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工艺复杂,关键还在于金画舫的重量,制成后因为重心问题,不适合贵人戴在发髻上,但若是做成面状,又缺了美感,还不如寻常花样子。
华琬颌首道:“当然能,不过画舫的几处接点需要焊药稳固。”
“焊药我这里就有。”吴院使的制饰技艺不精湛,现在也不亲自制首饰了,但厢房内制饰工具工料却一应俱全。
华琬手指上下翻动,任何一件工具都用的得心应手。
罗坊主在旁连连颌首,感慨华琬异于常人灵活的手指,怪道师父敢将庆国公府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交给刚学制饰不久的华琬。
一个时辰过去,半只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的金画舫已经稳稳地卧在华琬手心。
二层画舫的雕花格窗内还立了个正舞袖饮酒的金丝编小人。
罗坊主着意记下了华琬在花丝画舫上用到焊药的次数,仅有六次,而且华琬焊接技艺亦出神入化,几乎看不出焊点,半分不影响观瞻。
“很好,是上上乘之作,”罗坊主接过编织画舫,满眼惊艳,“华琬,这技艺可否更进一步,若在编缀造型上能完全不用到焊药,就堪称完美了。”
焊药哪怕用得再少,也是非赤金黏粘于赤金上,时间久了,容易被腐蚀产生绿锈等。
“罗坊主这是在强人所难呢,在我看来,华匠师制的画舫,已可堪称鬼斧神工之作了。”吴院使庆幸自己同意华琬入上界坊了。
吴院使径直说道:“原本我对六院竞艺还有担忧,今日看到华匠师的编缀技法,是不怕了,现在我就正式将六院竞艺一事拜托于你们三位,吴匠师、华匠师,你二人要听罗坊主的安排,而华匠师的编缀技法,将是我们凝光院在六院竞艺上惊艳世人的独家秘技。”
“是,为了凝光院的荣耀,下官会尽力的。”
嘴上答应下,可罗坊主眉头还是几不可一见地皱了皱。
六院竞艺交到她手上,她责无旁贷,毕竟凝光院除了她外,暂时还没人能同时拥有技艺和魄力,她不悦的是吴院使甚好事、大事都要带上吴婵兰,若吴婵兰有同华琬一样的才能,或者是令人省心的性子,就都罢了。
偏偏好高骛远,又烂泥扶不上墙。
果然站在一旁的吴婵兰还是晕的,她被华琬先才飞快的制饰手法晃的眼花缭乱,她除了知道这就是姑母三番五次与她提起的金丝编缀外,其余的直到华琬制完,她都没弄明白。
“很好,如此你们快些打算起来,这半年除了皇上、二皇子、五皇子、张贵妃、齐淑妃、云岚公主这几人的首饰还得靠罗坊主把把关外,其余贵人的首饰就完全交于旁的金匠师吧,精力尽量多的放在六院竞艺上。”吴院使交代道。
被吴院使念到名字的,除了皇上本人,其余皆是在皇上跟前极得宠或者地位不凡的。
“是。”罗坊主应声正准备带华琬和吴婵兰退下,吴院使又想起一事,忙说道:“你们想出点子后,记得先与我看了,没有问题你们再开始。”
“院使大人尽管放心。”罗坊主心生不耐,暗道吴院使看了其实也不懂。
吴院使见三人离开,遂闲闲地靠于矮榻,神情适逸,徐司监言要将她升为凝光院正院使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就算徐司监不上心不当真,只要六院竞艺上她领凝光院夺得魁首,院使之位也将妥妥是她的。
罗坊主带二人回到上界坊的棕色小楼,先与吴婵兰说道:“你这几日可得空,若得空便与我一道向华琬学技法。”
罗坊主哪里不知道吴婵兰其实是闲得慌的,除了一月前让她帮大皇子制支虎纹簪外,就再未安排她做什么,省的首饰出问题,还得她去赔礼求饶。
所以罗坊主只是故意这么一问。
罗坊主无意将技法教给吴婵兰,吴婵兰自己也不想学。
吴婵兰眼珠子直往院子里飘,面上露出些许不耐烦,她对华琬仍是不屑的,华琬初进来时她有留意过,后来确定华琬只是同罗坊主的关系不寻常,后面再无甚厉害的人,就未将其放在眼里,但看在罗坊主面上,她也不会去惹华琬。
吴婵兰承认华琬作为匠师技艺很好,所以她唯一想的,就是华琬制好首饰后,由她交于宫中的内侍,甚至由她亲自送与宫中贵人。
吴婵兰自诩容貌颜色过人,就纳闷她为何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吴婵兰舔了舔嘴唇,“我手上还有好些贵人定的首饰未制好,暂时不得空去学那劳什子技法,待我得空再向华匠师请教。”
正合罗坊主意,“既如此,吴匠师便自寻时间。”
罗坊主转头与华琬说道:“我先去你隔间,同你详细说了何为六院竞艺,还有六院竞艺的规矩,而后你再教我技法。”
“是。”华琬乖巧答应下,吴婵兰则如释重负般脚步不停地离开。
第99章竞艺
罗院使将何谓六院竞艺详尽地告诉华琬。
华琬心有茫然,她听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可与其说是六院竞艺,还不如说是凝光院和文思院的意气之争了。
自高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并设立了六院以来,文思院和凝光院就因为所从事的工项技法相仿而互相较劲,为了六院之首的尊荣争了六十年。
“华琬,八年前师父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魁首,但自从师父退下后,五年前和两年前的六院竞艺,凝光院皆落败,人就是为争一口气而活着,所以这次我们要夺得魁首。”罗坊主目光坚定地说道。
华琬面有为难,她觉得只要问心无愧地活着就好,其余的都讲究和气,和气生财嘛,至于争口气这事儿,她真心觉得没那般重要。
争口气不重要,但是凝光院和罗坊主很重要,所以华琬的目光会与罗坊主一样坚定。
罗坊主一次说了许多话,嗓子不舒服,华琬立即贴心地斟了碗茶水。
罗坊主抿口茶,欣慰地继续说道:“虽说吴院使将六院竞艺的事情交给我们三人,但你也看到了,吴婵兰不论能力亦或品性都不能胜任,等于是只有你我二人,好在还有半年时间,华琬,你可有甚想法吗。”
罗坊主制了近二十年的首饰,在华琬入凝光院之前,她笃定新宋国内除了她的师父,制饰技艺无人在她之上,可如今看来,华琬不论天赋、灵感、心性,俱胜她一筹。
她为了六院已经想了许多点子,可皆不满意,若华琬能有比她好的,她愿意以华琬为主,按华琬的思路制竞艺首饰,她则在旁帮忙。
“师姐手中有之前婶娘在凝光院竞艺时画的首饰花样子吗?”一时间华琬也是没有头绪的。
“吴院使手中应该有,我拿到后给你。”罗坊主拍了拍华琬肩膀,“这件事虽重要,但也不能急于求成,制饰技艺上有我们两人就一定没问题,关键还是花样子,你回去后多想想。”
“好的,那我这会先教师姐编缀花丝。”
华琬就要去抽金丝,又被罗坊主按住手,“都已经申时末了,天马上变暗,甚也看不清,我们先去用夕食,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罗坊主说完,华琬才发现自己肚子亦饿了,二人一起走出隔间,华琬想起陶婶娘,笑问道:“师姐,我们晚上一起去置物房可好,我想将入上界坊的好消息告诉婶娘和小陶。”
罗坊主抿了抿唇,“不必了,我前日已经告诉师父你会入上界坊,而且我们用过饭再过去工学堂,怕是会打扰师父歇息。”
“咦,师姐一早就知道了?”华琬惊讶地抬头。
“你以为呢?提你入上界坊的名录,就是我亲自送去少府监的。”罗坊主瞥了华琬一眼,那眼神和看个傻子一般无二。
华琬吐了吐舌头,“既然婶娘知道了,那我还是休假时候回去。”
“嗯。”罗坊主抬眼看着穿廊上的福纹雕花,心想师父大约已离开京城了,师父那般大的年纪还要出去奔波,她说不愧疚是假的,可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华琬升入上界坊后做的事儿暂且与往日无甚不同,除了替庆国公府制首饰,再就是教罗坊主编缀技法,罗坊主毕竟师从陶学录,又有悟性,短短几日就掌握了手法,接下来的熟能生巧,得靠自己,华琬没甚要教了,将省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考虑竞艺的花样。
很快到了九月的最后一次休假。
休假前一日气温骤降,去年陶学录替华琬准备的夹袄都小了一圈,还好凝光院又新发了一套深秋制衣。
华琬去寻罗坊主,她想问问罗坊主要不要一道去探望婶娘,不想敲开厢房门,里头只有一个华琬未见过的,年纪比她还要小的婢子,“罗坊主一早带着青荷姐进宫去了。”
“这样啊。”华琬挠着脑袋,也是了,罗坊主比她忙许多,她还是自己回去吧。
华琬脚程快,从凝光院走到工学堂只用了大半个时辰,经过潘楼街时,华琬还记得上次答应小陶的糖人,特意寻到捏糖人的大爷,捏了一支福猴抱桃的,再买两串冰糖葫芦,一会她和小陶在院子里玩闹时,可以一块吃。
华琬如今回工学堂,都是从西侧门进去,那守门的仆妇也认识了华琬。
今日华琬同仆妇道好时,仆妇诧异道:“华娘子是来看望陶学录的?”
看到华琬点头,仆妇又道:“陶学录已经带小陶离开工学堂了,怎么没与华小娘说吗?”
华琬愣愣地摇头,“没有与我说呢。陶婶娘和小陶去哪里了?”
“去哪小的也不知道了,毕竟学录大人不说,我们也不能去问。”仆妇见华琬一脸迷茫地站在树下,心里一软,“华娘子,要不你进去看看,说不定陶学录有留书信与你。”
“谢谢嬷嬷。”华琬一躬身,风也似的往置物房跑去,她认为仆妇是在与她开玩笑,婶娘一字未与她提过,怎可能走呢,而且前几日小陶还说她不来是蛤蟆。
到了置物房,华琬一眼看到房门上的大铜锁,院子里除了小鸟的叽叽喳喳声外,安静的似无人烟。
华琬绕着置物房找了好几圈,果然哪都没人,廊下的八角宫灯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看着随风四散的宫灯穗子,华琬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婶娘明明答应过她,她没地方去了就回来置物房的,可现在婶娘和小陶不见了,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们。
华琬一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捏着糖人和冰糖葫芦的手一直在发抖,许是捏得太紧的缘故,指节都开始发白。
“别哭了。”
耳边忽然响起清澈到令人叹息的声音,四周更加寂静无息。
华琬知道是谁,擦去泪水,转向声音的方向,难过地说道:“甄大人,您也来探望陶婶娘吗,可陶婶娘不在置物房了,她和小陶一起离开了。”
“我知道。”赵允旻第一次看到华琬哭的这般伤心,他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坚强还是软弱,不过不重要,因为坚强如他,在见到华琬眼泪的一刹那,心就化了。
赵允旻走到华琬跟前,拿出一方绣了一角修竹的白色锦帕,轻轻拭去华琬眼角的泪水。
“都是我不好……”
赵允旻嘴唇噏动,浅浅的气息落在华琬耳边,华琬听不清,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允旻,“甄大人在说什么?”
第100章陪伴
赵允旻没有回答,牵过华琬还沾有泪水的小手,往庭院的竹亭走去,“婶娘会回来的,不用怕,往后我会照顾你。”
声音温柔清亮,好似在桃花瓣上滚动的露珠,‘滴答’一声,落在华琬心间,一圈圈涟漪不期然地散漾开去。
“甄大人,你知道婶娘带小陶去哪了么?”华琬跟着赵允旻在竹亭坐下。
赵允旻摇了摇头,但心里隐约知道陶婶娘离开的原因,他未料到婶娘会如此执着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甄家能不能得父皇的原谅一点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替甄家洗清冤屈,替甄家正名。
婶娘为他雕琢的山水纹玉笔架被他安放在了偏殿八宝橱的最高处,绕京而生的玉笔架山岭巍峨,水势雄浑,对于婶娘而言,那方笔架大概展现了她内心深处对皇权的敬畏。
纵是因为甄家和母妃,婶娘对龙椅上的人心存怨怒,但敬仰和畏惧却一丝不少。
罢了,婶娘定是心意已决,不想听劝,不想心生动摇,否则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连他和华琬都不知晓,甚至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赵允旻有考虑过是否要动用苍远盟来寻婶娘,婶娘年纪大了,一人在外奔波,他也不放心,可如今苍远盟的兄弟都被安排到富宁路,留京的几位皆在经营苍松堂,京中芜杂之事甚多,几乎无人能再分出精力。
若说这些原因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么最重要的是,赵允旻不知道找到了婶娘又能怎样,婶娘不会同意回来,也不会同意他安排兄弟在身边保护她。
坐在赵允旻身旁,华琬抽噎声渐渐小下去,秋凉的风拂过面颊,撩起了发丝,吹干了泪痕,华琬羞涩地将手至赵允旻手心抽出,手背的温暖一下被凉风吹散,人也打了个激灵。
华琬一下就后悔了,早知道一直让甄大人牵着。
华琬将右手的冰糖葫芦分出一串,递给了赵允旻,“甄大人,这本是要给小陶的,现在小陶不知去哪儿了,你若不嫌弃,我们一起吃吧。”
赵允旻伸手接过,深邃的眼眸如神湖,能令周遭生出绚烂耀眼的光芒,“谢谢,好久没吃糖葫芦了,很怀念。”
华琬抽着鼻子,舔了舔自己的那串,疑惑道:“为何会怀念呢,糖葫芦不贵,能自己买。”
赵允旻目光悠远,“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甜食,可父亲认为好甜食的郎君缺少顶天立地的气概,母亲不能违逆父亲,但又不愿看我难过,就让我回外祖家看望外祖父与外祖母。每次回去了,舅娘就会准备好我喜欢的甜酪和冰糖葫芦,后来母亲走了,外祖家的人也都没了,我便真的不再吃甜食了。”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华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差点又掉下来,小时候都是娘给她买糖葫芦,她的娘也没了……
因为自己心中有哀伤,所以华琬能看懂赵允旻的眼神,听懂赵允旻言语中的哀思。
华琬怔怔地伸手要拿回赵允旻手中的糖葫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额头碎发,声音温暖如冬阳,“华琬递给我的,我想吃。”
华琬不解,可心里莫名满足,侧耳倾听风吹树叶沙沙的声响,偶尔垂首咬一口糖葫芦,恍惚间她会听见陶学录在廊下唤她,‘外头风大,快进来,别着凉了’。
华琬深吸口气,嗅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香味儿,再用余光偷偷看身边甄大人浅蓝色袍服上的枝蔓银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生活一如往昔,岁月仍然静好。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夜莺啼鸣,华琬直起身子,左右张望,与赵允旻道:“甄大人,置物房的小院里甚时候有夜莺了,我都不知道呢。”
华琬这才发现赵允旻已经将糖葫芦吃完,比她吃的还快,果然是好甜食的。
赵允旻未解释置物房何时出现夜莺,只细心地替华琬理了理落在鬓角的发丝,温柔地说道:“我要回去了,若遇到急事可以用这个,我会很快到你身边,若事情不急,可以去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他们的当家堂主,但是这些事不能告诉别人,你我二人知道就好。”
说话间华琬的手心多了一支小烟筒和一块草影月纹莹白玉佩。
苍松堂不就是安琚想去的,做漕运营生的堂会么,居然与甄大人也有关系。
华琬认真地点头,让赵允旻放心,她嘴巴牢,一定不会乱说的。
赵允旻又拍了拍华琬脑袋,转身要离开,华琬追上前两步,紧张地问道:“甄大人,你,你会陪我一起等陶婶娘回来吗。”
赵允旻笑容清朗干净无半分尘嚣,“会的,只是这置物房,不久后会有别的学录住进来,改日,我带你去许多有趣的地方,我们一起在那儿,等婶娘回来。”
是啊,置物房很快会有旁人来,华琬虽失落却也因为赵允旻的承诺而心安不少。
告别赵允旻,华琬在竹亭又坐了一小会,从荷囊里掏出一条玉色丝线打的攒心梅花纹络子,小心地系在玉佩上,扯了扯确定系结实了,便垂首挂于脖颈,再塞进制衣中。
这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
隔了一层小衣,华琬还能感觉到白玉佩似雪若云的细腻,淡淡的暖意几乎融化在胸前。
小烟筒也收好了,甄大人肯陪她等婶娘回来就好,其余的,她也不愿给甄大人添麻烦。
华琬心绪渐渐平复,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便好。
临要离开置物房,华琬跑到她常和小陶一起斗草的金桂树下,将糖人插在树根旁和草堆中,此处隐蔽,说不得待到婶娘和小陶回来,糖人还会在,不过那时候她会再去买更有趣的糖人给小陶。
出工学堂后巳时都还未过了,华琬打算顺路去探望安掌柜和安琚,因为甄大人提到苍松堂的缘故,她忽然起了心,不知安掌柜是否同意安琚去苍松堂。
一会从香药铺子出来,若时间早,她还能去枣家子巷探望舅舅和舅娘。
华琬一边思量一边走到仪香堂,眼前猛地压下一片黑影,当下与前头那人撞个满怀。
第101章争理
“好疼。”华琬倒吸一口冷气,郁闷地摸着鼻子,抬眼看惊讶地连连往后退的安琚。
很快又听见香药铺子里传来安掌柜的责骂,“臭小子,让你安生在屋里呆着,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见安掌柜跑出来,安琚一下躲到华琬身后。
华琬疑惑地两处瞧,悄声问安琚:“可是安叔不同意你去苍松堂跑漕运。”
安琚点点头,目光复杂,似有难过、憋屈、遗憾,细究起却又意味难明。
“安叔,您先消消气。”华琬摊开双手遮掩安琚,安琚足足高她半个脑袋,生得又壮,缩在她小小身板后,偶尔探头张望的模样颇为滑稽。
许是被安琚气的不轻,安掌柜停下后说话还在喘,“华娘子,您来了。”
自从华琬成为凝光院匠师,有了官身,安掌柜与华琬说话都开始用敬称。
华琬拦在父子中间,颇为尴尬,“我今日休假,恰好到潘楼街,便顺路过来看望安叔和安琚,安叔,是不是安琚又不听话惹您生气了。”
“可不是,小时候只知道吃倒还省心了。”安掌柜瞪着躲在华琬身后的安琚,“华娘子都来了,你还要往外跑吗!”
安琚鼓着腮帮子,生气地喊道:“若不是您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做事,我怎会跑,华琬来了又如何,你拘我一日,我就要跑一日。”
安掌柜是一股火直往脑门窜,“你,你这个没良心的逆子,你去书院学经史子集我有拦过你吗,本还指望了你将来考中进士,偏偏你从不肯在书院认真学一日,几只皮猴子将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是我赖着脸将被夫子赶走的你领回家,还有,什么叫不让你做事?我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料理铺子么,你却整日跑后巷去舞刀弄棒,翅膀还没硬,就嫌铺子小了,要去那什么什么堂做漕运,你斗得过水上那些丧尽天良、刳脂剔膏的凶徒吗?”
“是苍松堂!就是因为斗不过,所以才更要去苍松堂学武了,彦章大哥说了,苍松堂做漕运营生,并非是为了牟利,他们想整顿混乱的漕帮,若能在漕帮势力彻底形成前将他们瓦解,漕运会规矩许多,”安琚放低了声音,努力地说服他父亲,“爹,你甘心咱们家一直被那些人欺负,每月被讹钱吗?”
安琚从未认真读过二十四孝、儒家礼记,他不懂书页上的孝道,所以该维护的他会维护,该争的他也要争,父亲有偏见更要纠正了,哪怕别人说他忤逆,他也有自己认定的理。
“我甘心,要整顿让别人整顿去,你凑什么热闹,讹钱就讹钱,我也不是出不起。”
“爹,你不可理喻!”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吵得一塌糊涂的父子,父子二人显然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听到后头,华琬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喊道:“别吵啦!”
安掌柜和安琚唬一跳,愣愣地看着华琬。
华琬鼓起勇气,“安叔,您就让安琚去苍松堂吧,难得有安琚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
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为人父母的心思,您还不懂。”
“爹,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您拦着也没用。”安琚梗着脖子,半分不肯服软。
华琬瞥安琚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瞧将安叔气的,安叔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华琬素净却明亮如花月的脸庞,安琚的犟脾气一下散去,低头不再说话,而安掌柜亦在一瞬间气馁了,面色灰败,他不愿与儿子吵得面红耳赤。
半晌,安掌柜回过神与华琬说道:“今儿外头起风了,华娘子还请到铺子里坐。”说罢朝安琚一挥手,“先回去,别再让华娘子看笑话了。”
安琚嘟嘟囔囔地走在华琬身边,不料华琬竟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安掌柜请华琬落座,作揖道:“恭喜华娘子升为凝光院六品金匠师。”
“咦,安叔是如何知晓的?”华琬前儿才得的符牒,知道的人照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