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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淑妃却摇头道:“若我要除了她,这会子就好叫她过来了。我要用她,便不能。”如今皇后同贵妃正为着她较劲呢,只怕轻举妄动,便宜了对方,所以不好动作。若是自家再添了一脚,别说皇后同贵妃会拿着谢采女下手,便是自己也讨不了好去。左右自家在谢采女心中已有了分数,他日循着机缘推一把,不怕她不记着自己的情。
陈淑妃要的情分,不几日就到了跟前,这日乾元帝忽然就摆驾了承明殿。
原来乾元帝这日接到一本奏本,是工部郎中杜世美之母今年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杜世美要告假给杜母做寿。看着这个奏本,乾元帝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答应了要陪淑妃过二十八岁生日的事,所以下朝后就到了陈淑妃这里。
陈淑妃见乾元帝不告而至,心中先是十分欢喜,不过片刻就拿了主意,觑着乾元帝不留心,招了璎珞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璎珞有一桩非常叫陈淑妃喜欢,便是无论陈淑妃叫她做什么匪夷所思的,璎珞再不明白也会先去做了。今日也一样,虽说璎珞听了陈淑妃的话脸上一片犹疑,还是觑着空儿走了出去。
璎珞从承明殿出去后半个多时辰,在承明殿殿门外当值的小太监陶松在殿门前回道:“奴婢叩见圣上,叩见娘娘。圣上万安,娘娘金安。璎珞在掖庭那儿扭了腰,这会子怎么起不来了。”陈淑妃心上狂跳,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瞅了眼乾元帝,见乾元帝可有可无地模样,故意道:“好好地,跑去掖庭做什么!真真胡闹!再者,她即起不来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陶松自是回道:“回娘娘的话,是璎珞请托掖庭的谢采女来回的。”陈淑妃便嗔道:“谢采女也是有品级的,哪里是她一个宫女指使得的,真真胡闹!”
乾元帝本不在意,忽然听着谢采女三个字,蓦然想起景明那皱着的小脸来,因向陈淑妃问道:“掖庭里有几个姓谢的?”
陈淑妃打听得再仔细,也不知道景明同乾元帝说得那些话,所以不料乾元帝有这一问,倒是怔了怔,索性接口笑问:“妾也不知道,圣上若是想知道,宣了谢采女进来一问便知。”乾元帝就道:“就宣进来罢。”陈淑妃巴不得有这句忙道:“是。”又对陶松道,“你们宣谢采女进来见驾罢。”这是给玉娘透口风的意思,也免得这个娇怯怯软绵绵的采女骤然见着乾元帝,举止慌张,失了分数。
陶松领了口谕,转身下去,见着玉娘就堆了一脸的笑:“谢采女大喜,谢采女好福气。圣上在里头呢,金口玉言地宣采女进见。”早在璎珞摔在掖庭边的小径上,点着她的名要见她时,玉娘就知道陈淑妃必有谋划,不想竟是要将她推给乾元帝。
自打玉娘拿定了主意要进宫,她就知道面见乾元帝是早晚的事儿,只不想来得如此之早,更不想,竟是通过陈淑妃的手。她这一去,且不说乾元帝那关过得顺不顺,便是乾元帝这关过了,也是彻底将高贵妃一系得罪了,李皇后那里也要不快,自家便只能攀在陈淑妃这条船上。
好一个光风霁月的陈淑妃。玉娘笑眼弯弯地答道:“是。”她平日也是一副娇怯怯得好模样,只是总笑得清清浅浅,这时笑开,双眼中仿佛汪满了水,娇媚横溢,陶松就是个太监,不由得看得呆了。
玉娘缓缓踏上承明殿前的台阶,一步一步一步,正殿中那个穿着黄栌色常服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就象从前模样。
“奴婢采女谢氏,参见圣上,圣上万安。”那个在景明口中和他母妃分不出谁好看的谢采女娉娉婷婷,杨柳迎风一般地在乾元帝眼前拜了下去。
“起来罢。”乾元帝一手掂着陈淑妃剥得的松仁,漫不经心地道。“是。”玉娘本本分分地答话,本本分分地站了起来。
陈淑妃倒也是头一回见玉娘,前头知道李皇后同高贵妃为着她相争,只以为是个狐媚的,不想倒是清丽婉转,举止也合宜,倒是放心了些,见乾元帝并不是很上心得模样,有意帮衬就道:“如何璎珞扭了腰,你要替她传话呢?你们从前认识不成。”
玉娘从善如流:“回娘娘,前些日子奴婢在掖庭前遇着璎珞姐姐,璎珞姐姐听出奴婢口音与她是同乡,多说了几句,就此认识了。”
乾元帝听着这个谢采女如此老实,倒是一笑,抬头瞧了玉娘一眼,脸上的笑瞬间就凝住了。
这眉,这眼,分明是阿嫮!
第四十四章 阿嫮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容则秀雅,穉朱颜只。姱修滂浩,丽以佳只。曾颊倚耳,曲眉规只。滂心绰态,姣丽施只。小腰秀颈,若鲜卑只。
原镇军将军沈如兰独女的乳名就叫阿嫮。
乾元二年,沈如兰畏战不前,乾元帝降为游击将军,而后沈如兰仗着自己扶助乾元帝坐稳太子位有功,曾口出怨望,更有酒后说出:“当年没有我献计,哪有今日。”
三年前,赵腾举发,沈如兰同齐王私下有几回接触。齐王是先帝爱子刘煦,外有贤王之名,内有名为贵妃,实则执掌后宫权柄的万贵妃为助若不是乾元帝遇刺,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刘煦,太子之争,谁胜谁败还难说得很。
所以一听着沈如兰同齐王有交往,乾元帝顿时大怒,指了护国公李源为主,赵腾为副,往沈如兰府上查问此事。
李源同沈如兰同为武将,功劳实在是差不多的,李源觉着沈如兰狂妄,沈如兰觉着李源是靠着女儿才有了今日,自然彼此瞧不太顺眼。再有那赵腾,是沈如兰在自己的军队近卫里发现的,也是靠着他才一步步升了上来,如今不独叫赵腾出卖,更让他做了讯问自己的副使,沈如兰哪里受得住这个,本就怒火攻心,再与李源几句言语冲突,当时就lun起了案几向李源赵腾掷去。
李源与赵腾是领了圣旨的天使,沈如兰这一掷,闯下大祸。乾元帝当即下旨将沈如兰撤职下狱查办,令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司会审。时经三月,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联合具名上奏,查沈如兰有大不敬罪、大逆罪、僭越罪、狂悖罪,贪弊罪等凡四十八条,直言其偏衷多忌,骄奢无礼,挟功凌主,罪在不赦。乾元帝以沈如兰曾有功与社稷,留中不发。
三日后,御史方成大上书,指乾元二年时,沈如兰非畏战不前,更有通敌之嫌。乾元帝再令彻查,而后在沈如兰府中,搜出书证两封,指沈如兰故意延误战机,是收受夷狄金帛财物若干,故意拖延。
至此,沈如兰以叛国罪论斩,夺其祖母,生母,妻子三代诰命,家产籍没,三族男丁十五岁以上处斩,十五岁以下发配边疆,女眷则没入教坊,旨意下的当日,女眷们都吊死了,便是三四岁的女童,也叫她们的母亲祖母亲手捂死。
独有沈如兰独女阿嫮以罪臣女的身份没入掖庭。
乾元帝为皇子时,与沈如兰以平辈论交,常出入沈府,沈如兰只得一个女儿,爱如性命一般,等闲不肯拘束她,当时阿嫮年纪又极小,故此沈如兰同乾元帝见面时,倒也不避讳阿嫮。而后乾元帝做了太子,又常以太子妃喜欢阿嫮为由,将阿嫮召进东宫,屡加恩抚,以笼络沈如兰。
当时乾元帝在永兴帝的威压下,东宫中,除了太子妃李媛之外,其余良娣,承徽等都谨言慎行,无事时人影也不见一个,故此倒是没人见过阿嫮,就是瞟见阿嫮进太子妃的怡和殿,也不过远远一瞥,所以无论是高贵妃还是陈淑妃,见着玉娘时,都没觉得她同当年的阿嫮像。
独有李皇后,当年领了乾元帝的意志,笼络阿嫮,等阿嫮没入宫掖,也是她领了乾元帝的旨意去见阿嫮。这后宫中,也只有李皇后一个知道,乾元帝曾想将阿嫮纳入后宫。
不曾想,阿嫮的性子,在沈如兰活着时,刚烈跋扈,便是一朝家破,也不改脾性,宁折不弯,竟是对李皇后说:“我沈家满门百余条性命都死在他的旨意下,他就不怕睡着了我给他一刀吗?”李皇后将此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乾元帝,乾元帝想了两日,终于赐下毒酒,阿嫮饮鸩而亡,年十五。
自阿嫮死后,这两三年中,乾元帝也是后悔的,当时怎么就和阿嫮治这个气,明知她年纪太小,性子太烈,还要威逼,以至于好好的一个人,就此香消玉殒。若是缓缓图之,未必没有希望。
所以这会乾元帝在陈淑妃的承明殿中蓦然见着与阿嫮仿佛的谢采女,其心中震惊自是难以言表,便是他为帝七年,乾纲独断,一时也不知道心头翻腾的是喜是惧,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径直向玉娘走了过去。
陈淑妃哪里知道其中纠葛,只以为乾元帝对谢采女有意,竟是自作聪明地站了起来,对殿中执役的宫娥采女们递出个眼色,都悄悄退了出去。
玉娘看着乾元帝走过来,向后退了几步,复又屈膝跪下:“圣上。”
乾元帝看着玉娘跪下,这才回过神来,又走回座前,却是坐不下去:“方才说,你是哪里人?”玉娘瞟了眼乾元帝击打着案几的手指,缓声道:“奴婢东安州阳谷县人氏。”
乾元帝侧头又看了玉娘眼,见她肤如凝脂,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仿佛重生,抑或故人。“起来。”乾元帝折回身,又走到玉娘身前,向玉娘递出手。
玉娘怔怔看着乾元帝伸在眼前的手掌,修长而洁白,连骨节也不甚分明。
乾元帝看不得她迟疑,弯下腰去一把握住玉娘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拖到眼前。玉娘身量颇高,站在乾元帝跟前,两个的眼睛正好对上:“朕再问你。你是哪里人氏?”
玉娘的眼中慢慢聚起了泪水:“奴婢东安州阳古城人氏。”随着氏字出口,一滴泪水在她的睫毛上颤了颤,终于落了下来。
随着泪水落下,乾元帝也松了握着玉娘的手,不是阿嫮,阿嫮那么桀骜的性子,怎么肯当面落泪,可是,真是像极了,尤其是这眉眼。
“你今儿差事当得不错,朕赏你。”乾元帝顿了顿,回头道:“昌盛。”
昌盛在乾元帝失态时早躲在了殿门外,这回听着乾元帝叫他,连滚带爬地奔了进来:“奴婢在。”
乾元帝指着玉娘道:“采女谢氏,温和婉顺,朕心慰之,着晋七品御女。”
没侍寝过的采女多有赐给皇子,诸王的为妃为妾的,所以虽有品级,算不得皇帝的正式嫔御,御女才是大殷朝后宫中最末一级的妃嫔。虽是最末一级,可她这一封也是开了永兴、乾元两朝后宫妃嫔宫娥未侍寝就得晋封的先例,以后怕就是众矢之的。若是以惯例说,谢御女是在陈淑妃的承明殿中得晋的,就该依着陈淑妃住,可陈淑妃为人和缓,未必能护得住她。
乾元帝到底不舍得,略想了想:“以后你就依着你们皇后殿下住吧。”
“谢御女,还不谢恩哪!”到底玉娘未侍寝就得晋封,而乾元帝叫她跟着皇后去住,显然也是护着她的意思,只怕前程不可限量。所以昌盛看玉娘呆呆地站着,也不敢疾言厉色,只笑嘻嘻地催促。
“奴婢谢圣上隆恩。”“谢御女该改口了。”陈淑妃看得大势底定,虽玉娘叫乾元帝送去了皇后身边,可瞧乾元帝见着谢采女之后的神情举止,非同寻常,这回又超格晋封,若是没意外,日后能和高贵妃争短长的,只怕就是这个谢御女了。而谢御女出身微寒,再得宠,在朝中也无助力,倒是不足为患,所以忙出来凑个趣儿。
乾元帝又是如愿又是失望地看着玉娘怯生生娇滴滴地改了口:“妾谢氏谢陛下隆恩。”若是阿嫮,,阿嫮会怎么做?
玉娘由昌盛送到李皇后处时,李皇后惊得连手上的茶盏也险些翻了,把玉娘盯了几眼,这才叹息道:“我早该想着的了。”就指玉娘住在凌蕙隔壁的东次间。
李皇后到底是知道些乾元帝心意的,只吩咐下去,依着宝林品阶给玉娘铺陈。黄女官虽在李皇后身边服侍了三四年,到底不知道从前那段过往,还以为李皇后玩儿的是捧杀一手,倒是十分卖力。
黄女官领着宫娥太监们给玉娘铺陈,这一闹就惊动了凌蕙。从前朱德音得宠时,凌蕙尚能冷静自持,这会玉娘无宠而封,凌蕙性子便是再冷淡些,也生了羞恼,到身在椒房殿,心有畏惧,不敢生事,奈何心中委屈,就躲在房中悄悄哭了场,这才好些。
李皇后这里为着玉娘铺张,高贵妃那里也得了消息,顿时气个仰倒,待要寻玉娘麻烦,偏玉娘又由乾元帝交在了李皇后手上,这一手明摆着乾元帝是提防她去的,高贵妃更是恨得将宫中摆设着的瓷器砸了个遍儿,又对闻讯赶来的朱德音笑道:“我只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还能叫圣上封你个丽字,可你瞧瞧人家谢御女,不过见一面儿,说几句话,就得了你一样的品级,若是承了宠,那品级只有往上升的,到时再见面,就朱御女你该给人家行礼了。”
几句话,说得朱德音脸上一片红/涨,珠泪滚滚而下,辩道:“当日我在掖庭时就觉得她狐媚,惯会装可怜哄人,如今看来,果然就个妖精,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就迷惑住了圣上。”
高贵妃不过讥刺朱德音几句,好叫她对玉娘生出愤慨敌对之心,不想朱德音竟是愚蠢至此,口出妄言,亏得是在昭阳殿中,还不至于传到乾元帝耳中,也不由得后悔起来,就把脸沉了:“住口!我看你昏聩了,圣上也是你说得的?再要我听着你说这样的话,不需旁人,我自捆了你送与殿下处置!”
朱德音叫高贵妃骂得脸色如雪,含泪拔了发上的簪子,跪地谢罪。高贵妃哪里理她,拂袖而去。
高贵妃李皇后都以为,乾元帝今夜必然是要驾临椒房殿,临幸新封的谢御女的,不想乾元帝今夜竟是独宿在温室殿,又召了掖庭令陈奉去说话。 君臣两个屏退了左右,直说了一个时辰,陈奉才从温室殿出去,身上的夹袄后心已叫汗水浸透了。
第四十五章 承欢
今日在承明殿中,乾元帝初见着玉娘,见着她同阿嫮相似的容貌,当时虽有失而复得之喜。可到底乾元帝做了七年的皇帝,哪里那么容易就昏了头,瞬间的惊诧过去,跟随而来的就是疑惑:虽说是物有相似,人有相像,可像成脱个影儿一般,到底叫人疑惑。
阿嫮生得娇软如梨花一般的容貌,偏性子跋扈桀骜,性子与容貌相差这样悬殊,合在一起倒是格外得动人。是以乾元帝喜爱阿嫮是真的,可那句“他就不怕他睡着了我给他一刀吗?”乾元帝自然是顾忌的,要不然也不能赐死了阿嫮。
所以今日虽封了玉娘为御女,到底不放心,因叫了陈奉来,查问玉娘的底细来历。
陈奉跪在地上,乾元帝问一句,他答一句。不独是玉娘来历,更有玉娘住进掖庭的这两三个月时的所言所行,乾元帝问得仔细明白。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
且陈奉因乾元帝要查问,就将登记有采女家世履历的册子一同挟来,这册子也交在了乾元帝手上.上头将谢玉娘的生辰八字,体貌特征,生平履历,记得一一俱全。连着谢玉娘祖父母辈的姓名、生卒年月、祖籍、履历等也都记录在案。更有玉娘的又有邻舍并里正的签字花押,又有阳谷县出具的户簿为旁证。谢玉娘的身世来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以,谢玉娘是谢玉娘。阿嫮是阿嫮。
乾元帝的手从采女名册上挪开,烛光将他白净的脸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又照得他眸光明明暗暗,捉摸不定。
陈奉从温室殿出来,后心早叫汗浸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过才跪了一个时辰,双膝就酸软得厉害,连步子也迈不开,每走一步都似踩在云端上一般,整个人都有些飘。好容易挪到了长廊上,就见当值的赵腾站在长廊尽头,身上的红袍在月色下象是叫血浸染透得一般。
陈奉长长叹息一声,挪步到赵腾身边,赵腾的目光从温室殿的门上挪开落在了陈奉身上:“陈大人。”陈奉点了点头,又拢起了袖子,慢慢地道:“赵大人保重。”回头也瞧了眼紧闭着殿门的温室殿,正要踱开,忽然又道:“赵大人明日休沐?老奴做东,请赵大人喝一杯,还请赵大人赏老奴个面子。”不等赵腾回答,已拢着袖子慢慢挪步离开。
而玉娘未侍寝而得封一事,就如一颗石子扔进了池塘,激起一圈涟漪,瞬间就叫另一桩事盖了过去。昭阳殿里的丽御女朱德音忽然晕倒,高贵妃叫了御医,诊出朱御女已有孕一个多月。
若是朱德音这喜讯早来个两三日,高贵妃也要不喜欢,高贵妃虽抬举起朱德音来固宠,却也不会喜欢她手上的棋子有孕。偏消息是在乾元帝仿佛有了新宠的当口传出来的,对高贵妃来说倒是好借着这个由头,再将乾元帝的关注从那位无宠而封的谢御女身上移到昭阳殿来,是以高贵妃欢欢喜喜地使了陈女官去含元殿禀告乾元帝。
乾元帝早有了四子三女,便是最小的皇四子景宁也有四岁了,如今又心有旁骛,挂着玉娘,所以听着这个消息倒也不如何喜欢,只说了声知道了,随手将搁在桌上的一只前朝的雨过天晴白云纹折枝花斛赏了下去,里头还供着支枝条疏朗的红梅,花苞将开未开的,倒也娇艳。
若只论那只花斛,倒也是精品,平日里赏下来,倒也算是恩宠了,可听着妃嫔有孕,赏个花斛下来,显见得乾元帝对朱德音同朱德音这胎毫不在意。
陈女官抱了花斛回到昭阳殿,期期艾艾地说了圣上如何欢喜的话,因有花斛在,说得几句也就说不下去了。高贵妃倒是越和蔼可亲,安慰了朱德音几句,自己也赏了几匹尺头并一百两银子,又笑道:“自己裁衣裳穿罢,吃食我这里倒是不敢给你,想吃什么,只管拿着银子使人做去,不够我这里还有。”
朱德音接着乾元帝的赏赐,哪里欢喜得起来,又得端着笑脸来谢高贵妃,心中酸苦难言,忍着泪回了自己寝宫,又不敢大哭,只是坐在榻上抽噎。她正是幽怨伤心之际,忽然听得窗前有低低的说话声,迷迷糊糊得就有椒房殿,谢御女等语。
听着这几个词,朱德音哪里还坐得住,悄悄移步到了窗前,侧耳听去,果然听着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她听得全神贯注,全没注意自己的身影已映在了窗上。两个宫女向映着朱德音身影的窗户瞧了眼,对视一笑,就有个声音清脆些的说:我听说圣上在承明殿一瞧见就爱得什么似的,当即就封了御女。未侍寝而得封,两朝头一份呢。”这自然说得是谢玉娘了,朱德音握紧了手上的帕子。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略低沉些的叹息了声:“也怪可怜的,才查出有了身孕,圣上就偏向别处了,如今尚且如此,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前头那个就应和道:“咱们娘娘真是好性儿,只怕她听见了伤心呢,都不许黄女官提。可圣上这回去了椒房殿,明儿大伙儿自然都知道了,哪里瞒得住。”后头那个就道:“轻声些儿,仔细叫她听见了,倒是叫她生气,我们到那里说去。”、再来衣裙窸窸窣窣声音渐渐就去得远了。
朱德音听在这里,眼泪扑簌簌又落了下来,心中把谢玉娘三个字翻过来覆过去咬牙切齿念了多少遍,只她是关着窗户的,是以没瞧见那两个宫女离去前,还回头对着窗子瞧了眼。
原来花斛一赏下来,高贵妃面上若无其事,暗中却觉得心惊,连着朱德音有孕这样的事都不能勾起乾元帝注意,可见在乾元帝心中对谢御女的看重。所以高贵妃遣了两个小宫女来演这出戏与朱德音知道。虽说这是不知道叫人使过了多少次的手段,全不高明,可胜在时机挑得极好,不怕朱德音不把谢御女恨毒,她也好隔岸观火。
却说乾元帝的圣驾一到椒房殿,李皇后领着玉娘,凌蕙两个到椒房殿前接了圣驾,将乾元帝迎入正殿。
乾元帝把跟在李皇后身边的玉娘瞧了眼,李皇后见状就向乾元帝笑道:“圣上前儿将人送过来,我一些准备也没有,命人紧赶着收拾了间屋子出来,还不知道有没有疏漏,亏得谢御女倒是好性得很,立时过来磕了几个头。”
皇后统领六宫,她给随便哪一个妃嫔安排屋子都是恩典,妃嫔来谢恩原是本分,哪里说得上好性儿,这话听着倒是在夸玉娘,实心辨起来,倒也诛心。
玉娘一直站在皇后手边儿,听着李皇后这些话,眼波微闪,已跪下道:“妾薄质,蒙殿下垂怜,亲为垂询,切切关爱,妾长记殿下恩德,不敢或忘。”
李皇后脸上本是含着笑的,听着玉娘这几句,脸上笑容不由自主淡了些,转头去看乾元帝。乾元帝自打进了椒房殿,除了同李皇后说了几句话,余下的时候,瞧了玉娘好几眼,听了玉娘这样惶恐谨慎,也就笑道:“皇后素来宽厚,你很不用这样,你起来说话。”
玉娘答应了声,盈盈站了起来,偏又飞快地瞧了李皇后一眼,又怯怯地垂下了头,瞧在乾元帝眼中,自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软,便道:“你们先回房去,朕同你们殿下有几句话说。”玉娘同凌蕙两个答应了,双双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