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骤然回过神来,眼看着自己的人马已经在厮杀中,在密集如雨的箭阵中急速地减少,她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密林,来不及犹豫,也来不及收敛心神,只得一策马,带着残余之人往林中奔去。
这林中虽可暂时避开一时的追击,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沈秋心里明白,但她同样明白的是,此时此刻,自己除了这个下下策外,已经别无选择。
楚丰眼看着对方纷纷藏入林中,连同着韩束带人追至林外。他紧了紧头上绑着的素带,咬牙切齿道:“殿下此仇不报,我楚丰誓不为人!”说罢扬鞭便准备带人往里冲。
而这时一人从旁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慢慢道:“单靠莽撞,如何能为太子报仇?”
楚丰不甘地咬咬牙,却也只能退下。
冀禅一身缟素走上前来,抬头看了看浓云渐至的天际,淡淡吩咐道:“这天眼看着便要下雨了,以火将人逼出只怕不可行了,便以箭阵攻之吧。且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吧。是他们?是我们?”顿了顿,唇边露出一丝阴测的笑意,“亦或是…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呀,有一点点被虐到了>口<
下章高那个什么潮…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沈秋抬起头,从头顶繁密的枝叶间,隐约可以看见沉沉聚拢而来的乌云。而这本就昏暗的林间,也因此变得愈发光线稀薄了。
沈秋收回目光,举目四顾周遭。在方才中伏的混战中,自己所带的五百人马便已折损了不少,加之奔入林中时,又被敌军循着声响以箭阵追击。故而到了此时此刻,所剩不足百人,形容狼狈不堪,却都紧紧攥着手中的剑,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沈秋背倚着一颗大树,也同样紧绷着早已有些麻木的神经。她见待了许久,敌军只是射箭,并未进来搜查,心下便明白对方多半是想守株待兔了。
幸而段云亭曾对自己说过的“弃卒保军”这四个字。沈秋知他骨子里比任何人都要理智,话既已出口,便会说到做到。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此她心下反而宽慰了几分。
“将军,”忽然,耳畔响起一名士兵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将军…你受伤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刻齐齐朝她望了过来,最后将目光定在她的左肩。
沈秋无奈,只得低头看了看,低声道:“无妨。”
这箭是她方才奔入林中时中的,索性箭簇被林叶阻挡,刺入得并不深。于是她趁着场面混乱悄悄拔了去,不愿再这当口再添乱子。
忍了一会儿疼痛似乎早已麻木,只是在树旁靠久了,那血徐徐渗出来,在身后染出一片红色,却看着分外骇人。
“一点皮肉伤而已,无妨。”她又重复了一次,扯了段衣摆把伤口扎上,低声问道,“我们进林子多久了?”
一名士兵低声回道:“似乎已快有半日了,将军,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沈秋沉默。指望救援是不可能的了,而如今的情况,若是想要寻他路离开,必定会造成动静,惹来秦军的箭簇,而倘若不动,便这般在此等死么?
进退两难之际,一切仿佛陷入了解不开的死结。
“让我想想吧。”沈秋垂下眼,叹了口气。
冀禅打马而立,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子的方向。风声呼啸,将他玄黑的衣摆撩起,不断翻飞。
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对左右问道:“还没用动静?”
楚丰以为他问得是沈秋,便回道:“回二皇子,也不知是不是这风声渐大的缘故,半晌都没有动静了。”
而实则对于冀禅而言,这句话里却暗含着双关。他沉默了片刻,道:“你即刻遣人去周遭探查一番,若是有可以人等立刻来报,”顿了顿,“对了,城中齐军有何动静,也一并以最快的速度回报!”
楚丰将事情吩咐下去,心中这才明白了冀禅的意思。他对沈秋的人马只围不杀,原是为了用这支饵钓到她身后的鱼。
只是他不解,冀禅何来信心,确定这段云亭一定会来?冀封信中邀约的乃是他二人,而段云亭只是让沈秋独自前来,而自己退避三舍,想来必定是做好了弃卒保军的打算。如此,又岂会大动干戈地前来营救?
一炷香的时间后,巡查的人马来报,四下并无可疑人等。
半个时辰后,自敌城探查的人也归返,只道城中一切如常,并无大军动作的痕迹。
冀禅闻言握紧了袖中的拳,他自视看人不会遗漏,若不是十成肯定沈秋在段云亭心中分量非比寻常,今日也不会设这个局。得知段云亭还在城中后,从早上有意让段云亭知晓自己大军动静非凡,到如今将沈秋逐入林中,以剑阵攻之…他想逼出来的并非纳残兵败将,而是段云亭的人马。
只要段云亭一来,他伏在暗处的另一支人马,便会尽数现身,几面夹攻,一举擒王。
只是,大半日过去了,纵然是探子往来报信,时间也已经足够。段云亭在城中,却竟一点动向也无。
莫非…自己竟算错了?这段云亭…比自己想想的,竟更加绝情?
这时空中又是一声闷雷,楚丰道:“二皇子,这闷雷打了许久不见动静,而后若是下雨,必是一场暴雨。此处临河,若是发了水,对行军可是大有不便了。”
冀禅没有说话,看着林中的眼神有些不甘。
楚丰知道他还在等,便又接着道:“那段云亭既然早不回来,如今眼看着便要大雨倾盆,他又岂会再现身?依末将看,我们不必如此徒劳地等待下去了。”
冀禅默然了片刻,在天边骤然亮起一道闪电后终于道:“你即刻派人进去,将人活捉出来。”
林中骤然响起的动静,让所有人立刻警觉起来。
一人低声道:“秦军终于按捺不住,进来了么?”
沈秋明白对方终是放弃了对段云亭守株待兔的心思,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另一人道:“将军,此刻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秋扶着树慢慢地站起身来,道:“秦军乃精兵强将,而我等已是残兵败将,若当面对峙,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当是…”言及此,却忽然沉默下来。
周遭的动静在不断地靠近,在沉默的等待之中,终于有一人道:“将军,你若说不出口,我便替你说了吧!如今之计,唯有分兵两路,一路将敌军诱至别处,介意掩护另一路离开!”
沈秋还没说话,又有一人道:“我军不足百人,秦军如狼似虎,若分兵两路才是以卵击石,根本不足以拖住敌军。”
旁人道:“那该如何是好?”
那人慢慢道:“以我数人之命,保将军得以脱逃。”
“不可,”沈秋惊道,“我沈丘何德何能…”
而那人却道:“弃卒保军,这道理,将军精通兵法不会不懂。”话音落了,余者都已经站了起来,面上露出赞同的神情。
沈秋还欲说什么,而动静想起,似乎又近了几分。众人面面相觑,立刻对沈秋拱手道:“将军保重!”说罢转身,便往动静的来处而去。
沈秋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远处响起刀兵的碰撞声,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来不及多想,她回身便拔足狂奔。既已背负了百余人的性命,她便一定要活下来,为他们报仇。
不知奔了多久,天上终于下起了雨,而雨声之中却忽然传来明显的动静。沈秋心头一紧,立刻侧过身子,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隐约听到那人声越发近了,心知多半是撞上另一支搜查的人马了。
雨水顺着她的头盔徐徐滴落下来,从面上划过。沈秋伸出手一把取下了头盔,放在眼前怔怔地看着,忽然用力握紧。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放弃。
“谁!”两个落了单的巡查士兵眼见大树之后似有一段衣摆闪过,当即冲了过去。
及至到了树后,却发现地上瘫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穿着一件血迹斑驳的里衣,从头到脚早被淋了个半湿,形容十分狼狈。
其中一个士兵蹲下|身子,试图朝那女子伸出手,但对方惊声一叫,连滚带爬地便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另一棵树的脚下才停住。
她紧紧抱着头,周身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寒冷而抖得厉害,口中还不住地自言自语道:“不要、不要打我!我…我知错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那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还欲上前看看,却被另一人拦住道:“算了吧,不过是个疯女人,别多事了。这雨越下越大了,留在林子里小心遭雷劈,既然落单了,还是赶紧寻条路出去吧。”
那人只得守住步子,二人一道离开。
待到周遭已无人声,只余下越来越大的雨声时,那原本靠在树下的女子早已不再呓语,也不再颤抖。她慢慢地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静如死水。
又过了许久,天地间已是一派雷电轰鸣。沈秋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林中透着一丝光亮的地方跑去。
跑出林子的那一刹那,视线一片开阔。沈秋陡然顿住步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弃甲满地,尸横遍野。
雨水洗刷过人和马的尸身,血水往低而流,汇至溪流时已是满目刺眼的红。
沈秋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踩着弃甲,踩着横尸,原本强压在脑后的东西,随着着步子,都渐渐地浮了出来。
半日的隐忍和强撑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她在湿透的山河之中无力地跪下,忽然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冀封当真是不在了。他若还在,又怎会让这一切发生?若还在,又怎会眼见自己落至如此田地,竟不现身?
只是,他怎么会死…怎么能死?他死了,自己欠他整整一年的解释,又该对谁去说?自己满心满意的愧疚,又还有谁人能恕?
电闪雷鸣交错而过,雨水如针扎一般落在周身,刺痛却留在了心底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沈秋周身颤抖着,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冰凉的触感不断地顺滑过面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而这时,在雨声阵阵之中,传来一声马嘶。
紧接着,是细碎的马蹄声。
紧接着,是有人翻身下马的声音。
紧接着,是朝自己走进的脚步声。
不知为何,哪怕周遭如此喧哗,但这声音却分外的明显,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自己的心头。
末了,那脚步声在身后徐徐停了下来。
沈秋没有回头,甚至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动也没动一下。
她在等待着身后的人先开口,而那人却只是一动不动,将自己的声音湮没在周遭交加的雷雨声中。
终于,沈秋无力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一向是拗不过这人的。
“陛下不是说过…要弃卒保军的么?”开了口,声音反倒是异常的平静。
只是身后的人闻言,仍不开口。
沈秋待了片刻,又慢慢道:“陛下为了一个无足重轻的下臣亲自前来,不觉得太过冒险了么?”
身后依旧只有雨声不停。
沈秋只得又道:“臣此行有辱使命,还望陛下治罪。”
这时,身后才算是响起了回应:“除此之外,你便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朕说了么?”那声音隔着雨声,分明是近在眼前,却飘渺得有些遥远。
沈秋轻笑了一声,终于道:“你…早便知道了吧?”
“既如此,你为什么到了此时…仍不愿回头看朕?”
沈秋支起身子,踉跄着站了起来,迟疑片刻,慢慢地转过身去。
还没看清面前的人,身子已经被一个惊人的力道从后面一揽,旋即纳入一个宽阔的怀抱。紧接着,段云亭的面容在眼前一霎放大,便这么匆匆落下一个吻来。
这个吻来的急切仓皇,仿佛等了太久太久。
沈秋颤抖着伸出手,如同索求最不可失去的一棵救命稻草般,紧紧地将对方反手抱住;回应着这个吻,仿佛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冲动般,不顾一切地唇齿纠缠。
这一天之中所经历过,所承受过的一切终于得以全无顾忌地宣泄出来,沈秋闭上眼,任由泪水滚滚而落。
她忽然觉得,只要这人还在,自己便永远不会是一无所有…
感到怀中人竟然哭了起来,段云亭不得不分开二人。低头看了看沈秋面上纵横交错的血污和泪痕,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笑道:“不就是亲了你一下么,至于哭成这样?”
沈秋没有回答,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从来便是没什么极端情绪的,这么突然一哭,倒让段云亭手足无措起来。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一群围观的人呢,便回头怒斥道:“看什么看,当心长针眼!”
成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装腔作势地驱赶着跟随段云亭而来的护卫。段云亭刚准备说什么,却感到怀里一重,却是沈秋晕了过去。
这时他才看见对方左肩处,早已是一片血红。
段云亭立刻将人打横抱起,放进随性带来的马车中。关上轿门的时候,他抬起头,在沉沉雨幕中定睛看着那血红的战场,目光霎然变得深沉。
“成渝,将他们的尸身予以厚葬,其亲眷从优体恤,”他收回目光,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仇…朕早晚要报。”
作者有话要说:一顿鞭子+一颗糖…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沈秋是在轰鸣的战火声中醒过来的。
举目看清了周围的陈设,便明白已经回到了城中。而整个房内除了自己,便只剩下一人火烧屁股似的走来走去。看那背影,正是成渝。
沈秋清了清嗓子,扬声唤他。成渝闻声立马回身走过来,喜道:“你醒了,沈…大人!”
见他语气一滞,沈秋这才想起他那日跟着段云亭而去,也是知道自己女儿身的,一时面色也有些不自然。而成渝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却道:“陛下已吩咐那日同行之人,对沈大人之事…不要透露分毫。陛下只道,此事是否开诚布公,何时开诚布公,全凭大人所愿。”
沈秋心下微微有些感动,一时没有说话。而这时只听外面又是一阵陡然拔高的厮杀声,她循声而望,口中问道:“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成渝叹道:“实不相瞒,大人回来的第二日,秦军便连日攻城,势头甚猛,陛下亲自上城头督战,已有三日了。只是目前形势…虽守得住一时,却难保日后如何…”
心里明白,冀禅多半是因为没有钓到段云亭那条大鱼,而恼羞成怒了。沈秋望向成渝道:“你为何在此?”
成渝无奈道:“陛下命我在此…照顾沈大人。”
虽说行军打仗自然不会带着侍女,但段云亭让成渝一个大老爷们守在床头,这还真是够为难他的。沈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去城头看看。”
“大人,这…”成渝一惊,“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啊。”
沈秋笑道:“你我相交也算深厚,依你看,我是那么娇滴滴的人么?”说罢挣扎着要起身来,却触到肩头的伤,不由得动作一滞。
成渝赶紧过来要扶她,结果手伸到一半顿住,局促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便只能局促道:“大人,你这箭伤不轻,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可能三日便好啊。”
“无妨,”沈秋反而主动扶住他的臂膀,站起身来道,“我只是上去看看,以我对西秦的了解,兴许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替我将铠甲拿来吧。”
成渝闻言怔了怔,只觉过去沈秋虽随同大军出征,所作所为却无不是为了化解战事。更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过,要助陛下,击西秦。而此番醒来之后,她神情虽还属平静,但一切似乎已变得有些不同了。
见她旨意要去城头,成渝只好取了铠甲。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嫌的时候,却被沈秋拉住,道:“帮我一把。”
成渝没办法,只得小心翼翼帮她将铠甲套上,又取了件披风将人裹好。整个过程生怕碰到哪里不该碰的地方,折腾下来已经是一头大汗。
“多谢。”沈秋笑道,“便劳烦成将军扶我上城头看看吧。”
成渝一听可以上城头,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将人搀住,也忘了什么该碰不该碰的了。
但还没出门,沈秋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
成渝跟着停下,道:“怎么了?”
沈秋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袖口,僵硬着问道:“这伤口是谁替我处理的,这衣服…是谁替我换的?”
成渝闻言心头“咯噔”一下,嘴角抽搐道:“陛下…陛下…不让旁人插手…”
话音刚落,沈秋已经怒气冲冲且步伐矫健地冲出去了。
段云亭一身铠甲,定睛看着城头城下一派鏖战的情形。忽然余光一瞥,一抹熟悉的影子已然到了身侧。
沈秋在成渝的搀扶下,在他面前拜道:“臣沈丘见过陛下。”
段云亭略略扬眉,神色如常道:“沈爱卿有伤在身,怎么上城头来了?”
沈秋道:“臣那日蒙陛下亲自相救,心中已是惶恐。方才更听成江军说,陛下这几日对臣更是照顾有加,某些事更是亲力亲为,如今战事当头,臣又怎能安寝房中?”
段云亭闻言微笑道:“某些事…朕还是很乐意亲力亲为的,沈爱卿何必太过客气。”
沈秋哼道:“那多谢陛下抬爱了!”
成渝在一旁听着这二人绕着弯子打哑谜,急得冷汗直冒,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得一个劲的装傻。
终于沈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道:“不知战情如何?”
段云亭挑眉道:“爱卿看看便知。”
沈秋闻言超前走了几步,只见城下的秦军势如虎狼,正不断地朝这边攻来。云梯如雨后春笋一般地架起,圆木更是绵延不断,直取城门。而齐军亦是不甘示弱,仗着城池坚固,不断地往下放箭,投掷滚木,将秦军一批又一批地打了下来。
目前的势头,可谓是旗鼓相当。
沈秋回身看向段云亭,道:“陛下,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此番秦军来势汹汹,竟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段云亭摇头叹道,“如此相持下去,只怕胜负难料。”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秦军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头,一路砍杀过来。成渝见状当即把剑而出,将人一剑斩倒。
段云亭没有说话,面色分明沉了下来,对成渝道:“成江军亲自带人过去,加强守卫。”
“是!”成渝闻言,当即又点了数百人往城墙边而去。
沈秋一言不发地看着,许久之后道:“以此时的情况来看,若不能速战速决,恐对我东齐不利。”
段云亭颔首,转过头去,但见沈秋正静静地望着混战的城头,面色因为伤势而略有些苍白,只是眉间敛起,眼中的神情却是少有的肃然。
顿了顿,他开口问道:“不知沈爱卿可有妙计?”
“有。”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沈秋慢慢回过头道,“不知陛下城中可有秸秆?”
“秸秆?”段云亭挑眉道,“自然是有的,不知…”言及此,实则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便转而一笑道,“哟,今日刚好刮的是东风啊,看来爱卿这办法倒着实有些意思!那么这件事…便由全权交给你吧。”
“是。”他说得干脆,沈秋得令得也不耽误时间,领命便极快地下了城头。段云亭静静地看着,许久后轻声地一笑。
三炷香的时间后,沈秋带着一列士兵回来,将一摞摞秸秆抬上了城头。然后她没有耽搁,立即吩咐将这秸秆尽数点燃,扔下城头。
云梯上的秦军见城上忽然抛下草捆似的东西,本以为对方这是弹尽粮绝,无物可抛了。正欣喜之际,却发现一股股黑烟自脚下腾起,很快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原来这秸秆竟是浇过焦油的,点燃之后,便会有黑烟腾起。
沈秋命人将城头也堆上了秸秆,所有守城将士往后退出几步,继续射箭和投掷滚木。因了此时正刮东风,故而腾起的黑烟并不会伤及自身,如此一来,秦军处在迷雾之中,而齐军视线清明,便占了绝对的优势。
听着耳畔绵延不绝的惨叫声和掉落声,沈秋慢慢地闭了眼,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正此时,一双手探寻过来,同她十指交握。
沈秋转头望去,却并未触到段云亭的目光。对方只是抬眼望着远处,城下而起的滚滚黑烟仿佛映入了他的眼中,幽暗而不可揣度。
但十指间的力度,却又是一种毫不遮掩的安慰。
沈秋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西秦已非昨日的西秦,我已无路回头了。”似是对旁人说,更多的,却仿佛是在对自己解释。
“朕明白。”段云亭声音很低,却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喧嚣,显得如此的沉稳有力。
“败了?!”
冀禅一拍桌子,底下回报的小校顿时震得浑身颤抖,忙道:“那段云亭用秸秆浇了焦油往、往城下抛,我等未曾未料,故而…故而…”
“罢了,滚吧!”冀禅一拂衣袖,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待到小校离开之后,他举步走到窗边,伸手扣住边沿,力道大得让指节都开始发白。
上次在林中设伏一事,自己算到了冀封对沈秋的放不下,算到了沈秋在段云亭心中的位置,原本沈秋是个最好的诱饵,足以趁机将东齐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