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我干脆研究起阳光在赵起超脸上的光影变化…
赵起超的眼睫毛居然非常长而浓密,如果放上火柴棍,会不会掉下来呢?
我正想得出神,他突然抬起头,冷峻的目光突然对上我的视线,我慌乱地将眼睛移开。这一刻的尴尬和窘迫,让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能不能先出去,有了消息你再通知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赵起超愣了一下,然后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出去吧!”
我如获大赦,忙不迭逃奔出门去。
没有赵起超的地方空气都清新很多,大办公室虽然拥挤,可是却完全没有赵起超办公室里的压抑和阴沉。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时抬眼瞄瞄赵起超,忐忑地等着总公司的消息。
过了约摸一个小时,赵起超突然接起了电话,他对着电话说着什么,然后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
应该是总公司打来的电话吧,但是赵起超的脸却像永恒平静无波澜的一潭死水,怎么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他仿佛戴着面具生活,脸上永远是恒久如一的表情——冷漠、阴郁、沉着。
真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而他的内心世界是否也如同他这张脸一般单一冰冷呢?
容不得我胡思乱想,赵起超已经示意我进他办公室去。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噩耗还是喜讯。
“通过了。”他还真言简意赅。
“哦。”我的反应更平静,尽管我一颗老心已经雀跃得快要蹦出来。
“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武汉,公司把巡展的第一站设在武汉。你和我全权负责这次发布会,所有分公司都会派市场部经理来学习发布会的模式。”说完赵起超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我为什么要激动?”我故意反问赵起超。
“你的策划通过了,你不激动?”他终于沉不住气。
我用最最平淡的语气回答:“我尽了最大努力,成功与否已经不重要。何况策划通过是意料中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也相信这份策划一定能通过。”
赵起超似乎对我有些刮目相看:“你挺自信,挺沉着啊!”
我淡淡一笑,没说话。
赵起超见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终于挥挥手:“你出去吧,把工作全部移交给刘韵芝,明天下午我们就出发。”
我点点头走出他的办公室。 一出门,我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和赵起超在一起随时都像在打仗,时刻处于高度警惕状态,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看扁了,瞧轻了。
想到有一周多的时间要和赵起超一起渡过,我便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如浓墨一般,一点欢欣的希望都找不到。
尽管前途黯淡,但我还是将工作事宜一一向刘韵芝交代,连积累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经验也全套传授给她,丝毫不敢遗漏。
刘韵芝听得十分仔细,不住点头,最后她忍不住纳闷地问我:“以芳姐,你为什么什么都肯教给我?你不怕有了徒弟没师傅吗?”
我毫不介意地说:“教你是我的工作,我对待工作的原则是不管巨细,都得全力以赴。何况我敢教,就不怕你学,你在学走我的经验时,我也同时在积累新的经验。”
刘韵芝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说:“以芳姐,我服了你!但是,我迟早会胜过你!”
我大方地对她说:“你把目标也订得太低了吧,我不过是最普通不过一个小白领而已,你迟早会胜过我的!”
一种异样的情愫在我心里悄然滋生,曾经我也把身边的同事当作目标去超越,没想到,现在我也成为别人的目标。我再次感到岁月并非真正不饶人,也许它夺走我的青春,却给了我其他更丰富的东西。
晚上下班,我约伍绍敏吃饭,电话里她的声音怪怪的,有浓重鼻音,似乎刚刚哭过。
我一直追问她有什么不对,她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伍绍敏一向伶牙俐齿,鲜有说话含混不清的时候。
多年老友,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但她不愿意说,我也不能强迫她。
她欲掩饰,我只能装聋作哑着配合。
我们都不是十八九岁年轻气盛的少年,都知道再好的朋友都不能越界。
朋友的隐私告诉你,你便要死守,不告诉你,便切忌刺探。
如此这般,友情方能长久。
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节目,只得走路回家。
夕阳淡淡的,将这个城市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使整座城似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有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惆怅…
唉!惆怅旧欢如梦…
往事一下又涌向心头,李铭泊的脸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似乎只要他一伸手,他便可以握住我的腰。
我突然疯了一般想念他手指的温度,想念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想念他柔软的发角,想念他说话时温柔的语调,宠溺的微笑…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人群中,我孤单地想着他,那样绝望而寂寞,灵魂早已经脱离肉身,向他狂奔过去…
突然,我僵在原地——街的转角处,一个男人,正落寞的、漫不经心地翻着报摊上的报纸。
整个世界似乎安静下来,周围的一切纷繁事物都全部淡出,我眼中只有那个寂寥的身影定格下来,越来越清晰…
我几乎忍不住想揉揉眼睛,证明那不过是我的幻觉,可是,那的确是活生生的李铭泊。
他脸色不太好,很有点憔悴。
是病了吗?还是因为我?
我不敢想,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痛清清楚楚自胸口蔓延到全身。
他随意翻了翻报纸,什么也没有买,便离开了。
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灵魂又归位了,牵引着我,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我的目光是那样贪婪而饥渴,几乎贴到他背上。
他浑然不知,一向挺拔自信的他,却一直低着头,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略微有些佝偻…
他走得很慢很慢,漫无目的地逛着。
我也很慢很慢跟在他身后。
我跟着他进商场,跟着他出商场,跟着他穿过马路…
我看着他逗弄路边的小狗、看着他翻阅书店的杂志、看着他把玩汽车模型、看着他试穿一件白衬衫…
经过一家花店,他停下来,望着花桶里一大束白色玫瑰发呆,过了好久,他掏钱买下整桶玫瑰,用力抱在怀里…我鼻子一下酸了,直冲泪腺,是是是,白玫瑰是我的最爱。
我常常和他开玩笑,说我死了以后,让他一定每天买新鲜的白玫瑰来墓园看我。
他每次都认真地回答,一定把全城的白玫瑰都买下…
他继续走,我继续跟。
路过一家时装店的橱窗,他又停下来。
他的眼睛直直看着那橱窗,那么专注…
我只能看见他一个侧面,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他侧面的脸部线条,最爱趁他睡着的时候,仔细抚摸他的每一个轮廓…
我远远望过去,那橱窗里的模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婀娜多姿…
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走进店里,买下那件风衣。
我的眼泪终于自眼眶处叛逃,是是是,我想起来了,冬天的时候,我躺在他怀里翻看时装杂志,信誓旦旦对他说,我要在春天的时候买一件这样的风衣,穿着和他去看桃花…
他还笑我,说这样的风衣不适合穿着去看桃花,适合清明去扫墓,我装作生气,跳起来站在床上踩他,他一把将我按倒在床上,用力吻我…
眼泪汹涌而出,我泣不成声站在路边,看着他走出时装店,我想继续跟着他,可是我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回忆抽空…
我呆呆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他越走越远,越变越小,然后缩成一个模糊的影子,最后连影子也消失在人群中…
我突然恐惧起来,我怕也许他就这样从我的视线里、生命里永远地消失了…
我丧失一切理智,疯狂地往前跑,想把他追回来。
可是,他却不见了。
他真的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我急急地往来路走,撞了人都没感觉,然后不顾一切地买下他翻过的杂志、摸过的汽车模型、试穿过的白衬衫、看过的报纸…把它们统统紧紧地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了他…
这些东西,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似乎我一转身,他就站在我身后…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筋疲力尽,颓然地抱着这堆死物往回走,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只余下一个可以移动的躯壳。
回到家,我径直打开冰箱,条件反射地取出一瓶君度。
这一刻我的灵魂脆弱到一碰就要消散殆尽、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那小小一杯酒,实在是慰祭灵魂的灵丹妙药,我迫不及待想喝上一大杯,然后从此忘忧忘愁忘烦恼,最好能喝到熏熏然,倒头便睡死过去…
可是,在倒酒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瞄到了书桌上的日记本。
那个大大的“忍”字,一下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突然惊出一身汗来。好险,忍了这么多天,差点功亏一篑。
我努力咽了口口水,闭上眼睛,将酒瓶放回冰箱,用力关上。
可是那酒隔着冰箱也能诱惑我,我恨不能用胶布把冰箱封起来。
李铭泊还是那样能左右我所有的情感和理智,面对他,我可怜的自制力变得那样可笑而脆弱。
原来“戒”真的是这样一个艰难的过程。
我冲进卫生间,沐浴让自己清醒,妄图唤回自己的理智。
然后我四肢绵软无力,坐在沙发上如同瘫软了一般。
闭上眼睛,李铭泊的面孔又浮现在我的面前,我似乎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双手环住我,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
我绝望地想,为什么“阳间”没有孟婆汤?孟婆汤多好,喝下去没有任何副作用,立即忘记前情旧恨,谁也不必承受记忆的折磨,受往昔纷争的困扰,永不纠缠,无爱无怨,各人东山复出,从头再来,心头永无阴霾。再不如意,再喝一杯。最好能连锁经营,男女老少皆宜、童叟无欺。
罢罢罢,没有阴间的孟婆汤,只得喝一碗粥,吃两粒安眠药,躺在床上,换取短暂的失忆。
早上醒来,看见昨天买回来的一大堆李铭泊看过、摸过、穿过、碰过的东西,我突然觉得自己又荒唐又可笑。那些花,明明可以是李铭泊买给他老婆的,衣服也可以是他送妻子的礼物。
昨天说不定还是他和妻子的什么纪念日。
可我一见他,立即像丢了魂,傻傻地,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兀自伤心落泪,还花了三分之一的薪水,买了一大堆我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最重要,还差点动摇了自己的决心,又自投罗网,去做扑火灯蛾。
理智终于归位。
感谢上天,我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折磨,感情上的煎熬真是可怕,看起来外表光鲜完整的一个人,内里说不定已经五脏俱焚,时时忍受断肠之苦、剜心之痛。
由于工作已经全部移交给刘韵芝,赵起超终于大发慈悲,放我一天假。
结果一整日,除去收拾行李,我还顺带将房间打扫一遍。
不断从房间里收出李铭泊遗落在这里的东西,小到领带、扣子,大到衬衫、长裤。居然装了一大箱子。
阳光自窗外洒落进来,房间里一片橙黄的日光,静默而寂寥。
扔?不扔?
看着这一大堆属于李铭泊的东西,我觉得非常非常无奈——扔?扔得完吗?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烙着李铭泊的印记,如果真要扔恐怕整个房间都得搬空。或是干脆将房子也卖掉,另买一套新的。
哦,那忘却一个人的代价也太大了,是我所承担不起的。
恐怕只有妆奁丰厚,身价不菲的女人才有能力真正做到放弃一切,从头再来,焕若新人。
像我这样的“穷人”,只能凭意志力一日一日挨过去了。
寻找着各种理由,我将清理出来准备扔掉的东西,装好,封存起来,放进储藏室里。
到底舍不得扔掉——毕竟这些是我的回忆、我的青春、我的感情、我的欢乐、我的泪…
这箱子在幽暗的角落里,偷偷地嘲笑我,嘲笑我近乎于懦弱的留恋。
也许有一天,我再将箱子翻出来,一切封存的记忆,又卷土重来,放电影般再现过往的每一个瞬间…
也许当一个人老了,需要靠记忆来存活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打开回忆大门的钥匙。
也许,所有的死物,都曾经记载着一段鲜活生动的记忆。
下午5点过,按照约定时间,我赶到双流机场,赵起超已经到了。
办理登机手续的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这个男人罕见的沉默,与机场的喧闹繁杂形成鲜明对比。
机场里熙熙攘攘,密密麻麻的旅人填充着整个大厅,每一张面孔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表情,或喜或悲,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疲惫。
若人生是一场旅行,那么连接我们整个旅程的便是这一个又一个机场。我们自一个地方辗转向另一个地方,自一个人的怀抱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相聚、分离…不管再疲倦、再麻木,只要生命不止,便得继续奔向下一段旅程。
上了飞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赵起超坐在我的旁边。
他始终沉默不发一言,静静翻阅报纸,令我觉得旅途越发乏味、沉闷和枯燥,时间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大抵度日如年便是这种感觉吧。
也许旁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临时坐在一起的一对陌路人。
不,根本连陌路人都不如。陌路人也许还会突然袒露一两分平时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肯透露的真性情。
我在心里叹口气,早知道要和赵起超一起做这份策划,我一定不会接下这个任务。
干脆,我闭上眼睛小憩。
刚要盹着,赵起超突然抓住我的胳膊猛力摇晃。
不会是飞机出现什么故障吧?我惊出一身冷汗,迅速睁开眼睛——赵起超指着我旁边的窗户:“快看!”
我扭过头,窗外是碧蓝的天空,天空下是厚厚的粉雕玉琢的一层白云,白色的云层与蓝色的天空之间是一片粉红色的烟霞,这烟霞颜色逐渐变深成为金橙色,颜色最浓烈艳丽的地方是一个圆圆的橙红色的太阳,正一点一点西斜。
哦——是落日!“很漂亮吧,日出太光芒四射,太过刺眼,反倒是日落更温婉柔和,更具人间烟火气。”赵起超轻轻地说。
阳光斜斜照进来,令他坚毅的面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
难以想像,这个沉默寡言、冷面冷语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温和的一面。
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特意挑这班航班,今日天晴可以看到日落。你有没有发现太阳距离我们很近,似乎伸手便可触摸…”他的声音很轻很缓慢,不知道是怕影响其他乘客,还是平时那硬邦邦的心突然变柔软了。
我点点头:“是,很漂亮!但我看见过比这更美的日落…”我突然想起了李铭泊,想起了我们在海边,牵着手、赤着脚,走在沙滩上,残阳如血,大海被染成一片瑰丽的红…
那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可是如今,我们的感情也走到了日落时分,很快便是永恒的黑暗,永远不会再看见曙光了…
我突然黯然起来,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来。
这次轮到我一言不发。
好在赵起超不是聒噪三八的男人,他见我不说话,便立即噤声。
我们之间又静默无声了。
虽然,我们的身体是如此的接近,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也许这种心灵上的陌生,才让我们每个人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可是,也因为这样的陌生,让我们更加孤单寂寥。
所以,每个人都想寻觅一个同类,一个心灵与肉体共同的伴侣,来分享心中最私密的感情、思想和情绪。
武汉是个火炉城市。
夏天来这里可是要吃足苦头的,光是那太阳的毒辣,就可以令人在高温热浪中窒息。
可是,初春却不同。
一出机场,柔和温暖的风便将你包裹起来,似一双无形的手温柔而缠绵地抚摸着你裸露的肌肤。
赵起超心情似乎还不错,不时和我交谈两句。
也许,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身边这个原本不太熟悉的人一下就变得贴近了。
公司的车在门口等我们,把我们送到距离武汉分公司很近的酒店。
我们各自到房间休息,调整一下状态,晚上武汉公司的总经理要带全公司的员工一起宴请我们俩。
一进房间,我立即松弛下来,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迅速把我准备好的面膜找出来,敷到脸上,躺上床,闭着眼睛休息,想像我干涸的皮肤正贪婪地吸收着面膜上的润肤精华。
这次新产品巡展发布会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必须用最佳状态备战。
我希望等一下出现在武汉分公司同事面前时,我是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的,而不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
坐了几个钟头飞机,人有些疲倦,我竟然睡着了。
恍惚中,听见有人敲门,我浑然忘记自己还敷着面膜,便自床上跳起来,冲到门口打开门。
“啊…”赵起超被我吓了一跳。
“啊…”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敷着面膜就别开门,吓死人了!”赵起超长吁一口气。
“那你别在我敷面膜的时候敲门!”我也气鼓鼓的。
“20分钟以后,车子在楼下等我们,你动作快点。”他皱起眉头。
“不用你提醒!”我大力把门关上。
我赶紧把面膜撕掉,并迅速化妆,换上一套得体的套装,又把头发整理好,挽成一个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看起来十分清爽干练。
还来不及在镜子里仔细欣赏自己的仪容,赵起超又开始敲门。我只得走出去与他会合。
到了吃饭的地方,刚与分公司的陈总和一干同事见面,大家还在寒暄,赵起超可恶的声音便在我耳后响起:“其实你敷再多面膜,人家也能一眼看出你年过三十…”
我气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站不稳脚步,可是却还得硬压下愤怒的火气,对着陈总等人尽量展露亲切可人的笑容。还好,赵起超没有再发难,和我配合得很好,一顿饭吃得相当融洽,气氛很热烈,在无形中,我们已经与武汉公司的同事达成了合作共识,都表示会全力支持我们共同完成一个完美的巡展模式。
回酒店已经很晚了,我以为我头一沾到枕头便会立即陷入深度睡眠。可是,辗转反侧,眼皮如有千斤重,却怎么也睡不着。
啊,我居然失眠了,都因为这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
难怪别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用习惯的东西,要突然换掉,哪怕新的更好、更贵、更舒服,可是因为不习惯,总觉得还是用旧的那个更好、更顺手,故此恋恋不忘,拼命想念它的好。
人也一样,多年来习惯了某一个人在身边,突然不见了,或者必须舍弃放下,必然觉得不习惯、难以割舍。
很多时候,我们眷恋着一个人,不如说是眷恋着习惯本身。
这一夜,怎么也睡不塌实,半梦半醒间已经天亮。
起床时,只觉得头昏沉沉,赶紧沐浴使自己清醒。
刚收拾好,赵起超便来唤我一起吃早饭。
一开门,便是赵起超英俊而略显冷漠的脸,他穿一件淡蓝色条纹的衬衫,非常清爽斯文。
我突然有些想笑,有多久没有这样了——精心装扮过,由一名男子来接去吃早餐?
可惜,我精心装扮为的不是他,他唤我吃饭,也不过为的是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同在异乡为异客而已。
果然,吃早饭的时候,赵起超不停地说着当天的工作安排,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这才发现此项工作的艰巨。
早饭过后,我们便立即赶到武汉分公司,马不停蹄地工作起来。
整个新产品展示会,全部由我俩统筹安排,事无巨细,都得考虑得周到全面,并且亲历亲为,马虎一点也不行。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赵起超几乎形影不离,大到安排参会客户的名单,面试模特、选择场地、布置展台、调配灯光、安排工作人员,小到为模特挑选衣服、化妆品,与化妆师、主持人沟通,陪着模特进行演出排练…
加之赵起超这个人,十分挑剔,事事力求完美,精益求精,一点瑕疵也看不得,我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每做一件事都思前想后,如履薄冰。
但是,赵起超也有他的优点,他特别沉着有条理,再复杂琐碎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很快被理出头绪,迎刃而解。
而且他做事颇有担当,就连我做错的事情,他也肯一并承担了去,只是事后会将我骂得半死。但总好过有的上司,只下命令不动手,事情办好了是他领导有方,办砸了是下属办事不利。
看,连赵起超这样可恶的人都有优点,可见世事无绝对。
这一周,几乎天天都天不见亮便起床,半夜两三点才躺下。
整个人都处于极端不正常的状态,亢奋而精力充沛,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似乎只要出一点岔子就会立即断成几截。
饿了,便胡乱填点饼干、方便面在肚子里;累极了,便披件外套,在会场上稍微合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