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郊的山很多,其中更有不少不知名的小山,但小山其实也不小,由于很多没有官方开发的道路,只有前人走过的一些路辙脚印,往往崎岖难走,爬到山顶也得大半天。
“小黑,你家就在山顶上吗,哎呀,刚有一只肥兔子窜了过去,要是能抓来烤一烤,再撒点盐花和孜然粉,啧啧,那种滋味,神仙都不换……小黑,我忘了你是道士,你是吃素的吗,吃素会不会很快就肚子饿,你这一身肌肉也是吃素锻炼出来的吗?”
被解除禁言咒的萧阑典型记吃不记打,完全没有吸取教训,张嘴又是一连串滔滔不绝的聒噪。
贺渊看来心情不错,虽然没什么表情,仍是开口了:“茹素是佛家的说法,道门没有这个讲究,我也不是道士。”
萧阑喔了一声,左顾右盼:“这座山风水很好啊!”
贺渊有点意外:“你看得懂?”
“我家小黑是大师,我怎么能不学点皮毛,这座山树木青葱碧绿,水流淙淙,应该是明山,”萧阑嘿嘿一笑,流着口水:“山上还有那么肥的兔子,一看就很好吃,说明这里水土很好,简直是明山中的明山啊!”
风水学上看山势走向的最初阶段,常常把山分为“明山”和“穷山”。明山林茂木盛,穷山树木枯竭,这是最粗略的一种分法。他一开始说的还像模像样,后面就开始没个正经了。
贺渊淡淡道:“这座山算不得好山,但京城有龙气护佑,龙气经西北流入,途径此地,受了荫庇,也就鸡犬升天了。”
萧阑眨眼不解:“北京既然这么好,为什么元朝以前没有人将它作为帝都?”
“风水者,风生则水起。古代堪舆学里把中国划为三条龙,黄河以北为北龙,黄河以南,汉水以北是中龙,南边以岷山为起点,是南龙。北龙从太行山起,经燕山,到平乐。中龙又分三条支脉,一条从西安开始,到汉中结束,一条经南京,到扬州止,另外一条到嵩山。”
萧阑似懂非懂:“如此一来,北京、南京、西安三个城市,就都位列其中了?”
贺渊点头:“凡事各有利弊,世上一切事物,包括人在内,都没有绝对平衡的五行,自然也就没有十全十美的风水,因此时移世易,岁月变迁,并非一成不变。”
萧阑是外行,听不懂很多风水术语,所以贺渊说得很简洁。
“听说当年秦始皇在位时,曾有人跟他说,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于是他命人凿方山,断长陇,开了一条秦淮河出来,断了南京的王气,这事有依据吗?”萧阑好奇道。
贺渊淡道:“若无秦淮河,南京之王气当不能维持六朝,至多不超过两朝。”
传闻是早已有之,在市井坊间甚为流行,没想到贺渊却提出截然不同的说法,萧阑还想再问,却听贺渊说了一句:“到了。”
两人停住脚步,在他们面前不远,多了一间道观,掩映在婆娑树影之间,破败不堪,在树叶边上露出的檐角灰暗晦涩,早就失去了原来的光泽。
道观的大门虚掩着,连挂在上面的名字也被风沙抹去了大半,看不清晰。
萧阑张大嘴巴,半天回过头,看他的眼神满是同情:“小黑,原来你家是这样的,我不该前两天还让你请我吃饭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穷,还要住这种地方……”
贺渊推开门,咿呀一声,像极了电影里的鬼片开头。
入眼是一个小院,却是出奇的干净别致,几棵参天大树屹立在院中,一张藤椅,一张高脚茶几,上面还摆了两碟小菜和一双筷子,旁边躺了一条懒洋洋的黄毛狗,正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甩着尾巴。那头喵的一声,一只小猫从墙角跳下来,摇摇晃晃。
如果不是院子中间摆的香炉,这里看起来只是一座北京城里随处可见的四合院,但多了这个香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味道。香炉就像这座院子一样破旧,古铜斑驳,锈迹长满了上面的雕纹,看起来很有些年份了,里头还有香灰,但已经没有新烧的香了。
“你在这里等我。”贺渊说完,走过去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萧阑见了那一猫一狗就眼前一亮,挥挥手赶人:“去吧,玩得开心点,记得帮我跟岳父岳母问好!”
贺渊:“……”
对这样一个人,面冷心冷的贺渊也难免有无语的时候,他进门的时候,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萧阑正蹲在那条土狗旁边,拿着碟子里的小菜在逗弄它。
“你来啦。”声音苍老嘶哑,却带了一股轻快和愉悦。“我以为你不会再上这儿来的。”
贺渊嗯了一声:“师叔。”
“你当年又没拜入师门,这次怎么这么客气,转性子啦?”老人从里头掀帘子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见贺渊的视线落在上面,一边笑着说:“老了,泡点药酒喝,我可还不想太早见到太上老君。”
“您身体还不错。”贺渊顿了顿,“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没法解决,想听听您的意思。”
老人咦了一声:“你还有没法解决的事情?不能吧,我师兄可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本门几百年来不出的奇才,对你不肯入门的事情还惋惜了好几回!”
虽然贺渊当年因缘际会,学会道术,但他不愿受束缚,接掌这一派的掌印,所以传授道术的那个人并没有收他为徒。
“是关于我的劫数。”
老人脸色倏地一正:“你碰到那个人了?”
贺渊点头,淡道:“他就在门外。”
“你还把他带来了?!”对方的神色古怪起来:“你是想把他带到这里来解决掉?不行不行,本门从祖师爷至今已有六百余年,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可也是正派,不搞这些挟私报复的事情,我不会妥协的!”
“……我是来问问有没有救他的办法。”
老人挠头,嘿嘿笑道:“我还以为你想杀他……要杀不难,要救就难了。”
“怎么难?”贺渊不动声色。
“你也知道,这个人跟你的劫数是息息相关的,他死,你生,你死,他还不一定生,他的命格孤奇,克尽六亲,你救得了他一时,也救不了他一世。”
“命都是可以改的。”
“说是这么说,但改命都是逆天而行,你看我师兄给你改命,落得个什么结局了?”
贺渊不语。
老人叹了口气:“所以还是算了吧,反正你不杀他,他自己也会死,到时候你的劫数自然就解了,这也算是顺应天道,没什么好愧疚的。”
“如果一定要救呢?”
老人难得惊诧起来,看着他,有点说不出话。
“那个人是怎么样的,值得你这么对他?”
贺渊没有说话,他的眉目贯来是冷淡的,这次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小院里,萧阑还蹲在那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摘下来的柳条拂着那条狗的鼻子,那狗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挪了几个地方都躲不开他,又还想晒太阳,只好继续趴着任其蹂躏。
萧阑头上还趴了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喵呜喵呜地叫,爪子都还没长齐,估摸着是被他放到头顶的,想爬也爬不下来,也不敢跳,只好在那里求救,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萧阑的头顶毛茸茸也很舒服,索性也不下来了,窝在那里看着萧阑逗狗。
穿透过枝叶的阳光斑驳洒在一人一猫一狗身上,看似颇有几分温馨,贺渊却分明看见那猫狗都很无奈地屈服在某人的魔爪之下。
典型的猫嫌狗弃。
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贺渊出声:“萧阑。”
“诶!”他头也不回,还在努力让那狗打第十九个喷嚏。
“走了。”
“里头是你哪位长辈,我也去见见?”
“不用了。”
“喔。”萧阑把小奶猫放到地上,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段路,还听见喵呜喵呜的声音,一回头,那只小猫居然还跟在他后面,蹒跚摇晃,却也跟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阑蹲下身,伸出手,小猫跑过来,舔舔他的手心,摇着尾巴,怎么也不肯走了。
他笑了出声,把小猫拎起来,塞进怀里。
贺渊站在旁边看着他俩互动,突然道:“我刚才找的是我师叔。”
萧阑笑嘻嘻的:“那你还不让我见,是不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问他怎么才能解开你的劫数,但他说,没有法子。”
萧阑喔了一声,并不意外的样子。
实际上老人说的是,萧阑近日之内会有血光之灾,除非贺渊寸步不离,不然难保他平安无事,但就算躲过这次,也难逃下次,除非找到彻底解劫的办法。
这句话贺渊没有说,在没找到办法之前,说了也是白说。
“这几天你就跟我一起住吧。”
萧阑双眼一亮:“小黑,人家会对你负责的。”
于是,同居的生活开始了。
贺渊的家很宽敞,只有他一个人住,定期有阿姨过来打扫,装饰干净简洁,没有多余摆饰,很像主人的风格,萧阑跟那只在山上捡的小奶猫一起搬了进来,小猫似乎在道观里待久了也熏陶了些灵性,知道欺软怕硬,对萧阑那是百般撒娇耍赖胡闹起浑,但只要贺渊冷眼一瞥,马上正襟危坐假装乖巧温顺。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小小扶苏:阿爹,我长大了,不要你哄着睡了。
老爹:好。
小小扶苏:阿爹,什么是年兽?
老爹:就是一种专门吃你这种不听话小孩儿的凶兽。
小小扶苏:我很听话的!
老爹:(斜睨一眼)是吗?
小小扶苏:……阿爹,要不你晚上还是陪我睡吧。(扭捏)

第38章

贺渊个性使然,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就算跟家人也不是很亲密,如今多了一人一猫,原本没有冷冷清清的房子也变得聒噪热闹起来,萧阑一张嘴巴就抵得上寻常十个人。
不到两天,他不仅跟定时来打扫做饭的阿姨混得很熟,还能跟小区门口的保安称兄道弟,连带左邻右舍的大妈大婶都对他赞不绝口,逢人就说那个看起来不好亲近的贺先生有个眉清目秀对长辈很有礼貌的表弟。
萧阑贯来是没心没肺地傻乐,每天照旧潘家园和琉璃厂来回地跑,有时还会淘回一两件有年份的玩意儿,乐颠乐颠地研究老半天。
贺渊起了一卦,看着眼前的卦象,面色沉凝。
“小黑,你在起卦吗?”萧阑凑过来,小猫咬着他的裤管喵呜喵呜地叫,跟着脚步被拖来拖去却还是不松嘴,俨然视为一种新的游戏。“咦,是大凶,谁的卦象?”
贺渊把铜钱和龟壳收起来。“你这几天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卦象是我的?”萧阑笑眯眯,把死命咬着裤管的小猫捡起来放到怀里顺毛。“小黑,你从想看我死,到现在想救我,有很大进步喔。”
贺渊看着这一人一猫,淡淡道:“没有我在的地方,都不能去。”
萧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连出门买菜都不行吗?”
“……你买菜做什么?”
“做饭啊!”萧阑不假思索:“人家在这里什么事都干不了,吃你的住你的,虽然说咱俩关系匪浅,可我也良心不安啊!”
他说得情深意重,贺渊却知道这个人的动机,压根只是为了好玩和乐子。
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我和你去。”
“好啊,这叫夫唱妇随!”萧阑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贺渊没做过菜,更没买过菜。
这样一个俊美冷漠的男人出现在菜市场,就连四周吵杂纷扰的声响仿佛也低了几分。
众人看着他,投以惊异好奇的目光。
他手里还拿了个菜篮子,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偏偏耳边还有个人一直在聒噪不停。
“小黑,你应该笑一笑嘛,你看你不像来买菜,倒像黑社会来收账的,这样不好,不好。”
“小黑,这个白菜不能要,根部已经发黄,没过一两天就要焉了。”
“小黑,你去挑点虾吧,要活的……”
“小黑,这些虾怎么缠成一团了?!哎呀,有些都断气了……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符咒把它们弄到一起了,我要的是活的……”
“算了小黑,你还是到那边等我吧,有你在我买不了菜……”
于是贺渊提着篮子站在市场门口,脸上冷得可以结一层冰了。
折腾半天,萧阑终于买好菜,安抚大狗一样拍拍他:“我们回家吧。”
篮子塞不下,萧阑自己手里也提了大袋小袋,边哼着小曲活蹦乱跳,浑然没有死期将近的阴影,十足乐天知命。
贺渊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菜,表情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爱我你就抱抱我,爱我你就亲亲我,亲啊抱啊爱死你……”
萧阑熟练地把菜一瓣瓣摘下来丢进水盆里,嘴里哼着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调子。
“晚饭吃什么?”贺渊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问。
“凤尾虾,糖醋排骨,白菜香菇粉丝煲,还有海带龙骨汤。”
“你都会做?”贺渊有点意外,没法把这些菜和一个缺心眼联系在一起。
“小的时候家里没人做饭,后来家里人都去阴间了,想做也没法做了,日子总得过,人家就自个儿慢慢琢磨,怎么也算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了吧!”萧阑回头抛了个媚眼。
他自说自话惯了,只当对方不会回答他的,谁知道贺渊居然嗯了一声。
萧阑惊异的神情似乎让贺渊心情颇佳,他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如阳春融雪,灿若桃花,冷峻的气息仿佛随着他的笑容悉数褪去,眉眼之间有种说不出的艳色。
萧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小黑,你可别在外头这么笑,要不然到时候会有一大群人追着你要以身相许,那我就亏大了。”
贺渊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笑容里难得多了一丝揶揄和轻快,更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魅惑,很有祸水的潜质。
萧阑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呼吸困难:“你别笑了……”
话未落音,唇已被堵住。
之前在楼兰废墟中激吻,时间地点不同,更有些紧张刺激的意味,但现在是在宁静温馨的环境中,这个吻也就带了点别样的温柔。
贺渊像是要弥补遗憾一般,先是吮住那唇舔舐感受一番,尔后才撬开唇齿卷了进去,揽住对方腰部的手慢慢收紧,另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固定着不让逃开,细细品尝着柔软唇舌卷绕交缠的滋味。
某人虽然在别的方面都是没心没肺的,但是于情事一道确实一窍不通。这个认知让贺渊颇感愉快,手下动作也就越发悠闲,极尽逗弄调戏。
但他忘了萧阑没脸没皮,而且学习能力不差,经过前面几次实习,很快就摸出点门道来,他揽上对方的脖子,将他拉低了一些,主动做出回应,加深这个吻。
贺渊的身量刚好比萧阑高了半个头,这般辗转缠绵,身体相叠,竟是契合无比。
半晌,两人分开,萧阑气喘吁吁,张嘴就说:“小黑,你这技术在哪儿学的?”
“你说呢?”贺渊居然没有甩个冷脸,还好整以暇地反问。
萧阑摇摇头:“反正不是我,我的技术可没这么烂!”
“做饭,我饿了。”
贺渊拎起在灶台边上扒着前爪巴巴盯着他们,死命想往上窜的小奶猫,丢下一句波澜不兴的话,转身走人。
吃完饭,贺渊破天荒也陪着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眼看才刚十一点,他拿起遥控器关掉还在播放的肥皂剧。
“该睡觉了。”
“喔,今晚要我陪睡吗?”萧阑还没回过神,随口胡诌。
“可以。”贺渊居然道。
“啊?”萧阑张大嘴巴。
“子时是人体灵气最充沛的时间,适宜就寝养气。”贺渊面无表情,跟拎猫一样拎起人,走向卧室。
贺渊从来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这次却破天荒的允许萧阑在这张床上睡觉。
萧阑把头埋进被子和枕头里挨个嗅了一圈,发现这些东西就跟主人一样,清清冷冷,还有股不易察觉的檀香味道。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直到把整张大床都弄乱。
贺渊看着他,冷冷问:“你在干什么?”
萧阑嘿嘿一笑,模样很欠揍。“让你的床沾上我的味道啊,这样要是我死了,你也经常会想起我。”
贺渊微微皱眉,莫名对他的话感到不悦。
“小黑,不要害羞嘛,人家都准备好了,来吧……!”萧阑张开怀抱,闭上眼睛,一副期待娇羞的模样。一个不明物体如他所愿扑到他脸上,四个爪子紧紧拽住他的头发以防滑落,萧阑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小花,你怎么胖了那么多!我的头发!!”
“喵呜!”小奶猫很兴奋地想要扑上去。
贺渊冷着脸把猫丢到门外,对剩下的某人说:“阳台的风景不错,要不要去站一晚?”
萧阑头摇得像拨浪鼓:“小黑,你真不愧是我的人,连说个笑话都这么冷。”
但威胁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某人马上乖乖地盖上被子躺下来。
贺渊则照例睡前要打坐片刻的。
过了一会儿。
“小黑,太早了,我睡不着。”可怜兮兮的声音。
“你平时几点睡?”
“……凌晨三点。”
“以后每天晚上十一点睡觉。”贺渊面无表情。
“……”
没听见声响,贺渊转过头,只见某人咬着被角,敢怒不敢言,用眼神控诉着他的不公。
唇角不觉微微扬起,他总算加了一句解释:“夜里越晚,阴气就越重,接触越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萧阑眨眨眼,忽然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不会为别人着想,只不过他关心的对象只限于特定的人,而且轻易不会被人看出来。
他奸笑几声,总算乖乖闭上眼睛。
扭转生物钟的过程是痛苦的,贺渊也不去理会他翻来覆去扭成麻花状的被子,兀自阖眼入定,小猫蹲在门口,探头觑着贺渊,见他没往这边看,前爪抬起想要偷溜进来。
“如果进来就把爪子剁了炖汤。”贺渊动也不动,兀自闭着眼睛,冷冷道。
伸到半空的爪子僵硬地顿住,随即落荒而逃。
萧阑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影影幢幢出现许多人和事,无数声音纷繁嘈杂,此起彼伏,他的魂体像是被生生剥离开来,浮光掠影,如梦如幻。
有人跟他说,储君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天子左右有佞誉诬谀之徒,便应当机立断,斩奸臣,清君侧。
有人跟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公子向陛下上奏,呈请诛奸佞,杀妖邪,万不可亲身涉险。
刀枪铮鸣,万马奔腾,那些似是而非,忽而模糊忽而震响的声音鼓噪着耳膜,直直刺入脑海深处,碎裂成片的记忆难以完整衔接,却又不停地在眼前闪现。
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也不知道是因为情势凶险难以抉择,还是这些声音勾起了思绪的混乱,他只觉得心头有块地方阵阵发疼,硌得难受。
我从小跟着你,对你爱戴尊敬之至,绝不肯起半点异心,为何就是不信我……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叫嚣着疼,身体像被刀慢慢地割成一块一块,那种痛楚浸入骨头,甚至渗透灵魂,永生永世不能忘记。
毒酒腐蚀脏器,利器凌迟皮肉,甚至以巫蛊镇于尸身,竟是……
竟是要他死无全尸,不入轮回。
阿爹,皇父……
你何其残忍。
怎么会没有怨恨。
怎么会没有。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撞,原本纠缠成团的云雾突然被拨开一些,却还是看不清什么,猛地睁开眼,入目是贺渊卧室里的天花板。
宁静得近乎温馨的环境让他一下子有些难以适应,双眼大睁着,却是没有焦距的。
“做了什么梦?”旁边贺渊极其浅眠,立刻被他的动静吵醒了。
萧阑喘着气,发现自己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块玉。
贺渊脸色微变。
这就是那块发现于罗布泊,后来落入赵老爷子手中,又随着赵老爷子他们的死一起被埋在那个石窟里面的楼兰古玉。

第39章

贺渊皱眉:“你把玉带了出来?”
萧阑看着手里的玉,一脸不明真相的茫然。
既然萧阑没有带出来,为什么这块楼兰古玉又会出现在他手上?
贺渊脸色凝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前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迷雾,将两人重重笼罩住。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不记得了,好像是有人在大声说话,还有很乱的声音,像是……”萧阑努力想了一下。“像是刀枪剑鸣之类的。”
“再回想一下。”
萧阑挠挠头:“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之前好像也做过几次类似的梦。”
“什么时候?”
“有一次是刚进罗布泊不久,还有一次是在地下,就是受了伤之后。”
说了等于没说,贺渊完全得不到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