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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结束了。
自那以后,当汪岚离职没有多久,消息传来说另一边的马赛也去了南方以机械制造为主的行业龙头。那时我在电脑前想了想,哦,大概是他的父亲一直撺掇着他去的那个吧。这人,不是说不喜欢机械有关的吗。在南方。哪个南方呢?广州?还是厦门么?可别又遇上有票没座位这种事啊。
我从座位上慢慢地降下身子,花了很久的时间,把这些问题如同写在无形的纸上,无形的笔落下无形的黑色的痕迹,然后一张张撕下来,摊开在我的面前。没有比这个更明晰和直接的方式,告诉我一件事的消失是怎样的,一个人的消失是怎样的。
等我收到马上最新群发的短信,其间过去的时长已经确凿成了四个月。
我坐在沙发上苦笑了下,到底还是没有把它删除,但也没有把它替换了马赛的旧号码。四个月后的他对我来说是个半路的陌生人了。不再是过去的他。而这个“+186”也随之以一个符号与三个数字一起,被似是而非,似客非客地留了下来。
我恍惚了很久才想到还得给老妈打电话,欠着的那个道歉也许可以用撒娇代替过去。我在脑海里组着措辞,接电话的是老爸。
“怎么啦?”他问。
“哦没什么呀,晚饭吃过啦?”
“还没呢,我随便弄了点,还没开始吃。”
“干吗,不烧点菜吗?随便弄是指吃什么呀?”
“就泡饭和一点榨菜。”
“啊?你们俩就吃这个啊。”
“什么‘你们俩’,就我一个人吃。所以没必要翻花头。”
“诶?还在冷战啊?算了,让老妈听电话吧。”
“什么意思?她又不在。”
“啊?”
“她不是在你那里吗?”
“…没啊。”
“她不在你那里?怎么了?她走了?走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啊?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老妈是有手机的,但她不太习惯用,常常不是听不见铃音,最后累计出了几十个未接电话,就是长久忘了开机,手机形同摆设,只能用外壳来照镜子。过去我和老爸联合起来批评她,她又不开心,说自己老了,这种东西用不来,老是会忘。
“再不和外界保持接触的话,只会老得更快!”
“好啦我知道了,死小孩真讨厌。”
“是啊,你生的死小孩呗。”
“我忘了呀,真是我生的?不太像啊。”
而她最近这阵子的确在退潮似的遗忘各种东西。但我居然全没在意,我一如既往地将她看成“老了”的必然象征,和她的唠叨,和她越来越直不起来的腰,和她对我的婚姻大事操心无限的特征一起,综合地,大手一挥地说那不过是“她老了呗”。年纪上去了,出什么症状仿佛都合情合理,我早已有准备,她将来会牙不好,会开始觉得寂寞,再过个十年,听力也会降低,记忆力那就更别提了,每天得写下日记来,才能避免第二天就转眼忘记。她会变得很倔,会和小辈们顶嘴,吵得如火如荼。那都是我做了心理铺垫的。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它们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早,那么凶猛。
发现这个苗头后,我和老爸开始迅速兵分两路打电话,亲戚间和老妈有走动的,社区里和老妈比较熟络的,还有早年的同事,以及老妈平日会去的活动中心,小区图书馆,甚至家附近的婚介所,我们都一一致电了过去。婚介所里的阿姨一听我报出了老妈的名字,拿说亲闺蜜似的语气说“哦她呀!我知道的呀,我们可熟呢!经常聊天来着”。
“…她从昨天到今天有去过你那里吗?”
“没,你是哪位?”
“我是她女儿。”
“哦!原来就是你啊!”阿姨发出了终于得闻庐山真声音的满足,话筒那里一个清脆的击节声就把老妈在那里待的许多天,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敢情她们俩早早地聊成了好朋友。那么老妈也就把我那点事原原本本地和对方交流,分享了吧。我的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在外挺和气,但回家跟父母就是犟得像牛,心眼其实不坏吧,但嘴巴怎么也不甜,其实她觉得我还是能挺快就嫁出去的,“总有想开的时候呗”“三年五年想不开,十年,十五年还想不开吗?”老妈隐隐地继续乐观着。没过多久,她又把我的这点事重复说了一遍。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又跟她吵了,每次我和她吵架,都能让她认真地动气,但气消得也快,“到底是母女,还能怎样呢。”她举起凳子上,夹在靠背和自己屁股之间的黑皮包说,“这个还是我女儿买来送我的呢,她起初不告诉我价钱,后来是我自己逛马路时去看的,乖乖,你猜,一个要两万多!死小囡花钱大手大脚啊!而且我一个老太婆,拎个两万多的包,像话哦?但她就说‘你去拎去拎,买菜也可以拎的,反正就是送给你,不要退过来,我不收的’,你看,明明是件好事,非要说得硬邦邦,跟你赌气的样子。”虽然没多久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故事,放在其他地方,要让人背后戳着说那个老太太一天到晚炫耀,明明女儿婚还没结,嘚瑟什么呢,不过算了,想想她也只剩那点可吹了也挺作孽。
可真相是原来老妈是病了。
“…她没来过是吗,那没什么事了,谢谢哈。”我的情绪乱得很,跟人对答一句的过程里,脑海早已如同菜市场,我手足无措地在菜市场里转了两圈,这里怎么突然大得没了边呢,闹哄哄的声音伴着自行车的铃声一起。我要怎么从里面找到老妈,她去了哪里,她到底有没有带着钱,还是零钱包里凑到一块其实完全不够她打个出租?连她告辞时充满了矛盾的关门声一起,她其实是等着我追上来,半生气地嚷嚷“那么晚了就别走啦,明天再说吧”,而到了明天我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地和她招呼“我上班去啦”,她是在等着我的吧?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她明明是个家务的好手,过去有什么稍微贵重些的衣服配件,都不用洗衣机,宁可蹲在水池边手动给我洗,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也是一样。我说你别那么辛苦啦,我办张洗衣店的年卡,以后都送到店里去就行。她还是不放心的,坚持自己的手艺和责任心比外头要好得多。言语里满是不愿下岗的迫切。所以,像这样的老妈会把羊绒洗坏,完全是因为她忘记了。
她想不起来。
等我把电话打到老妈经常参加活动的老年表演队里时,那边说她有一阵没来了。我问有一阵没来是指多久的一阵呢。回答就是从上次在电视台演出砸了以后,总推辞身体不太舒服,再没来过,虽然也是邀请过的,可一直没答应,说怕又搅黄了大家的演出,还是算了。
“我们都劝她,不要再介意之前的失误了,跳错谁还没有啊,大家加起来都够上长白山的年纪了,难道还不容许忘个舞步吗?没人要求那么苛刻呀。我们又不是去开飞机开坦克咯,但你妈就是过不了这个关卡,唉…”
“…她是…”老妈是真的不舒服。思维和思维之间成了一沓被打乱的扑克牌,要理很久才能理顺,在这个过程里,她只能干巴巴地出列在外,得把脑海里的被不知谁踢得天女散花的牌,全部理好才行,全部理好后才知道,什么音乐下什么脚,全曲的拍子是怎样的,一二三四,一二三的节奏代表了什么意思,节奏是什么意思。
我读小学前,老妈教我的拼音,唐诗也是她教的,教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她一笑带过了,没有强迫我死记硬背。我那会儿才六七岁,她想着,这个小丫头要管这些干吗呀,父母对孩子好还不是再正常不过的,把孝顺教得那么早,好像有点功利。她一边揉我的头,没说话,但目光里是三春晖光似的温柔“你现在只要过得开心就好啦”,“老妈一直都是,只要你开心,你能幸福就好啦”。她年轻时烫个黑卷发,波浪大得像什么花瓣,被我画在美术作业本上,但我的句子没写对,“我的妈妈像花一样”,多了个糟糕的字,老妈被我说成是花痴。我看她倒是在读到这个作业时,笑得跟花痴一样。
我一边对电话里道谢,一边怔怔地凝视着窗外,几盏看似温情的灯光根本无法稀释整个城市在黑暗中散发的孤僻感。我的喉咙里卡了上不去下不来的一口痰,想要清一清,刚咳出声音,反而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我很少认为自己是不孝的。平日里翻个白眼,顶个嘴,为了菜是太甜还是太咸吵到“你有毛病”“你才有毛病”,从床单该换了和就不换吵到“你有毛病”“你才有毛病”,这几年最多的,“快点找个人结婚吧”“要你管啊烦死了你走远点啰唆跟你说不通你有毛病”“你才有毛病”,可我继续不承认自己是不孝的。我离家久一阵就会想她。跟她隔着一个靠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也能聊得很投机,无论是韩国明星帅不帅,还是户口到底要不要改革问题,老妈居然都能跟我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像小时候玩拍手游戏,和老爸也好,小学里的死党也好,怎样的组合也比不上我和老妈之间的默契,可以一直把手拍得前后都通红了,速度越来越快,结束后两人纷纷拼命甩着爪子。
在外头见了她喜欢的东西,控制不住就要买回去给她。有时候是她喜欢的巧克力,有时是花生,她说喜欢日本冲绳出的一种腐乳,我前一次出差时背了二十盒回来,一旅行箱的腐乳味。老妈脚不好,得穿底很软的鞋,不然路走太久就要痛,我托了朋友带回三双专门针对她这种症状的医用鞋来。
零星也发生过几次,我告诉她,和之前介绍的对象吃过饭啦,她会“欧耶”地从厨房里冲出来拥抱我。好吧,我想,冲着这个,和那位从头到尾都聊着黑格尔与尼采的神经病吃饭也算值了,服务员居然没有多摆两双筷子给两位从天而降的哲学大师真是失礼透顶,小心回家被深渊从底下诅咒地盯。但老妈开心,也算值了。那就是我小小的偶尔也能出来露面的寸草心。
——我小小的,偶尔钻出土壤的寸草心。
竟然远远跟不上春去冬来的速度。它优哉游哉得过了头,以为一些点缀也能强装出绿意来。
其实这才是板上钉钉的不孝吧。
五年级那年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班里只有两个人比我差,一个父母刚刚离婚,据说分了家里所有的菜刀,每天演一出淮海战役,属于社会原因,一个童年时高烧烧坏了脑子,智商和电视里的警犬差不离,属于健康原因,我什么原因也不是,脑门上就贴个“懒”,无赖得要命,老爸和老妈听说我加入了这样一个组合,脸色挂得极其难看,罚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接着每天放学必须马上回家,每个作业本都要经过检查。没几天,我撑不住了,脸色苍白奄奄一息,一副从辣椒水老虎凳下苟延残喘出的弥留之气。直到我把书包里塞满了不合季节而只是图好看的裙子,再偷了个老妈的尼龙袋,里面装了一大把的零食,无花果,青梅,干脆面。在镜子前扎了个女侠式的马尾辫——我要离家出走了。
我离家出走到三楼,就遇上了回家的老妈。她眼睛尖得很,咔咔咔就扫出我的原形,质问我:“你要干吗?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一次。”脖子刚刚硬出两分长,老妈已经撩起手,指着我家的方向。
“给我回去!”
第一次离家出走,我连干脆面都没来得及吃一包,只能回家唱“北风那个吹”。
大学时朋友们商量了趁着放假去西安玩一次,然后一路深入,骑行去银川,计划增长得非常快,也非常的浪漫,沿途仿佛不会有风沙,不会有崴了脚的拖油瓶,也不会有三天两头爆胎的坐骑,和时间比慢而不是比快的火车。我们拿笔在纸上勾勒的是电影质感的画面,粗糙得恰到好处,朦胧得意蕴悠长。可惜回家就被老妈用安全理由一口否决了,尤其是当她听说组合构成只是我和另外两名男生,她顿时露出观摩我登陆《法制时空》做主角的表情,抛尸荒野都算浅的,搞不好被劫成了压寨夫人。我不满她的地域偏见,她驳斥回来说拉倒吧,她是对我有偏见。行,不让我走我偏走,我倒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保持完好地回来,我连头发都不会在路上掉的,净重毛重百分百吻合地回来。于是那算是我第二次离家出走,比起念小学那会儿,体能和智商,包括可动用的资金都大幅增长,最后我出逃得很顺利,坐在朋友的自行车后座上恨不得朝家的窗户,窗户里的老妈奋力地挥手。
代价就是等我掉了七斤肉回来——活活地从身上流失掉一顿蹄髈汤,老妈跟我怄了一个月的气不说话。我的心情跌宕出一个SONY的VAIO标志图案,波峰,谷底,波峰,谷底,肯定,否定。前三天恨明明是她不讲理,后三天恨她还真狠心,接着的一个礼拜就是嘟着嘴,心虚出纸片那么薄的厚度,纸片和纸片每天堆叠到一起,后来我落了败,首先跟老妈道歉。她洗着手里的一把芹菜,沙沙的声音和清洁的香味,她问我:“那给你的钱花剩了多少?”我不解:“什么钱?没拿你钱呀。”老妈手在围兜上擦:“怎么没给?怕你有事,不是往你钱包里塞了1000块吗?”我呆了半晌:“我的钱包里没有呀。”问她,“你说哪个钱包?”她比画了一个趋近于圆形的正方体:“上面有蝴蝶图案的,不是吗?”我一跺脚:“搞什么呀!那才不是我的钱包好吧!”便宜结果让章聿捡了去,她之前落在我家里的,被我在出走前无知无觉地归还出笔巨款。我电话里跟章聿讲述,她乐个不停,直说她恍惚好几天了,怎么也记不起这钱是哪来的,想到耶稣从口袋里源源不绝取出五饼二鱼分给世人的神力,那几天恨不得把钱包供起来。“不过你老妈连你钱包长什么样也不认得吗?”“对啊我也是这么说她的!”我还怪她对我观察太不够细微了,是身为母亲的失格,往后下去,转眼就要连我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吧!好了我们扯平啦!
我从驾驶座上打了一个恶寒坐起来。
前方的红灯好像转绿了良久,后面不耐烦的队列开始朝我按出F字头的喇叭。我却依然拿不准主意是该直行还是左转。后方的催促在声音上又加了光,打出的灯柱犹如双手推搡着我。我松开油门,方向盘在前面左转。往左是承载了部分动车和大部分国内航班的交通枢纽。
如果老妈想去丽江,如果她实施了行动,这是我在两手空空后迟早要来的地方。我回味着与她先前的聊天。一支笔描摹的次数多了,可能性仿佛就在我自己的意志下不断增加,几乎要成为事实。她想去丽江散心是真的,她逐步发现自己把日子过得有些蹊跷,不如意太多,没有丝毫如意的事,她不开心,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一瞬又一瞬里,空白的大脑却还提供了一个黑色的小点,代表她的不开心,这一个小黑点使她在那些空白中感到了安全。她对“抑郁症”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偶尔听到也觉得那是年轻人们拿来抬举自己懦弱和无能的借口。可她的的确确地在一个下滑的趋势里,身体和心理,老妈觉得散心也许是个不错的方法,而丽江可能是个不错的地方。
她的念头就是这样来的。
我把车停稳没多久后,老爸打车也赶来了,我们焦虑起来的时候,便有了更接近的父女之间的相貌,他的眉毛拧得非常用力,表示此刻依然是伤痛感占了心情的上风,还未至于沦落到颓丧和害怕中去。
我们继续兵分两路,他去派出所设在机场内的执勤办公室,我直奔服务台,沿路脖子转得快要脱臼,一个脚步稍微迟缓的小小的背影都能让我在刹那激出汗水。以老妈的习性,飞机不太会是她的第一选择,她总嫌飞机节奏太快。动车倒是乘过几次,而去往丽江的车次,在两个小时后还有一班。
我被不断涌现的希望快要鼓噪得坚信,老妈一定就在动车的候车厅里。可惜老爸打来电话,在我的脚步正愈加轻快地跑向那个虚无的终点时,他说“你来一下,找到了”,跳过我大嗓门的“啊”他接着说“你老妈在这里”。我说“哪里”,他说“还能是哪里”。
她的表情很委屈,委屈得像个年幼的孩子。是皱纹或鬓角的白发都损失不去的单纯的委屈。她看见了我,老妈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我对旁边的一位警员说:“你看看,我女儿,我是她妈妈,你看看我们一家三口,你都看得见的呀。我会是那种偷人东西的人吗?”
“…怎么了?”我眼睛瞪出一圈不安的圆。
“你母亲把别人放在旁边的行李提走了…”警员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将很刺耳的事说得没那么刺耳一点。
“别人?谁?”我在屋子里找着那个被忽然失踪的行李吓得腿软的“受害人”。后来听说是位“她”,好在(姑且认为是好在)她眼睛一撩就看见十米开外有个矮小的背影正提着自己的行李(她对警员说的是)一溜儿跑。她“哎!”“哎!”“有小偷!”“明抢啊!”地将四周的路人都网成了目击者,旋即老妈发现自己在明里暗里的目光,和一堆追赶上来的踏步声中被拦住时,她的嘴张成一个“什么啊”。
“我记错了呀,我糊涂了呀,我是真的记错了而已呀。谁要她的行李啊,我吃饱了噢?”老妈或许在之前已经脸色气红过几次,这次已经调动不出什么血液来了,她只是反反复复这一句话,然后一手就抓着我没有松开过。
“对啊,你们也要调查清楚才能下结论吧。”我不太客气,“那说自己丢行李的人呢?”
“她急着赶时间,所以先走了。”警员又回来对老妈安抚,“阿姨你别急,我也是这么想的,应该是误会。”
“肯定是误会。”老爸纠正他的说辞,里面连1%的可能也不允许收录。他站得格外直,肩膀朝外打开,不愿退让半步的架势,“我太太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刚才我也和您说过了,如果不是您太太的行李和对方的行李长得完全不一样,我们会更好判断一点的。偏偏一个灰的,一个白的,总是不太容易搞错吧。不过——您也别着急,之前其实已经打算让阿姨离开了,正好赶上你们找过来,挺巧啊。”警员态度倒是格外客气,还站起身将我们送出门外,那时他说,“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这里也遇见得挺多。有些一看就是老人,年纪大了,脑子弄不清楚——但没办法,刚才对方硬是不那么认为啊,我还劝了好一阵。”
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知道自己此刻的发作不应该也不合适,但经历了连续四个小时的奔波,我一点也不乐意在此刻,在这个地方,是由外人,拿着一件“案例”来完成了对老妈的分析。一步横在他和老妈中间:“别信口胡说,我妈好得很!人走个神还不是很常见的,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大概是我眼里激烈的不满反而让他看出我的真相来,他没有动怒,颇尴尬地耸耸肩:“行吧,那就是。”
到了眼下,我才有工夫好好地把消失了大半天的老妈用安检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遍。还好,没有什么伤口,衣服也很干净,鞋也是,从我家离开时带着的那些东西,一个灰色的行李袋,她的零钱包呢,我把手往她的口袋里一插,也是在的,再拿出来看看,里面好歹有一小卷红色的钞票,以及一张银行卡。难怪她起初是动了去丽江的念头了。老妈冷不防被我快而准的动作吓一跳,反过来拍我的手:“小孩,干吗啊!”
“…”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很过火。连我也把她看成了脑子乱糟糟的,糊涂得不知家在何处的重症病人。我目光里对老爸求助,然而,撑到此刻,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绷紧的脊背弯成了风里的帐篷,眉毛和胡子中的白色一下子出类拔萃了。他朝老妈和我努努下巴,意思是先上车吧。我们的一语不发在空气里无形地互相依靠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你想去丽江?”出了停车场的时候,老爸问身边的老妈。
“我不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么。”
“所以,刚才就打算买票去了?也不想跟你老公,跟你女儿招呼一下的?”
“我没啊,我只是来这里看看,有没有票,多少钱。我看下都不行哦?”她说得很有条理,让一边的我听来也是信服的。
“那你前面都在哪里啊?”换我问她了,“不是半夜就走了吗?也不回家,都在哪里乱跑啊,你不觉得危险吗?我们也会担心好不好。”
“你还说呢!还不是你半夜把我赶走?”
“我有半夜把你赶走吗?!我说的是第二天早上送你回去好吗!别乱诬赖。”老妈抛出的一系列说法几乎都是合乎状况的,引得我都自乱起阵脚,如同往常一样和她争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