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下黑了一圈,两颊消瘦不少,想必这几日担惊受怕得厉害,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安慰点什么,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哲哲揽我坐在身侧,眉心全攒在一块儿,只是叹气。我抬眼看大玉儿,她模样还看得过去,神情虽疲倦倒也稳当,苏茉儿福了身要退出去,却被她留了下来。
一时屋里四人俱不作声,还是哲哲先开口问大汗可有为难我。
我摇头,早已想好的说辞慢慢溢出嘴边,“大汗虽然生气,也不过就把事儿说了说,罚我跪着责备几句便完了,只是十四爷和十五爷那头…怕是麻烦大了。”说罢,复看向大玉儿,我这般安宁,她自然是要疑心的。
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相遇,她道,“雅儿,有什么事儿不妨都说出来,别搁在心里头。”
她眼中有担忧亦有了然,这两样现在我都害怕,怕自己心软怕被她看穿,忙扯出浅浅一笑算作回答,立即岔开话题,扭头问哲哲,“我瞧大汗是铁了心要拿他们开刀,唯今之计也只有想个对策,姐姐,您心里可有个底?”
“这回便是连我要见大汗,说个情儿都难,昨儿晚上他只叫人递了个信儿便歇在凤凰楼里头的暖阁里。”
问到正事,果然大玉儿便无暇再来探究我的表情,接过话茬正色道,“姑姑,这事都因玉儿与多尔衮起,却连带着姑姑和雅妹妹不被大汗待见,更累及多铎性命,玉儿心中有愧,只恨不能代之受过。如今既不知他二人身在何方,亦无从通信,唯有稳住宫中局势,才是下下策中的权益之策。”
到底是未来的孝庄皇太后,风云骤变时仍能处惊不乱,比起寻死觅活,不知高明出多少倍,我心中虽有计较,却止不住佩服她一针见血,见识独到。
“好孩子,此话莫要再提,咱们流得都是博尔济吉特的血,一家人何来亏欠之说?”哲哲长叹一声道,“原也有我的不是,若能当时便劝住大汗,有何来这段孽缘…现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玉儿,只要是能保得住那两小的命的,有什么法子但说无妨。”
“第一,这是内苑之事,大汗对外不会声张,知晓的人必不多,因而万万不能透露与十二爷,十二爷性子躁,若是闹将起来必定无法收拾。第二,三大贝勒中大汗与二贝勒并不交好,只忌惮二贝勒手中两蓝旗的兵权,既是要借二贝勒的刀杀人,必不会私下有旨意,授把柄于他。第三,大贝勒素来疼爱多尔衮与多铎,此次同去的尚有大贝勒的二子硕讬,若能将此事告之大贝勒,令硕讬于军中掣肘,或许能便有转机。第四,姑姑这几日无须向大汗求情,大汗仍在气头上,怕是说了只适得其反,倘若大汗自个儿问起,再求情不迟。第五,自然是找可靠的人去寻他二人,若是有幸能抢得先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出了永福宫,哲哲问我,“你瞧玉儿的法子能不能抵得了事?”
我挽着她的手道,“玉姐姐睿智过人,姐姐您放宽心,大汗是不会要他们命的。”
“君心古来便难测…我只道与他少年夫妻一场,总是摸得通透些,却不如玉儿冷眼观望…大汗的手段…若不是要他们的命,却又是要的什么?”
我微微一笑,要的当然不是命,问为什么,还是那句君心难测,我如何真能得知。只因为历史便是如此,他们现下死了,将来谁保大清入关?大玉儿的法子确实妥当,她要保的是命,这是排在第一位的。至于我…
“姐姐,雅儿不怕他们会死,雅儿怕的是要他们生不如死。”
哲哲方仍出神,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此话可当真?”
“雅儿也只是混揣罢了,若是留了性命,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两位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到时又该当如何?”总得有个万全的主意,我把后半句咽回喉咙,轻轻紧住她微微发颤的手,“姐姐,齐尔雅真小时候是个怎么样的人?”
哲哲不妨我问这个,只怔了怔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你打小出生我已适人,归宁之时也不过见着没几面,也不怕你恼着,玉儿与你一处长大,理应更知你心性些儿。”
“那旁人都是如何说与姐姐听的?”我嗔道。
既是不再复提那话,哲哲倒露出几分笑来,点着我的额头道,“小小年纪便是个拘不住的性子,有什么话决不放在心里头,额娘只得你我两个女儿,予我的信里哪一回不提着你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可这女儿外向又有什么法子?”
“阿玛的身体如今可是好了…额娘她定还是一般爱操心…”我回想那一望无边的大草原,那我喊阿玛额娘的亲人,那给予我最初轻松愉快的碧天白水。
可惜都已回不去。
“雅儿…”
“姐姐,”我看着哲哲温柔若水的眸子,问,“齐尔雅真有多美?”
“雅儿,你这是怎么…”
我撅嘴,堵着她的话,近乎撒娇地摇她的手,“姐姐要说实话…”
“傻丫头,可是没留意过十五弟一见你就舍不得挪开眼?”
“他那是犯傻…”我心里一颤,努力想说两句俏皮话儿,开了口喉咙却涩得厉害,半天才徐徐道,“若是换了旁的人呢?”
“旁的人?”哲哲望着我的脸,忽然慢慢地抬起手来,至我脸边却又顿住,眼中凄楚大甚,颤声道,“我帮不了玉儿,莫非这一次又要看着自己亲妹子再蹈火盆?你是个眼里容不进沙子的人,十二岁时说不嫁便是不嫁,拼了一死都要对得住自己,打从那一回起,额娘总盼着日后你能嫁得真心相爱之人,便不会再有如此决绝,如今…”
“原来是如此…难怪在科尔沁谁都不提这事儿。”
“傻丫头,你闭着眼睛都能控缰而驰,又怎会无缘无故坠马?既然你伤愈后前事尽不记得,身边又有谁会再提起。”
我将她的手贴到脸上问,“姐姐,您心中大汗是个怎么样的人?在雅儿眼中,他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文治武功,卓绝过人,骄骄天子,必为一代名君;可同时,他攻于心计,固仇狭甚,母妃妻子,手足兄弟,皆是棋子,玩弄于鼓掌间,无一不可利用,要说襟怀坦荡,爱己及人,全无半点可取之处。可是,姐姐,他纵有千般不是,您也一样爱他重他,愿为他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雅儿,你是懂我的…我这一生已过去一半,你才不过十五,这又是何苦…”
两行清泪缓缓从哲哲脸上的滑落,我从不觉得她如此亲切,如此近人,仿佛真是我嫡亲的姐姐,“因为,我大概也是与您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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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ling:不会变坑,可能只是更新有点慢,无涯不会逃的啦,有空来看看,别耽误学习~^^~
To 所有米看懂来龙去脉的看官:见右~同时万分感谢子轩的解释…确实就是那么回事儿

P.S.最近不大顺,脸皮厚厚的期待大家多多拍爪留言~

三九 茕茕相望
“过了这么些日子,这道口子终究是好得差不离了。”玉林摸着我手心的伤疤,一边上药一边嘟嘴道,“格格,只可惜了您的手…原本多好看…”
“好看?好看有什么用?”我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叫我说你那手才好看,绣出来的花儿和真的似的,以后谁娶了你才叫有福气。”
玉林红了脸,只嚅嗫道,“奴婢哪能和格格比。”
“怎么不能?你等着,你格格我肯定给你找户好人家…嗯对了,有什么心上人可记得要先告诉我,省得我到时候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我看看手心里那条偏过生命线与事业线,唯割断了爱情线的疤痕,合上掌心,抬头继续欣赏玉林的脸红红。
一旁的乌雅已咯咯笑成一团儿,玉林满面羞赧之色,转身捉住了乌雅正作势要打,却忽然顿住,两人一起福下身去。
“把东西收一收下去吧。”我指了指桌上的药膏药匙,抬眼向站在门口的人轻笑,“这闭门思过结得可真快!”
“你是巴不得见不着我是么?”多铎大步跨进来,一把便圈住我,低头嗅了嗅道,“好香…唔,你这手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在时摔着的,”我耸耸肩道,手心一痒,却是他的唇贴了上来,轻轻吮了一下,“怎么那么不小心,嗯?这脸色是恼着我呢?”
“你自个儿心里有数,”我抽回手来,在他怀里挣了挣,发现脱不开他双臂,便索性转过头不理睬他。半晌没听得多铎说话,却感到他的手抚在我肩上,拨开了我还没束起的长发,颈窝上一阵温热,他埋了头下来。
我心中突地一跳,怕声音发颤,便喝道,“你放开!”用力推开他的脸,脱出一只手急急去摸衣领,却连扣了四五下才勉强捏住扣袢儿。
“雅儿?”他诧异地连连看我的神色,终于慢慢松开手,眼中微有黯然,声音渐渐低下去道,“你原也是该恼我的…”
我转过身,以手覆胸,渐觉心跳平复,才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梳妆。”
他不分辩,一会儿果响起脚步声来,我松一口气,背对着门缓缓坐下。台子上雕花铜镜与我面面相觑,毫不留情照出我怕他看到的慌乱,不知为何心里猛一阵空落落,仿佛,被凭空剜去了一块。
手指掠过空荡荡的颈子,我将盘扣一粒一粒扣上,捏了捏脸颊,努力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笑来,黄笙生,别这么没用,反正不过最后一回,就好好待他吧,以后想起来也算是有始有终的回忆。

玉林替我梳起头发,扎成一支支垂至腰间的长辫,端端正正套上那珊瑚镶银的额带,浑圆皎白的小珍珠与绿松石缀成的银链穗儿晃晃悠悠从耳边挂下。
“格格,是这件么?”
我看了看那有些刺眼的红,点点头,她便替我更衣,系扣时忽然笑道,“格格定是不记得了,您小时候最喜爱这胭脂红,七日里倒有六日要穿在身上,福晋无奈,只好替您做了一柜子的胭脂红袍,可您出了事后…便像转了性子,总挑色轻的穿,也只太祖爷来咱们科尔沁时还见得您穿过一回。”
“是么,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我淡淡一笑,帮着她一起系腰带。
我本不喜鲜艳色彩,第一次被逼着穿上身便无缘无由地惹来一门亲事,那时还气鼓鼓地嫌这颜色晦气,想想也好笑,最后还是这一身,用来与过去告别,今日之后怕是再也不会穿了。

匀脂扑粉,摆弄妥当,便剩出门见客。
看到多铎顿在那里,眼睛慢慢瞪成了枣核儿,我没好气地皱眉,“有你这样看人的么?”
“唔,好看!”他乐呵呵得不肯收回眼光,放下茶碗走近了道,“就说你穿红的最好看,还偏不信!今儿刮得什么风,来,让我仔细瞧瞧…”
“瞧什么哪,又不是没见过,”我戳着他的额头,朝门口努努嘴,“还不走,尽浪费我时间。”
“今个儿不出宫行不行?”
“不行!”我斩钉截铁道,瞥他一眼,“怎么又不想出去了?”
他嬉笑着凑到我耳边,“我怕到时候街上人人都盯着你看,可不是得愁死我…”
“油嘴滑舌!”我啐道,伸手拧着他的耳朵就往外走。

无论哪一日出得宫,踏足内城,这街上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儿,来得次数多了,我也能挨次说出那邻着的店名号儿,店里都卖些啥,门外又怎么个布置装典法子…倒似和回到现代一般,脚下是铿然有声的长路,头顶是碧空如洗的青天,真实得触手可及。
天上那一轮呆呆的日头,懒懒看我对着身边手拖手的那位发花痴。
好像是第一次那么仔细打量他的长相,这几年他变得多了,五官轮廓越发的分明起来,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有嘴唇还是那么薄,唇线却也已不复当年的柔软,不自觉抿出一道冷峻来,不笑时神态居然像极了多尔衮…究竟是从哪一天起,他不再是那个曾在我怀里落泪的孩子,无论怎么看都变成了可以依靠的男人。
只可惜,这样的男人终究不是我的缘分。
拽着捏着,都有要放开的一天,就像我们现在紧扣的十指,明天…
“可有听到我在和你说什么?”多铎曲指轻轻叩我的头,“怎么尽盯着我发愣?”说着忽然狭促地挤眼一笑,我回过神来,瞪着他狠狠道,“当然是看你帅了,满不满意?”
“满意,怎么不满意?”
我侧眼看过路人诡异的眼光,恨不得端起脚来,好踹掉他面上不是一丝半点夸张的笑,憋了会儿方问,“你刚和我说什么?”
多铎将我的手一攥,只道,“跟我来,带你吃个东西,我保你喜欢!”

原以为是什么东西,不想却是关东糖。那卖糖的店铺很小,白墙青砖,灰头土脸的和着招牌都不甚醒目,难怪会淹没在高低错落的街边店中,连我这个出名好吃的都没瞧见。倒是根据美食原理,路边摊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只不过我向来认为多铎是五谷不分那个型号的,这样的小店居然也能入他的法眼,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带着双重期待的心情,不解道,“真是稀奇了,你一个爷们怎么爱这个?我记得小年贡着的那会儿你还嫌甜呢。”
结果招来他一记十足的白眼,“所以我不明白你怎么就好这口,明明齁甜得发腻。”
我扁嘴,他只好无奈地摇头,一边儿道,“过了小年还见得着关东糖的,找遍全城里也就只这一家,里头人多,你在这儿等我就是了。”
原来是奇货可居,也不知他找了多久才给找着,我站在人圈外头看他往那中间挤进去,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苦是甜,转过头怔怔望着街上来往路人,却忽然见着黄衣芒鞋闪动,隐现于中。
了尘?心里蓦然一动,我不假思索便发足追了上去。

“大师留步!”我抓住他僧袍的衣袖,抵着腰呼呼直喘气,“大师…我有事相询…”
“阿弥陀佛,”了尘还是那幅神佛不惊,眉目淡然的样子,只轻轻从我手中抽出了衣袖,合什道,“女施主,别来无恙。”
我苦笑,“大师高人,自然知道这‘别来无恙’我是担不起的,既然字字如签,但求大师指点迷津,那四字该做何解?”
了尘垂首闭目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虽猜他多半不肯透露,只仍不死心,正要分辩,却见他把眼一睁,瞳眸幽然,散出尘光,望着我半晌,长叹一口气,道,“相见便是缘,女施主但随老衲来。”
踏足小山顶,他往远处一指,我因而望去,高高落落的屋脊一溜排开去,方要咋舌,忽看到那卖关东糖的小店,不自觉顿住目光。
只见多铎提着个小纸袋儿,四周环顾,茫茫在人群中寻我,距离不远不近,即使看不清表情也知他此时定是大为焦急,我突然后悔自己贸然跑出来,不及说与他知,略略犹豫再看时,却见两个着蓝袍皂靴的人行近,都非我所识。多铎比了个手势,两人便会意各自离去,原来…过去那些事他学乖得够快,连与我出来只在内城打转都暗中随了自己人
了尘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么?当局着迷,旁观者清。他是真的羽翼丰了,设防步营,心思缜密,度过明天之后,没有我在身边也一样…能好好过下去…
身后空无一人,了尘不知何时离去,我随手折了一大捧丁香,顺着来路快步下山。
“去了哪里?”
我不答,只将手中的白丁香塞到多铎怀里,笑问,“好看么?”
“雅儿…”他目光略带责备,却似松了口气,替我理理了鬓发柔声道,“回来就好。”
我不敢再看他眼睛,只低头去拨纸袋,他见状伸手往我鼻尖一刮,笑道“馋嘴猫”,自取了一块关东糖喂到我嘴边。
舌尖触到酥甜,眼底却有一股水气冒上来,我狠命眨了眨眼,轻轻咬在他指尖,含糊不清道,“甜,真甜…”

豆面糕、茯苓饼、核桃酪、栗子羹…走在回宫的路上,多铎憋了一天终于看不下去,捧着大大小小糕点的盒子探头问,“雅儿,你吃不腻么?都是甜的,哎,我真是怕了你了…”
我一手夹着丁香枝儿,一手挑了块个儿小的核桃酪塞到他嘴里,瞥瞥眼道,“要有桂花酿才叫好,一小勺保准就能甜翻你…”
他素来不喜甜食,听到这话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嚼着核桃酪只拿一张苦脸对我无限可怜地都囔,“今个儿什么日子?这么个吃法还要命么…”
“你不懂,”我松松挽着他的手,红色的宫墙已遥遥可见,静默得像一个监牢,便仰头看天空“人生,以后想起来总是甜得好。”话音才落,额头上便被他轻弹一下,“好好的怎么说得和以后见不着似的,你若真喜欢,以后我日日买给你吃都成。”
“好…”我低声应和着,天上浮过的云白得耀眼,却被夕阳晕成一个个金黄的圈儿,渐渐散开,终于越来越淡,如同无法实现的允诺,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那满目的霞光渐甚,逐日而走,终浸染出遍天的烟紫熏红。
靴子底轻轻摩擦地面,踢起一片尘土飞扬,路的尽头是不尽的寂寥,就好像日落前彷徨的小美人鱼,为一个早已有答案的决定挣扎。
我叹气,相处的时间这样短,一个转身就走回到原地。
“送我进去好不好?”拖着多铎的手,踏上斑驳台阶,“离宫门下钥还有一会儿…”
“可是…”
我一伸手,摸蜇他的辫梢,糙出几缕发丝来,便攥在掌心,笑一笑道,“今个儿谁替你结的辫子,乱成这样?我再给你重新梳梳吧。”

犀角梳子薄凉通透,捏在手心却潮热得很,一路篦过了他顺长的发,忽听他在下头轻声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我说得可有错?”这本是新人婚前上头时好命婆边梳边唱的吉利话儿,盼得是百年好合。
此时听他骤然提起,心中还是有些酸楚,手按在他肩上止不住发颤,道了声“贫嘴”,只觉眼眶中一热,再看却是圆滚滚两滴泪落下来,渗入他发间,转瞬即不见。
“雅儿?”他大概是觉察了异样,转头欲问,却被我捏了耳朵紧紧按住,“安生坐着别乱动,等会儿又得恼我梳的还不如你近身伺候的哈哈珠子”,我佯怒,他便不再动。
于是赶紧抹掉眼泪,编好了辫子,要结穗子时,才见他还是与初见时一样,在辫穗上吊两粒小玉石,便也照样替他拴了上去。
“怎么,我又说什么惹了你?”多铎回手捞过辫梢,看得却是我的脸色,手一揽,拉我坐到他怀里,低头抵着我的面颊喃喃,“雅儿,我再也不会那样,再也不会…不会让你受委屈,不会不辞而别,一辈子都不会负你…”
“多铎…”抬头轻吻在他唇上,堵住他下文,怕自己再听一个“不会”,便再也忍不住眼底翻滚的泪水。他眼中的不解慢慢化为宠溺的温柔,唇上的暖意叫人如此眷恋,我闭了闭眼,狠心推开他圈紧的手臂,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个“您”字,垂眼道,“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他犹自迷惑不解,看着掌心问,“雅儿,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不打紧,只要你一直都记得就行了…还有,明儿别来晚了。”

唇角还留有最后的温度,我努力对着他的背影微笑…哪,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对吧?你可知道还有一句歌词这样说过,“情人节不要说穿,只敢抚你发端,这种姿态可会令你更心酸。”

半夜醒来,却是因为胃痛得厉害,大概甜食吃得多了,看,强求的总是没有好结果。像最常做的那样,我拿枕头顶在小腹,裹着被子蜷在床上,睁大眼睛等待一波疼痛过去之后,片刻的安宁,忽然有种凄哀的黯然。
我就是这样奇怪,多铎在眼前的每一分钟都想扑到他怀里哭泣,见不到时既非想念得天昏地暗,亦连眼泪都自动省略了,唯有胸口挥之不去的闷痛比较真实,现在呢,也被胃里的翻江倒海超越了。床上东西不多,爬起来看书是没什么希望,我动一动,摸到床头的匣子,便顺手拖到面前,半倚着床栏一样样翻出来细看。
那玉佩我本常带在身边,给了扳指那天便搁到盒子里;青田印我一直很喜欢,盖得最多的还是给他的信上,朱砂红都染遍了印端;带着这副绿琉璃的耳坠,第一次被他搂着睡了一晚,他身上那样暖,叫我永远也忘不掉;还有…这里头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价比黄金,又有哪一样能用这样俗气的黄金来衡量?
要不,就算盒子底最后这根断成两截的银链好了,我轻笑,指尖摸到那精致细巧的链节,便将它拣了出来。那些都不属于我,只有这个,多铎,我不还你,你不会怪我吧?

终于更完这一章,自己给自己撒花,H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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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自己P了一张封面,效果还满意,就是…花了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