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姑娘一人吗?”那婆子打量着眼前的半旧的马车,露出不满的神情,问道。
“嗯。”杜熙月颔首,心里感到一阵悲凉…就连王姨娘身边的下人都知道王姨娘最盼望来的是隆哥。
等含巧和瑞香拿好了包袱,那婆子才领着一行人往前走:“姑娘怎么坐这样的马车过来?周福荃那边没有安排吗?”
杜熙月见那婆子紧锁着眉头,忙回道:“甘妈妈莫气,不过是因为我回来得太急,二太太那边的马车安排不过来,我就自作主张找了孟老爹过来。”
甘妈妈是王姨娘的乳娘,也是王姨娘从娘家带到宁坤府的下人。虽说是个下人,但从王府兴衰再到进入宁坤府,也是个见过各色大场面的人,如今王府东山再起,曾经那些只会给白眼的附势货全转了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甘妈妈是经历过辛酸荣辱的人,说话间更多了几分肃穆,给外人多了几分距离感。自从王姨娘搬出宁坤府后,甘妈妈在华巷便充当了大管家的角色,不但把王姨娘伺候的妥妥帖帖,还得把下面的人管理得井井有条。
甘妈妈见杜熙月一脸平和,也不像是受了欺负的,便点了点头,道:“姑娘下次要是回来提前派人送个信,我们派车过去接就是了,自是不必看那些行子货的脸色。”
杜熙月先是一愣,然后重重地“嗯”了一声,那种失去已久的归属感占满了整个心头。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探母(下)
华巷本是王府的老宅子,王老太爷失势时,家中的房屋、地契全被地方上的贪官小吏们浑水摸鱼,说是充公,最后也就变着法子把这些搬不走的东西变成现银捅进了自己腰包。就拿华巷来说,当初被没收后,上面一些官吏本想借手上现权将宅子变卖,哪知几个蠢蛋也不打探下价格,就以高价出售…这下,普通百姓买不起。倒有一些能出得起价的动了心,可这些人也不是善茬,打听了宅子的背景、来头后,怕被牵连进去,就没了动静,这样宅子一空就是三、四个月。后来不知谁想的主意,把宅子沿街的部分改成了小铺面,卖的卖、租的租,地方上得了钱,对背街的院落也失去了兴趣,便一直荒废下来。
等王家拿回宅子时,看着街面的铺子还以为平白捡了个大喜饼,后来接过账目才知道是一本烂帐,早先能赚能分的部分早被地方上拿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长年欠债的和一些不知什么来头的关系户。这样一来,想着王老太爷的位置刚坐上去没多久,怕得罪人,几房子嗣便相继打了退堂鼓,只有王姨娘一直盯着这块地。
当初她敢和二太太大吵时,就已经收回了二十个铺面并连带后面的院落都修整了一番,知道这事的人都暗地里佩服王姨娘的手段,只是他们不知道王姨娘还有个得力助手,那就是甘妈妈。
再加上乳娘这个关系,就连王姨娘对甘妈妈也要礼让三分。
“你让那个车夫也跟着进去吃了茶再走。”甘妈妈指了指正准备掉头的马车,沉着声音道。
“这…”杜熙月面有难色道,“怕是不好吧,万一二太太那边找人,孟老爹不在,岂不是我们害了人家。”
“这有什么?即便他是个车夫,我们哪有找人帮忙不言谢的道理。再说二太太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杜家那么多下人,少他一个还不转了?实在不行还有周福荃。你怕什么?”甘妈妈说着,又朝孟老头朗道:“赶车的,你也下来随我进屋吃些茶点再走。”那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容不得别人反驳。
瑞香挎着包袱睃了眼站在前面的甘妈妈,凑到杜熙月身边,小声说道:“这位甘妈妈好大来头,连周大管家的名字也敢喝来呼去的。”
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杜熙月就斜睨了瑞香一眼,还未开口,甘妈妈就扫来冷漠的眼光:“这丫头是第一次来华巷吧?”
“回妈妈的话,她叫瑞香,是我的贴身丫头,以前也只在过年时见过妈妈,所以大概没什么印象。还请妈妈不要责怪才好。”杜熙月见甘妈妈脸色不好,往前走了一小步挡在瑞香前面圆了个场,又把手背到身后,拉了拉瑞香的衣角,示意她赶紧道歉。
“甘妈妈,我…”
“歉意的话就不用说了,你只记得回去问问二太太,这华巷街的铺子,有几家是杜家的?有几家是严家?有几家是简家的?最后再问问有几家是我家夫人的?”
甘妈妈气势凌人,吓得瑞香只张着嘴“我…我…我…”个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
“出门管好一张嘴。”甘妈妈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往前走。
一时间,巷内鸦雀无声,只是偶尔响起孟老头咂巴烟嘴的声音。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进门后,被守在门口迎客的小丫鬟的甜美声音打破:“甘妈妈,您回来了。夫人方才还问怎么还不见人来?”
甘妈妈这才脸色缓和道:“我先进去给夫人回话,你带他们进去吧。”没走两步,又回头嘱咐:“你找人把车夫引到下房去吃茶,你只带姑娘进去见夫人就行了。”
“是。”小丫鬟屈膝福礼,又转身向杜熙月福礼道,“我们这儿人手少,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叫人来带车夫下去。”
杜熙月轻点了下头,就见小丫鬟绕过雕刻着“喜鹊登枝”的石制影壁墙下去了。
门口的朱漆大门只关了半扇,另外一面上的兽头门环引得杜熙月侧目,虽说这门环比起普通尺寸的要小上一轮,可配在这并不宽阔的院门上显得恰到好处,且样式精美,同样显出了这宅院的贵气。
“让姑娘久等了。”刚才的小丫鬟过来轻声福礼。
“不碍事。”杜熙月回过神,轻笑了一下,见一个未剃头的小丫头带着孟老头从影壁右面的小道下去。
“姑娘,您还请这边走。”小丫鬟顺着杜熙月的目光看了一眼,客气道。
杜熙月应了一声,带着瑞香、含巧绕过影壁的左面,顿时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满园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正艳,游廊下挂着绣眼笼和点颏笼,一只戴菊和一只红尾鸲在笼里跳来跳去,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穿过长形的小园子,小丫鬟带着杜熙月一行人在正北的一间红瓦粉墙的两层阁楼前停下脚步。
“甘妈妈,姑娘来了。”
随着小丫鬟的一声禀报,开门出来的并不是甘妈妈,而是一个长得极美艳的妇人。
“怎么就你一人,隆哥没来?”那妇人蹙了蹙眉道。
“母亲好。”杜熙月屈膝行礼,并不急着回话,她偷偷打量了王姨娘一番,因为拜访的时间和前世不同,王姨娘的穿戴比那日淡雅了许多,只是那衣裙的面料是除了宫里就是大户官宦人家才穿得起金陵云锦织。这等衣料连二太太平日里都舍不得穿。杜熙月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知道这趟不是白来。
“还是让孩子们都进屋说话吧。”甘妈妈出来时,看着一脸不悦的王姨娘,笑着打个圆场。
王姨娘“嗯”了声,转身进屋。
甘妈妈朝杜熙月使了个眼色,带着一行人鱼贯进了屋。
屋内的陈设并不纷繁贵丽,只是每样家俬都能说得上出处和品名。杜熙月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内心更多是感叹,前世她更多是被二太太评论影响,对王姨娘产生不公的评价。而现在,她知道与其听别人说,不如自己眼睛看得实在。
王姨娘比自己想象中更有实力。
“你坐吧。”王姨娘在铺着豆绿撒花缎面垫子炕塌上坐了下,又朝杜熙月摆了摆手。
“是。”杜熙月垂着眸子应道,在红木圆桌旁侧坐下来。
甘妈妈又叫人倒茶、端糕点进来。
“甘妈妈你也过来坐,又不是半大的小孩子,要渴要吃她们自己会说,你不必这般费心的招待。”王姨娘拍了拍榻沿,哂笑道。
“再大,总归是孩子。”甘妈妈正色道,可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熙姑娘难得过来一趟看看你,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关怀关怀她才是。”
王姨娘不以为然,叹了口气,道:“女儿养得再好,最后还不是别人家的…”
话音未落,甘妈妈就一脸肃然:“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熙姑娘来不是她的一片孝心?”
“甘妈妈…”杜熙月怕两人因为她的事生些不痛快,赶紧站起来劝道,“我想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母亲也是长时间没见隆哥了,必是非常想念。”她说着,又转向王姨娘,道:“母亲不必担心,隆哥现在以学业为主,家里私塾的先生也常夸隆哥是个可造之材,若再学上几年考取个功名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杜熙月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王姨娘的脸色,果然一谈到隆哥,王姨娘的脸色缓和许多,眼底还浮现一丝心痛的神情。
看来在母亲心里,有的只是隆哥,可隆哥又那般的不领情…杜熙月想着暗暗苦笑,又想起前世的种种,她真的很想知道如果王姨娘得知自己的死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忧伤还是现在这般的冷漠…
“母亲,我知道您喜欢吃豆豉,正好大奶奶屋里的冬梅腌了一些,我便要了一小坛,带过来给您尝尝。”杜熙月回过神,笑盈盈地说道。
王姨娘听了,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你还真有心,倒也难为你了。”
孩子对于不公的母爱,总希望通过讨好能得到多一些的偏袒,哪怕只有一点点。杜熙月一面在心里对冬梅愧疚,不该把她的功劳的按在自己身上,一面看着王姨娘对自己难得露出笑容报以羞赧的笑。
然而等心绪平静下来过后,杜熙月明白,这是好的开端…如果有王姨娘撑腰,她在宁坤府的日子便不会那么难捱,至于自己的亲事,也不会只由二太太一个人说了算。
这一切才开始…
杜熙月想到这,脸上淡淡一笑。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接尘
晚上,王姨娘虽没有安排,但甘妈妈还是特意嘱咐了厨房多添了几样菜,又开了坛租户送得蜂蜜甜酒为杜熙月接尘。
“难得熙姑娘过来,一定要多住几天才好。”酒过几巡,甘妈妈的脸颊上泛着红光,和蔼地笑道。
杜熙月看甘妈妈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又偷瞄一眼正在吃菜的王姨娘,思量了一会,笑着回道:“打算住上三天就回去,还怕吵了甘妈妈和母亲的休息。”
“这是什么话,你母亲身边总不见个贴心的人来,你有心来了看她,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你吵。再说,我也难得看到你,这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你在我怀里还是只会吃奶的小婴孩儿呢!”甘妈妈说着,眯着眼笑起来,又拿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杜熙月应景地笑,她看得出来甘妈妈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再加上一点酒,话匣子很容就打开了。可坐在一旁的王姨娘却一声不吭,这让杜熙月颇为无奈。前世她因为晚来了,惹得王姨娘不快,虽然甘妈妈没有说什么,但那声叹气和摇头,让杜熙月记忆犹新,那误会如同摔碎的瓷盘,再也不可能是完璧…
掉以轻心,就活该变得被动。这是二太太经常教训下人的话。所以杜熙月今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随意处之,即便是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杜熙月看向王姨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母亲,您觉得这豆豉味道如何?”
“嗯…”王姨娘细细地尝了一口,咀嚼了一小会后,拿帕子拭了拭嘴,道,“味不够鲜,另外偏咸了点。”
杜熙月没吭声,也尝了口豆豉,确实如王姨娘所说味道似乎还差了些,然而心里却默默记下王姨娘的口味。
“不过是个调料,你也这般挑剔。”甘妈妈以为杜熙月是被王姨娘的话说得难堪,赶紧接了下话,又朝王姨娘使了个眼色。
“甘妈妈,不碍事,母亲爱吃这个,必是有所讲究。我不过是讨了冬梅的一个人情,借花献佛。不然下次我也试着腌些,再带给母亲尝尝。”
杜熙月说得释然,甘妈妈满意地点点头,似乎连王姨娘眼里也带着一丝笑意。
“人家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你看看这孩子说的话,我倒是喜欢。”甘妈妈毫不掩饰地笑道。
“乳娘,你这般娇惯她,小心坏了孩子的脾性。”王姨娘说话慢悠悠的,但字正腔圆,字字说得清楚,句句让人听得明白。
“你看,你也心疼她了不是?”甘妈妈指着王姨娘爽朗地笑起来,又称酒有些上头,先下去歇会,就由小丫头们扶着到偏厅去休息了。
剩下杜熙月和王姨娘两人对坐着。王姨娘虽吃得慢,且吃相优雅,却吃个不停。杜熙月心里暗暗吃惊,她没想到王姨娘有这样的好胃口,而且食量还不小。可是少了甘妈妈,饭桌上的气氛又安静下来。
杜熙月几次想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合宜,只得闷不吭声地埋头把饭吃完。
就正在她想着个话题时,王姨娘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小口汤,道:“听说你要媛丫头那边给你写了封信?”
杜熙月听了微诧,心里暗笑八成又是那丫头来多嘴,便清了清嗓子,面上稍带难过地道:“回母亲的话,是我要媛表妹写的。原本是定在下月初二过来的,但我怕到时府里有事,耽误了来母亲这边的行程。”
王姨娘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地说:“西院能有多少事?有事也是人作出来的。”
杜熙月睃了眼面无表情的王姨娘,知道她对二太太还存着满心的怨气,就没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了。
不过,她说的那句担忧本来就是实话,只不过是把将来要发生事提前拿出来说而已…虽然现在她已经坐在王姨娘面前,可是她也得让王姨娘知道,自己出来一趟是多么的不易。
天下没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父母…只是看跟谁比?杜熙月今儿试探了王姨娘对自己的态度,她明白感情这东西还得慢慢培养,往后还得多跟王姨娘接触才是。
杜熙月思忖着,转移了话题,笑盈盈地问道:“媛表妹近来可好?”
“她啊…”王姨娘顿了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媛丫头听说你要来,说要过来找你的。我倒忘了这茬,没派人告诉她。要不然你明天直接去趟王府,看看她顺便也去拜访你舅舅他们。”
杜熙月轻点下头,应了一声,心里却窃喜,没想到自己改变前世的轨迹,却得到了意外的结果。她寻思了一下,去王府,也好,在前世这个时候四表弟逸哥已成立了个书社,今世她不知能不能在那认识些好家世的公子们…
这就是所谓,广种博收。
…
第二日,杜熙月起了个大早,还未梳洗,甘妈妈就派人送了件金线兰花绣图的桃红比甲过来。
瑞香捧着折好的衣裳,站在杜熙月面前,好一阵赞叹:“姑娘,你看看这古香缎的纹路,这色彩,啧啧,和我们平日穿得缎子就是不一样。”
杜熙月正由含巧伺候着洗漱,也没抬眼,只淡淡说了句:“把衣服先放着吧。”
瑞香微怔,她本以为二姑娘看了这上等的衣料会和自己一样满心欢喜,不料热脸贴了冷屁股,难道姑娘不喜欢这衣服吗?瑞香满心疑惑,没猜透杜熙月的心思。
含巧见瑞香退了下去,又瞧了眼那靓丽的桃红色,也小声问了句:“姑娘不喜欢那衣服吗?怎么见姑娘闷闷不乐的样子。”
杜熙月斜睨了一眼,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了把月形玉梳自顾自梳起头来。
含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够来接过杜熙月手上的梳子,一边梳头一边陪笑道:“姑娘,方才可是含巧问错了?若姑娘不喜欢,我们不穿就是了。”
杜熙月轻摇下头,微叹口气,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含巧见二姑娘不想说,也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倒是瑞香,提了食盒回来后,见那桃红比甲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就对含巧责怪起来:“我都出去这么半天,怎么还没伺候姑娘换衣?一会甘妈妈那边就要派马车过来了,总不能让别人干巴巴地等着说我们姑娘不是吧!也不知在干吗,交代一点事情就磨磨蹭蹭的。”
含巧被瑞香说得莫名其妙,她看了一眼瑞香,又看了一眼二姑娘,见二姑娘对着镜子给自己使眼色,蠕了蠕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两人伺候杜熙月穿衣时,瑞香还在絮絮叨叨:“我就搞不懂姑娘,这么好的衣料为何姑娘看着还不高兴?这要是在府里,二太太可舍不得这么贵重的料子给我们做衣服。”
“你若喜欢,等会回来我脱下来就给你罢。”杜熙月皱了皱眉头,回应道。
瑞香立刻眼睛一亮,可还没到眼底,就黯淡下来:“姑娘别打趣我了,这么好的衣服,姑娘哪里舍得。再说这是王姨娘给姑娘的,我怎么能要?”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媛表妹
杜熙月听罢,没吭声。
含巧对着瑞香背影无声骂了句“不识趣”,一回头被杜熙月瞧见了。
杜熙月无奈地笑了笑,又摇摇头,暗叹口气,似乎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昨日甘妈妈见到她们时打量人的那番眼神——衣服是甘妈妈送来的,可拿主意的一定是王姨娘。王府现在今非昔比,若穿得稍差些,不也让几个舅母在背后嘲笑王姨娘和自己吗?
这道理虽浅,然而这样的苦衷她却无法对两个下人启齿。
可一大早一声不吭地送件衣服来,这让杜熙月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但如今的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
杜熙月苦笑,一直到坐上马车,心里还留着些许郁闷…
马车走得并不快,约莫不到一刻钟,就到了王府的垂花门前。
杜熙月刚被两个婆子扶着下车,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杜熙月——”
一抬头,就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梳着双垂髻的、个子娇小的女孩提着裙子朝自己跑来,也不顾后面两个小丫鬟追得满头大汗。
杜熙月一愣,面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的热忱和笑脸,一时竟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回应,倒是瑞香和含巧向女孩屈膝福礼。
“杜熙月?”女孩站睁大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凑到杜熙月面前,嘟着嘴用疑问地口气说道,“你是杜熙月吗?”
一旁一个和瑞香一般大的丫鬟见杜熙月半晌没回话,怕惹得对方不快,赶紧朝杜熙月福礼,又凑到女孩身边低声道:“五姑娘,你别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不然让老爷知道你又来捉弄客人,我们又要挨骂了。”
“她可是我的客人,跟爹爹无关。”女孩白了一眼,又转向杜熙月笑道:“你怎么不问我,姑姑没派人来,我就知道你要来了?还特地跑到垂花门来接你?”
或许是太久没接触这般的单纯…杜熙月竟然傻愣愣站了好久,不知道如何回答…
良久,她“噗嗤”笑出声来,一直紧绷的情绪彻底松弛下来:“我只知道媛妹你神通广大呗。”
“算你识相。”媛表妹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又拉起杜熙月的袖子,“走走,到我屋里吃茶去,别傻傻地站在这里跟迎亲队似的。”
“五姑娘!”刚才那个丫鬟急着低声喊道,眼里却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媛表妹笑得开怀,又指了身后的那些婆子,“你去打发了她们吧,别老跟着我们了,怪无趣的。”
那丫鬟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媛表妹看着那丫鬟的背影,凑到杜熙月耳边小声说:“她啊,就是个管家婆,还常常帮着爹爹唠叨我,反正爹爹又看不到,她说也没用。”说完,媛表妹自个先咯咯笑出声来。
“五姑娘,你是不是又在背地里我说我坏话呢!”刚才那丫鬟从背后追上来,显然听到了什么,一副气得跺脚的样子。
“紫鸢,你看看你,我不过是陪表姐说几句体己话,就被你说成那样。”媛表妹打趣道,“你要是得罪了我的客人,我就告诉爹爹,罚你去院落扫树叶,不不,现在春天,是扫花瓣才对。”
“姑娘,你你你…”紫鸢终于败下阵来,泄了气一般,福了福,“我先回去给姑娘、表姑娘沏茶去,等着小姑奶奶您回来。”
“去吧。”媛表妹学着大人的口气吩咐了一句,还朝紫鸢摆了摆手,把一行人逗乐了。
杜熙月的笑意直到眼底,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又遣了身边的含巧和瑞香,去给紫鸢帮忙,紫鸢先说什么都不肯,媛表妹走过去,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见紫鸢无奈地点点头,应了杜熙月的要求。
“这才对嘛,你赶紧回去准备,别妨碍我和表姐说话了。”媛表妹拍了拍紫鸢的肩膀,笑道。
紫鸢气鼓鼓地告退。
杜熙月在一旁掩面而笑。然而随着前世记忆在心头涌起,她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媛表妹是三舅膝下的独生女,自幼被宠大的,虽说这丫头不会做什么逆经叛道的事,但思想上与普通同龄女孩不同,从小就不爱女红,竟喜欢斗蛐蛐、掏鸟窝这类小子干的事。只是谁都没料想,这假小子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穷秀才,当初家中千般阻扰,终于把媛表妹远嫁到外祖父任上的地方大户家中,此后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