄素能够再回永宁侯府,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牌位摔得稀巴烂。
崔泠的姓,配不上她。
阮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那些牌位都不刻字么?”
薛寄素摇摇头,“不必刻字,我母妃托梦于我,让我如此行事,你只管照办就是。”
阮公公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薛寄素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飞雪,苦中作乐,暗暗道:这是她中毒而死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如果她有子嗣后人的话,孝子孝孙们得给她办周年祭酒,只怕连年都不能好生过。
三天期满,临走前,薛寄素剪下一束长发,埋在太薇公主的衣冠冢前。
从今天起,她就是太薇公主周瑛华,上穷碧落下黄泉,世间再无薛寄素。
等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她才会恢复本名,为族人篆刻牌位,好让族人们光明正大享用人间烟火,让他们的冤魂不至于四处飘荡、流离失所。
扑扑簌簌,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
质子府内的绿叶落尽,只剩一院子光秃秃的黑瘦老树。
庄王卫康一脚踩在积雪当中,后脚拔、出来时,靴子没有跟上,身子一晃,差点摔一个大马趴。
侍者们连忙一窝蜂冲上来,拽出深陷在雪里的鹿皮靴子,替他重新穿上。
卫康满腔怒火,一脚踹开笨手笨脚的侍者,“狗杂种,轮不着你来伺候我!”
小个子少年顺着他脚掌的方向摔倒在地,在雪地上翻滚一阵,重又爬起来,缩手缩脚,躲到人群当中去了。
“怎么,难不成连这质子府的下人都看不上本王了,巴巴的怎么又把那个小杂种拨到跟前伏侍?上回他摔碎本王心爱的砚台,本王还没找他算账呢!”
太监跪倒在地:“小王爷,阿泽、喔,不,小杂种他到底是咱们傅家的家生奴才,总不能把他打发出去,外边那些奴才看到,又要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自从周慧帝禁止卫康进宫之后,卫康就把整个南吴国都恨上了。
底下伺候的奴才怕惹恼这个小霸王,明明是傅皇后拨来照顾卫康起居的,也不得不以西宁国人自居。
卫康一甩袖子:“哼!姨母还总说什么南吴国是我母亲的母国,不会怠慢我,明明一个个都把我当成质子看待,连门都不让我出,假仁假义!”
奴才们有苦说不出:您对质子到底有什么误会?真正的质子,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冷眼不说,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生怕两国开战,死得不明不白。如果各国质子都跟您一样能够自由出入王宫,受尽王族宠爱,横行霸道,无法无天,那人人都抢着当质子去了!偏偏您还身在福中不知福,连我们南吴国那几位正儿八经的皇子,都没您这么逍遥!
卫康听不见奴才们的腹诽,只当他们也赞同自己的话,顿时火气烧得更旺:“气死本王了,等本王回到西宁国,登上王位,一定要叫南吴国人瞧瞧本王的厉害!”
奴才们跪在雪地上,默默念叨:你个忘恩负义的乌龟王八,我们南吴国供你吃,供你喝,千辛万苦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不知感恩不说,还想找我们算账?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养一条狗呢!
至少狗比你听话乖巧多了。
不仅没有良心,还又笨又蠢,当着我们南吴人的面,诋毁我们的皇室,哼哼,傻子都比你精明!
然后又怪起傅皇后:果然是个拎不清的,当皇后当不好,养外甥也养不好,幸好大皇子是皇上亲自带大的,不然他们南吴国就遭殃了。
接着又不免庆幸:还好庄王在南吴国待不长,终究是要回西宁国的。这样看来,庄王蠢一点,也没什么坏处,倒霉的是西宁国,那他们南吴正好可以趁机占点便宜嘛!
有几个心思多的,突然福至心灵:难不成傅皇后大智若愚,故意宠坏庄王,好为大皇子铺路?
傅家奴才们忍不住一阵激荡,连眼圈都红了:是他们错怪傅皇后了,傅皇后真是用心良苦!
主仆相顾无言,心思各异。
卫康执起长鞭,对着院中几棵枯树胡乱抽打。鞭绳在空中飞舞,发出一声声尖啸。
院外一辆华盖马车破开风雪,慢慢驶来,领路的内侍朗声道:“公主来了,还不把庄王请出来?”
第8章 大祸将至
听说育碧公主上门来探望自己,卫康没有出门迎接不说,还命人关上质子府的大门:
“大过年的,她不在宫里窝着,跑来这质子府做什么?是不是想看本王的笑话?本王偏偏不让她如意!”
奴才们不由得为育碧公主掬一把辛酸泪:那么多王孙公子,您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庄王这个不解风情的大蠢货,以后可有的闹腾啊!
庄王一意孤行,质子府的下人不敢多话,关闭大门,横上门栓。
刚刚被卫康踹了一脚的小厮挨挨蹭蹭走到门边:“外头来的是哪位公主?”
老仆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还能是谁,除了育碧公主,谁会在大正月里跑来看望咱们小王爷?”
话音才落,质子府的大门被拍得乒乓作响。
老仆扒在门缝上看了一阵:“了不得,袁郡主和公孙郡主她们也来了,快去请小王爷出来,总不能把公主、郡主她们全都拦在外边吧?”
回头时,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小厮早已经一溜烟跑远了。
老仆啐了一口,骂道:“懒货!”
等卫康被奴仆们三催四请,连推带挤送到质子府门口,袁盼儿和公孙慕梅已经冻得小脸通红,唯有周双君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面,没有下车。
听到卫康和袁盼儿、公孙慕梅说话的声音,周双君才让宫女掀开车帘,款步下车。
她头上戴了纱帽,遮住面容。
卫康看不清周双君脸上的神情,听她语调欢快,以为她果真是来看自己笑话的,顿时拉下脸,恶声恶气道:“我这里腌臜,招待不起公主殿下,求公主莫要为难我。”
袁盼儿嗤笑一声。
周双君听到袁盼儿和公孙慕梅的偷笑声,咬住唇儿,气得手脚发颤,心头一时火起,抬脚就走,“你以为我稀罕你的质子府啊?要不是母妃总念叨你,就算你跪下求我,我都不来!”
当下连纱帽都没摘,一脚踏进马车,喝令太监:“回宫!”
随行的宫女们满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劝解几句,马车已经调转方向,往皇城的方向走了。
袁盼儿还在吃吃傻笑,公孙慕梅扯了扯卫康的袖子:“傻子,你还不追上去?真让公主这样回宫,以后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卫康梗着脖子,不肯动弹。
公孙慕梅朝周围的傅家家仆使了个眼色,家仆们连忙套好马车,把卫康哄到马车上:“难为公主冒着大雪来看望小王爷,小王爷这么失礼,以后谁还敢来咱们质子府?”
卫康嘟囔了一句:“谁稀罕她来?”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没有挣扎,追着育碧公主的车驾走远了。
袁盼儿冷笑一声,怒视公孙慕梅:“谁让你冒出来做好人了?”
公孙慕梅摇摇头,“育碧公主的脾气,你比谁都更清楚。假如她今天就这样回去了,你以为咱们俩能讨到什么好处?想要攀龙附凤,先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袁盼儿想起周双君的暴戾性子,不由打了个激灵。
育碧公主在心上人面前受了几句冷话,心里烦躁,浑身燥热,一把掀了纱帽,“好一个袁盼儿!她和公孙慕梅天天围着卫康打转,这么恨嫁,等本宫禀告过父皇,明天就为她们指婚!”
宫女们知道她在气头上,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育碧公主想起卫康,一时满心酸苦,泪珠滚到腮边,打湿妆容,一张脸花花绿绿,再不复刚刚出宫时的欢喜无限。
宫女们心中暗暗叫苦:公主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百花宫,她们这几个人都得挨打。
忽然听到马车后面遥遥传来几声呼唤,宫女连忙伸头去看,认出赶车的是质子府的家仆,纷纷松了口气。
“公主殿下,庄王在后面叫您呐!”
“肯定是庄王知道刚才不该乱发脾气,来找公主赔罪了。”
“庄王他们追得很急,殿下,咱们到路边去等着他们吧?大雪天的,路上结了几层厚厚的冰,马车不好走,可别撞上了。”
……
假如卫康不追来,周双君顶多回宫发一场脾气,消散几天,也就好了。
卫康追来了,不知怎么的,周双君心里更觉得难受,满腔愤懑无处纾解,恨不能把袁盼儿她们几个活活撕碎,才能一解胸中郁气。
周双君一咬牙,冷声道:“不准停,走快一点,不许让卫康他们追上!否则本宫砍了你们的手!”
赶车的太监吓得手心一阵发凉,不敢耽搁,继续向宫门疾驰。
雪天路滑,沿路的马车都慢步而行,周双君的车驾横冲直撞,一路撞翻不少行人车辆,眨眼间就撞伤数十人,沿街百姓骂骂咧咧,抱怨连连。
太监们生怕育碧公主真的要砍他们的双手,不敢有片刻迟疑,鞭子一下甩得比一下重。
周瑛华一行人刚从山里的宝禅寺出来,走了半天山路,车马疲累,才刚踏入皇城外城,行到拐角处,斜刺里就见一辆华盖马车飞奔而来。
阮公公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皇城外当街纵马,连忙命驾车的太监避让,咫尺之间,哪里来得及?
骏马受惊,扬蹄嘶鸣,两辆马车撞在一处,发出一串巨大的碎裂声,一阵天旋地转,人仰马翻。
赶车的太监们头破血流,瘫倒在地,顷刻间便没了气息。
称心和如意一心保护太薇公主,马车被撞翻之时,两人把她紧紧扣在怀里。
周瑛华没有撞到要害,很快恢复清醒,连忙去试探称心和如意的鼻息,还好两人只是被撞晕了,没有什么大碍。
阮公公摔破脑袋,流了一脸血,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推醒外边几个被撞飞的侍卫,领着众人一起抬起马车车厢,嘴里哭道:“老天保佑,公主千万不要撞出什么好歹来……”
周瑛华理好凌乱的衣裳,才从摔得七零八碎的车厢中爬出:“快看看,咱们的人摔成什么样了?”
阮公公见周瑛华完好无缺,心口大松,两眼一翻,萎顿在地。
侍卫连忙把晕倒的阮公公扶到一边,“回禀公主,咱们的人摔伤了几个,不过都没什么大碍。”
周瑛华放下心来,“你去看看是谁撞了咱们?能不能救醒几个?”
对面一点声息都没有,显然是出了人命。
侍卫冷笑一声,走到对方车驾跟前,正要叫醒一个宫女厉声喝问,忽然认出那几个死掉的太监,分明是百花宫的内侍!
侍卫吓得手脚冰凉,呆愣片刻,木然拂开破碎的车板木片,育碧公主脸色惨白,躺在车厢之中,气息微弱。
侍卫只觉眼前一黑,傻了半天,才找回神智,飞奔到周瑛华身边:“殿下,撞翻咱们的,是育碧公主!”
侍卫的话音已经带了几分绝望,得罪育碧公主,还有什么活路?何况育碧公主还躺在马车里,生死不知!
周慧帝向来将育碧公主视若珍宝,碧瑶夫人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只要育碧公主伤了一根手指,他们这些下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周瑛华也愣了,难怪那辆马车敢不顾法令,在皇城附近肆意奔驰,原来是她姐姐育碧公主的座驾。
侍卫掩住心中悲痛:“公主,您不要出声,我先将您和阮公公他们送到别处安置。这里僻静,又闹出人命,暂时没人敢靠近,不过守城的戍卫很快就要来了,不能让他们看到您!”
“要走,就都走罢,反正没人看见我们。”
侍卫强笑道:“咱们的马车已经被撞碎了,没时间收拾,车上有标记,别人一查便能认出来。总得留个人善后。”
周瑛华看向侍卫:“你留下来,又能怎样?”
侍卫跪倒在地:“公主放心,我绝不会带累公主,只求公主照拂我的家人姊妹,小人便死而无憾了。”
周瑛华默然不语。
侍卫接着道:“等宫里人查问起来,小人便说公主偶感风寒,我因急着回宫请太医来为公主诊治,才会赶着空车和育碧公主的车驾撞上,虽说公主少不了还是要受些委屈,但牺牲小人一个,能保住公主和阮公公七八个人,也算值了。只望公主莫要以小人为念,千万要沉住气,等风声过去,把阮公公他们遣散出宫,以后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周瑛华心口一热,说不出话。
称心和如意只是她随手挑的两个粗使宫女,阮公公、张繁和其他几个侍卫跟随她才不过区区几个月,她不过是随意挑了几个在内廷狱服役的苦力,留在身边充作帮手,并没有真的把他们当做心腹。
没想到如意和称心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承受撞击,张繁自知没有生路,大难临头,还在为她谋算。
人心易变,但只为这一刻,周瑛华还是被几个忠心的奴仆捂热心肠。
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踏响,雪花四溅,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张繁脸色一变:戍卫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公主,您快走!”
周瑛华站在雪地当中,任雪花落了满头满脸,挥了挥手,“不必如此,他们已经认出本宫了。”
第9章 包庇
周瑛华亲自动手,和醒过来的如意、称心一起,把昏厥过去的周双君抬到避风处。
张繁领着能走动的内侍,清点人数。
除了他们几个,育碧公主一行人,死了两个太监,剩下的使女全都昏昏沉沉,叫也叫不醒,多半是受了内伤。
卫康跳下马车,几步飞奔到晕厥的周双君身边,跺了跺脚,“她没事吧?”
周瑛华冷冷道:“你放心,她死不了。”
卫康脸色黑沉,怒瞪周瑛华一眼。
质子府的家仆们收敛尸首,清扫满地狼藉,因为出了几条人命,大家都一脸惧怕,没人敢高声说话。
张繁虎目含泪,跪倒在卫康面前,接连叩了几个响头,明明隔了几层厚厚的积雪,他的额头还是撞得一片青肿。
“小人家中老小七八口人,老的老,弱的弱,全赖小人的月银过活,求庄王放我们一条生路。”
卫康立即一蹦三尺高:“你什么意思啊?”
张繁沉声道:“除了小王爷,没人知道育碧公主撞的是我们的车驾。除非小王爷愿意替我们保密,否则小人们性命堪忧。”
“撞就撞了,本王都看见了,是育碧公主她们纵马在先,和你们不相干,等双君醒了,本王替你们说几句好话,谁敢难为你们?”
张繁苦笑:“小王爷,去年端阳那天,育碧公主和您在御湖游玩,公主和您赌气,非要亲自去湖上采莲,不慎跌落水中,虽然不曾溺水,但船上随行的一众太监使女,您后来可曾见过?”
卫康回想片刻,“一群奴才罢了,本王怎么可能记得他们的相貌?”
张繁沉默片刻,“小王爷,他们全都被碧瑶夫人打发到内廷狱做苦差,除了小人得太薇公主搭救,侥幸逃出生天,其他十八人,全都活活累死了,一个不剩。”
卫康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问过双君,她说那些人只被打了一顿,就没事了!”
大概是太过诧异,卫康忘了身份,直接自称为我。
张繁抬起头,直视着卫康的双眼,唰啦两声,扯下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臂膀:“这是内廷狱看守打的。”
卫康连退几步,不敢和张繁对视,情急之下,忽然喊出一句:“不关本王的事!”
这话一出口,周瑛华便知道,卫康虽然看似放荡不羁,其实还算是良心未泯,至少他知道愧疚。
张繁把卫康逼得口不择言,不再多话,默默地跪在雪地上,神情苍凉,仿佛已经看透生死。
卫康一甩袖子:“罢了罢了,本王心地好,帮你们一回又如何?”
张繁眸中划过一道喜意。
周瑛华却依旧面色深沉,目光在忙里忙外的傅家家仆身上打转。
卫康冷哼一声,“你放心,本王的家仆都是自己人,没人会吃里扒外,只要本王发话,他们不敢多嘴!”
一个蓬头垢面的矮个子小厮凑到卫康跟前,“小王爷,先得把这些马车零件清理干净,不然还是会让人看出端倪来。”
卫康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小杂种,离我远点!”
矮个子小厮脸色一白,偷偷打量周瑛华一眼,没敢再靠近。
周瑛华皱着眉头,“他说得对,我的人手不够,好人做到底,劳烦庄王搭把手。”
卫康哼了一声,随手乱指一通:“你们几个,手脚快点,把这些零碎收拾了,招子给本王放亮点,连根钉子都不能落下!”
矮个小厮应声跳起,捡起几根木头,堆到质子府的马车上。
张繁和称心、如意也去帮忙,阮公公包好脑袋,也跟着一起收拾。
等守城戍卫姗姗来迟,傅家家仆已经把周瑛华一行人和马车碎片全都运送到别的地方藏起来了。
卫康把周双君送到宫里,碧瑶夫人哭得泪流满面,差点晕厥。
周慧帝亦是满面怒色,“我儿怎会伤重如此?”
和卫康一起进宫的傅家家仆连忙道:“雪天路滑,公主急着回宫,车驾一时不受控制,撞在城墙上,才会伤成这样。”
戍卫们收了质子府的好处,在一旁帮腔。
周慧帝急着安抚碧瑶夫人,暂时没有细问。
太医哆哆嗦嗦,替育碧公主诊过脉案,悄悄松了口气,“皇上,公主只是受了惊吓,才会昏沉不醒,身上一点擦伤都没有,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就好了。”
碧瑶夫人念佛不止:“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来人,快去煎一副养神汤药来!”
椒房殿乱成一团。
卫康见周双君没有大碍,放下心来,吁了口气,举步走出内殿。
才刚走下玉阶,忽然瞥见一溜鬼祟人影,几个皂衣太监,正抬着几具尸首,沿着墙根底下走过。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太监们拜倒在地:“小王爷,奴才们是在内廷狱当差的。”
卫康脸色阴沉,“这几个人,怎么死了?”
“她们照料公主不周,娘娘让一人打四十板子,她们有伤在身,熬不住,还没打够四十棍,就都死了。”
当然熬不住,周双君一身绫罗绸缎,坐在衾被当中,没有撞到要害。这几个使女却衣着简单,磕磕碰碰,受了不少内伤,还没来得及诊治,就被毒打一顿,怎么可能熬得住?
卫康踉踉跄跄,狼狈逃出椒房殿。
这几个使女,是他的家仆亲手救回来的,早知道她们死前还要受一番苦楚,他何必多事?
太薇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卫说得对,如果他没有替他们隐瞒的话,不止他们,甚至连那个太薇公主,恐怕都没好果子吃。
卫康行事随意,惩治奴才时毫不手软,但从没有真正打死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傅家家仆们虽然嫌弃他蠢笨自大,还是愿意跟在他身边当差。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只因为他和周双君在御湖船上打了一个赌,最后竟牵连出十几条人命。
人不是他杀的,可他却觉得非常难受,恨不能回到去年端午,拉住周双君,不许她去采莲。
尤其是在看到几个使女的尸首之后,卫康心里沉甸甸的,仿佛一夜之间,遗忘了许多快乐的往事,而且以后再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育碧公主养好身子,周瑛华才带着张繁一行人,大摇大摆回宫。
周慧帝和碧瑶夫人的宝贝疙瘩受伤,阖宫妃嫔都争着抢着去百花宫献殷勤,根本没人注意到周瑛华,自然也没人过来责问她为什么迟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育碧公主那天一路上撞伤撞死不少行人,苦主们呕心沥血,写了一封血书,在大理寺击鼓鸣冤。
因为当天有很多老百姓目睹育碧公主的疯癫行为,而且死的人实在太多,顿时闹得满城风雨。
这样的事,朝臣们不敢张口。
耿直的太傅却不怕,太傅不仅亲手把血书送到周慧帝跟前,还直斥碧瑶夫人教女无方,应当褫夺其夫人的称号品级。
傅皇后眼见育碧公主闯下大祸,心痒难耐,身着皇后袍服,面见周慧帝,言语间把碧瑶夫人母女骂了个狗血淋头,顺便把自己多年来藏在心中的不满吐了个干干净净。
周慧帝和西宁的卫文帝不同,虽然专宠碧瑶夫人,但不算太昏庸,正为心肝宝贝的事急得焦头烂额,想找个由头替育碧公主遮掩一二。
被傅皇后这么一激,周慧帝龙颜大怒,一拍桌子,朗声道:“双君是公主,整个南吴国都是我们周家的,她撞死几个平民百姓算什么!”
于是育碧公主撞死行人的事,不了了之。
不知是谁多嘴,把周慧帝的话传到宫外,满朝文武大惊失色:周慧帝应该不会走上隔壁卫文帝的老路吧?
逼死自己的亲生嫡子,卫文帝在民间的名声已经和昏君划上等号。
称心后怕不已,悄悄向如意道:“多亏张大哥想得深远,不然我们几个都活不了。”
周瑛华贵为公主,当然没有性命之忧,她们这些奴才,一个都逃不掉。
如意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称心瞪大眼睛,回过味来,连忙道:“我在自言自语呢,姐姐莫要怪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