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微微一笑,没有接过警员递过来的东西——用不着那种透出卫生球气味的东西——他的鼻子,足以容忍任何气味。
深吸一口气,他拉开门走了进去…
人们有一种习性,大概是缘于社会性。举例而言,某个新兴行业,在它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并不一定立刻引起人们的注意,然而,当从事者的高工资和优厚福利在更多人面前晃悠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后继者就会蜂拥而上,直到把这种工作填到人满为患的局面为止。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比如某个作者开创了某种手法,至少在市场上深受欢迎,于是跟风成为潮流,越来越多的仿制品随即也就出现,直到市场过饱和,仍然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大义凛然;直到市场完全容纳不下,这些人就把目光投向下一个新兴事物。
有趣的是,人类有这种习性,动物也有,比如说——苍蝇。在尸体腐烂的头几天,被那种“鲜美”的气味所吸引,丽蝇和麻蝇会在尸体上产卵——当然,嗅觉敏感的家伙总是拔得头筹、占尽先机。然而尸体是如此肥厚又庞大,宛如一个巨大的市场,后来的也不至于分不到一杯羹。于是越来越多的苍蝇凭借着它们生存的本能,赶来这份美好的家园。只要条件适宜,大约两个星期之后,“宝宝们”渐渐长大,开始化蛹,最后飞走。它们也和人类一样,当这个“市场”趋于过饱和,它们的子女已经没有合适的生存空间之后,就不会再有苍蝇飞来产卵。也就是说,通常的规律是,苍蝇们不会返回同一尸体进行第二次产卵。因此在法医昆虫学工作者面前,一旦拖到了这个时间段,依靠苍蝇来分析死亡时间的作用就降低了。你可以通过“蛆宝宝”的成长形态来分辨它们处于哪种“年龄”,可如果它们变成成虫,外貌上的特征就太小了。这跟人类一样,你能否准确地说出,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究竟是十八岁,还是十九岁呢?
幸运的是,昆虫学家发现了新的方法来进行这项工作,那就是演替的观点。估计死亡时间的重点从单个苍蝇和物种的生长周期转移到尸体腐烂的各个阶段中在尸体和尸体周围出现的所有昆虫和其他节肢动物的演替模式上。当丽蝇和麻蝇的“宝宝们”将尸体上湿润柔软的组织拖走后,尸体就开始发干并招来蠹虫这种动物,他们吞食发干的皮肤和软骨,对多汁的食物不感兴趣。再后来会出现一批欺负弱小的捕食者——它们的孩子没本事袭击其他带有甲壳的昆虫,只好跑来找些剩余的蛆虫充充饥。而当这些甲虫孩子长大之后,突然对蛆虫丧失了兴趣,开始转而寻找变干的组织为食,进一步推动尸体的消亡进程。当然,在最后阶段,会有一些凶悍的大家伙登场,比如说某种胡蜂,震动着灵敏的翅膀呼啸而来,抓住甲虫带到空中,用它们尖利的刺给那些可怜的弱者们来上一下,然而再通过产卵器,将下一代输送至甲虫体内。幼虫们醒来后,会从麻醉了的甲虫体内开始蚕食…这就是牵扯到许多动物的所谓演替模式,除非被打断,这种模式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尸体化成白骨。值得一提的是,所谓大自然的弱肉强食,在昆虫身上,与人们一般想象的“羊吃草、狼吃羊”相比,来得更加凶残,也更有说服力。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了解这些内幕,鉴于昆虫们大多长得不那么可爱,人们也往往缺乏了最起码的关注和天真的同情心。然而,艾莲则不然,他曾经了美国法医昆虫学家让·高尔夫先生接触过一段时间,对昆虫学在刑侦上的应用深感兴趣。那还是他去美国之前,用一顿又一顿价格低廉的饺子,换来了大量宝贵的昆虫知识与研究数据。而后,他又不顾众多女生的尖叫和白眼,在自己家里偷偷养了一段时间的蛆虫。这也算得上是唯一降低他在异性眼中魅力的因素,遗憾的是,她们中绝大多数对这情况一无所知。时值1999年,麦涛只要一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
艾莲推门而入,这时候,那些同行——如果正在工作的警员可以算是他同行的话——他们的身影就一下子在艾莲的视线中消失了。他先是注意到了随处可见的苍蝇成虫,尽管现场可能经过了一些处理,但为了不破坏尸体,胡乱喷洒杀虫剂绝对是被禁止的行为。因此即使有人打扰,那些小动物们依然懒得理会,按照它们风格各自行事。
随着艾莲离卧室的距离越来越近,难闻的气味也就愈发浓厚起来,甚至在空气中,你都能看到一团团棕黄色的烟雾。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在烟雾中看到了撒旦的影子,又转瞬即逝,便不易察觉地撇撇嘴,笑了一下。
然而这笑容却恰好被法医孙靖看在眼里,感到有些不快。这家伙在杀人现场也能笑得出来?!
孙法医二十七八岁上下,头顶微有些秃,看来早晚也会变成刘队那副“麦当劳”造型;他的眼睛挺大,却因为发胖的脸孔和单眼皮挤得有些显小;身体中等,其貌不扬,看得出来不受女性宠爱,倒也符合不怎么好色的性格;然而你若因为他的外表便轻易下出结论便大错特错了,与艾莲年纪相仿的他,已经获得了博士学位,同时也并非只懂得理论研究的学究派,在现场勘查和尸体辨别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这位同样颇有造诣的年轻专家,对艾莲却并无好感。他轻轻啐了一口,而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不料那个该死的艾莲,走进卧室,环顾了一下四周: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已经变成了昆虫的乐园;还有那具显眼花哨的尸体,他的目光在那儿停留了几秒;随后来到法医身边背靠着中央空调蹲了下来。
尽管不大认同,法医却好奇地看着他戴上薄薄的医用手套,轻轻地翻起尸体下面的垫子。他起初对这动作不太理解,忽然间意识过来,禁不住十分诧异:尸体下面的垫子上干干净净,而尸体盛放的被单上却有大量血迹。即使说,这里并非杀人现场,至少,这张床不是!否则,床上如此多的出血量,总应该渗到下面的垫子上。
两人相视一眼,法医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昆虫的迹象。”
“怎么解释?”
“因为吸引苍蝇的东西,并不一定只有腐败的气味。任何动物尸体如果没有经过处理,都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然而腐败的气息,却不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就传播开,可苍蝇却有可能在这段时间找上门来。有可能是受到了血腥气的驱使,当然这也不一定,否则一大群苍蝇像鲨鱼一样飘过来未免有点儿太搞笑了。但不论如何,我们人类所不能分辨的气味,苍蝇却出于本能轻易地做到了。在这所房子里,有两个地方,苍蝇的活动迹象比较明显,其中之一,当然就是这间卧室,而浴室是另一个地方。这就是奇怪的地方,苍蝇为什么会穿越尸体,跑到别的地方去产卵呢?就算那地方也有血腥味,但它不应该适合幼虫生长,苍蝇凭借本能行动,应该不会做出傻事。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它们被误导了。而且浴室特有的湿热环境,也可能对苍蝇产生影响,使它们认为,这个地方等同于尸体,便于后代生存。可这些想法,顶多也只是想法而已,我需要在现实中得到证据,这垫子的干燥状况就是其中之一。”
艾莲说完便站了起来,眼睛眨都不眨地盯住尸体。
刘队搞错了吧?他是心理研究者,还是昆虫学家啊?法医不禁错愕,他同时也看出这家伙对于犯罪现场的细节有超人的敏感。可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为什么在前几次的案子中,这个家伙还吊儿郎当、说话不着边际,而如今摇身一变,俨然成了行家里手?不过,他很快又想到,前两宗案件中,艾莲没有机会接触第一时间的现场,缺乏可追寻的线索。
艾莲依旧盯着那具尸体:死者当然就是房间的女主人,某家出版社的总编。她生前穿得很少,一件低胸的半透明内衣,一条黑色的吊带袜——当然,已经变了颜色,上面还有一块块棕色的腐败印记,这时候,那衣物就分外的露出异样的“性感”来。尸体仰卧在被单上,身下枕着大片暗淡的血迹——因为之前的推断,这血迹应该是后来涂抹上的。死者双腿蹬直,双臂伸开平摊在床上,已经腐烂得无法辨认,上面爬满了第三龄的蛆虫。蛆的活动造成了尸体下部溃烂。值得注意的是,尸体上残留的表皮有些绿油油的,同时,艾莲努力辨别出空气中稍微有一些氨水的味道,造成这样的原因可能和在浴室里杀人的推论不谋而合,即尸体身上的绿色,可能是因为接触过水的缘故。又是小动物们的“杰作”,尸体的头顶被剥得光溜溜的,露出了头盖骨,不过两侧还连着少量皮肤,一双耳朵基本上完好无损,也泛着绿光。他又去看尸体的胸部,也是只剩下骨头,其中还是簇拥着大量的后龄蛆,与这地方基本类似的是腹股沟,差不多完全烂掉了。手臂和腿上也有一些蛆虫,尚未形成大规模的蚕食状况。他翻动尸体的头部——这动作引起法医的极大不满,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点儿崇敬感顿时炸得烟消云散。可艾莲没有察觉,翻动头部之后的结果稍微吓了他一跳,大量蛆虫受到干扰,一个个扭动起来,万头攒动地令人作呕。最后,他的视线在尸体脖颈处停留片刻——那地方变了色的部分皮肤上深紫色的痕迹确实表明死者是被勒死的。最后,又扒拉开一两只贪婪的“宝宝”,观察一阵手指的切断面。然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丝毫没有理会法医在背后投下恼怒的目光。
你永远不该在别人的专业领域作威作福、张牙舞爪,这是最基础的谦虚原则,也是讨得个好人缘最起码的要求。遗憾的是,因为过于专注,艾莲一时“得意忘形”,把这浅显的道理给忘了。
他走出卧室,来到大门边,低头检查了门锁——完好无损,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凶手应该是用钥匙进入的,或者具有专业的开锁技能。这在国内的凶手不大常见,尽管艾莲本人就是干这事的一把好手。他隐隐从中嗅到了一丝暧昧的味道,又抬头看看门外的刘队——正在询问发现者的口供,便返身往回走。
在浴室对面,他忽然停下来,从地上拾取了一枚比指甲盖略小些的玻璃碎片。对这东西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想起麦涛不久前说过的话“我们得叫警察瞧瞧,用不着他们,咱俩一样可以搞定案子,这样才能叫他们闭嘴”,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把这个不易被人察觉、警员们疏忽了的线索,悄悄揣进衣兜里。他又发现玻璃片边的墙壁上有一处墙皮脱落了,当时并没太在意。
他转身进入浴室——另一个昆虫活动相对集中的地方——当然,比不上卧室那么热闹。看得出来,凶手在杀人之后,将尸体移到卧室,并进行了相当彻底的清洗。很可惜,这只能骗过人类的眼睛,却逃不开昆虫的感觉。有为数不多的几条蛆虫扭来扭去,更多则是一龄蛆的尸体。看来有些小家伙生命力顽强,最终找到了尸体,而更多一些则途中失败了,这倒是挺符合大自然“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理论。
艾莲忽然被一个细节所吸引:他发现在浴室下水的避漏边,注意到三具失败者的遗骸。随即好奇地蹲下来,注意到避漏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便伸手拿起了避漏,一旁的警员当然为这举动感到诧异。
艾莲掏了几下,从中拿出一张满是血污、有些烂糟糟的纸制品。他把这张巴掌大小的纸片拿到水龙头下冲洗了一番。
纸样上的图像渐渐清晰:一个女孩儿——确切的说,就是萧颖和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这一次被害者的合影…
第十三章 蜉蝣
凡事皆有一定之规,譬若生活在水中的蜉蝣,纵然没有漂亮的透明翅膀,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可以活上两年;而一旦成了年,翠绿的身体遨游在空中,可惜这美丽的身姿只能维持数个小时便一命呜呼了。艾莲也正是如此,在他细心地打量照片时,丝毫没有注意到法医近乎审视的目光。他先是侧面端详着他的脸:因为有些睡眠不足,眼睛稍微泛了红,眼袋拉长了形状,脸部多少有些浮肿——可还是挺诱人的——他又去观察他的头发,几天没有洗,有点儿打了绺儿,半遮盖着宽阔的额头。法医这样看着他,就如同注视那成年了摇摆在空中的蜉蝣——即使美丽轻灵,却还是有些可怜。他心里清楚美国人直白的态度已经深深影响了这个善于入乡随俗的年轻人,然而无论如何,就算有再多的借口,他如此随意地影响了调查现场,还是件不能容忍的事情。不过,这时候,碍于面子,法医没有说出心中的不满。他又忽然发现刘队和年轻的艾莲之间的关系也值得推敲:相当长的时间里,他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感情,认为那有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一种父子的关系——刘队没有儿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他是如此深深迷恋着刑事调查工作,可惜却后继无人;因此从与艾莲见面的第一天,就确立了近乎找到接班人的某种感情;尽管这感情虽然艾莲去了美国而变得有些飘渺,可从来没有中断过;从艾莲的角度上来看,他年少时父母双亡,也乐得接受这份感情,同时对刘队恭敬有加。这不得不归功于刘队算是个相当和善的“父亲”,即使艾莲归国后已经不适合进行国内案件的调查分析,可他仍然很尊重他的意见。法医盯着艾莲看了很久,甚至超越了对那张照片的兴趣,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马可·布鲁图的影子。也许,就像布鲁图所扮演的角色,尽管艾莲并不会孕育什么阴谋,却难免成为不和谐的棋子,对案件产生致命的误导…
然而不论凯撒和私生子布鲁图之间存在了怎样的纠葛,艾莲却没有误导刘队的意思,倒是趁着下水道里发现了模糊照片,众人都被这件事所吸引的时候,耍了个小手腕:他把照片交警员呈给刘队,在不少人都围上去的时候,悄悄地又溜回了卧室。摘下乳胶手套,从尸体上挑选了十几只蛆虫和一些成熟的甲虫,迅速塞进手套里——这当然是无奈之举,因为回中国之前,无法预料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就没有任何准备,现在只好拿手套充当采样工具。他将这事情办完,又假装没事人似的重新加入人群。除了法医孙靖,所有人都没瞧出破绽——而法医却注意到艾莲的手套不见了,当然,他也没有合理的解释。
如先前所说,照片并不清晰,甚至因为被血污浸泡过,本身就皱皱巴巴地不好分辨,然而所有人第一眼都能确定这是被害人与萧影的合影照片,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艾莲心下多少有些纳闷:凶手为什么要把照片塞在不易被人察觉的下水道里呢?假如没被人发现,不是很没有意思吗?他马上又纠正了这种相当于自夸的理论:即使没有自己在场,会详细调查现场的警员们一样可以顺着痕迹找到这张照片。他又觉得照片的出现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而且照片本身因为也曾现身两次,都对案件没有起到帮助,因此没太在意。
照片风波过后,他又晃进了被害人的书房。这里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借着灯光,他很快注意到书架边上那只有趣的小猫玩偶造型的闹钟——与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各种粗糙仿制品不同,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玩偶做得精致,边缘切割得很细腻,“KITTY”的形象也堪称可爱。艾莲的视线并没在这东西上停留太久,他去端详那书架。密密麻麻地摆置了各类书籍,作为一名编辑,艾莲明白被害人需要时常翻动各种工具书、史书以及一切的相关材料,他从书架上随手抽下几本,用他那永远不会摘下手套的左手。翻看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便又放了回去。
按照一般人的习惯,书架的中部——也是最便于观察和抽取的位置,会搁上自己最常使用的书籍。然而作为一名编辑,被害人在这个位置放上了自己编写、出版的书籍——不能不算是五花八门,最多是些影视同期声之类的读物,还有些市面上比较常见的青春文学,边上摆了两本新近出版的青少年心理健康读物。艾莲因为涉及本行的缘故抽出来也随意看看,觉得写得还是满专业的。没有别的收获,他离开了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书架,回顾办公桌,不时又伸手偷偷摸摸口袋里的小动物们,发现一切正常。他没有必要急着赶回去,用食物来抚养这些小宝贝儿,因为其中的几头已肥肥胖胖地接近了成虫,他回去后只需要用开水把它们干掉然后制成样本就行了。当然,如果可能,他要跟在美国的让·高尔夫先生联系一下,至少也得打个电话听取对方的建议——尽管他隐约能辨别出这些小家伙出自哪个品种。然而国际邮寄来来回回加上辨别所需要的时间,只怕是这事情办完了,自己也该回美国了,肯定来不及。他还是打算自己干这鉴别活动。
麦涛坐在电脑前,觉得阵阵晕厥袭来,他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自己感了冒,仍不得不面对不断跳跃着的屏幕,真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麦涛不是个遇见一点儿小事情就停滞不前的家伙,由于还是单身,也更没有哪个人来多管闲事、唠叨自己,他因此就随心所欲撑着身体继续工作。
他目前有两件事要做:既然案件的部分细节连通时间表已经输入电脑存了档,他就不得不随时拿来看看;可又因为一时没有头绪,他同时也打开了学生们的作业论文,总得粗糙检查给个分数。
也许由于头晕眼花,或者别的什么理由,他视线的焦点并没有放在某份学生作业上出现的那个名字——谢晓虹身上。只是在背靠着转椅休息眼睛的时候,发出一阵慨叹:妈的,这作业里至少一半以上是抄的,至于那些精致得有些过火,接近了专业水平的SPSS量表,也不可能毫无出处!对此,他也无所谓,反正都是自己在大学时代玩过了的把戏!
做完了一切光彩或者不那么光彩的调查之后,艾莲回到刘罡明队长身边,开始关注尸体发现者的讲述。他一边看着资料一边聆听对方的讲述。
尸体发现者共有两位,其中之一是被害人所住小区的管理员,另一位是被害人工作单位的同事。
尽管讲述者的语言有些断断续续的,甚至掺杂了还没有从恐怖中完全醒来的那份凌乱,艾莲还是很快理出了一个头绪。
按照时间的发展顺序,大约一个月之前,出版社的总编,也就是这一次的被害人给自己放了个大约三周的长假。依照这位总编女士的习惯,放假期间是不愿意接受任何人骚扰的——因此关闭了手机,也很少接听各式各样的电话——有找门路送礼的、托关系出版的,等等此类不一而足。作为已同事多年的编辑们,这习惯早已被大家接受,因此没有人在这三周里怀疑什么。直到一周之前,主编女士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编辑部里,就多少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按照任何出版社,甚至任何单位不成文的规矩:一个人坐到一定级别的位子上,规则就对他不太起作用了。一位主编没有必要成天坐班,只在必要的时候联系一下,发布几个命令,出席几次会议就可以了。加上这位被害人主编,为人大度和善,从不为难下级,又同时与多个大牌作家联系密切,为人称道;就连老总们都不会得罪她,作为同事或者下级,对于这位大好人、女强人更是犯不上多管闲事,因此对于这延期了一个礼拜的假期,起初都没有疑义。直到几天前,老总偶尔过问,大家才恍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因为这两天总是有人打电话寻找主编,出版社才有些坐不住了。延长假期不是问题,也更用不着象征性地那工资做做文章,但你至少应该来个电话说明一声吧。
可总编迟迟没有电话,出版社打去的电话也总是石沉大海无人接听,大家就都有点儿坐不住了。因此今天下班之后,这位同事便授命去探望一下。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度假期间,总编不一定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反正又没有孩子,她不知道会跑到哪儿去玩儿。因此空跑了一趟,敲不开房门,这位编辑也没当回事。问题出在后来,鉴于这位编辑第二天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也没准儿出自他有些认真的性格,便找到了小区管理员,打算不负众望地给大家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是新建的小区,又因为这小区的售价不低,吸引来的房客虽不见得个个都是大款,至少也是金领或白领人士——这些人有个共同的习惯,不喜欢有事儿没事儿的总有人来过问自己的生活。因此小区物业乐得清闲,还做个顺水人情,对进进出出的房客和业主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哪些人生活放荡,哪些人会有外遇,哪些人宾客盈门,管理员都不大理会。不过最最基本的安全管理也不能没有,来访的客人如果脸生,总要留个记录;那些业主大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管理员也总要打个招呼。当管理员被负有使命的编辑找到后,也发现其中有些不合理:按照他的记忆,主编女士似乎并没有出去,当然,因为轮班和自己的偷懒,他也不敢断定。可似乎确实又阵子没见过她进出了。作为一位还颇有些责任心的管理员,他还是决定和编辑一起再回楼上看看。当然,此番检查仍以失败告终。两人的心里却多少油然而生了一种不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