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琳的联盟,势在必行。
思忖片刻,男人再度抬眸,眼神已经不再震惊,而是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决心:“保卫司令部近期会对日侨进行排查,我想办法弄到嫌疑人名单,你来确定目标。”
“‘幽灵船’的目的地是日本,排查日侨的思路没错。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问话尾音上挑,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却也让李正皓松了口气:如果对方不提条件,反而不符合其佣兵的身份,刚才那番话的真假倒需要细细掂量一下了。
“朝鲜对内对外的信息都比较封闭,就算林东权把光明网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资讯;张英洙地处高位,身份又极为敏感,更不可能提供所谓‘恐怖袭击’信息、充实数据库——你只能靠我。”
她笑起来:“我既然来了朝鲜,就有办法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没那么重要。”
“即便是顶级佣兵,最佳状态也只能维持几年,不可能把时间都耗在同一个项目上,你得赚钱养老。”
李正皓的语气笃定,他确定宋琳绝非临时起意,之所以会透露消息透露,必然是有所图谋。
“真残酷,”女人妖妖娆娆地靠过来,满脸嗔怪表情,“人和心都给你了,还是不肯信任我?”
昏暗的光线中,一双长腿跨立在他身体两侧,逼得李正皓说话都不利索:“我没有…”
“在公寓里安窃听器就算了,还把这玩意儿随身带,你想干嘛?嗯?”
不知何时,袖扣上的另一枚窃听器已被卸下,捏在纹路模糊的指腹间,很是显眼。原本准备狡辩的借口,被李正皓咽进喉咙里,他只恨自己太过大意,竟让对方抓住了把柄。
宋琳却没打算就此打住,而是继续揭穿道:“公寓里的那台座机是程控信号,对电磁干扰很敏感,只要确定有不同频段的杂音,就知道是否被人监听——你们从新加坡进口的那套设备,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眼看男人的脸色渐渐阴沉,她也懒得演戏,直截了当地总结:“我喜欢你,所以才容忍你、拉拢你。你应该好好考虑刚才的提议,别给脸不要脸。”
忍耐到极限的李正皓猛然站直,一把将她推开,胸膛剧烈起伏,既因为阴谋被揭穿的无措,又是因为对方那明显的鄙夷:“…不要逼我。”
只见宋琳退后两步,举起双臂作投降状:“条件已经开好,底线也划明了,这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
恨恨地看了对方一眼,李正皓拾起拐杖,脊背笔直地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头。
地下室里再次回复宁静,只剩昏暗的灯光照射在墙面上,与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在一起,将气氛渲染得愈发阴沉。黑暗中,女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流露出难得的真实情感。
角落处的显示器明暗闪烁,提示有通讯信号试图接入。
纯铜大门已经锁好,密闭室内的电子静默环境令人心安。按下接听按钮,扬声器里不出意料地传来焦急的询问声:“上钩了吗?”
第 60 章
又有几个按键从对话框里弹出来,点开后是情报学院的监控视频,对接“阿格斯”系统的操作界面。
模糊的镜头里,渐行渐远的越野车尾灯闪烁,终于在一个路口消失不见。
宋琳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对话上来,回答对方道:“他目前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但应该会加入行动。”
通话线路的另一头,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自怨自艾:“李正皓如今手握实权,这里又是在他的主场,跟我当初被下套可不是一码事。”
“下套’?”她冷哼一声,反讽道,“你们林家在情报院已经完全失势,即便林镇宽可以全身而退,你也会死得很难看。”
剩下的抱怨被生生哽住,林东权只好主动转移话题:“数据库一旦建成,价值难以估量,朝鲜政府肯定想从中分一杯羹。”
“所以才要把‘阿格斯’系统设计得更复杂些,你要相信,这里是一片技术荒漠,一滴水就能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他无奈叹息:“李正皓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
宋琳低头,轻轻搓动指尖,回忆着刚才的触感:“‘幽灵船’牵涉方方面面,已经足够混淆视线了。听说,保卫司令部正在对日侨进行排查,牵涉面会很广。”
掂量出这番话里的分量,话筒那头倒吸一口凉气:“你准备怎么办?”
“我现在是巴解组织的人,就算查到幕后黑手,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宋琳思路清晰地继续道,“朝鲜奉行精英政治,对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来说,再多的说服、诱导都没用。他们更倾向于独立思考,最后自行作出判断。”
经过这段时间在平壤的生活,她对朝鲜人的思维方式、行为习惯都有全新认识,结合对李正皓的了解,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
网军基地的套间里,林东权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恹恹地挂断了通讯信号。
这是一条单向联系线路,物理隔绝了被窃听的可能,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然而,为了降低曝光的几率,他们还是尽量控制通话次数——毕竟,在满是装满窃听器的房间里,人造磁暴的效果再好,也只能维持短暂的电子静默,稍有不慎,反而会引发监视班的怀疑。
抵达朝鲜、入驻情报学院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宋琳。
回忆起三年前,两人在社长办公室里初次见面,欲盖弥彰的挑衅、突兀贸然的辞职,勾起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林东权几乎没费多少周折,就查出了对方的身份和来历。当时,他作为国家情报院的文职探员,顶着SG集团高管和齐藤株式会社社长的名头,打探一些无关痛痒的外围消息,只以为是在浪费生命。
有机会和国际顶级的情报特工交手,兴奋、期待和盲目冲昏了原本就不甚清明的头脑。
当众被撂倒、车被“借”走、“脱北者”意外曝光,叔侄俩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为挽回失去的尊严,林东权只得被迫与宋琳结成联盟,参与到窃取激光器的行动中。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正皓——劳动党、人民军、侦查局高级情报官,所有身份累加在一起,却不比那双灰色的眼瞳更令人胆战心惊。
林东权这才意识自己早已走上了战场。
尽管他只负责以“阿格斯”为原型的小范围监控系统,在整个行动中充当辅助角色;拜充分的前期准备所赐,最后拿到激光器亦如探囊取物般轻松。但通过创造机会控制线人、伪造身份接近目标、及时行动排除干扰…等等一系列实战演练下来,从前的固有思维被推翻,现代情报理念得以重新树立。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明白,正如另外两人所说的一样:没有美军的技术支持和信息共享,仅凭情报院的业务能力,一切还停留在朝鲜战争期间。
对于玩弄人心的手段,林东权更是叹为观止。
一方面,宋琳利用他想要自保的心态,将三人绑在一条船上,客观上造成了双方通敌叛国的事实,让大家都无法回头;另一方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码头出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偷袭李正皓、抢走激光器,林东权无力反抗,只能扮演那个背信弃义的角色。
这个方案,恰是女人最初的安排。
那帮人行动干净利落,个个身手了得,突然从船舷上跳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便林东权并未反抗,也被硬塞进装激光器的集装箱里,隔着厚厚的钢板,模糊听到李正皓遇袭时的闷哼声。
或许是因为窒息,或许是因为注射过药物,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釜山码头。
仗着已经回到韩国,“阿格斯”系统又已经开发成熟,林东权索性放手一搏。
几乎是在那二人上岸的同时,成均馆大学的实验楼里,就捕捉到了准确的视频讯号。卸下公子哥的伪装,重回大型计算机旁的主控操作位,他只觉得神清气爽,确信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面。
林东权的自信,源于对技术的崇拜,在他看来,掌握技术的自己,同样值得崇拜。
接下来,那对男女却消失在明洞街道汹涌的人潮中,小心翼翼地躲进摄像机找不到的阴影里,任由内政部联合执法也没有找出任何线索;人脸识别系统被数据冗余拖垮,等他意识到逆向追踪的可能时,整个“阿格斯”都已经陷入瘫痪;最后不惜以暴露IP地址为代价,临时侵入缆车的中控系统,利用电泳差绞断钢索制造事故…
短短一周的时间里,尽管双方没有见面,却你来我往过招不断。
即便失去情报院的支持,林东权依然很有把握:修复“阿格斯”系统之后,利用更加优化的算法,迟早能将那两人牢牢攥在手心里。
正当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却意外传来叔叔被聆讯的消息。
在日本失联的另外几位脱北者曝光,集体参加由朝总联安排的新闻发布会。有了之前金亨德的故事做铺垫,整个事件前因后果连贯、起承转合复杂,简直比连续剧更精彩。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媒体,如今只剩下打了鸡血般的亢奋、激动。
朝韩对立、情报暗战、骨肉分离,参与囚禁人质的宗教机构…各种元素拼凑起来,一则普通的国际新闻,彻底引爆了整个日本舆论。
根据警视厅提供的资料,宋琳和李正皓很快被认作幕后黑手——特别前者还曾经主动联系情报院,却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最终惹出了更大的麻烦——事件的后续影响暂未可知,但主事者必须承担责任。
已经引咎停职的林镇宽,理所当然地成为替罪羔羊。
接受调查前,叔叔亲手将婶婶、堂妹交给林东权,惟愿他能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责任。
结果第二天就传来母女俩食物中毒的消息,林家顿时一片慌乱。更可怕的是,医生也无法确定毒发原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越来越虚弱。
林东权不得不铤而走险。
留下遗书、独上南汉山,他成功地抓住李正皓,却间接害死了宋琳——对于习惯远距离作战的文职人员来说,这场胜利来得太过残酷。
叔叔里通外国的嫌疑被洗清,老部下们纷纷伸出援手,一切能够想象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医院在最后一刻收到解药,病人的濒死症状得以暂时缓解,林东权勉强松了口气。
宋琳先前并未手下留情,几乎招招致命,导致他受伤非常严重,需要卧床静养接受治疗,每天睁眼都只能看到头顶的天花板。
除了一心照顾妻女和侄子,叔叔也不再过问审讯事宜,从而尽量避免被人怀疑。可惜,从美军基地传回的消息看来,犯人自始至终从未开口,更没有透露解药配方的意图。
林东权默默祈祷,惟愿婶婶、堂妹能够得到命运的眷顾,在病情恶化前收到新的解药。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是种奢望——投毒者已经死在南汉山的深谷之中,就连尸骨都遍寻不着,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创造神迹?
想到这里,林东权心中的歉疚感也更加强烈,只觉得无论宋琳做过什么,起码罪不至死。
然后有一天,病房里来了个新护士,带着口罩、看不清脸,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闪烁着似曾相识的光芒。
白日见鬼。
林东权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想要叫人支援,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护士整好以暇地看他犯傻,眉眼弯出俏丽的弧度,姿势标准地欠身鞠躬:“社长,好久不见。”
第 61 章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反应,却见对方脸上笑靥如花,似乎很满意突袭的效果。
“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宋琳脱下口罩,俯身侧坐在床沿上:“‘阿格斯’系统,还有你的人。”
林东权抹了把脸,勉强恢复些许神智:“我被你伤成这样…”
“只是断了几根肋骨,没关系的,腿脚能动就行。”
尽管明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林东权还是很难咽下这口气:“内出血、创伤性休克、脑功能障碍,医生说一辈子都会有后遗症!”
宋琳身穿洁白的护士服,表情依旧柔和,言语却淬冷如冰:“猜猜看,李正皓能不能从美军基地里活着出来?”
“我婶婶和堂妹也差点毒发身亡,三条人命换一条,他不亏。”
一双没有指纹的素手捧住他的脸颊,指尖沁透微薄的凉意:“李正皓是我的人,没谁有资格给他陪葬。”
林东权反手攥紧那对皓腕,咬牙切齿道:“彻底治好她们!否则我不会去朝鲜。”
“由不得你。”宋琳稍稍晃动关节,轻而易举地摆脱钳制,“慢性毒素的最大优点,就是可以对目标实施长期控制。你放心,只要乖乖合作,我一定会按时提供解药。”
想起婶婶的亲厚、堂妹的善良,林东权眼眶阵阵酸胀,忍不住哀求道:“叔叔只有小美这一个孩子,她才十六岁…”
“十六岁?”女人起身站定片刻,扭头冲他嫣然一笑,“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杀过人了。”
接下来,林东权再无任何反抗机会——他被当成行李捆扎牢固,藏进担架底下抬出医院——情报院派来的安保人员甚至没有丝毫察觉。
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停在住院部外,车身上贴着清洁公司的广告标语,几个口音可疑的员工负责装卸。接到塞着活人的衣篓时,他们还特意用手掂了掂,配合默契、动作流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宋琳和他背靠背挤在一起,彼此之间毫无距离,甚至听到能够听见皮肤摩擦的声音。
林东权怀疑自己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经过反抗、压制、再反抗、再压制的无尽循环,明明应该对她恨之入骨,却也认定了两人不在同一水平上——既然较劲的结果注定是失败,倒不如束手就擒图个痛快。
他打小就很软弱,面对困难只会哭泣,没有半点长房嫡子的模样,父亲在世时常常为此担心。
后来父亲出任务时失联,被官方认定再无生还可能,很快便以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埋葬了几件空荡荡的军装。葬礼上,各级官员像走马灯似的,在孤儿寡母面前一闪而过,却纷纷握住叔叔的手反复交代。那时年幼的林东权以为,偌大一个林家,从此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叔叔比父亲小十岁,年富力强、精力旺盛,更像林东权的朋友,而非单纯的长辈。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母亲改嫁时,尚未婚娶的叔叔坚决要求抚养林东权。此后,无论是婶婶进门,或是堂妹出生,大少爷始终是大少爷。
另一方面,仰仗林氏几代人为国尽忠的传统,林镇宽在情报界一路平步青云,最终也把侄子引进了衙门里。
那时候,林东权刚从成均馆大学毕业,正准备申请奖学金去美国留学——相较于尔虞我诈的间谍工作,跟数字、程序打交道显得更容易些。
叔叔的安排令人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他很快接受现实,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就这些?”
蹲坐在偷渡的船舱里,四周尽是渔网的腥臭味道,宋琳屏住呼吸挑眉问道。
林东权点点头,示意自己毫无保留。
与朝鲜族涌入韩国的亡命之旅相反,从仁川出发的渔船上同行者并不多。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些蓬头垢面的妇女,偶尔有几名形迹可疑男子,却也都目露凶光,令人不敢直视。
寂静的深夜,船抛锚在公海上,默默等待来自分界线另一侧的接应。
宋琳化了老妆掩饰容貌,身穿一件臃肿的破棉袄,双手拢在袖口里,像极了打黑工的非法移民。
即便没有镜子,林东权也知道自己好不到哪儿去:他身穿一件来历不明的旧外套,浸透海水刺骨的凉意,隐约还有先前主人排泄物的味道。
从清洁公司的面包车里出来,他们被交给几个凶神恶煞的“朝鲜贩子”——这些帮派分子以组织偷渡为生,通过非法手段将朝鲜族人运进韩国,再强迫他们卖&淫或者打黑工,赚取令人发指的高额利润。
确认婶婶和堂妹已经再次脱离危险,林东权义无反顾地上了船。
如今,身处幽暗的舱室内,两个曾经的敌人共同迎向未知的旅程。明明是为保持清醒而互相攀谈,竟不知不觉越聊越多。林东权一边暗骂自己毫无原则,一边却敌不过对方有技巧的套话,最终说了个底儿掉。
宋琳将发梢挽至耳后,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看你在日本风流倜傥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真被李正浩说准了。”
林东权无所谓地撇撇嘴:“不是所有人都立志成为007。”
“可也很少有人像你这样自甘堕落。”
目光环顾周围,他的声音似感慨似无奈:“我只是知足。”
宋琳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比他们强吗?偷渡客在国内也是精英,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才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
“大韩民国是发达国家。”林东权思路清晰地反驳道,“我们的政治、经济具有优越性。这些人向往更好的生活,理应付出代价。”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观点,话音刚落,舱门处便传来一阵骚动。有船员探头下来,招呼女人们都上去,到温暖的轮机室里休息。
冻僵了的人群开始松动,脚步踩在钢质楼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轮机室靠近船尾,那里面空间闭匿,原本装不下几个人。想到偷渡船设施有限,却依然坚持女士优先的原则,林东权很为自己的同胞感到骄傲。
扭头却见宋琳没有反应,反而还缩进角落里,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之中。
“怎么了?”林东权凑近,看到对方脸上戒备的神情,连忙说,“放心,这是在海上,我无路可逃。你可以跟她们一起去暖和暖和。”
宋琳冷哼一声:“你是有多天真?以为这些船员要做什么好事?反正我死都不会再让自己被强&奸。”
“你…”林东权看看她,又看看聚集在舱门外的人群,满脸难以置信。
“偷渡客是无国籍的,死在公海上也没有关系,船员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为非作歹…权力失去约束,任何人都会变成恶魔。”
那双指纹模糊的素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把匕首,指节隐约泛白,显得十分用力。
林东权没再说话,而是默默地侧身,义无反顾地挡到她的前面。
女人们离开后,船舱里更加寂静,那浓烈的鱼腥味仿佛无孔不入,混合着湿冷的空气,深深地渗透灵魂和肌体。冬日的黄海就像一只贪婪的怪兽,将舌尖幻化成浪花,疯狂舔舐着单薄的船壳,不断发出闷声巨响,在如墨般漆黑的幽暗中,令耳膜频频战栗。
林东权知道她并非善类,自己也有责任为婶婶和堂妹报仇——然而,身为男人的尊严提醒他——不在此时,更不该以这种方式。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舱门再次打开,有人粗着喉咙大喊:“还有呢?还有一个女人在哪里?”
林东权脊背一僵,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硬硬地挺起胸膛。
借着甲板上投过来的光线,舱门外那人很快发现了他们所在的角落,阴沉地命令道:“自己上来,不然别怪我锁住通风口,把你们一个个全都闷死!”
受到威胁的其他偷渡客急了,不自觉地越凑越近,甚至有人开始动手动脚,试图将宋琳推出去。
林东权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挡退几番骚扰,试图占据有利地形、继续抵抗时,却被拍了拍肩膀:“让我过去。”
这声音立刻传遍了舱室的每一个角落,就连舱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甲板上传来有节奏的击掌声,有人用明显北方口音的朝鲜语慨叹道:“我不太确定,究竟是该夸你够胆色,还是骂你不怕死?”
宋琳没说话,贴着林东权的后背,从阴影里走出来,穿过偷渡客聚集而成的人群,脚步稳当地登上台阶,迎着光亮爬出舱室。
舱门关上的瞬间,林东权最后听到她那魔魅般的声音:“在宇,好久不见。”
第 62 章
舱门关上后,人群渐渐散去,黑暗再次吞没一切。
那些同行的旅伴都很镇静,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形——在他们冷漠而短暂的记忆中,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没有被威胁,也没有聚众围攻,更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宋琳独自步入虎口。
林东权颓然跪坐在地,明白自己无力回天。
指尖微颤,伴随着伤口刺痛的频率,一丝丝抽走身体里的能量。上次出现类似感觉,还是在不久之前,他意外得知婶婶和小美中毒送院、生死未卜,愧疚与懊悔同时涌入心头,像海潮般反复冲击,最终将灵魂噬灭。
理智提醒自己应该报复、憎恨、幸灾乐祸,身为文明人的自觉,却逼他同情、反省、物伤其类。
先前那句“死都不会再让自己被强&奸”,似誓言似诅咒,模糊了应当泾渭分明的敌我阵营,消弭了原本刻骨铭心的仇视憎恨,只剩下饱胀的满腔意气,强烈而纯粹。
无论她多么蛇蝎心肠、罪该万死,都只能由被受害者处决,而非恃强凌弱的“朝鲜贩子”们代劳。
弄明白自己的立场,林东权再无犹豫,迈开大步走出藏身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