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翔没有任何表示,又闭上了眼睛。
桂森带着医护人员出去了。他再次严厉地重申纪律:“进入这个病房,一定要小心,不能有强光,不能有声音,还有,除了必要的检查和治疗外,不要触碰他的身体。”
他一回到办公室,英奇的电话就到了。
“他醒了?”英奇问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桂森微笑着看着屏幕上的他,点了点头:“是的,他醒了。”
“他…怎么样?”
“我认为他的神志是清醒的。”
“他…说什么了吗?”
“不,没有,他不可能有力气说话。”桂森温和地说。“我们要耐心一点。”
“当然,当然,我明白。”英奇连连点头。“我可以来看看他吗?”
“可以。不过最好不要跟他说太多话。还有,不要碰他。”
“我知道,我知道。”
等英奇急匆匆地赶到医院,英翔却已经疲倦地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看了儿子很久。
想起桂森告诫的“不要碰他”,他的心里一阵剧痛。根据口供,他知道赛义夫不仅对用“挖掘机”对英翔残酷折磨,而且还对他进行了残忍的性虐待。种种令人发指的暴行连续不断地施加于英翔身上,却只是为了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看着那些恐怖分子和“医生”的供述,英奇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儿子。
他忍了很久,才控制住自己想轻抚儿子的冲动。等了半天,英翔也没有再睁开眼,他只得离开病房,去找桂森。他要知道儿子现在的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
桂森在电脑上调出英翔的病历,冷静地对英奇说:“小翔的情况我在三个多月前就对你说过了,当时的推测是他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说实话,他今天能够苏醒,真是一个奇迹。根据我们的检查,‘挖掘机’已经彻底破坏了他的身体,尤其是神经系统,遭受到毁灭性的重创。我们一直与德国方面保持着医学研究上的联系,他们那个上过‘挖掘机’的人比小英翔承受的刑讯要轻得多,因此他的身体很快恢复了,但精神却彻底崩溃。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上个星期他在自己的寓所开枪自杀了。至于那个美国人,回国后不久就死于脑溢血。而根据参与了‘挖掘机’刑讯的那几个‘医生’的供词,我们认为小翔的身体和大脑所受到的破坏比那两个人要严重得多。”
英奇当然也知道那个美国人和德国人的情况,此时听着桂森的解释,虽然表情仍然镇定自若,其实却忧心如焚。
桂森的神情显得有些异样:“让那几个‘医生’刽子手奇怪的是,他们一直将‘挖掘机’的冲击度保持在6级,最后一次甚至冲到了7级,而小翔不但没被摧毁,撑了下来,而且还没有让他们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我对此也十分惊异。我与凯特公司联系过,他们的专家对此十分惊异,感到不可思议。坦率地说,每个脑科专家都会对这个病例极感兴趣。人类的大脑一直神秘莫测,即使人类现在已经登上了火星,但对自己的大脑仍然没有完全了解。唉,说实话,如果这个病人不是小翔,我真有想剖开他的脑子仔细瞧瞧的愿望。”
英奇叹了口气:“所以才能吸引住那个脑科专家。”
桂森虽然不明白他讲的是谁,但仍然点头同意:“当然,每个脑科专家都会被他吸引,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亲眼看个究竟。”
英奇恳切地问他:“你看小翔到底会不会恢复过来?”
桂森看着屏幕上的各种检查结果:“完全恢复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们都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他现在已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在他昏迷的这几个月里,我们重建了他的免疫系统,他的其他系统我们也正在逐步修复。有些伤害是可逆的,只是需要时间。当然,他的身体肯定是垮掉了,好在他还年轻,也许能够恢复一部分,不过,他这一生体弱多病是免不了的。目前,我们除了进行治疗外,还尽量注意减少外部环境对他造成的刺激,譬如光线、声音、温度、湿度等等。他需要安静…”
说到这儿,桂森停顿了一下,在屏幕上一页一页地翻着记录。英奇没有问什么,耐心地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桂森的眼光离开了屏幕,十分严肃地看着他:“坦率地说,我们目前对他脑部和心理上所受到的创伤无法做出准确的评估。事实上,‘挖掘机’对人的身体的伤害还是其次,它重创的是人的意志,这种心理上的毁灭使他们无法继续活下去。在过去有限的病例中,那些上了‘挖掘机’的人都经过心理分析和心理治疗,但无一例外地都很快选择了自杀,显然对他们的心理重建都失败了。对于小翔…在修复他的心理损伤方面,我们也毫无把握。”
“那么…”英奇犹豫着,没敢问出来。
桂森理智地说道:“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治好了他的身体,他也很可能会选择自杀。”
英奇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脸,终于在心里承认了自己此刻的无助:“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来治疗吗?”
“我们的心理专家已经做了几个方案,不过目前我们对每一个方案都没有把握。世界上着名的几个心理临床治疗专家也对这个病例很感兴趣,当然碍于你们的保密条例,我们不会让他们实际接触到小翔,只是作为一个学术探讨的课题。我们可能会开一个有关的国际心理学研讨会,邀请那些有名的心理专家来,以便制定出更好的治疗方案。”
英奇一再听他说有不少专家对“这个病例”很感兴趣,忽然大怒:“桂森,我儿子可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桂森自然明白他的心情,只是微笑道:“对不起,也许是我的措辞不当,请原谅。不过,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英奇镇定下来:“不,是我心情恶劣,请别介意。”
“我明白。”桂森温和地安慰他。“英奇,咱们也是多年老友了,小翔成了这样,我也跟你一样难过,一样着急。不过,我是医生,你也是个理智冷静的人,咱们都要面对现实,这样才能够做到最好,或许还能救回他。”
“我知道,我知道。”
“好吧,怎么治疗他是我们的事,我也不必跟你讲太多。我现在只说你应该注意的。”
英奇如释重负:“好,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对他挺内疚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想问,你也不会说。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虽然很内疚,但你不可在英翔面前表露出来。你不要对他特别亲热,也不要刻意的小心翼翼,态度最好一如既往,不要有太大的改变。你情绪上太大的变化其实是在提醒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一定要避免这个。”
“好,我知道了。”
“其他的现在暂时还不需要,如果他将来能够出院回家了,咱们再说。”
“好吧。”
在病房里,英翔其实并没有睡熟。他只是觉得睁开眼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他的头脑里仍然不时地天旋地转,身体也仿佛陷在急速下沉的漩涡中。就连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也觉得累。
身体真是累赘啊。他想着。真是重如磐石,而且笨拙不堪。
外面真的太吵了,似乎远远的笑声和讲话声都在不断地随着空气传过来,连光线都显得是那么嘈杂。
依露逊总是会说:阳光太吵…
他想关掉灯,关掉声音,关掉一切。但他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有寒气像小蛇一样,从窗缝里,门下面,一丝一丝地游进来,缓缓地浸进他的身体里。
他觉得冷,一直冷到骨头里,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瑟缩不已。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冷,没人知道。
深入骨髓的痛苦一直伴随着他,令他不愿意清醒。可是,乘他一入睡便进入他大脑侵袭他的噩梦,又使他恐惧睡眠。无穷无尽的难以言喻的各式各样的魔魇不断纠缠着他,将他拖进恐怖的黑暗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那些医护人员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打针、输液,偶尔用推车推他去检查。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们总是小心翼翼。他也不想说什么,而且一个字也不想听。
厚厚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昼夜交替,他早已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每次睁开眼,屋里都是一样的光线,一样的摆设,身边永远是输液器和监视仪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惟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随着空气传来的遥远的说话声和笑声。
有时候,英奇会悄悄地出现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他。英翔完全没有感觉,只是时睡时醒,即使醒着时也是对着天花板发呆。
有时,黎远望会溜进来,低着头瞧他半天。感觉到他在自己的身边,英翔虽然还是不发一言,但却会觉得空气不是那么冷了。黎远望本身好似一个大火炉,令他能够感觉到一丝温暖。
每天夜里,从他头顶上方的安装在墙里的传声器里,会轻柔地传出依露逊悠远的温柔的声音。每一次,她都在说着同样的话,而每一分钟,英翔都在凝神倾听,无论是醒着,还是在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英翔终于感到渐渐有了一点力气。尽管整个身体依然重若千钧,但他至少可以动一动头,抬一抬手了。
医生们对此都露出了喜悦之色,英翔却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不过,他希望能够尽快恢复力气。想要摆脱这令他痛苦不堪的生命的羁绊,仍然需要他自己动手。
第40章 譬如朝露 2
自从英翔醒过来,又过去了两个月,他的身体状况似乎恢复得不错,这令桂森很满意。他多次对英奇说:“这孩子有着惊人的毅力,他好像没有放弃,而是在努力恢复。或许他真是个特例,会创造医学史上的奇迹。他的病例也许将成为人类脑科学和神经医学研究史上的里程碑。”
英奇觉得很安慰:“我只希望他能够恢复正常,那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时,桂森正在查看着英翔在前一天进行的全面检查的结果。他微笑着对屏幕上的英奇说:“如果一年之后,他能够恢复到过去的一半水平,那就是奇迹了,我们还是不要操之过急。”
“他的身体…真的不能全部恢复吗?”英奇叹了口气。他这一生加起来都没有这几个月叹的气多。
“目前是这样。”桂森安慰他道。“不过,现在的医学发展日新月异,很可能几年后就会有新的突破、新的发明,能够使他的病情进一步痊愈。”
忽然,护士长通过内部对讲系统焦急地呼叫他:“院长,特别病房的那个病人把他房间里的监视器关了,我们看不见任何图像。”
“什么?关了?”桂森听得皱起了眉。“怎么可能?是不是监视器出了机械故障?”
“不是,最后的图像就是病人起了床,然后我们就失去了图像。”
桂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起床?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应该没看错,我们确实看到他起来了,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护士长好像也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那你们立刻赶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们去过了。病人将门反锁,不肯打开。”
“什么?”桂森忽然明白了,他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英奇也是大吃一惊。电光石火之间,他已反应过来,急急地说:“桂森,别逼他。”
桂森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劝解说服他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强行破门而入的。”他边说边起身往外赶,同时通过电脑助理下命令。“通知精神科吴主任立刻过来。还有,命令他们不准喧哗,不准砸门窗,不许做任何可能刺激他的事情。我马上就到。”
往日永远空寂安静的走廊上此时聚满了医生和护士,还有几个赶来协助的医院保安。他们都听到了桂森的命令,因而只是焦急地站在病房门外,不敢有任何举动,也不敢发出声音。虽然这里一时间聚集了这么多人,却鸦雀无声。
英翔闭着眼,躺在门边的地上,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他昨天去做检查时,发现旁边桌上不知是谁遗下了这个利器,于是乘人不备,偷偷藏了起来。
积聚了一天一夜的力量,他才能勉强从床上撑起身,关掉病房里的监视器,再反锁上门。他痛恨被人无处不在地盯着,痛恨被人打扰。至少在最后一刻,他希望能“独自呆一会儿”。
当他倒到地上时,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他必须再次一点一滴地积聚起力量,然后举起刀切下去,再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自己这千疮百孔不值得留恋的生命。
门外传来桂森温和的声音:“小翔,小翔,你还好吗?”
英翔漠然地闭着眼,仿佛没听见。这些都是废话。我不会好了,永远都不会。
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用寒气猛烈地袭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竭力忍耐着,希望快点恢复力气,哪怕只有一丁点,也足够了。
依露逊,他默默地想着,依露逊,当我死了,你会告诉我你现在是哪一颗树吗?
英奇扔下了手头的工作,奔上楼顶,准备乘天车赶到九五一医院。他边走边联络黎远望。
黎远望正在国防部接受命令。黎盛接到英奇的电话后,立刻将英翔的情况告诉了儿子。
黎远望二话不说,拔腿便向外飞奔。
黎盛通知运输部,立刻准备好天车等在门口。
黎远望跳进天车,在地面上仅仅只向前猛冲了五米的距离,便急速升空,向医院飞去。
自2004年第一辆天车问世后,经过进一步的完善,军用天车在2019年正式开始投入使用。此时的天车仍然造价昂贵,就如直升飞机,主要是军队里配备,其次有少量配给了警察和医院,都只限用于紧急事件。
天车的运行对空中交通控制台提出了新的难题,因此在城市里驾驶天车需要申请特别的通行证和驾驶执照,而且不得驶入一些禁区。
现在,人们出行仍然普遍使用地面车辆,包括黎远望。如果不是现在事情紧急,黎盛也不会调用国防部的天车的。
黎远望驾着天车飞快地划过北京的上空,仅仅用了十分钟便赶到九五一医院。他没有将车停到停车场,而是直接降落到特别医疗部的院里,随即跳出来,向楼里飞奔。
英奇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也只能守在门外。他几次伸手推门,却终于不敢造次。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敢说,深怕会刺激英翔,迫使他更快地做出不测之事来。
九五一医院的精神科主任吴敏岩是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他详细研究过英翔的病情和过去所有公开的“挖掘机”的试验病例。由于“挖掘机”才开始使用,而且都是用于秘密行动,因此能够找到的学术资料和试验数据非常有限,他也没什么把握。现在,他只能用通常的缓解抑郁症患者情绪的方式,让大部分人都退出病区,然后与英翔轻言细语地说话。
“英翔,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他的声音很柔和,控制得恰到好处。
房间里一直是一片沉寂,从门上方的观察窗也完全看不到人。
他转头看了看护士长。她手中握着一个遥感医用探测器,里面一直在跳动着一系列数据。
她将探测器伸到吴敏岩面前。他看了一眼,略略心定了一些。至少,探测器显示病人还活着,心率、呼吸和体温与过去相比都没有明显的下降趋势,这表明,至少到目前为止,病人还没有采取极端的方式。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继续温和地说:“英翔,我们都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是,你也很坚强。你已经在恢复了,为什么要放弃呢?英翔,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与我们谈,好吗?也许我们可以共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英翔充耳不闻。他深深地一呼一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积聚起力量,然后缓缓地举起裁纸刀,向自己的颈动脉伸去。他不会割腕,因为伤口的血液会凝结。他要直接命中要害,不给他们任何机会阻止自己结束这一切。
外面,黎远望狂奔而来,喘着气问他们:“怎么样?”
英奇低声说:“他就在门后面,还活着,但不肯开门,也不说话,我们毫无办法。”
黎远望与英翔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非常了解。这时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当机立断。他说:“你们站开一点。”
桂森和吴敏岩都想阻止他:“不能莽撞…”
黎远望已经握住把手,将身体贴紧用实木做成的门,猛地发力。
病房用的都是简单的机械锁,这时在他巨大力量的瞬间撞击下裂开了。他的手一直握着把手,以防门向外弹开,撞上英翔。
他轻轻地把门往里推,很快房门便触到后面的障碍物。他奋力挤进去,随后将门关上。
英翔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而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他虚弱至极,握着刀的右手颤抖得很厉害。
刀锋闪动着寒光,向他的咽喉一毫米一毫米地推进。
黎远望俯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英翔恨极了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这来自外部的阻挠。他根本看不清对方是谁,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握紧了刀往回缩,想挣脱对方的把握。
黎远望既怕用力过大弄伤了他,又怕力量不够从而让他脱出掌握。他准确地握住英翔的两只手腕,努力地以适度的力量控制住。
混乱的纠缠在无声地进行。
英翔异乎寻常的力气清晰地表达出他必死的决心。黎远望在他激烈的挣扎中忍不住热泪盈眶。
终于,英翔的双手被他小心翼翼然而坚定不移地摁到了地上。两人的动作都停顿了,就这么僵持着。
英翔闭着眼,感觉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抽空。他只得放弃。
黎远望小心地从他手里抽出裁纸刀,扔到墙边,然后抱起他放回床上,替他仔细地盖上被子。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英翔在他手中轻飘飘的,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英翔的头深陷在枕头里,显得异常苍白、虚弱。但他的神情却表明,他以后还会不断地尝试,直到成功为止。
黎远望坐到床边,凝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外面的人都松了口气。英奇想推门进去,但桂森阻止了他,吴敏岩也对他摇了摇头。英奇只得强自忍耐,心里的难过、自责、负疚之情无法形容。
幸好他妈妈去得早。他想。否则真是无法对她交代。
屋里,黎远望轻声说:“英翔,刚才的事…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英翔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黎远望继续说:“可是,你必须答应我,必须向我保证,不会再做刚才那样的事了,永远。”
英翔仍然不吭声。
黎远望坚持:“你必须向我保证。”
英翔紧闭双眼,还是一言不发。
黎远望发着狠道:“英翔,你如果不向我保证,我就日日夜夜地在这里守着你,一天24小时,一星期7天,一个月30天,一年365天,我永远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不信你就试试。”
英翔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良久,他说话了。
“我不能。”
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晰。
黎远望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非常认真地说:“我坚持。”
英翔的脸上一片空白,眼神异常空洞。他轻声说:“我不能。”
黎远望根本不由分说:“你必须。”
“我做不到。”英翔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只是心平气和地说出一个早就存在的事实。
黎远望看着他,心痛如绞。在生活中,他常常自吹自擂,乱开玩笑,英翔却总是镇定沉着,处变不惊。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发生。
自从加入了飓风突击队以来,他从没有吹嘘过自己在历次任务中所立下的功绩,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他急切地说:“英翔,我冒着枪林弹雨把你救回来,可不是让你做这种事的。”
英翔呆了一会儿,看着他眼里灼灼的光芒,轻声问:“是你?”
“是的。”他忽然笑了。“飓风出击,所向无敌。”
英翔的神情却仍然是冷冷的漠然,完全不为所动。他轻轻地说:“你不该救我,两次…都不该。”
“什么话?”黎远望的声音轻颤,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救你。”
英翔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说:“不值得。”
他出发时是个人,回来时却已成了鬼魂。如果让他那个时候就死去,不要再醒过来,那才是救了他。
黎远望握紧了他的手,低低地恳求道:“英翔,答应我。”
过了很久,英翔才说:“别逼我。”他的声音极低,充满了无尽的痛楚和绝望。
黎远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是逼你,是求你。”
英翔沉默良久,似乎在费力地思索着这个承诺的后果。
黎远望迫不及待地说:“英翔,答应我,坚持下去。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