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也没注意到,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她手心死死攥紧了颈间的凤珑,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在扑通扑通狂跳,一颗心仿佛叫人攥紧了,半天喘不过气来。
等喘过气,人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容怡在耳边轻声唤,“菀娘,菀娘……”
郑菀回过神来,脸越发白了。
镙黛问她:“小娘子,可是心悸又犯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尚且辨不清,只觉方才那一刹那,仿佛有剑光透体,她躺于那华光之下,被森然的剑意一剑取了性命。
地是冷的,荒野漠漠,血还温热。
“小娘子怕是魇着了,不若去更衣室略作休息。”
镙黛看她惊疑未定,面色惶惶,不由提议。
郑菀点点头,愣愣地任她牵着走,她……确实魇着了。
那一剑透体的力道太清晰太冷彻,让她现在还浑身犯冷,只觉得血都快冻住了。
烬婆婆在耳边“咦”了一声,半晌道:
“这般气运……怪道……”
郑菀精神一振,让镙黛将门带上,守在门外,急急将方才之事叙说一遍,问:“婆婆,可是上天与我示警?”
“你且与我说说,你那情郎去了何处?”
郑菀将他去平乱的消息告知了婆婆。
“这便难怪了。”她道,“他突破了,你与他心脉相连,受他影响,也入了迷障。所思所见,均是你最惶恐之物。”
“心脉相连?”郑菀一惊,“如何便心脉相连了?”
情蛊是同生,如何会……
“你这凤珑,与他那龙珏本便是一对仙器,放万年前,也是人人争抢之物,后来被一大能得去以仙人遗骨炼化,与他那妻子一人一对,只可惜……”
烬婆婆叹了口气,“不提这些,都是伤心事,等你得了润氺之精,正式踏入修道,自会知晓它的好处。”
“所以,因着凤珑,我便与他心脉相连?”
“是极,若你背叛,他将第一时间知晓。”
“若他欢喜上别人呢?”郑菀好奇地问,“我可能知晓?”
“等你修为超过他时,也可。”
郑菀恨恨地将梳子往桌上一撇:好生霸道。
“不过,你须得做好准备了。”
烬婆婆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时也命也。”
“此地为养育他之山川水土,他平乱一方,救下无数生灵,自有功德馈赠,他突破之力,引得山川共震,河流共鸣,连带着那死死压制的子蛊,也牵动着翻了个身。”
“也不知你情郎察未察觉。”
烬婆婆道,“小丫头,你……打算如何做?”
郑菀看着窗外,方才那威势赫赫的剑光已去,无所谓道:“粉饰太平,走一步、看一步喽。”可眼里却绝没有她说的那般轻松。
“笃笃笃——”
门敲了三下,还未等她回神,已叫人从外打了开来,太子醉意熏然地进门,见她端坐于梳妆镜前,便是一笑:“菀娘,孤是不是在梦里?”
大门“啪地”一下,被人从外关上了。郑菀只看见一截宫粉纱裙摆,那浅浅的桃花,倒与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殿下,你走错地方了。”
郑菀知道,这是着了人道了。
快走几步,果然,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根本叫不开,喊镙黛也没音。
更衣室的熏香一向极浓,她第一反应是用盥洗盆内的水,将四角落地铜香炉里的香灰都给灭了,这世道,要坏一个女人的名节太容易了。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再与崔望起冲突。
“菀娘,你在作甚?”
太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这般香衣染汗的模样,甚是让人着迷。
“殿下,菀娘在试图救你的性命。”
郑菀认真地告诉他:“国师与我说,你碰我左臂,便砍你左臂;碰我右臂,便砍你右臂,若旁的……便叫你大梁皇室倾覆,绝于此代。”
太子下意识夹紧了腿:
“当、当真?”
“千真万确。”郑菀点头,“殿下,你告诉我,如何过来的?”
宫内更衣室这般多,这般醉醺醺,如何能精准地找到她的房间,镙黛又去了何处?郑菀是绝不信镙黛会背叛了她去的。
“孤跟着菀娘你过来的啊。”
太子眨眨眼,“粉的,漂亮的。”
郑菀第一反应是柳三娘子,可她一人,恐怕还没有这般能量,既然将太子拖入水,恐怕还有旁的人在顺水推舟……
“菀娘,孤好热哦。”
太子拍拍脸,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开始扯起对襟的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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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望披星戴月,一整个大梁,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宫中歌舞曼曼,人人饮酒作乐,见他来,还扯了他坐,崔望指着一个面熟的,大约记得对方总爱跟在郑菀身后:“菀菀呢?”
容怡看着他,愣愣地道:“菀娘往更衣室去了。”
第24章 作践人
在容怡发呆的瞬间, 刚才还在面前的年轻郎君瞬间消失了。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容怡只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凛冽,带着冰冷的肃杀,冻得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菀娘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心想。
更衣室内,烛台已叫太子弄倒了。
幸亏郑菀见机得快, 抬脚把火苗给扑灭了, 不然皇宫说不得要走水了。只是这般一来,小小的静室内, 便只剩进门口一盏琉璃宫灯还亮着。
豆绿笼纱罩住了幽幽之火,只照亮了门前一隅。
“太、太子,你冷静些。”
郑菀早跑不动了。
她已经围着桌子陪太子玩了许久的转圈圈, 这十三层宫纱薄如蝉翼,看起来仙气飘飘,跑起来却是要死人的,尤其足底那一双珍珠履, 半点不着力, 累得她气喘吁吁, 双腿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祸不单行的是, 小腹还在那儿作怪,每跑一步, 都能感觉底下汩汩流淌着的血。
“菀娘, 孤、孤控制不住。”
太子脸红得快烧起来, 同时烧起来的, 还有他的理智。
在他朦胧的视线里, 穿着一团粉纱的郑菀便似他幼时最爱吃的桃花糕,香气扑鼻,诱人至极。
“太、太子——”郑菀扶着桌儿喘气,“想想你的胳膊腿儿,想想你大梁百年国祚、千秋万代……”
太子哪有脑子想,他扯了外袍,又开始扯单衣,胸膛敞着像老鹰一般扑过来:“菀娘,你好香。”
香个鬼啊香。
郑菀只得继续逃。
边逃边砸,希望这里的大动静能将人吸引过来,可奇怪的是,闹了这许久,附近的羽林卫与宫婢都跟死了一般。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瞧见人。
再一抬头,太子却已经近在眼前——
他猛地朝她扑过来。
郑菀“啊”了一声,转身向后跑,可是,来不及了。
随着裙摆叫桌腿儿绊住,她左脚绊住了右脚,正巧被太子扑倒在了地面。冷硬的石板地,以及成年男子的重量,生生砸得她痛叫了一声——
太子却被一声叫唤弄没了神智。
“撕啦——”
随着一声裂帛声,郑菀半个肩头露了出来,配着这残破的粉缎宫纱、淋漓香汗,以及惊恐的眼神,组合成这世间男子都拒绝不了的曼妙风景。
“太子,你清醒点——”
可太子哪里有的清醒,双目充血着低下头来。
郑菀开始挣扎起来,可她那点花拳绣腿哪够人瞧的,太子看起来再温文,也是自小受武术教习师傅教导的。
不一会,双手便被剪在了头顶,太子弓下了身子。
崔望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花儿一般柔弱的女子,被人压在身下,他们肱骨相叠,手腕相缠,粉缎宫纱与金织蟒袍交缠在一块,玉色与蜜色相合,难分难舍,情意缱绻。
大门在他背后轰然倒塌。
门前的琉璃宫灯也随之灭了。
“崔望,是不是你?”
郑菀蓦地叫嚷了起来,“救我!”
她只觉浑身一轻,方才还沉甸甸压着的太子便像只风筝一般飞了起来,砸到净室的墙面,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郑菀手足并用地爬起来:
“崔望!你怎么才来?”
借着月色,她哭着跑到崔望跟前,捶他:
“你怎么才来?我怕也怕死了。”
房内无灯,只有月色透过纱窗照进来。
崔望便站在半明半暗的地界里,垂目看她。女子鬓发凌乱,满面泪痕,好似当真惧怕,揪着他袖子的手还在瑟瑟发抖。
郑菀仰头,察觉他的眼神:
“作甚这般看我?”
那边太子已经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朝走,嘴里唤着:“菀娘,菀娘……”
郑菀懂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眸中尽是受伤:“崔望,你不会以为我跟他……有首尾?”
崔望抿紧嘴,坚持道:
“你让他碰了你。”
“可——”
“无甚可是,”崔望提剑,“他碰你,我便杀他。”
“不成!”郑菀急得一把从后攀住他胳膊,牢牢拽住,“我不许你杀他!”
“你欲为何?”
“反正不能杀!”
崔望眼里先是惊,最后全成了怒,这怒落到太子身上,便成了要人性命的利剑。
他弹指一挥,太子脖颈前便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有殷红的血液汩汩流下来。
“一道。”
“崔望,你混账!”
郑菀也怒了。
她来癸水,身体本就不大舒坦,再是胆气大,遭了这么一次,本就惶惧惊恐,崔望来是来了,救也救了,却只提着剑要杀人。
她眼眶红了,“太子无辜,他是叫人下了药,你看他可有一点神志清醒的模样?”
“两道。”
又一道剑意从崔望指尖弹了出去。
太子痛叫了一声,神智终于从昏昏冥冥中醒来,发觉不独脖子,连脸上都刺疼刺疼的。
一摸,便摸了满手的血。
他吓得脸都白了。
“崔望,莫要继续了!”
郑菀试图用两只手去包住他的大手,不叫他动,“太子性命关乎大梁国祚,你莫动他。”
“三道。”
崔望又是一弹。
太子这回叫得更凄惨,摸着左腿一个劲地喊疼。
“崔望!”
郑菀跺跺脚,“太子乃大梁皇室之人,身具龙气。”
“那又如何?”
崔望兀自转过头去,“他碰了你。”
郑菀几乎要被他的执拗给气笑了。
书中太子对她不闻不问,她原先还怨,后来便想明白了,人生际遇种种,不过选择而已,怨人无用,不过当陌生人看待罢了。
既是陌生人,想平白叫她担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在身,便不该了。
太子便是要死,也不该死在这儿,死在怒极的崔望手中,她不希望太子是因她而死——毕竟那梦中说得清清楚楚,修玄修道之人,不到身死大仇绝技不会招惹碰身具龙气之人,谁也不知碰了会得怎样的因果。
而通常来说,下场都不会大好。
崔望身负大气运,自然不在乎,可她郑菀却不想挑战自己的运道。
想罢,她决定换个法子,不与他硬碰硬了。
她抬起头,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一副被他气哭之样:“崔望,我不让你杀他,还不是着紧你?”
“太子性命存否我不关心,可若因此影响了你,枉担了因果,可怎生是好?”
“你莫要杀他,好不好?”
说罢,泪珠儿如明珠一般,一颗一颗滚落到了崔望的手背上。
“菀娘,原来……你竟是这般看孤的。”
太子突然不再叫疼了。
身体的刺痛,如何抵得上言语伤人?瞧瞧,他死或不死,她都不关心。
从前他总以为,纵是阴差阳错,可两人到底结识多年,便做不成夫妻,情谊也总要有些的。
可谁知,他心爱之人竟将他的性命,当成了讨好媚上的工具。
太子又看着崔望。
这人从来高高在上,他堂堂一国太子,竟成了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想割一刀便割一刀,想落哪里便落哪里,还摆出一副清高无尘的仙人姿态。
可笑,可恨。
这恨意一起,便全都流淌成了体内带刀的毒。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以极!”
太子笑出了泪,“女人的嘴,全是骗人的刀,刀刀伤人心。”
“只是没想到尊贵的国师大人竟也会和孤一般,欢喜上这样一个女人。你落魄时,她便弃了你;你飞黄腾达时,她又转头示好。若有朝一日,你再次跌入谷底,她便又转投别的高枝!”
“真心,真心值几何?”
郑菀柳眉一竖:
“太子说得好没道理,你我之间,先退亲的,分明是你。”
“那孤便问你一句,你我定亲之时,你对孤,可曾有过一份真心?”
“——够了,你们前情为何,我不关心。”
崔望突然打断了两人。
挥袖一拂,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在房中呼啸而过,如闪电惊雷,绕太子一圈,又倏忽回了他袖中。
“滚。”
他冷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愣愣地看着地上,那里落了一截断臂,崔望的剑太快,以至于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很快,一阵锥心的刺痛出来,他却叫也不敢叫,咬着牙退出了更衣室。
郑菀愣了愣:
“崔望,你断了他左臂?”
崔望不答,郑菀下意识仰头看,这才发觉那双冷寂深邃的眼里藏了某种叫人瑟缩的东西,冷而硬,锐而尖。
似乎是在太子说完那段话后,他便一直如此了。
“崔望?”郑菀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我在瞧,你的真心。”
郑菀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你信他,还与我在一块作甚?”
“作践人也不是这般作法!”
第25章 惊风起
在郑菀的反问下, 崔望又不答话了。
屋内的宫灯都灭了。
唯有一片银灿灿的月华从大敞的门洞里倾泻了进来,风吹得廊下的琉璃宫灯打着转,在地上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也吹得郑菀一阵瑟缩。
她拢了拢衣襟,然后徒劳地发现对襟那一块早叫太子扯破了。
便在这时, 一件雪色长袍披到她肩上, 带来一阵暖意。
郑菀仰起头,恰见到崔望收回的双手。他将外袍脱了给她, 只穿着一件素纱中衣,袍角被风撩起,轻轻摆动。
若他继续冷言冷语, 她反倒能竖起满身钢刺,可他突然这般,反倒叫她泪意盈了上来,紧接着, 委屈、愤怒、惶惑, 与恐惧, 也蜂拥而来。
“崔望, 你生气了?便因为我与太子这般?”
郑菀细声细气地问。
崔望垂目看着她,目光从她惨白的小脸, 到她黑鸦鸦的长羽睫, 最后落到长睫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上, 干净、透明, 仿佛天山之泉, 此时映着对他满身心的信任与崇拜。
当真是一双很能迷惑人的眼睛。
崔望抬袖,“啪地”一物甩落郑菀桌前:
“打开。”
郑菀看着桌上的东西,四四方方一个小匣子,这等小匣子通常是用来装首饰的。不知为何,她心生一股不详之感。
“这是什么?”
郑菀笑盈盈地打开盒子,待看到盒中之物时,瞳孔不禁缩了缩。
一只明珠耳铛,明珠通身圆润无暇,她曾经很喜欢,只是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还剩一只如今便躺在她的妆奁里。
“呀,”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掉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崔望,你从何处拾来的?”
“燕春园。”
崔望道。
郑菀这才明白过来。
若要是在燕春园拾的,怕就是容怡生辰宴那日落了的,想来最大的可能,还是在与太子纠缠时落了——
可这又如何?
除非……让他知道了什么。
“那日夜间折返,我在梨落苑后院拾得此物时,恰巧听到一对很有意思的话。”
他捏了个诀,一只通身翠碧的鸟儿突地凭空出现,绕着崔望飞了一圈,最后落到郑菀身前的桌上,张开嘴,一道细细的嗓音出现在空气中。
“红玉,快说说,今日我可看见你领着太子往梨落苑的那片后林子里去了。嘿嘿嘿,是不是与太子……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是一道略沉略低的嗓音:
“胡说什么,是大长公主叫我不着痕迹地领太子过去。”
“叫你领太子过去?为何?那处平时可没什么人过去。”
“谁知道呢,贵人们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大约是有什么讲究吧……不过,”这位叫红玉的压低了嗓子,“我回去时看见郑家小娘子往那边去了。”
“……不能吧?莫不是给郑小娘子与太子创造私会机会?……哎,你说会不会是国师大人看郑家小娘子貌美,强逼太子退亲,可太子与郑小娘子不愿,才托到大长公主那里,办这宴也是为了成全两人?不然好端端的,亭主怎大办起生辰宴来了?”
“我倒是听过一桩传闻,大长公主在闺中时与郑夫人私交甚好,……”
接下来,便是一些窸窸窣窣的碎嘴了。
翠鸟闭了嘴,郑菀还有点愣。
一双大眼里除了愕然还是愕然,心底却开始转起来,崔望当是早就知道了,此时才拿出来,大约是方才她与太子那般情状激怒了他。
只是这人这般不动声色的,不知知晓了多少。
崔望俯下身来,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她嘴唇:
“你还有话可说?”
郑菀眨了眨眼: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实话便是,那时你明明亲了我却总是避而不见,我甚是念你,正巧容怡生辰,便托大长公主将宴会办到了燕春园。”
“继续。”
崔望不动声色地看她。
郑菀咬了咬唇:“接下来、接下来……”
“接下来如何?”
她眼一闭:
“是,我确实假借太子在试探你心意!”
话完,长睫便氤氲了一圈水迹,她睁开眼,试图将水汽眨去,急急道:“是,我确实很坏,很霸道。我既想见你,又想你念我,便用太子来激你!我想你眼里只有我,没有别人,想你为我生气、为我忧心、为我紧张!”
崔望看着她:
“可还有旁事瞒我?”
他在试探自己。
郑菀让自己绷住了:“有。”
“今日这事,便是别人陷害。”她道,“太子被人引来此处,让你见这一幕,便是想里间你我。崔望,你莫要上当了。”
“我知晓。”
崔望沉默良久,在郑菀都快察觉不对时,终于开口:“你不会如此之蠢,在此时舍我而弃太子。”
“崔望,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菀被他话中的计较刺中了,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还疑我真心?”
“瓜田李下,你不避嫌,此其一。”
崔望缓缓道。
“纵使太子不厚道,可你转头便利用于他,以他的欢喜来算计我的欢喜,手段太过凉薄,此其二。”
“巧言令色,不尽不实,此其三。”
郑菀安静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利用……太子太过了。
她将太子利用得越彻底,便将崔望推得越远。他从太子身上看到了过去那个拿着一枚玉佩却遭她打板子的自己。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是以,他断太子一臂,等的,是她对太子……哪怕那么一点点该有的善意。
她错了,大错特错。
郑菀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不,她还有挽救的机会。
她狠狠擦了把脸:
“便我手段用尽,巧言令色,也不过是太过欢喜你。”
崔望沉默地看着她的泪。
“小望望,快去替她擦啊。”
耳边有人道。
崔望没动,他只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沉入水底,冰冷地审视着她;另一半,却融于烈焰,被这颗颗泪灼成了焦炭,替她揩泪、抱她入怀。
一半想信,一半却无法信。
“可还有旁事瞒我?”
崔望问。
郑菀一愣,再抬头时,脸上便有了些微赧然,两腮泛出一点酡红,她伸手抠着桌布一角,讷讷道:“有。”
他们这等人家要是哪家出了不大好的事儿又不想让人知晓,大都会主动抛出一件不会伤筋动骨的旁事儿来吸引注意力的。
郑菀心想,她那些要紧事儿一桩都不能漏,漏了就完了。
“柳三娘子身边的贴身侍女,是我的人。”
崔望的唇瞬间抿紧了。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她低垂着头,露出头顶的一个漩,听说有此漩的人,天生便比一般人多一个窍。
确实聪明。
崔望转身便走,郑菀下意识扯住他的袍角,眼神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惶急:“崔望,你去哪儿?”
崔望站住了,拉住他的手臂纤细柔弱,一挣便断,却似乎带了千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