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这两人已经交锋数次。一个侍女匆匆赶来,打断了这□□桶般一触即发的气氛。
“殿下,可汗刚刚离府,听说要入宫。”侍女附在襄平耳边,轻声说道。
襄平的笑容越来越冷,她看向容思勰,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冰凉。
“好得很。”襄平退了两步,说道,“和光,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话音刚落,襄平用力甩了甩袖子,转身走去。
女眷们纷纷避散,从人群中给襄平公主让出一条路来。
等襄平公主走远,本来高高兴兴赴宴的女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待下去,接连告辞。
人流熙攘混乱,容思双在这一片嘈杂中,慢慢走到容思勰面前,带着柔和的笑意,说道:“和光妹妹好手段。”
容思勰知道今日之事少不了容思双这条毒蛇的功劳,于是也笑着回敬道:“彼此彼此。”
容思双突然凑近,低声问道:“我很好奇,你到底开了什么条件,能让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做你的替死鬼。”
“替国和亲,是我们容氏女的荣耀。”容思勰压抑着心中的恨意,眼神幽暗,慢慢回道,“今日几位的款待,我记住了。我们,来日见。”
说完,容思勰不想再看到这几人,收敛起笑意,快步从容思双身边走过。
走出几步,容思勰隐约听到容思双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到底是谁?”
说动突厥可汗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容思勰冷冷笑了笑,不发一言,提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宸王被人盯上了,宸王府的信任危机要爆发了。他们家,真的手握重权太久了啊…
第七十七章☆、人各有志
容思勰虽然走的决绝, 可是事实上, 她的内心一直不平静。
她又想起方才在回廊上,遇到的那个人。
那时她带着侍从,正在思考如何从襄平的包围中突围, 转弯时,突然被一个人拦下。
“五姐?”
五娘看着容思勰,倏然一笑:“七妹果然发现了不对,比我预料的要早很多。”
夏波等人一下子戒严,立刻围到容思勰身边,袖中的手已经悄悄握上刀柄。
容思勰却挥了挥手,示意夏波等人退下。
“让五姐继续说。”
“七娘,从你走入公主府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踏入对方的陷阱。即使你今日破局了又能怎样, 你防得住一次,还能防得住千次万次?”
容思勰盯着五娘, 问道:“你想做什么?”
五娘对着容思勰笑了一下,朝容思勰身后走去。
错身而过时,容思勰听到五娘说:“逃不是办法, 和亲, 总有一个人要去的。”
容思勰顿时瞪圆了眼睛, 她呆愣片刻,忍不住回头看向五娘。
五娘背对着容思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你不会后悔吗?”容思勰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五娘的背影只是顿了顿, 就又义无反顾地超前走去。
终其一生,容思勰都没有机会得到这个答案。
你,会后悔吗?
.
“郡主?”
容思勰被从回忆中惊醒,她定了下神,问道:“何事?”
“我们现在,回府还是…”
“自然回府,我再也不想来这个地方了。”
“那属下这就去和五娘子说一声…”
“不必了。”容思勰止住夏波的动作,露出笑意来,“想来我们回到王府,就能看到五姐了。”
…
长生殿。
“圣人,和光郡主和最佳人选,您还犹豫什么?”赵淑娴按捺着心中的焦急,对皇帝说道。
皇帝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说道:“你不必说了,如果突厥可汗主动提起,朕自然应允。如果他不曾提及和亲人选,那此事从长计议。”
赵淑娴不死心,还要再劝,却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
“圣人,可汗求见。”
赵淑娴的心一下子快速跳动起来,这么巧!莫非,还有人在筹谋此事?对了,容思勰和她的庶姐不和,她的庶姐,不正在襄平公主府上么。
难道襄平公主得手了?
皇帝心知突厥可汗此行必有大事,他收敛起神色,大步朝外走去。
“摆驾。”
皇帝的预料没有出错,突厥可汗一见到皇帝,没说几句客套话,就直入主题。
“陛下,我从小仰慕中原文化,学习汉语,此番前来,其一是为了见识长安的繁华,其二是为了带一位公主回国,让公主为我的子民带去大宣的才学和技术,造福突厥。为此,我愿意向大宣称臣。今日,我想,我已经找到这位公主了。”
皇帝挑了挑眉:“是谁?”
“听她自己说,似乎是宸王府府上的女子。”
皇帝心里悠悠叹气,终究还是被赵淑娴说中了,看来只能对不起容榷了。
“既然你主动提及,那朕自然无有不应,朕即刻下旨册封她为公主。”
突厥可汗也点头道:“虽然无缘求娶您的公主,不过这位女子甚和我的胃口。她说她是武宗的曾孙女,宸王府的五娘,既然也是皇家血脉,和公主所差无几,那我便干脆效仿宣朝的规矩,前来向陛下请旨赐婚。”
突厥人不像大宣一样注重礼法,在突厥可汗看来,皇帝兄弟的女儿和皇帝的女儿没什么差别,都是王女,所以他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五娘?”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搞出乌龙,“那位女子排行五?”
“对啊。”突厥可汗被问得皱起眉,“难道她不是王爷的后人?”
“她是。”皇帝眼睛都不眨地说道。他明明记得宸王府早已分家,而且宸王的郡主分明排行第七,哪里有五娘这个女儿。但既然这个女子主动献身和亲,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皇帝就不计较她的欺君之过了。
不过,皇帝心里想着,这个五娘倒是胆大包天,非但玩弄文字,让可汗误会她的出身,而且还明目张胆地闹到他面前,这是拿准了他们都会替她圆谎。
倒是很有胆色。
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日,五娘离开公主府时,府外已经有宸王府的马车在候着。
“请五娘子回府。”
五娘唇边挂上笑意:“可是,我的衣物还在城东,容我先回家收拾行装。”
“不必。”宸王府的管事毕恭毕敬地说道,“娘子需要什么东西,回府置办新的就是了。”
五娘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如此,劳烦了。”
随着突厥可汗和襄平公主相继进宫,和亲公主一事,也渐渐流传开来。
五娘从襄平公主府出来,径直回了宸王府,宸王府也以郡主之礼接待五娘。
这下容家的宗室们都知晓,和亲公主,看来要挂到宸王府名下了。
简直没有天理,什么好事都要挂在他们家。
宗室们不忿归不忿,却没人敢多说什么,尤其这位五娘的身份很有门道。所有人都对宸王府已然分家之事心知肚明,但这位五小姐号称自己是宸王府的人,而且光明正大搬回伯父家,知道内情的人心里撇嘴,但却都三缄其口,无人敢和突厥使节捅出实情。
突厥即使对大宣称臣,但突厥可汗毕竟是个君王,也有君王的骄傲。他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但一定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只是庶出的庶出,甚至连王爷的女儿都算不上。
从皇帝到宗室,每个人都在想着,反正突厥人也不讲究中原嫡庶礼法,就让他们蒙着头脑,高高兴兴地带个公主回去吧。
毕竟五娘没有说错,她是武宗的后人,也是宸王府的姑娘。只不过,分家了而已。
突厥人初来乍到,兼之语言不通,不清楚实情,知道实情的人又不会说,时间就在双方都很开心的局面下,悄然流逝。
五娘的册封旨意早已送达,她被封为文德公主,暂住宸王府,等过几日宫里收拾好后,她将带着十里红妆,从宫门出嫁,前往突厥和亲。
容思勰到来的时候,五娘正在查看礼部为她拟好的嫁妆单子。
容思勰没有让人通传,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五娘察觉出不对,抬起头,发现是容思勰,于是带着笑意说道:“原来是七娘,怎么在门口站着?”
容思勰这才走进来,斟酌良久,才道:“五姐还有什么需要添置,尽情吩咐就是了。”
五娘听后,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这种不把钱财当回事的态度。”
“不过”,五娘话音一转,“我很快也可以这样了。”
“为什么?”
“你在问什么,问我为什么在公主府替你拦住可汗,还是在问我为什么选择和亲?”
容思勰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
五娘也不期待容思勰的答案,她站起身,扶着窗子说道:“你看这座府邸,雕梁画栋,威严凛然,站在这里,仿佛能看到无尽的权势和财宝在手下翻滚。”
“我是宗室女,注定不能靠男人翻身,宫廷那个地方,我是去不成了。留在长安,我永远只是一个不出挑的皇室旁支,即使斗赢了嫡母又如何,我还不是受限于身份,一辈子也得不到权势、财富和名望,只能带着满腔抱负,遗憾终老。”
“既然如此,我不如嫁给另一个国家的君王。到了那里,我就是一国之母,那才是,我向往的生活。”
“即使代价,是背井离乡、永别亲眷,终身不得再回故土?”容思勰问道。
五娘没有反应,良久之后,她带着些凄凉笑了笑:“人各有志。我自知对不起我的父亲和生母,劳烦七娘转告你的父兄,等我走了以后,看在我替宸王府挣回这么大荣耀的份上,好好补偿我的父亲和弟弟罢。父亲他从小对我极好,七郎才十岁,平日里最爱粘我这个姐姐…”
五娘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容思勰也长长叹气:“我明白。你尽可放心,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相见,五姐,你保重。”
五娘拭去眼眶里的泪,隔着泪帘,硬逼着自己露出笑来:“二娘出嫁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我也一定要从宸王府风光大嫁。你看,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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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娘的院子里出来,容思勰还是心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襄平公主的事情,果然被推到容思青头上,襄平和容思双将自己择的干净,容思勰不知等待容思青的会是什么,但落在这两人手里,绝对不会好就是了。
容思勰心里清楚,那日的事情,容思青也不是无辜的,所以也不替她叫屈。只是隔着襄平公主,容思勰不好插手容思青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思青被高高捧起,然后重重摔下。
即使容思青此次侥幸保住一条命,恐怕日后也得在无尽的□□中度过了,容思勰苦笑,不知今生,她还能不能再见到活着的容思青。
容思勰想到多年前的那次七夕,那时宸王府的娘子们眉目飞扬,互不相让,可是一转眼,物是人非。
大娘嫁入外人眼里的高门,但婚后过的非常不如意;二娘嫁到书香门第,许久不曾回府,而三夫人,也在二娘的劝告下改嫁了。三娘听说被二夫人当作筹码,为了帮衬在婆家不如意的大娘,被匆忙嫁给大娘夫婿的上司做续弦;四娘复宠又失宠,现在气息奄奄,下落不明;五娘更是被封公主,即将远渡塞外,终生不见故土。
这一切,不过过去了四年而已。
容思勰朝景和院走去,进院时,她抬起头,朝巍峨高耸的大明宫望去。
恢弘高大的丹凤门这样静静伫立着,背后晚霞漫天。听说站在丹凤门上,可以将整个长安收眼底,连终南山,仿佛都触手可及。
容思勰不期然想起宫里的一条传闻。
听说容思勰险被设计和亲那日,赵淑娴也在宫内游说皇帝,想让容思勰远嫁突厥。
容思勰看着遥远的丹凤门,轻轻笑了。
襄平,容思双,还有赵淑娴,我们这个梁子,结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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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丫鬟们低着头,忙忙碌碌地将东西搬到屋外的马车上。
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好大的胆子,这是公主府的东西,你这个贱婢,竟然打算趁乱摸走!”
一个小丫鬟露出屈辱的神色,叫嚷道:“胡说,这明明是四娘子从王府带来的!”
“王府?哪个王府?”公主府的侍女高声大笑,“宸王府只有两位娘子,一位是和光郡主,另一位是文德公主。你们家主子,是哪一号人?”
小丫鬟咬着唇,用力拉着一匹绸缎,死活不肯松手。
公主府的侍女大怒,正要好好修理这个不识趣的小丫头,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喝止。
“够了,一匹布帛罢了,争来夺去,成何体统?”
听到来人的声音,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侍女立刻萎靡下来,恭敬又讨好地说:“是奴婢的错,奴婢见钱眼开,还请娘子赎罪!”
容思双连眼风都懒得扫,拖着八幅长裙,朝屋内走去。
容思青躺在床上,咳嗽得声音都哑了。看到容思双到来,容思青不肯落了下乘,想挣扎着坐起来。
可是她早已被预言耗光了生机,这些天全靠公主府的补药吊着。襄平一旦断绝容思青的补药,她的身体立刻显出颓势来。
容思双带着笑意,静静欣赏着容思青垂死挣扎。
“真是令人心疼,堂堂宸王府庶长女,竟然混成如今这副德性。”容思双语如毒箭,一箭箭扎在容思青最脆弱的地方,“你的嫡妹受封和光郡主,连你隔了房的庶出堂姐也被封了公主,你说说你,怎么就落魄成如今的局面?”
“容思双,你…”容思青心中大怒,但她本就在病中,最忌情绪起伏,被容思双这样一刺激,容思青感觉一口鲜血呕到喉头,嘴里马上弥散开铁腥味。
“真可怜。”容思双摇摇头,目光中带着恶意的怜悯,“你知道吗,听说我刚出生,我的生母就被静安王妃打死了,本来我也该死了,多亏了一个叫如莺的歌姬,才保住我。”
听到熟悉的名字,容思青赫然抬头。
“这个歌姬因此开罪了静安王妃,差点被王妃逼死。静安郡王,对了,当时他应该还是安王,为了保住爱姬的性命,就把她混在舞姬里,送给其他王侯。”
容思双走近,俯下身,一点点接近容思青:“四娘啊,你知道这个如莺,后来去哪儿了吗?”
容思青仿佛坠入寒冰之中,她想要堵住耳朵,拒绝容思双接下来的话语,可是容思双的话还是透过指缝,一字一句地传了进来:“后来她被塞给宸王,听说去了宸王府,才八个月,就生下一个女婴来。”
“啊!”容思青大叫,“你闭嘴,你滚开!”
看到容思青的反应,容思双快意地笑了起来:“你在回避什么,你的生母一直教你小心谨慎、不争不抢,你现在还没明白她的意图吗?”
容思青心神俱裂,她看着容思双,宛如在看一个地狱厉鬼。
“容思双,你害我至此,你就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容思双笑了,“从我十岁开始,静安郡王府每年都要流掉好几个婴孩,我是父亲最宠爱的长女,其他人,为什么还要出生?我连我自己的妹妹都害死了好几个,到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你只是我名义上的堂妹,死了你,为何会被报应?”
容思青突然感到胸腔内一阵撕裂般的痛,她捂着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父亲这几年一直在遗憾当年被送走的那个歌姬,这几天不知他从何处得来了消息,知道当年如莺已经怀了身孕,顺藤摸瓜找到了你。那日醉酒,他难得失态,说对不起你,想要把你接回来。”
“真是可惜。”容思双摇摇头,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你的生母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亲手害死了恩人的女儿。可是谁让,静安郡王府只能容得下一个受宠的庶女呢?”
“襄平公主念在你出了不少功劳的份上,不欲取你性命。我今日来,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你,可是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要留着你的命,把你囚禁在无人知晓的院落,让你明知生父在寻找你,却只能一点点耗尽生机,遗憾死去。”
容思双直起身,拖着裙摆,朝屋外走去。出门时,她突然转过头,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明净得宛如玄女菩萨。
可是她的话语,却让人如坠地狱:“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记得,不要遇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歌姬事件的始末,大概明天我会搞一篇番外出来,解释一下原因~
第七十八章☆、番外之如烟往事
“王爷, 王妃说这几日天气太燥, 身体不适,让您在外院自行吃饭歇息。”
容榷揉了揉额角,难得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来:“她还在生气?”
下人没敢说话, 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榷暗暗叹气,陷入沉思。
他第一次见到黎阳,还是永平年间的事。
那日是长宁长公主寿宴,容榷当时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刚刚加入启吾卫,连局面都没打开。
长安里的人提起他,只能记起:“哦,宸王的嫡长子啊, 听说母亲早就死了, 也是可怜。”
如果换成他的弟弟,那可说道的就多了。
“听说宸王的二郎君格外聪慧, 少有神通,深得宸王喜爱。只能说不愧是王妃亲自教养出来的,文昌侯府刘家的家教就是好!”
已经没有人记得, 真正的宸王妃, 乃是顾氏。
容榷知道, 他再不想办法,迟早自己的世子之位,也会被别人夺去。
相比之下,名声算什么。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加入启吾卫, 即使无数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父亲宸王几次扬言要把他赶出王府,他也在所不惜。
权贵对启吾卫无不避如蛇蝎,他却主动加入启吾卫,被宗室权贵圈当叛徒看待。而启吾卫多是草莽出身,他这个王府世子在其中也格格不入。那时他内外交困,四面楚歌,情况是真的糟糕。
就在他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长宁长公主的寿辰到了。
与他不同,容榷的这位姑母有权有势,圣眷优渥,容榷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露脸机会。
从卫所出来,他直接往公主府走去,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他步履匆匆踏进公主府,然而他一时记不清设宴的地方,周围的下人见了他的衣服,没人敢凑上来。容榷无奈,只能按照记忆四处乱找。
他不知道走到哪里,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樱桃酪要上在东席,你连这点事情都记不清,还能记住什么?”
那个少女十四五的年纪,颜色鲜嫩,骂起人来却格外爽利。
容榷心知这估计是公主府的某一位表妹,不好继续走,就静静站在一旁听她训斥下人。
少女语速极快,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然后最后交代事情时,却条理分明,井然不乱。
容榷暗赞,看不出来,这位少女年纪不大,倒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下人被骂的畏畏缩缩,待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然而他们只得到少女的一记眼钉:“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招待客人!”
下人们这才如梦初醒,飞速跑开。
打发走下人,少女这才往容榷的方向看来。她上下打量了几回,看不出什么心思,只是脆声问道:“你也是客人?”
容榷回道:“是。”
少女的火气眼看又起来了,侧头冲身边的侍女说道:“你们怎么当值的,客人找不到路,你们竟然都没人上前指引?”
容榷隐约觉得这可能不怨侍女,他正要说话,却被少女打断了:“你不用担心,我派人送你过去。”
好吧,容榷无奈地闭嘴了。
少女派身边一个看起来品级就不低的侍女来给他引路,而她自己,则带着众多侍从,往院内走。
院门前栽着一颗梅树,少女走到树下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容榷并不知道少女的意思。
还是宴席之后,容榷才知道,那日偶遇的少女正是长宁公主的嫡次女。长宁公主颇为宠爱次女,早早给她请封了封号,唤作黎阳。
这时候,启吾卫的便利之处就显示出来了,容榷通过暗探得知,黎阳嚷着要嫁给他,但是长宁公主不同意。
容榷简直难以置信,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如果能娶了黎阳,这将成为是自己极大的助力。
他没有通知继母,而是直接将消息捅到宸王面前。
等刘氏知道时,已经错过拦截的先机,她自然不肯坐视容榷得到这样一门得力的妻族,没少在内煽风点火。可是容榷和黎阳都是极坚定的人,最后这门亲事,还是成功了。
容榷求娶黎阳,一半是为了长宁公主和梁国公府的权势,另一半是为了黎阳出色的管家能力,这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联姻,只是为了利用罢了,容榷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已经是朝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统领容榷再次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问道:“听说她夜间睡不踏实,这几日可好些了?”
“按王爷的吩咐,已经换了熏香,王妃睡眠好多了,就是…”
还气得忍不住摔东西。
“气性还真大。”容榷说道,“把嘉乐院里的瓷器换下来,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套玛瑙的,摔东西不要紧,别把自己给伤着了。”
下人应诺,退下时,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从安王府带回来的那位歌姬,要如何安置?”
容榷的脸色马上冷淡下来,说道:“交给黎阳,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
等下人离开后,容榷却露出异样的神色。
他总觉得,那个歌姬有问题。
那日在安王府,等他察觉出不对时已经太迟了,他莫名其妙喝醉,然后莫名其妙宿在安王府。
等他醒来,只看到一个纤细文弱的女子缩在床侧,衣衫不整,双眼带泪,怯生生地望着他。
容榷以为是自己酒后失仪,即使知道黎阳肯定要恼,也只能带着这个女子回府。
后来他回想当日的事情,总觉得疑惑,那天晚上,他真的碰那个歌姬了吗?
很多东西就不能细想,容榷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着手开始查。
“统领,您要的东西。”亲卫递上一封密信,然后恭敬退后,一言不发。
过了不知多久,亲卫听到一声重响,容榷将信件拍在桌面上,良久没有说话。
即使看不见容榷的表情,亲卫都知道王爷动怒了,怒气还不小。他愈发噤若寒蝉,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这几日,那个歌姬如何?”
亲卫答道:“安分守己。”
容榷似乎冷笑了一声,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不用跟着,我去去就回。”
“是。”
容榷走到嘉乐院,看到正房灯火通明。
看到他的侍女忙不迭来问好,容榷随意点了点头,大步跨入屋内。
黎阳正在灯下翻账本,她早就知道容榷来了,但她就是不想和他说话。
黎阳想到今日母亲和长姐跟她说的话。
长姐沛阳嫁到英国公府,是人人艳羡的国公夫人,即使如此,沛阳还是在劝黎阳:“男人三妻四妾在所难免,你姐夫和我从小长大,现在还不是收了五六房姬妾?你是正室,没必要和妾侍夺宠,只要生下嫡子,握住管家权,那个姬妾能越过你?你要有容人之量,寻常男子都难免纳妾,更别说容榷是堂堂亲王,当朝数一数二的权臣。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
黎阳没想到,在她心中千好万好的姐姐会这样说,而自己的母亲,威风凛凛的大长公主,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她越想越憋屈,但又不好拂长姐和母亲的好意,只能自己忍着。回府后,她本来心里就不舒坦,现在听到容榷来了,更加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偏偏容榷站在烛火前,许久不挪窝。
黎阳被扰的静不下心,干脆啪的一声合上账本,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刚刚纳了一房歌姬么,人家都怀孕了,你不去看看?”
容榷如今已经是启吾卫大统领,满朝文武再无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就连皇上和他说话都是有商有量的。容榷暗暗感叹黎阳这脾气比圣上还大,但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哄着:“夜深了,看账本对眼睛不好,留在明日再看吧。”
黎阳冷笑:“用你管?”
满屋子侍女心肝乱颤,公主府的侍女都快哭出来了,县主啊,之前不是说好了,今日好好和王爷说话么,怎么又成这样了?
容榷叹气,知道今日这话不捅开,他是别想得到黎阳的笑脸了。于是,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安王府那个歌姬临产期就在这几日,你稍微照看些许。”
黎阳心里的火嗖一声蹿起来了,容榷不来说好话,还敢让她照看另一个替他怀孕的女人?她本欲抬头说些什么,却意外望进容榷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