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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几个宫娥在前引路,后头有四个粗壮太监扛着一顶肩舆,上头斜靠着个美人。肩舆越走越近,上头那美人的眉目也愈加分明,虽是不施粉黛,依旧是黛眉樱唇,顾盼生姿。一头青丝发梳成飞天髻,髻上一支青玉簪,簪头雕成楼阁状,飞檐窗棂清晰可辨,甚至飞檐下还有米粒大的铃铛,随着肩舆走动,也微微晃动着。
肩舆到得园中,太监们跪下将肩舆稳稳放下,就有两个宫娥上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昭婕妤扶下肩舆,搀到李皇后席前。昭婕妤十分得宠,许多人只以为她定然是个妖妖夭夭的狐媚子,就如同汉时飞燕姐妹一般是个妖妃,不想猛然见着真人,却是个软绵绵的模样,若不是她肚腹高高隆起,再不像个孕妇,依旧如如杨柳迎风海棠带雨一般娇柔欲堕。
玉娘在李皇后席前站了正要行参拜大礼,李皇后虽看着她就刺目,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受她的礼,若她在这行了一礼,回头说是身上不爽,在乾元帝跟前落上两滴泪,可真是难以分辩,因此强笑道:“你身子重,就不要拘礼了.”就命赐坐,叫人在陈淑妃下手又安了一席。
玉娘心上找择定了梁丑奴之女青容,哪里还用再看,今儿过来,一是为着洗脱身上嫌疑的;二是要瞧瞧乾元帝笑话的,因此缓声细气地道:“妾在合欢殿呆得气闷,是圣上可怜妾,说是殿下这里请了诸位闺秀们赏花,妾若是愿意就过来散散心,妾贸然就过来了,还请殿下勿怪。”
李皇后听着玉娘又用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将乾元帝举了出来,自然有气,便道:“你整日在合欢殿呆着,自是闷的,愿意过来凑这热闹,也由得你。”玉娘听着李皇后口中说出热闹两字来,顿时喜欢起来,举袖掩口弯着眉眼一笑,双眸之中似乎汪出水来:“妾谢殿下。”这才在辛夷夜茴两个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在场诸位闺秀们看得昭婕妤坐定,这才过来拜见。玉娘仿佛这才看见人一般,一个个看过去,又向身边的陈淑妃笑道:“瞧着她们倒象瞧见了三年前的妾,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样年纪,如今再看她们,倒觉得自己老了。”
陈淑妃听了,瞥了玉娘眼,轻啐道:“坏蹄子,你才多大,就说自己老了,叫我们这些人可没地方站了。”又抬头向李皇后笑道,“殿下您说昭婕妤这胡言乱语,该罚不该罚。”
高贵妃只盼着有人出来说些话,好讲尚薰的事混过去,因此忙接口笑道:“可不是该罚,依着我的意思,你即肯说自己老了,少不得要破费些,这里十五个女孩子,你一人给份表礼罢。”
玉娘将眼光从闺秀们身上一一扫过去,又笑道:“罢了,谁教妾在殿里呆不住呢。只是妾也替她们向殿下,两位娘娘讨个情,也一并儿赏了罢,好容易进宫一回,可不能叫她们空了手回去。”陈淑妃自然答应,高贵妃也无可无不可,李皇后一样不能推脱,各自叫了人回去备礼。
因玉娘过来是打着替谢怀德相看的幌子,总要做个姿态来好在乾元帝跟前交代过去,故此慢慢地将女孩子们一个个看过,瞧着样貌出色些的,格外和气地问上几句。其中尚薰因一脸的娇矜也叫玉娘瞧上了,格外叫到眼前,多问了几句,倒叫高贵妃有些胆战心惊,只怕李皇后顺着玉娘的话,再转头来问自己这位尚姑娘如何。
可也不晓得为着什么,李皇后只笑看着玉娘同尚薰说话,倒是没寻着高贵妃不是。高贵妃哪里知道,李皇后见玉娘待尚薰亲切,竟是起了别样心思,恨不能将尚薰送去合欢殿,好给玉娘添些不痛快,有了这样的念头,倒将景淳搁在了一旁。
便是此时,就听着有个女孩子尖叫了声。这些女孩子们出身虽有高低,却都是闺秀,家中教导严格,绝不能有失声尖叫的事,更何况是在上林苑中。
第113章 事发
又说赏花宴那里哪里知道出了这个变故,陈淑妃看着竟是无人去瞧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两个女孩子,心上怜悯,指了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宫女过去将两人扶了起来,两个都是发乱衫皱,其中一个身量儿高挑些,身上穿着淡蓝衫儿的女孩子手上更是叫那只黑猫抓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只好在头脸未动。
陈淑妃转脸向李皇后道:“还请殿下请个医女来替她瞧一瞧,女孩子家,手上留了伤也不好看。”这话说得那个女孩子转头瞧了陈淑妃眼,杏眼一红,滚下泪来。李皇后自然答应,就令她身边儿的黄女官去宣医女,自家又对着那女孩子温言抚慰了几句,一副儿慈爱的模样,倒是将唬得脸色雪白的玉娘搁在了一旁。
玉娘只靠在秀云身上,星眸蕴泪,樱唇微抖,一副唬得神魂不属的模样,便是铁石心肠瞧着她这样也要心软,偏在场的,不是身份不够不能道到她身边儿说话的,就是瞧她不怎么入眼的,竟是没人搭理她,玉娘黛眉微颦,眼中坠下一滴泪来,又抬手将眼泪拭去,这才向李皇后道:“殿下,妾心中害怕身上也发软,怕是撑不住了。妾先告退。”
李皇后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对了玉娘一笑:“去罢,宣个御医好好瞧瞧。”玉娘含泪答应,浑身绵软一般地靠着两个宫女扶着起身挪到肩舆上,四个太监扛起肩舆飞快地走了。
玉娘的肩舆出了园子往前不远,恰是沧池,过了沧池往前便是承明殿、清凉殿。看着都过了沧池,扶着肩舆的秀云才轻声道:“婕妤只管放心,陈公公俱都安排得了,再不能出错的。”玉娘闻言,微微抬起头,口角掠过一丝笑影,轻声道:“这会子该发作了罢。”雪白的面孔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惶害怕的模样,柳眉晕染,秋波带娇,天然一副俊俏风流的模样,动人心魄。
她这里自顾一笑,却没留意着承明殿的殿门外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着朱红色皇子常服,白玉一样的手掌按在栏杆上,微俯下身,注目看着玉娘的肩舆绕了过去,脸上也是一笑,他原本就眉目秀美,这一笑愈发显得艳丽起来:“昭婕妤,谢玉娘。”
玉娘这里回在合欢殿,脱了外头的衣裳,卸了钗环,正靠在美人榻上歇息,就听得脚步匆匆,却是金盛奔了进来,时值九月下旬他脸上已带了汗。进得殿来,先四下一看,见玉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几步过来道:“婕妤回来了便好,您可知道出事了?”
这会子高贵妃已疯了,连上下尊卑也顾不得了,正扯着皇后哭呢,若是婕妤还在园子里,要叫高贵妃冲撞着了,可是后悔不及。
玉娘微启樱唇道:“出了什么事?”金盛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走到玉娘榻边,凑在她耳畔将事情说了。玉娘听着事发,亲眼目睹的太监宫女总有十数位,都叫人堵了嘴捆起来,连着乾元帝也赶了过去,知道那十数个人怕是都活不成了。饶这场局是她同陈奉两个设的,那时已知道少不了有池鱼之殃,可真听着竟有这些人,心上还是一沉,不由自主地将手搁在了腹部。恰好腹中的孩子一脚踢在她手上,玉娘心上酸痛,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又怕叫人瞧见了起疑,将脸侧在一旁,缓声道:“知道了,你传话下去,我合欢殿的人不许提这事儿。”金盛喏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又说景淳事发,李皇后固然得意,当时就命来赏花宴的闺秀们各自散去,又叫了神武营的军士来人将“人证”们都捆了,连着那个绿竹也没放过,一样拿绳捆住了,连着景淳与高贵妃一块儿带到了椒房殿,陈淑妃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事儿自己若是参和进去,高贵妃自然将自己恨毒,便是乾元帝那里也讨不着好,故此要告退,李皇后只拦着不许。
高贵妃看着景淳狼狈形容,心如刀绞一般,只哭道:“景淳出了这样的事固然是他自己不争气,可殿下是景淳嫡母,总要替景淳遮拦一二才是道理,如何不将这这贱种速速打死,还要留他狗命!”又哭又叫地只要人将绿竹拉下去活活打死。
又说景淳先是事出突然,一下乱了阵脚,而后回过神来,就知道自己坏了事儿,大位且不去说它,脸面体统自是丢得干干净净,顿时将绿竹恨得咬牙切齿。绿竹自然是叫李皇后命人捆着的,景淳是皇长子,纵然叫人撞见这样不堪的事,也没有捆着他的道理,自然行动方便,看着李皇后不肯处置绿竹,脸上也露了些狰狞之色,指着绿竹同李皇后道:“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母后若是疼儿子,就该将这个贱人拉下去打死,再来问儿子的不是也不迟!”
李皇后看着高贵妃母子两个脸上狰狞,想起这十数年受的气,只觉痛快,哪里肯轻易处置,倒是缓和了声音道:“阿淳,你很不用着急,你即说是这贱人引诱的你,也总要问个清楚明白,看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拉着皇长子做下这等贱龌蹉之事,也好还你清白。”说了就命人将堵在绿竹口中的布条扯了。
起先原是景淳瞧上了绿竹俊俏,以身份强令绿竹顺从的,可从今日的举动来瞧,指不定这个贱人不识好歹,心中怀恨,趁着今日未央宫中热闹,故意闹出来,好将自己颜面统统毁去。是以这会子李皇后令绿竹说话,还能说出什么好的来,只怕要将从前的事也抖落出来,心下大急。
果然绿竹口中布条一叫人扯落,脸上顿时现出娇媚之色来,含情凝涕看着景淳,哭道:“殿下救奴婢。当时殿下要奴婢顺从时答应了奴婢,保奴婢一世富贵的。殿下。”这声殿下才出了口,就看景淳情急之下操起一旁的紫檀玫瑰椅来,朝着绿竹的头上就砸了下去。紫檀木原就沉重,叫景淳这般一砸,绿竹身子晃了两晃,便倒在地上,殷红的血从他白皙的额角流出,洇在椒房殿杏黄色的地毯上,仿佛开了老大一朵红花。那绿竹双眼瞪得老大,口角却隐隐含了些笑,竟已一命呜呼。
再没人能想着景淳竟然敢在皇后的椒房殿杀人,这一下变起俄顷,几乎所有人都呆着了。高贵妃倒是先回过神来的,扑倒李皇后脚前就哭道:“殿下,都是拿贱人满嘴胡言污蔑景淳,景淳这才暴怒伤人,殿下。”又把手去扯李皇后的裙摆。
李皇后原是叫景淳这一番动作惊着了,叫高贵妃这一番做作,也回过神来,厉声喝道:“俞永福,请圣上过来!”
乾元帝原在宣政殿批奏折,忽然见着椒房殿的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从殿门外滚了进来,扑在案前以头抢地,连声音也抖做一团:“圣上!圣上!出大事了。”乾元帝手上执着朱笔,听着俞永福大异常态,抬头瞧了眼:“什么事,好好儿说话,这样蝎蝎螫螫的,成何体统!”
俞永福口中发苦,若皇长子只是爱个男色倒也无妨,史上这样的君主也不是没有,连着汉文帝一样宠爱邓通,也不妨碍汉文帝一世英名,只是就因皇后盘问几句,皇长子当着嫡母的面儿砸死了“人证”,这何止是个不孝忤逆,更是目无君上,是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连着嘴唇也抖得厉害,好容易才抖出一句来:“大殿下出事了,皇后请圣上移驾。”乾元帝听着景淳出事,到底是长子,自然关切,就问:“可宣了御医了?”俞永福哪里敢开这口,只是摇头。
乾元帝看着俞永福气这样,知道真是出了大事,不然不能唬得这样,心上略略沉吟,就想起玉娘说的要娶妻赏花宴上走走,他是知道景淳脾气,不大肯让人的,别是怪着玉娘专宠,冲撞着了玉娘,是以连着皇后也不好处置,要请自己过去,忙问:“婕妤呢?”
俞永福伏在地上道:“婕妤身上不太好,早回了合欢殿。”乾元帝掷下朱笔,在鼻梁上捏了两捏,松了口气,便命令摆驾。朱笔上才蘸的朱砂,乾元帝这一掷,朱笔在打开的那本奏折上滚了滚,一抹殷红,仿佛血染一般。
乾元帝到椒房殿时,就见椒房殿外跪了十数个宫娥太监,一个个绳捆索绑,口中塞着布条子,看着乾元帝依仗过来,一个个死命地往地上叩头,通通有声,用力之大,不过几下就将额头磕破了。
乾元帝看着这样,不禁将眉头皱了,转头对俞永福看了眼,正要说话,就听着椒房殿里头传来一声惊呼,却是高贵妃的声音,只听她哭道:“圣上,圣上,有人心怀鬼胎,要害景淳,景淳是冤枉的呀。呜呜。”后头只有呜呜之音,仿佛叫人将嘴堵上了,发不出声来。乾元帝看着这样,知道怕真是出了大事儿,脚下加快了,片刻就进了正殿,却见皇后李氏高坐殿上,脸上一片铁青,而高贵妃叫两个太监按着,头发散乱,身上衣裳也攀攀扯扯地不整齐,形容十分狼狈不说,地上更是触目惊心地一滩血迹。
第114章 发落
乾元帝都气乐了,他气的倒不全是景淳同太监有不清不白的事,而是才十五都敢当着嫡母的面儿杀人灭口,由此可见,景淳并不曾将李皇后这个嫡母当回事儿。他如今能不把李皇后看在眼中,待得长成,岂不是连自己这个父皇也不放在心上了?日后只怕弑父杀母也未可知,这才是乾元帝不能容忍的,当下懒得再问,只道:“宣陈奉。”
陈奉是掖庭令,乾元帝这会子宣陈奉来还有什么好事?李皇后嘴角禁不住弯了起来,便是陈淑妃,虽低着头,口角也有了丝笑影。
陈奉在掖庭自己的屋子里坐着,手边的案几上虽搁着茶,却是一口也没动,手上转动着佛珠。今日这番布局,原是他同玉娘推演了许久才布下的,只是他一个掖庭令,玉娘一个手上无权的妃嫔,等闲也不能见面,只靠着一个秀云带话,不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且玉娘不肯听劝,非要选在今日发作,固然发作之后再无转圜余地,可皇后叫了这些闺秀进来,若是扯进去一个半个的,也是麻烦。是以听着前头赏花宴开始,陈奉便在自己屋子里坐着,慢慢等消息,若是凡事顺利,这会子差不多该是宣自己过去了。
片刻之后便听着脚步声急响,陈奉抬头向门外看去,就见着昌盛扶着门框喘气,当下定了定神,起身向着昌盛走去:“老哥哥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我方才听着外头喧闹,可是出了什么事?”昌盛喘着气将手点这陈奉方才搁着没喝的那盏茶,陈奉回身端了来,递与昌盛,昌盛接了过去,几口喝干,将空茶盏塞在一旁的小太监手上,一把扯着陈奉手腕道:“圣上宣你,快随我去。”陈奉一面道:“慢些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老哥哥倒是先说些我知道才好。”一面脚下跟随着走了出去。
椒房殿中,景淳跪在乾元帝脚前,脸上一片青白,双眼紧紧地盯着膝下地毯上的宝相花,一声儿也不出。一旁高贵妃看着景淳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待要哭几声,只一发声,乾元帝的目光一扫,呜咽之色就堵在咽喉,发不出声来,只默默拿着帕子拭泪,不多久就将块帕子哭得湿透。
陈淑妃在旁坐着,瞧了眼高贵妃,仿佛觉着她哭得可怜,触动心肠一般,也拿着帕子拭了两回泪,搁在膝上的手却在袖子里攥成了拳:那昌盛走得也太慢了些。待得听见昌盛同陈奉两个唱名进了椒房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免又偷看李皇后一眼。李皇后端坐在乾元帝下手,瞧着脸上倒是一派镇定。
陈奉进得椒房殿先给乾元帝拜了三拜,而后又拜李皇后,待得要拜高贵妃,乾元帝已喝止了他,指着景淳道:“皇长子景淳性素暴戾,恣行酷烈,不堪教化,即日迁入掖庭圈禁,无朕明旨任何人不得探望。”
景淳这一进掖庭,除非是乾元帝儿子死绝,否则这一世总是与大位无缘的了。是以乾元帝旨意一出,固然李皇后与陈淑妃俱是心上石头落地,高贵妃更是放声而哭,跪在地上哀求,诉说与乾元帝从前种种,又把景淳儿时的事拿来讲述,只求能打动乾元帝心肠,一声声如杜鹃啼血一般。她这会子已哭得发髻散乱,金钗翠钿落了一地,脸上的脂粉也糊成了一片,形容十分狼狈,全然没有往日光鲜模样。
乾元帝瞧了眼高贵妃,又瞧着软在地上的景淳,他如今已记不清景淳出生时的模样。只记得那会儿他才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大半日子歇在还是太子妃的李氏那里,虽御医也说过太子妃身子没大碍,可是李氏一直没动静。他一日没子嗣,太子之位便一日不稳,心中哪有不着急的,直至高氏生下景淳,才算是松了口气。到底是父子血亲,看着景淳这副模样,乾元帝如何不心痛,脸上也露了些疲色,连话也懒怠说,抬脚向殿外走了出去。
高贵妃看着乾元帝要出去,扑在地上将乾元帝腿抱住,哭道:“便是阿淳打杀了个太监,也不过是个没根的贱人罢了,就这样圈了他,圣上有了昭婕妤,就不念我们往日情分了吗?”乾元帝抽一抽腿,无奈叫高贵妃抱得紧,竟是挪不动,反是一个趔趄。
一旁的陈淑妃连忙上来将乾元帝扶了,又弯下腰去劝高贵妃:“贵妃快放手罢,圣上还有事儿呢。”李皇后也道:“高氏!你这般哭闹,成何体统!”又指了殿中的宫娥太监们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将贵妃拉开!”
宫娥们涌上去要掰开高贵妃的手,无奈高贵妃将乾元帝的腿抱得极紧,一时哪里扯得开,还是陈淑妃蹲下身去在高贵妃耳边道:“圣上这会子在气头上,姐姐这样哭,就不怕圣上更生气吗?”高贵妃楞了楞,才缓缓将双手松开,乾元帝低头看了高贵妃眼,高贵妃只以为乾元帝要说什么,却听乾元帝叹息了声,依旧出去了,高贵妃顿时失了浑身力气一般,软瘫在地上。
李皇后看着乾元帝出去,虽知他泰半又去去合欢殿了,这会子也不在意了,只同立在一旁的陈奉道:“陈奉,圣上的旨意你没听着么?趁着天色还早,将大殿下带过去罢。”陈奉躬身领了旨,弯着腰走到景淳身边儿,轻声道:“大殿下,您还起得来吗?”
景淳到底是皇长子,乾元帝也曾就政事指点过他几回,打六岁开蒙,又多少大儒博士教导着,实则也不算是个糊涂人,原是事发突然懵了神,到了这会子要已醒过神来,知道是着了别人的道。必是有人嫌着自己母子碍事,是以大费周章将绿竹也买通了过去,只恨他们母子一时不防着了道,若是论起可疑来,景淳头一个想着的便是李皇后,她如今膝下有了养子,自然瞧自己这个长子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然也不能选了那样可笑的人来充数。是以定了定神,景淳从地上爬起身来,同陈奉道:“容我同母妃说俩句,就随公公走。”这会子的景淳言语舒缓和气,再没了往日目下无尘的模样。
陈奉看着景淳要与高贵妃说话,倒是求之不得,微微一笑,退后了两步。
景淳走到高贵妃身边将高贵妃扶起,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而后松开手,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冲着高贵妃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大步就走了出去。高贵妃泪眼看得景淳人影不见,这才转回身来,一声不吭地冲着李皇后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走。李皇后看着高贵妃这般无礼,知道他们母子泰半是将自己恨上了,只是如今景淳叫乾元帝拘了,高贵妃更已失宠,已不足为虑,也就不以为意。
陈淑妃看着高贵妃退下,知道此事已尘埃落定,也过来告退,李皇后全不把陈淑妃放在心上,一面摆了手令她自去,脸上现出笑容来同黄女官道:“阿宁呢?抱来我瞧瞧。”陈淑妃退出的脚步略略停了停,这才走了出去。
今日这出戏,陈淑妃在一旁看着,也觉得惊心动魄,回在承明殿见着景和在,挥退了殿中服侍的人,讲景淳是如何叫人发现的都说了景和知道。
那只黑猫才现身时,陈淑妃是借着猫动过手脚的,自然惊心,待得看着那猫伤了人之后窜出去,手脚更有些发冷,只怕是玉娘亦或高贵妃知道了前回是自己动的手脚,趁着这时要报仇,不想后头竟引出了景淳与那小太监的事来。陈淑妃到那时才明白,这番手脚是冲着景淳去的。
陈淑妃又将李皇后如何将人带回椒房殿,如何问话的,便是那绿竹说的话,也细细说了,又叹道:“这回子再看,真是叫人后怕。”
景和轻声道:“以儿子看来,在这未央宫中李皇后绝不能有这手笔,高贵妃更不能害了自家儿子,十之七八是合欢殿的昭婕妤出的手了。”
昭婕妤用黑猫,正是借着上回的手脚,虽当时搜到了只死猫,可这回又出现了只黑猫。相似的黑猫,谁敢说上回搜到的那只死猫便是扑了昭婕妤的那只,而不是这回这只?自然是要捉的,何况当时高贵妃又在,她是为此吃了冤枉的,更不能放过那只畜生去,这才能调动这许多宫娥太监,便使得景淳这事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二则,只怕也是为着洗脱嫌疑罢。虽逼得乾元帝不得不将景淳发落,可兹事体大,乾元帝哪里有不往下查的理。有黑猫在这里,只怕乾元帝第一个就将昭婕妤给摘了出去,谁叫当时叫黑猫扑得险些儿小产的人是她呢。
而绿竹叫太监们发现时他做的那事与在皇后跟前说的话,都是故意与景淳为难,尤其是在皇后跟前说的那些话,真真是算准了景淳的性子,知道他必然暴怒伤人。那绿竹分明是不知何时叫昭婕妤用手段收服了,竟是连性命也能豁出去不要。
景和微微笑道:“母妃在椒房殿时,昭婕妤从殿前经过,仿佛知道自己得手了,自顾一笑,真可说是明媚婉转,怨不得父皇疼她。”好一个蛇蝎美人,她那孩子还没落地,男女都不知道竟就先出了手,一击致命,只是这番手脚,铺局甚大,昭婕妤一人之力绝难完成,只怕她在未央宫中另有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