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一共有三个棚内,二个外景。
我很快答应下来,并无多余要求和条件,只顾埋头工作。
我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连对镜头走位这些基本的技巧都不会走,但工作人员对我都很客气,于是到后来不配合摄影师也成为了我的一种风格。
一天在棚内的拍摄收工后,我卸完妆收拾好东西走出来,跟同事打招呼告辞后走下公司大楼时,看到大厅里一个人询问前台的小姐:“请问江意映小姐在哪里工作?”
我眼神微动看过去,是一个身段苗条的女子,穿浅色职业套装。
是韦惠惠。
我眉眼未动,直直地在她面前走过去。
前台小姐摇摇头,她们并不知我中文名字。
惠惠非常机敏,她马上改口问我在公司的名字:“YinYin Kwong——”
前台的女孩指了指我匆匆离去的身影:“那就是。”
惠惠疾步奔跑过来,在我的身后叫了一声:“映映!”
我脚步未停地往前走。
她冲到我面前,仔细看看我,然后露出欣喜带着意外的神情:“真的是你——”
“映映,”她跨前一步拉着我的手说:“我是惠惠!”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拉着我的手。
惠惠讪讪放开。
我并无力气和她重叙旧日情分。
她径自找话题:“我同事说风尚最近签了一个模特,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照片——还以为只是长得像,原来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认错人了。”我木然开口。
我径自绕过她,走下台阶,拉开计程车的门绝尘离去。
第二天我去工作,心底有点忐忑,所幸没有再见到她,我已疲倦得再无力气,只想独自沉寂在深蓝海底,并不打算会见任何故友。
只是看来惠惠依旧在传媒界,只怕免不了要见面,不过不要紧,这一次的拍摄已经在收尾阶段,我补拍完几个镜头就可以收工。
我可以换别份工作。
Fredy召我去他的办公室:“有没有兴趣考虑成为我们一份子?”
他在电脑屏幕上看摄影师机器里出来的照片,微微赞赏之意:“你身上有着做这一行最关键的别致气息,即使不做model,做其他也很好。”
我平静点点头:“谢谢,我考虑看看。”
我带着他给我的合同离开了他的工作室。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考虑以后,就先接到了西蒙尼的电话。
我回到国内之后,曾致电托西蒙尼给我带妈妈的画本。
我当时带走的唯一的一本手稿已经在那场大火中遗失,妈妈生前出过两本画集,其中一本更是命名为映。
我终究得过疼爱。
我要留住一些东西,我的手心不能一无所有。
西蒙尼给我带来了妈妈的全部出版册,他邀我去香港,他此行在苏富比拍下一套珍贵翡翠,有一个慈善晚宴需要出席,他在本地并无熟悉朋友,于是诚意邀我去香港一聚。
当时我母亲过世时,他同样伤心欲绝,却还记得再三挽留我在意大利,但我那时坚持要走,这已经是我们四年前分别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们在酒店会面,几年不见,他依旧保持着良好风度,衣着得体绅士派头,只是苍老许多,鬓角都染上白,他上前拥抱我:“映映,见到你甚为安慰。”
我睡了一觉陪他喝了下午茶,他还有公事要处理,我回房间休息了一会,然后有造型师过来梳化。
夜里在黄金海岸酒店举行的是一场本港冠盖云集的宴会。
我穿着长至脚踝的珍珠色裙子,搭一袭粉色皮草披肩,将□的手臂都盖了起来,然后挽着西蒙尼的手臂走进宴会大厅。
有人上前来和他握手寒暄,我只负责点头和微笑。
我们在大厅入口处不远驻足时,我忽然感到身后一束阴冷灼热的视线。
然后是周围的宾客纷纷迎上前去,我扭头看过去,劳家卓一身修身黑色西服,系银灰领带,偕同一名穿着艳红礼服的美丽女子,正款款步入宴会大厅。
女子裙摆摇曳生姿,香肩半露,笑容甜美,衬着身旁的劳家卓微蹙眉头一张脸庞更显冷硬傲然,她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
多么耀眼一对璧人,身旁都是低低的艳羡之声。
站在西蒙尼身边的几人迎了上去:“晚上好,劳先生——”
劳家卓正好经过我们身旁,随行的男子热忱地引见:“劳先生,容我荣幸介绍,这位是来自意大利的西蒙尼先生。”
他不忘恭维一番:“昨天西蒙尼先生可是慧眼识宝,那一套稀世翡翠便是由他拍得。”
男人复又转身对着西蒙尼:“这位是劳通集团劳家卓先生。”
劳家卓伸出手,礼节性地和西蒙尼握了一下。
然后是他身边的美貌的女子含笑上前,西蒙尼绅士地揽过她的肩头,贴脸亲了亲她的双颊。
种种社交礼数一一做足,我挽着西蒙尼手臂要走。
劳家卓身边的女子忽然开口说:“西蒙尼先生,不介绍一下你美丽的女伴?”
西蒙尼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可爱的安琪儿,映映小姐。”
劳家卓冷峻不笑的脸,拧着眉头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他身旁的女子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寒暄说:“江小姐有点面熟。”
我冷淡笑笑,明白她隐晦的意思,她说的是我大约是她在那本时尚杂志见过却完全记不起姓名的小明星,做的是以色侍人的行当,一身行头都得仰仗身旁的金主。
我面无表情,亦没有说话,十足的高枝派头。
这时苏见牵着一双儿女过来。
美艳女子马上露出亲切笑容,弯下腰不断地亲吻两个小朋友。
苏见站到劳家卓身边低声说:“劳先生,丰泰金先生在等你。”
劳家卓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苏见牵着孩子走过我身边,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认出我来。
我只看着他身旁的那两个宝贝,都是粉嫩的苹果色脸颊,女孩穿白纱裙,男孩穿一件小马甲西装,应该是双胞胎,真是可爱之极。
苏见都已儿女绕膝,光阴真是残忍的东西。
西蒙尼客气几句,然后和我走开了。
我们落座时,劳家卓的座位隔了几桌,我侧头和西蒙尼说话时,看到他身旁的女伴贴近他耳边,亲昵的动作,女子对他说了什么而后笑得花枝乱颤。
几乎要伏在了他的肩头。
劳家卓微微倾身端坐,保持着一种不动如山的沉静姿势,在不断变幻光影中严峻的侧脸几乎凝固。
我们坐了一会,西蒙尼拍了拍我的手背:“映映,我累了,我们回去休息。”
他亦看出我的不耐烦,真是体贴的老头。
我陪他站了起来。
我趁机朝着旁边看了一眼,劳家卓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次日西蒙尼飞内地上海。
我去车站搭大巴返家,在罗湖口岸过关时,接到劳家卓的电话:“映映,你若有兴趣想入行,我给你介绍合适的经纪公司。”
我一手提着行李过安检,一手握着电话:“谢谢,不用。”
他在那端问:“你何时回的国?”
他语气不悦:“你与那名外籍男子,是什么关系?”
我开口截断他的话:“劳先生,你管的未免太多了。”
看来他独掌高权多年,说话都是命令式的:“你现在住哪里?”
我冷冷地道:“与你何干?”
我只在公司只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住址都不填。
劳家卓放低了声音,却丝毫没有转圜强硬的口气:“映映,别任性,我要是想知道,多的是办法。”
我终于忍不住反击:“雇一打私家侦探调查我,对你劳总裁又有什么益处,劳先生真是太看得起我。”
这时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请我出示证件,我腾不出手来拿,直接说:“再见,劳先生。”
我挂断了电话从包里找出通行证。

(三九)

新的一个礼拜开始之后,我去风尚应征做了一名员工,主职是平面模特,兼职打杂助理。
也就是这一两年时光尚有色相可卖,我再无别的谋生技能,做何事对我又有什么分别,Fredy既然这般看得起我,我不妨做做看。
重新正视开始入行做工之后,周围都是五光十色的男女,我在小圈子里并不太受欢迎,平日里不爱说话,下了班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但后来和我一起共事的同伴也渐渐了解我也不过是沉默而已,其实性格相当随散,有时出外景在郊区,一天吃个三明治也可以打发。
慢慢的开始有同事和我亲近,摄影师也乐于和我合作,最初的略显沉闷压抑的工作环境改善,我逐渐适应过来。
默德萨克教授说,如果我能重新进入社会并能在适当范围内进行交际活动,这对我的恢复将会有一定帮助。
这些年来盘踞在我心底的那个困兽,它吸取我的心头的荆棘血肉长成了一个恶魔,我诅咒它,它折磨我,我想我们是时候谈妥了。
周五的夜晚,我被指派和摄影师阿卡去参加一个商务宴会,是某国际高端电子产品发表会,在我们公司外调了好几个一线模特去做产品展示。
我们到达会场时已经将近八点,除去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反复调式灯光,现场一切已准备就绪。
阿卡利落地抢好位置,埋头调试机器,我刚替他搬好三脚架换好镜头,入口处响起喧闹之声,我抬头望过去,嘉宾陆续到来,中间有一名女子有些眼熟,再看一眼,已经想起来,是上次在香港时陪伴在劳家卓身边的女子。
我出来做事之后在报刊上见过她,关心怡,本埠知名社交名媛,养和医院院长的独生女儿。
关心怡身边有几位艳丽的女子,面孔我不认识,但闪光灯一路追逐,应该都是女明星,她们姿势亲密笑容亲切手挽手,引得摄影记者忙成一团。
晚宴正式开始之后,在海蓝色的梦幻舞台上,关心怡被主持人邀请上台试用产品,她和那位明星代言人一唱一和将新品热情夸赞了一番,随后大方在台上走了一圈,步履轻盈姿态曼妙,赢得了一片热烈掌声。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不时地瞥向台下的一个位子。
我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左侧第三排的一个角落,幽灵一般的阴暗人群中,一个男人半倚着坐在椅子上,双腿自然地交叠,身姿笔直修长。
黑暗之中他脸庞的秀硬轮廓缓慢清晰地突显出来。
即使再见到他一万次,我仍然是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
我盯着那个熟悉的人影怔怔失神良久。
仿佛感觉到我的注视,他的目光忽然转过来,黑暗中如花火一般。
我慌乱地别开头。
这时阿卡过来拍了拍我肩膀:“做事。”
我骤然回神过来,退开几步走到他旁边:“嗯。”
阿卡挪了个角度,我重新半跪在地上替他测光。
半场宴会过去,我派发完名片,做完事看到阿卡的照片也已拍得差不多,足够交差应付一篇报道。
我对他比比手势:“我先走。”
阿卡问:“还早,不等一下待会的酒会?”
我摇摇头:“不了,玩得愉快。”
我只觉得疲倦,渴盼找个小餐馆吃碗面回去洗个澡。
和同事告辞,走出屋外,展馆外也是一派热闹,不时有宾客高声谈笑经过。
四月底深宵仍有寒意,我拉紧领口缩着肩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一支烟抽到一半,我忽然觉得身旁有些异常。
我看了一眼,四周反常的安静,人来人往走动的人不知何时都已消失不见。
劳家卓立在我身后的廊柱阴影处,默默地看着我。
我继续闷头吸烟,并不打算理会他。
他直接拿走我手中的烟,绷紧着脸语气不悦:“何时学会的抽烟?”
我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跳下台阶转身要走。
他挡在我身前:“映映,等一等。”
我尽量维持客气:“我和劳先生并无旧情可叙。”
他敛着眉头将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因为要跑腿干活,我穿了工装粗布裤子白棉衬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发髻,因为季节变化疏于护理的皮肤干燥得起了丝丝碎屑。
他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不再做设计?”
我挣开他的手望外面走。
劳家卓拉住我:“我送你回家。”
他的司机已经将车缓缓开来,停在了绿荫旁的车道。
这个地方要走好一段路才有车,他是记者认得的人,在此地多做纠缠也并不明智。
我点点头走下去。
劳家卓替我拉开车门,扶了扶我的手臂将我送入车内,然后绕过另外一边坐进来。
他问:“映映,现在住哪里?”
“安顺路的爱丽家园。”我吐出几个字,闭上了嘴巴侧着头望着窗外。
车子在宽阔的道路上飞快地开过。
劳家卓抬手将领带略微松了一点,淡淡疲态就无可掩饰地露了出来,他将头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驶入住宅区的大门,司机回头:“江小姐,哪一幢?”
我说:“我在门口下车就好,走进去很近。”
劳家卓不知何时醒来,轻声坚持着说:“太晚了,开进去吧。”
车子在楼下停稳,我推开车门:“谢谢你。”
他跟着我走出车外。
我们站在楼下,路灯遥远而光线模糊。
我看着他,白色衬衫领口微敞,手插在黑色长西裤兜中,白皙脸孔高瘦身形,眸光又温柔又深情。
我仿佛在他眼中看见自己十八岁时的影子,明眸皓齿,笑容清甜,带着不解世事的天真。
时光倒流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我,我浑身动弹不得,几乎要融化在他的纠缠的目光中。
相对无言站了许久,他手一动要抚上我的脸颊,耳边是低低一声叹息:“映映……”
我心神骤然一震,召回最后一丝理智,避开他的手说:“我上楼了,今晚谢谢你。”
“映映,”劳家卓挽住我的手臂:“彼德说你在康斯坦茨这几年……”
我摇摇头无力地阻止他:“够了。”
他望着我的目光明灭不定,沉吟了许久,终于开腔问:“你后来为何未和唐乐昌一起?”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我这个问题。
我不耐烦地说:“我何时与他一起过?”
劳家卓微愠的语气:“既然他不能护你周全,当时就不该鲁莽地带你一走千里。”
我听得怒从心起,摔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劳先生,你搞错了,是你抛弃我,不是他带我走。”
我一句成功令他白了脸色呆立当场。
我往楼上走去。
他仓促追上一步:“映映,如果你决定回来,让我给你安排好一点的工作。”
“劳先生,你我如今有何关系?”我冷淡笑笑转身上楼。
第二日一早,我出门上班时,看到他过来等在楼下。
“我一会要回香港,大约要一周后才能过来,就想再过来看看你。”他温和地说。
我离开国内多年,劳通集团在两年前将总部迁至香港,也是回来后才知道的事情。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直接与他摊牌:“我已一无所有。”
他轻声但坚定地说:“让我照顾你。”
我死死盯着他,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冷笑:“劳总裁,我受不起。”
他望着我,脸上有微微惊讶,更多的是心疼。
我径自转身,推开了公司大楼的旋转玻璃门。
我搭电梯到五楼,接待小姐见到我:“江小姐,你有人找。”
我问:“谁?”
接待小姐说:“是一位小姐,已经来了几次了。”
我看到惠惠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将她请入办公室。
今日因为劳家卓坚持要送,我比平时到得早,此时其他同事尚未来到。
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映映,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随口答:“还好。”
她仔细看我的脸:“真的吗?”
我皱着眉有些不耐烦:“不然你要我怎样答你?”
“唐乐昌说你生病,现在好了吗?”她忽然泪眼婆娑:“你变化这么大,还做这样的工作,性格也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
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似乎是压抑多年,话一开就再也收不住:“唐乐昌送你出国的报纸出来时,我才意识到你们关系出了问题,那时候我以为登出来也没关系,你走了我去你家找你,可是你家里无论如何不肯说,我试图联络劳家卓,可是我根本见不到他,他助理说,他也在找你——”
“劳先生不知道你回来吗?”
“他后来结婚是正式知会了媒体的,我一直很担心你该有多难过。”
“我打过好多次电话给唐乐昌,他将我狠狠骂一顿,什么也不肯说。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我看着她的眼温言说:“惠惠,你过得如何?”
惠惠低声说:“我签了一份稳定合同,后来升职,现在做了编辑部副主任。”
“那还不错,”我收回目光:“如果你为求良心安稳,我会告诉你,请你宽心,过去事情我已遗忘并且不想再提。”
“不——”惠惠哀哀望我:“映映,你是我最好朋友,我很挂念你。”
“惠惠,你走吧。”我站起来:“如果你要来寻回友谊,那么我只能令你失望了,你认识的那个江意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惠惠张大了眼,仿佛前面站着一个怪物。
我推开门:“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映映——”她红了眼。
“我要做事了,韦小姐。”我平和地说。
她抽出面纸吸了吸鼻子:“映映,我下次再来找你,我们好好聊聊。”
我拉开门将她送出,点点头目送她搭电梯下楼。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剧烈跳动。
该死的头痛。
他们是要逼死我。
中午我出外景回来时,看到几个新来的模特在办公室哭闹,说Fredy没人性。
我问:“什么事?”
办公室美编小哲耸肩:“黎岩的新作品不知发什么神经,想起来去吉布提取外景,Fredy派了几个人去,你知道,他们付的酬薪也不算高,这可是个辛苦活儿。”
下午在我办公室思索良久,临近下班时,我敲开了Fredy办公室的门进去。
我问:“我可否应征吉布提的工作?”
他抬起头有些意外:“为什么,有几个欧洲的设计师对有很兴趣,我们正在谈。”
我说:“你也看到我手脚的疤痕,我无法拍摄春夏。”
Fredy搁下手中的照片,双手交叠淡淡地说:“可以修片,你留在国内,或者欧洲,都有更好的条件。”
我说:“我喜欢去非洲。”
他耸肩:“好吧。”
我接了吉布提的工作。
劳家卓再次从香港过来时,正好碰到我提着行李下楼。
他脸色瞬间都变白:“你要出门?”
我拖着箱子绕过他。
劳家卓快步追上来:“映映,你要去哪里?”
我冷淡地说:“和你无关。”
他伸手握住我的胳膊,吼了一声:“江意映!”
我甩开他的手。
劳家卓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惊慌:“映映,你不可以再走——”
他随即强硬地扳回我的肩膀,双手紧紧地扣在我的肩上,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通过薄薄的衣料我感觉到他的掌心很冷,身体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劳家卓嘴角抿成深刻纹路,声音是异常的严厉:“告诉我,你又要跑到哪里去,欧洲?美洲?还是哪个我找不到的无名小岛?”
我直视他的双眸,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残酷:“劳先生,请放开我,你若要再纠缠我,我保证让你一世再也见不到我。”
他神色一再变化,英俊脸庞浮起一层霜白惨痛,我肩上几乎是痛楚的压力开始减轻。
劳家卓缓缓放开了我。
我走到街边拦计程车。
我拉开后厢塞进箱子,坐进车里时无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劳家卓立在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他只穿了一件浅灰色衬衣,身体显得那么消瘦单薄。
片刻后他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计程车越开越远,只剩下劳家卓形影相吊,无依无靠地站在原地。
我喉头一阵哽咽涌上,曲起膝盖将头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我在非洲一呆就是半年。
从春天到秋天。
从四年前那个春夏之交的夜晚开始,我的来途去路都已是一片苍茫,
我抵达吉布提完成了拍摄任务之后,在去贫民区看望一处学校时,遇到台湾世界展望会的丁九华,他告诉我他们的资助机构非常缺志工,我懂得一些护理常识,因此当下决定跟随着世展会的援助队伍,经埃塞尔比亚深入非洲内陆。
我们带着采购来的药品和粮食,负责照顾计划区里的艾滋病遗孤和贫困家庭。
后来我在史瓦济兰的柏隆加计划区的一间诊所留了下来,一直做到了新的志愿者来到。
九月底,我此行的最后一站,是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
内罗毕是一个繁华城市,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各式各样的酒吧餐馆和俱乐部,一些高级酒店甚至配有世界顶级的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