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大表弟那吃相,他犹豫再三,险些扑过来,最终还是坚定理想,像是为了说服自己,自言自语道。
“哼,不就是核桃仁么?我才不稀罕,只要我忍一会儿,哥哥回去就会给我买一车。”
大表弟左手拿一把右手拿一把,急嗷嗷吃着,居然还有功夫嘚瑟:“买不到哦,这种酱糖核桃仁是我表姐亲手做的,比意食斋做的还好吃。过了这一村,可就没这家店啦!”
翡翠包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快要见底的盘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大概嫌自己太没出息了,小脸仰得比天高,瞧着神气十足。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不食“嗟来之食”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自制力,懂得拒绝诱惑,我忽然有些好奇,教导他的人,该是如何清心自律。
谁让翡翠包吞口水的小模样太过惹人怜爱,我只能俯身,第三次热脸贴冷屁股,耐心道。
“你刚才做得很棒,能够禁得住美食的诱惑,现在姐姐奖励一个给你吃好不好?”
“奖励?我也有?”
翡翠包捏着圆圆胖胖的小手疑惑着抬头,眼眸晶亮,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挤在一起,可爱得不得了。我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对啊,这是姐姐奖励给你的,是你应得的,不算别人的东西哦!”
那句“你应得的”成功消除翡翠包的防线,看他犹豫着拿起一块,观察够了才放进嘴里,一举一动仍不难看出良好的礼仪。我忽然有些心酸,这么小的孩子,过得生活应该与自己当初无异吧。
大表弟一脸与有荣焉,搡了搡他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好吃吧?”
“唔…”
翡翠包吃得专心致志,冷不防被大表弟横了一下,原本往嘴里塞的核桃仁换了方向,尽数蹭到他脸上,瞬间从白白净净的小包子,变成了小花猫。爱干净的翡翠包小嘴一瘪,正要发脾气,却忽然顿住,表情惨兮兮叫了声。
“哥哥…”
我掏出丝巾正要给他擦拭的动作一僵,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正对上男子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一身玄色麒麟纹滚边蜀锦长袍,足踏毡靴,面如冠玉。如闲庭信步优雅而来,映衬着身后碧色的湖水,出众的仪容令人过目难忘。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清冷纯粹,眸光寂寞如雪。
“章小姐。”
他颔首示意,我仓促低下头,拂身回礼。
“楚世子。”
他是翡翠包的兄长,如此绝尘傲世的风姿,除了镇国公府世子楚辞,不作他想。
互相见过礼,翡翠包已经迫不及待扑向他,扯着他宽大的袖口,将盘子竭力向上端,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哥哥,这个好好吃,你尝尝,尝尝嘛。”
因为低头的缘故,我没看到他眼底的神色,只听他顿了顿,似是咬了一口,淡淡称赞道。
“确实不错。”
紧接着那双有如实矢的眼眸扫过来,短暂停留,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又仿佛意味深长。
我忽然萌生一种怯场的冲动,敛眸观心,正看到见底的空盘子,以此为借口告辞。
“请慢用,我再去盛一盘端过来。”
抬眸的刹那,那双清隽的眉眼,猛烈撞击着我的心口,悸动得发颤。
事后,镇国公府特地派人送了好些个新采摘下来的樱桃,国公府管家一脸难色,竟是为求一盘核桃仁。
原来小公子回府后茶不思饭不想,惦记着核桃仁的味道。镇国公夫人素来是个爱子如命的,只能忝着脸求上府来。
想起那个鬼精灵的翡翠包,我失笑不已,连夜做了整整一坛核桃仁派人送过去,估摸着应该足够小孩子吃一年的了。
熟料没过几天,再次收到镇国公府的厚礼。这次是用一件八宝蝙蝠食盒盛了满满一盒皇妃贡柑。食盒夹层中存放着一封感谢信,落款处“修之”的字迹,磅礴大气,力透纸背。
名楚辞,字修之,合为修辞。修辞,修理文教者也。
脑海中忽然闪现过那双纯粹的眼眸,我下意识将那信笺揉成一团,思量片刻,用烛火燃得一干二净,化成灰烬才放下心来。
心绪不宁了半宿,起身从塌上披了件斗篷,提笔将酱糖核桃仁的制作方法,详细写在纸条上,放在食盒中送回原处,伏案而眠。
自那之后,燕过无痕,一切都回归到正常轨迹中,无波无澜。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辗转难眠之际,我无数次想起那个身影。只是始终一晃而过,不敢深想。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忆?心湖的那点涟漪,终将成为过往,何必念念不忘,徒增烦恼?
十五岁的及笄礼,由姑母慕成王妃主持大局,她凝望着我,嘴角的笑容似欣慰又似惋惜。当她亲手为我盘上象征长大成人的发髻时,我听到了那一声轻轻的呢喃。
“我贵不可言的仪姐儿…”
我懂得她话里未言的深意,也无比深刻意识到,自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笄礼结束后,大姑母悄然拉过我的手,告诉我皇后娘娘近期可能会召我入宫。我脸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佯装羞赧低下了头,心里却发出一声对宿命的叹息。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即使我再清楚不过,这一天迟早要来。却还是忍不住盼着它迟一些,再迟一些。连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一切早都认了,不是么?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祷告,第二天便传来太子南下赈灾的消息,进宫一事就此搁浅。
我用偷来的时光做了一坛又一坛酱糖核桃仁,全部埋在栖桐那颗根深蒂固的老槐树根下,保存着我这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离经叛道的念想。
这一拖,延期了将近一年。
在祖父夙夜忧叹中,太子终于在我即将十六岁生辰之前赶回京都。在大姑母的说和之下,没过几天,皇后娘娘便召我入宫。
我的表现一如祖父盼望的那样,端庄大度,娴静淑贞,轻易获得了皇后的认可,也如愿见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与我想象中并没有多大出入,丰神俊朗,惊才绝艳,与我年纪相当。能够嫁给他是多少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奢侈,嫁给连祖父都赞不绝口的人,实乃福分。
当时我想,也只有嫁给这样的男人,才不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所承受的一切。
我的夫君,会成为世间万物的主宰,而我将会荣华一生,母仪天下。
上苍待我不薄,该知足了,不是么?
圣旨传进府中的那一刻,全府上下一片欢腾,压在祖父胸口十五年之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定。所有人都向我祝贺,眼角眉梢俱是艳羡之意,只有我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龙华寺香火鼎盛,在京都远近驰名,每一年都会有大批适婚女子进香祈福,以保佑出嫁后顺顺利利,和乐美满。
出阁前最后一次被允许外出,我坐在马车里,心情沉重,凝视着妹妹天真烂漫的脸庞神情恍惚。
入了无量殿,在妹妹强烈坚持下,我随手抽中一支下下签。她吓了一大跳,急忙拽着我到寂空大师面前解签。大师看着那签上“在劫难逃”四个字,又看了看我,掐指一算,摇摇头幽幽提点了八个字。
“情劫难渡,自食苦果。”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碍于妹妹在旁边,没敢多问。只是拉着她离开,若无其事地安抚。
本来祈福一天即可来回,无奈妹妹动了心思,坚持要到后山抛竹笋,我素来拗不过她,只得暂缓了行程。等她好不容易歇了心思,天色已晚,只能暂时在寺内住下。
晚膳过后,小尼姑送来一食盒在甘泉水里洗过,鲜嫩欲滴的瓜果。解释道镇国公夫人恰好也来龙华寺进香,正巧宿在院中,得知她姐妹二人在此,特意送来解渴。最后额外强调了一句,瓜果是白日镇国公世子亲自上山采摘的。
我心里不由咯噔,这个八宝蝙蝠食盒,竟与当年的一模一样。
等妹妹睡熟后,我打开食盒,抽出最里面的夹层,待看见里面那张纸条时,心跳如编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缓缓卷开,刻在心头的字迹行云流水书写着四个字。
——子时,后山。
我立刻将纸条焚毁,熄灯让自己安睡,却再次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寅时,第一缕阳光还蜷缩在云雾中,我穿好衣服走向后山。暗地思忖着,这个时辰他早已离开,前去赴这无人之约,就当为自己萌动的情愫,划下句点。
到了约定地点,果然空无一人,分不清心中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正打算原路返回。
身后兀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难以置信回头,苍翠竹叶簇拥下,他眉目湛然站在不远处回望过来,被晨雾打湿的轮廓,似远山浩淼,纯粹的眸光一如初见。
“你还是来了。”
他猝不及防的展颜一笑,与此同时,我听到灵魂颤动的声音。
从那之后,我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疯狂的种子,它深深扎根于血肉之中,随着时间推移,茁壮成长,势头强劲无法遏制。
原来,这就是深爱一个人的滋味,如疯如魔。
可心中疯狂滋长的念头,最终还是败给了理智,十几年的礼教束缚,还有我身上担着的家族荣耀,注定了我不能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踏入东宫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将过往的一切全部封存。可惜,情之一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无论多么清醒克制的人,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心。
我低估了情,也高估了自己。
洞房花烛夜那晚,那杯加料的酒,让葵水提前到来。看到亵裤那片嫣红血迹时,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血的颜色,如此可爱。
事后,陪嫁嬷嬷查出此番手笔是东宫女人送我的“见面礼”,内阁大学士周寄之女周筠,施了一个小手段,在向我示威。
不过她想不到,帮了我多大一个忙。
新婚不久,太子第二次南下。他作为殿下的左膀右臂,被允许自由出入东宫书房,与留在京都的心腹商政议事。
自那天起,我每天都会见到他,怀揣着道德的枷锁忐忑不安却又孤注一掷。
纸包不住火,但凡隔墙总会有耳,我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会是那个毫无城府可言的周筠。不过转瞬一想,有堂堂大学士在她背后出谋划策,周筠会绝地反击,并不奇怪。
我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将这桩皇室丑闻宣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而实际上,她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故技重施,给我熏了合欢香。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引来了同样神色迷离的楚辞,只记得那股狂热的力道,瞬间将我所有的挣扎蚕食吞没…
而事实是,合欢香之于我而言,不啻于鸩酒一杯。
我与太子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考虑到双方既得利益,他不会轻易将我弃之不用。何况当时我并未有任何越矩,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使太子知情,也不会将我休弃,顶多是冷上一段时间而已。
可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当太子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鼓起,如一个圆滚滚的皮球。
我的夫君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怎么能认下这顶天大的绿帽子。更何况,我名义上是他的原配嫡妻,肚子里的孩子倘若生下来,无论是真是假,都会占据他嫡长子的身份,成为继承万里江山的不二人选。
有哪个男人会在遭受背叛之后,将耻辱养大,培养他接管自己叱咤半生,建立的基业?
从我留下这个孩子的那一天,我就已经预见到最终的结局,除了一死,别无他路。
或许,死才是我唯一的解脱。
鸩酒下肚,辛辣的感觉冲入咽喉,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在体内来回流窜,几万只蚂蚁噬咬心脉。然而,这一切一切,都不及我心上痛楚的万分之一。
我倒在妹妹瘦小的怀里,艰难抬头看见昔日纯真的笑靥面如死灰。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像从前一样柔声安慰她,不要哭。刚想开口,汨汨的鲜血从喉咙口喷涌而出。
我静静抚摸着圆润的腹部,感受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一点一滴,从我身体里流出。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时的感觉,我想,应该只有恨。
恨他自那晚过后,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人烟。恨他带我堕入最绮丽的梦境中,却率先抽身,留下的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虚无。恨他许下的那些山盟海誓,最终却只兑现了海市蜃楼。
更恨自己信了他爱了他,却承受不住背后的代价。
曾经我以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可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悔?
我把所有一生中所有的任性放纵,义无反顾全部给了他,最后连死也没能见他最后一眼。怎么能不恨?怎么能心甘?
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悠悠转醒时,我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下意识抚摸着平坦的小腹,那个幼小的生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切如同南柯一梦,一觉醒来,那些恩恩怨怨好像从没发生过。
我深吸一口气,迎接属于自己的新生。
第56章 怀孕(/)
</script>曾经多少个孤枕难眠的深夜里,辗转反侧想着的人,如今却成为刻在心底最不愿触碰的伤疤,清晰烙印着那段可笑又丑陋的过去。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抛弃了毕生信条,任人讥讽寡廉鲜耻,甚至辱了章家百年门楣也要爱着的男人。在她走投无路濒临绝望之际,是如何狠心绝情,避而不见。
可笑直到最后一刻,她担心更多的,竟是自己七窍流血的脸会不会吓着他。
没有人能体会,她躺在冰冷的石阶上,紧紧抱着腹中孩儿,一颗心从滚烫一点点绝望的心情。
有多烫,就有多冷。
心上的冷逐渐扩散蔓延到周身,刺骨的寒最终将她全身冻住,连灵魂也牢牢钉在那具被血掩盖连面容都分辨不清的躯体上,动弹不得。
她听见东宫之上猖狂的西北风呼啸而过。
听见屋瓴檐角悬挂的那串凤求凰图纹的八角宫灯,被风吹得胡乱摇晃,嘶哑作响。
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呱呱,呱呱,一声一声,孱弱而尖锐。
他那么乖,那么小,那么可怜,他什么都不懂,却已经预感得到——
他被抛弃了。
他终究到不了这个世界,连睁开眼睛看一看,都做不到…
泪水从指缝中挣扎流出,章若仪以手挡脸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狼狈,哭的肝肠寸断。
“对不起…”
给了你血肉,给了你期盼,却连护你平安降生都做不到。
对不起。
章若仪低喃自语着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如念大悲咒般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仿佛每念一遍,就能赎去身上的罪恶。
“承受不起吗?”
楚辞不自觉皱起眉头,思量着她那句“承受不起”,字字悲切,声声泣血。此刻的她再不复平时无悲无喜的模样,眉间萦绕着一种锥心的悲恸,憔悴得让人心疼。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章若仪?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一直淡雅娴静,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波澜不起,宠辱不惊。初进盛世被同事讥讽“花瓶”,面对所有人的质疑,不去辩驳,只专心致志用漂亮的策划书,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就连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迹,她仍是面色如常,从未出现过淡然以外的其他情绪。
而现在,却被他逼得泣不成声,几乎崩溃了一般。
曾经,他多想看到那张精致疏离的脸上,流露出另一种情绪,如今看到她这副痛不堪言的样子,又心疼得无以复加。
楚辞自嘲的掀了下嘴角,饶是平时再怎么擅于掌控情绪,此时此刻,也假装不了若无其事。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的确,她漂亮、优秀、善良,符合所有男人心中对女神的全部定义。
可比她更完美的,并不是没有,怎么就认定了她,一次次撞破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仍固执得不肯回头呢?
怎么就非要将自己至于如斯境地,已经被她拒绝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不留一丝余地,态度坚决地表示与他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
他呢?仍锲而不舍从b省一路追来。
这算什么,死缠烂打吗?
如今他的行为,和那些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再不放手,连自己都开始瞧不起了。
可真就这么放手,甘心吗?舍得吗?一颗心里满满被她占据着,还能腾得出地来,任由另一个人瓜分吗?
如果跟自己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女人不是她。如果拥在怀里轻怜蜜爱,轻柔索吻的女人也不是她。
只是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他自幼早慧,又是楚家长孙,从小由祖父耳提面命长大,一举一动备受关注。成年后顺理成章接手楚氏集团,志向手腕非一般人可比。自记事以来,鲜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唯独遇上这样一个例外。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盛世特意为高校应届毕业生举办的b大专场招聘会上。
他原本并不上心,每年削尖脑袋想要往盛世挤的人员不知凡几,倘若每一场招聘会都要总经理亲临现场坐镇,那他早已累成狗了。
无奈,那时许衍新换的小女友正是b大千千万万找工作大军之一,自己以公谋私不算,偏要生拉硬拽上他。说是b大女生出了名的优质,一个赛一个漂亮,指不定不经意撞上谁,来个天雷勾动地火的艳遇。
尽管对此,他嗤之以鼻。不过最终,仍是去了。
b大的资源道是不负盛名,男俊女美,个个出类拔萃。许多来参加面试的同学,穿着修身小西装,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放眼望去,处处是赏心悦目的风景。
许衍很快找到了她的小女友,两个人打得火热,同时还不忘朝他挤眉弄眼。
“哎,那边那个…”
他正翻阅着面试官才上交的复试名单,被许衍一连暗示了好几次,才懒懒抬头。朝教室外等待面试那一排整整齐齐的长龙末尾处望过去。
约莫百人的队伍中,将近半数都穿着黑色正装,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即使用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装饰过,紧绷的神色依然掩盖不住。
而她不是。
她只是把头发随意扎了一下,垂下的发丝背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五官。
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会趋向一些较于明快的色彩,她则不然。
上身藏青色毛呢大衣长及膝盖,下边黑色打底和一双明灰色皮靴,衍然平时的一贯打扮。
不得不承认,偏深的颜色她穿在身上,不但不显老成,反而更衬她肤白胜雪,身姿绰约。
极简也极雅,素淡到极致却偏偏像是一抹瑰丽的色彩,令人惊叹。
与四周人的如临大敌不同,她正低头专注的玩手机,一缕发丝调皮地垂下来,也顾不得去理睬。十根苓白的指尖不断在屏幕上敲打晃动,就连打游戏的姿态都说不出的养眼。
所以…面试当口,别人都在临阵磨枪时,这姑娘在玩…节奏大师?
真的,被她打败了。
实际上,他确实败了。
彼时的她,如同漆黑夜空中忽然乍起一簇烟火,那样汹涌蛮横,不由分说闯进他的世界。随之迸发出的璀璨光华,倒入眼底,过目难忘。
唯有那一刻,他才明白。
真的有一种钟情,一见便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全世界的女人,他只想要这一个,怎么就这么难?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衍身边的女人如走马观花,换了不知多少。
而他守着心上那个,始终不肯放手。
许衍说,他魔怔了。
或许吧。
如果不是魔怔,还有哪个理由能解释,眼下这般死缠烂打的行径?
楚辞吸了口凉气,缓缓将胸腔中那些浊气尽数排散。两分钟不到,他又将内心武装的水火不侵。定定凝视她难描难画的眉眼,声音轻浅却坚如磐石。
“我总会等到你愿意承受。”
承受不起,归根结底还是不情愿。你不情愿爱我,自然不想承受关于我的一切。
你现在不情愿,没关系,我总会等到你心甘情愿那一天。
等到你愿意承受所有的我,就像我爱全部的你一样,好也罢,坏也罢,心之所系,情之所归,无论滋味如何,甘之如饴。
章若仪仰头看着他,苦笑一声。
这就是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一旦认真便永不回头。
一如从前,在龙华寺后山竹林里等了整整一晚,更深露重,只为见她一面。
正因如此,弥留之际那种绝望的滋味,才越发让她耿耿于怀。
以他的心性,倘若真想见她最后一面,怎会不来?
连一个替他辩解的理由都找不到。
那时她于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吧。无足轻重到连最后一面,都懒得敷衍。
章若仪布满泪痕的脸上一片冰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蓦地小腹处突然窜起一股尖锐的疼痛,阴测测的抽搐感,令她脊背发寒。
她下意识双手死死捂着小腹位置,难受的蹲下/身,试图缓和那股子不适。她本就身姿单薄,此刻蜷缩在一起,越发显得柔弱可怜。
楚辞看她脸色霎白,嘴唇快被咬出血,吓了一大跳。忙把她抱在怀里,急声道。
“怎么了?肚子疼吗?”
“不要碰我!”
此刻的章若仪宛如一只被人拔出了刺的刺猬,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保障,心头充斥着浓浓的不安。
过去的一切仿佛与现在重合,她好像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夜晚。
雕着玉兰花的杯盏还在眼前,就是那杯无色无味的酒,要了她和孩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