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自然主义吗?‘彻底的改革家’这个说法应该不合价值判断的色彩,不过总而言之,原来也有这样的看法啊。”
“嗯,好像很有趣。那我再多看一点。”
吾友说着,又把手伸过来。所以,书被她抢走了。我去走廊的盥洗室刷牙,等我回到房间时,床上的小正朝左侧卧面向木板墙,早已遁入自己的世界。她的集中力够强,所以可以专心潜入另一个世界。
我换上睡衣,“好吧,那我也来看书。”我翻找行李。就算被抢走一本书也不要紧,我另有准备自己想看的书。这次,我带来的是刚从旧书店买来的《日本之莺》。这是关容子【注:生年不详,散文家,一九八一年以《日本之莺》获颁日本散文家俱乐部奖和角川短歌爱读者奖,之后专注于歌舞位,是当今最优秀的歌舞伎评论者。】的“堀口大学【注:一八九二~一九八一,诗人、法文学者,也翻译许多法文近代诗。】访谈录”。
本书附有北杜夫【注:一九二七~,小说家、精神科医生,芥川奖得主。】的“能够令人一读便爱不释手的正是本书”,这句的确极有宣传效果的广告文案。开始翻阅后,发现果然没骗人。的确是爱不释手欲罢不能。于是,两个青春女孩,大老远来到欧风民宿,居然并排躺在床上看书。度过了古怪的高原一夜。
05
赫然回神,小正不知是否因为白天太累,已经呼呼大睡。她露出床单外的手,在胸前交叉,右手边放着翻开的书。我起身凑近一看,她好像已经看完菊池的《无名作家日记》,大拇指放在那篇文章最后的(大正七年七月)这个发表年月上。
我轻轻地从她手中抽出那本书。私小说【注:以作者自己为主角,描述自己的生活体验与感慨,乃日本独特的小说形式之一,自大正至昭和初期蔚为文坛主流。】风格的作品结尾映入眼帘。
“我记得有一次阅读阿纳托尔·法郎士【注:Anatole France,(一八四四~一九二四),二十世纪前期法国最具代表性的小说家、评论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发现他写了这么一段话。
‘太阳的热,渐渐冷却后,地球也会跟着冷却,最后人类将会灭绝。但,住在地里的蚯蚓,或许意外地长寿。届时莎士比亚的戏剧和米开朗基罗的雕刻也许都会被蚯蚓嗤笑。’
这是何等痛快的讽刺。即便是天才的作品迟早也会被蚯蚓嗤笑。更何况山野之流的作品,只要再过个十年,连蚯蚓都懒得耻笑他。”
“山野”,是《无名作家日记》中的人物。他是主角的同窗,才华洋溢个性傲慢,刊载在同人杂志《XXX》上的作品《脸》大获赏识,一跃成为文坛宠儿。
换言之,就文章看来《XXX》就是《新思潮》,《脸》就是《鼻》,而“山野”分明就是影射“芥川龙之介”。
06
可怕的声音吵醒了我。一瞬间,我几疑身在何处。声音刺耳,宛如不合时节的暴风雨,隔着墙壁从邻室传来。是鼾声。
房间昏暗。我紧闭双眼,拉高毯子,打算再次沉入梦乡,但还是无法不去注意噪音。翻过身才发现,小正在看着我。
“……妳早就醒了?”
小正倏然挑眉,
“这么大声谁睡得着?”
顿时,又传来一声巨响。虽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问题,但我俩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是男的吧?”
“是男的。”
“现在几点了?”
“深夜二点左右。”
“……虽然民宿老板之前已经提过隔音问题,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这种攻击。”
“不,虽然老板那样叮咛,但这墙壁其实还算挺厚的。像隔壁说话的声音就一点也听不见。结果鼾声居然能这么响亮,可见那人的鼾声太特别了。”
“简直是太厉害了。隔着墙都这样,那跟他睡同一间的家人可惨了。”
“不见得是家人。也许是两人结伴出游。”
“嗯。一对男女?”
“也许。”
“若真是这样,那等于是面对面在听耶。”
“那又怎样?”
“妳想想看嘛。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男友来到这种地方,那当然一定会做什么事对吧?”
小正在昏暗中贼笑,
“比方说玩扑克牌吗?”
“就是那个,玩‘七喜’之类的。”
“还有‘吹牛’!”
我们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做完那档事之后,正在感慨‘啊,我要跟这人厮守终生’之际,房间忽然天摇地动,男友开始打呼。你说,那不是有点震惊吗?”
我算是浅眠的人。所以尤其怕这种事。小正也点头同意,
“一想到每晚都得洗耳恭听,想必不会愉快到哪去吧。”
“就算抗议‘这跟当初说好的不同’,也不可能会有人事先保证晚上‘绝对安静’吧。”
“说的也是。”
我也不知怎地,竟然脱口而出:“顶多只会保证晚上‘绝对激情’。”
“哟,你真说得出口啊。明明毫无经验。”
“好说好说。”
“不过,愈是你这种女生,其实反而爱开黄腔一百倍。”
“再怎么说,一百倍也太过分了吧。”
“如果是妳,我想想看喔,十倍左右吧。”
“顶多是二倍,好吗?”
“好吧,就算妳二倍成交。”
好奇怪的交易。
“不过,言归正传,鼾声的确也是自己选择的那个人的一部分。人本来就很复杂。有各种面相。不可能只接受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就了事。‘一旦爱上了,连那人的鼾声都会喜欢’的这种情形,就理论上而言或许有可能,但现实不可能如此。”
“那倒是。对方自己以及对方相关的状况环境,都不可能完全照我们的意思安排。如此看来,在床上打呼,等于是‘现实’采取的第一波攻势。不过,千万别忘了,在对方眼中的我们也是同样的情形。”
“没错。”
床与床之间有空间足以通行。这样聊天相隔太远。于是小正手抓着白色的大枕头,连枕带人地把脸凑到我这边来。
“妳有男人了?”
明知失礼,我还是忍不住爆笑。小正一脸不满,
“谁叫你一脸严肃,说出那么实际的发书,害我满心期待以为你终于开窍了。”
“没有啦,我这纯粹是形而上的思考。”
小正叹气。
“我看妳没救了。”
“睡前,我也在看书。是堀口大学的访谈录。”
“嗯。”
“访谈者兼记录者是关容子。关小姐的作品我以前看过《中村勘三郎乐屋记》。那本书从头到尾都很有趣,这本也一样。不过,访问的对象不同,书给人的感觉也会截然不同。那本才真的是香艳精采。有些人看了可能受不了。但,我觉得对那本书来说这是一种赞美。‘女人’访问‘男人’,‘男人’回答‘女人’,是在这种形式下才能成立的世界。那是很宝贵的邂逅。
说到这里,话题突然跳开,说到我自己的心情。我觉得女人还是会寻求和自己波长相合的‘男人’吧。”
小正听了,噗嗤一笑。
“这样不行喔。说这是女性的一般论,其实我看是你自己想要吧。”
昏暗中,我的表情想必也变得很淘气。并且,自然而然地乖乖点头默认。
“很好。这时能说什么呢?换句话说,你这家伙啊,就连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都得要大老远来到海拔多少公尺的民宿,等到三更半夜,拿书本的话题当引子,才能勉强做出结论,真是个非常迂回的女人。”
“我是迂回的人,这点我自己当然也知道。还有,若要说‘理所当然’,那当然没错,但事实上,今天在这个夜里,我就是强烈地这么觉得,所以我也没办法。”
“别抵抗。”
“才不是抵抗。这只是在平淡述说。重点在于,能否待在对于空气的差异或水的差异这类东西,和自己感到相同方向的男人身边。我想,那时我一定会心痒痒地感到喜悦或幸福吧。”
“女人就不行吗?”
“如果要抱我,还是男人比较好吧。”
小正做出撅唇吹口哨的动作,然后说:“你今晚的发言可真大胆。不过,‘比较好’这种说法,有点危险喔。万一被第二选择给盯上怎么办。”
我报以微笑,然后恢复本来面孔,
“这跟所谓的那种‘抱’不一样。大学老师讲课时,曾提到与谢野晶子【注:一八七八~一九四二,歌人,新诗社的代表性歌人,与丈夫联手为明治浪漫主义开创新时代。】的事。据说她非常怕死。好像还拜托过儿媳妇:‘你看起来力气很大,我死的时候请你用力压住我。’晶子的丈夫铁干【注:一八七三~一九三五,诗人、歌人,创办新诗社及《明星》杂志。】比她早死,否则这种事当然会拜托他。”
小正定定地看着我的脸。我继续说:“那并不仅限于临死之时。只要活着,一旦感受到那种仿佛在空中飘忽不定的人生孤独,真的会如字面所示,希望有人压住动摇的自己。不过如果要骂我这只是在撒娇,那我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在强悍的小正面前,或许我的语气变得像在辩解。小正大概察觉到这种氛围,微微摇头,
“把压人的和被人压住的视为一组搭档不就好了?这样的话,那不也是日常生活中——说得夸张点,战斗的重要一环吗?”
小正是女的所以是用言词,但是,的确压制住我了。
07
在我们说话期间,豪放的鼾声依旧不停传来。
我在床上以双膝爬行,把手放到窗边。山上很凉,所以没开冷气,窗子也一直紧闭着。打开窗户后,还有一层纱窗。
那是挡在我们与黑暗之间的细网。纤细的纱线,在室内灯光下泛白。我仔细观察,网上并没有昆虫停驻。于是我这才安心地试着拉开纱窗。纱窗发出细微的金属磨擦声,露出一方黑夜。
“哇!”把头伸出窗外的我,不由发出惊叹。
“怎么了?”我默默招手,然后跟她换位子。
以这种方式观看实在不过瘾。于是我忽然想起,走廊尽头那扇门外,是逃生梯。我跟小正一提,她也强力赞同。于是我俩滑下床,悄悄走出房间。
深夜的走廊灯光带着诡异的昏黄,自己仿佛成了民间故事中夜游的小孩。我们穿着拖鞋蹑足走过。小正在旅馆那种地方是最适合穿旅馆浴衣的人,但这里是欧风民宿,所以她自己带了短袖睡衣来。白底缀有花草图案。叶片是银灰色的,花朵以米灰色描出,是件相当低调雅致的睡衣。
走到门口,我们先往外偷窥,然后喀擦一声开锁外出。涂着红褐色油漆的楼梯平台在黑暗中浮现。站在那里,仰望天空。之前单是从方形小缝隙窥见,便已屏息,而现在头上是一整片。
满天星斗。
“……”
我们半晌无言。
包覆世界的,仿佛是令人疼痛的静寂,才刚觉得怎么没声音,下一瞬间虫鸣已忽远忽近地回来。那是在我的家乡看不到的天空。除了有明亮的大光点,也有宛如洒满整片的细小光砂。星星数量之多,令我震撼。
小正说:“看到这个,会开始怀疑自己平常看的是什么。”
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也说:“天空干净得透明耶。直到很远、很远的彼方。”
08
换好衣服,离早餐还有三十分钟时间。我决定出门瞧瞧。阳光已相当明亮。孩子们在草地上玩民宿提供的槌球。
坐在旁边的长椅,我漫无目的地眺望。昨晚的鼾声,照理说应该令我有点睡眠不足,但是影响似乎不大。夏日清晨的空气,非常清新。
大约国小一、二年级的小哥哥带着妹妹,两兄妹正在打轻巧的白色塑胶球。妹妹一直吵着“该我玩了”,但是穿短裤的哥哥打五次才肯让出球杆一次。小哥哥的球技意外得糟糕,反倒是五岁左右的妹妹击球漂亮。
“那篇《无名作家日记》,内容到底有几成是真实的?”
仿佛记忆忽然苏醒,小正如此问道。我想起昨夜,在吾友手边翻开的“小说”。
“是啊,那篇小说里的芥川是个大反派耶。”
“若是真的,不免让人感到‘写得这么露骨,真的没关系吗?’”
这点我也有同感。不过,菊池有《半自叙传》这本著名的自传。我拥有平凡社出版的《日本人的自传》这套系列作。如果根据那个,我说明:“菊池会经就读一高又去念京都帝大是真的。事实上,他主动替朋友扛下窃盗的罪名,被高校退学。很戏剧化吧。所以后来他才会跑去京都。”
“可是按照《无名作家日记》的描写,他好像是对芥川他们的才华感到压力太大才逃出来的。”
“其实并不然。”
“撇开那个不谈,书中看似影射芥川的男人,被描写得太过分了吧。一边冷笑着说什么‘我们都会渐渐获得文坛肯定。但,其中有一个人恐怕会被淘汰喔。’一边瞄着主角。书中说他向来透过蔑视别人来取得‘优越感’,藉此‘培养自己的自信,是个很恶质的男人。’真是太糟糕了。”
“的确。”
“弄到最后,那人说要让主角的小说刊在《新思潮》上,却把人家寄来的稿子当笑话。而且,那居然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陷阱’。”
“菊池的确被退过稿。但是,据说是久米正雄写信告诉他‘这样实在无法刊登。’而菊池也立刻寄了别的稿子去。芥川当然没有写过那种嘲弄的信给他。先不说别的,在《无名作家日记》中主角一直无法加入《新思潮》,但是实际上菊池从一开始就是杂志成员。”
“噢。”
“换言之,这是反过来利用‘私小说’形式的创作。赤裸裸地描写出被核心分子淘汰的焦躁与孤独感。那是普世具同的‘真实’。但是,为了描述这点,他大剌剌地利用了菊池这个真实人物和芥川这个真实人物加以变形。如果把文章当成‘事实’信以为真——”
“就是上了他的当的笨蛋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分明很想说。”
“应该说,他刻意写得让人信以为真,其中自有真假一线间的趣味和真实感吧。听说当时编辑收到稿子也吓了一跳。还问他‘刊登这篇稿子不会冒犯芥川先生吗?’,甚至好像也问过芥川本人。”
“那么,菊池怎么说?”
“他说这是‘杞人忧天’。”
“天又不会塌下来是吧。”
“是的。在学期间还没那么明显,但成为作家后,菊池和芥川来往得非常密切。两人会互相造访,也一起去旅行。啊,最重要的是,只要举这个例子来说就好:芥川甚至把长子的名字,根据菊池宽的宽取名为比吕志【注:这两个名字的发音皆为Hiroshi。】。”
白色塑胶球大幅滚出轨道,滚到我们的脚边。小正捡起来,还给小孩。
09
面包可以二选一,小正吃土司,我选了奶油餐包。送上桌的,是加了玉米的松软炒蛋、生火腿,新鲜沙拉的绿意也令人欣喜。还有现榨柳橙汁。旁边放着特别雪白的香浓牛乳,这个可以无限畅饮。
一边吃早餐,我一边竖起耳朵。每张桌子都在谈论今天的预定行程。“去五色沼”、“去盘梯山顶”、“从Sky line放眼眺望的风景一定很美”……。可想而知,今天是个晴天。
敞着窗子的室内,我们在晨光中准备出发。我把《现代日本小说大系》的解说要点记下来后放回原位。
当然,我也想过向老板请求以适当价格卖给我。甚至,也预料到看似和善的老板应该会回答“送给你吧。”进而:心思迂回的我,念头甚至已经发展到“如果那样的话,是否要寄一包我家那边的名产煎饼送给他当回礼。”
可是最后,我还是把书放回书架归位。以后来访的某人,应该也会继续拿起来阅读。若真有缘,我应该会在旧书店再次与它相遇。
想到自己一度捧在手里的书,无论是在满山红叶时、银白世界时或绿意盎然时,都将在这天空高远、离我迢遥的湖畔民宿书架上,安稳地放着——对,那种滋味还挺不赖的。
终于到了要出发的时刻,我重新翻阅旅游指南,发现香草园近在眼前。于是我抛下堆着行李的车子,信步走到还没什么人影的香草园。
现在已变得太流行的薰衣草,乃至各种香草植物挤满了辽阔的庭园。园中插着很像田乐豆腐的“中”字型牌子,一一写明植物的名称。沿路看去,宛如款冬叶缘挤出波浪起伏的草叶,标出的名称是“大黄”。
记得在我青涩的大一那年,曾在轻井泽吃过这种大黄做的果酱。牌子上的文字,唤醒我那段记忆。上面写着“蓼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会吃大黄的昆虫还真奇怪。不不不,这么说太失礼了。那其实很美味。
我蹲下来,正在仔细打量之际,高原的清风吹过。本就波涛起伏的叶片顿时随风摇曳,受光照射的角度不停变换,绿色的亮度也千变万化。
下次一定会反过来,在吃到大黄果酱时,回想起这个地点,这幅光景吧。
第五章
01
国立剧场位于隼町。
我寄了暑期问候信给圆紫先生。虽然有点迟,但还是报告了已经找到内定工作。只为了这点小事就写信给大师,似乎显得有点过于熟稔。
最后,我附上一句“因此,最近经常去国会图书馆。”结果大师回信叫我“顺便也去隔壁露个脸。”国立剧场演艺场八月中旬演出活动的压轴戏,就是由圆紫先生担纲。
其实就算大师没说,我也打算去看。两处隔着一条青山大道。其间,夹着看起来很严肃的最高法院,就好像汉堡肉夹在汉堡中间。
以扎实技艺赢得一定好评的落语大师春樱亭圆紫先生,是我的大学学长。念的也同样是文学院。当我还在襁褓时,他已走在大学校园中。我本来一直是个只敢在远处瞻仰他的忠实戏迷。但前年,由于某件意外,令我得以参加圆紫先生的座谈会,之后便开始不时见面。
话说既然是亲近的粉丝,起码会送给艺人一盒点心或一个红包之类的礼物,但是我们的情况好像颠倒。圆紫先生的信上指定了日期,他说“这天我有空,我请你吃晚餐,庆祝你找到工作。”我心里暗自窃喜。虽然不至于真的不知分寸,但在惶恐之余仍旧“窃喜”,这可不是饥饿导致的卑微心态。
圆紫先生是个只要把疑问放进投入口,他就会立刻给出答案,宛如万能解答机的人。每当我的眼前出现难题,我就会忍不住向他求助。能够谈得来,这点令我很庆幸。关于《六之宫公主》,他肯定也会提供什么有意义的看法吧?
再说虽然不是以戏迷身份,送上什么了不起的礼物。但我还是准备了从里盘梯买的纪念品。
当天我在图书馆也有工作,倒是很符合行动效率。不过,就地理位置而书虽然方便,在时间上可就不见得了。兼职工作令我没赶上开演。当我走出图书馆时,已是深浓的影子几乎烙在鞋上的午后二点。我在酷热中匆忙赶往国立剧场,演艺场平时自一点开演结束得很早。正值夏天,应该来得及在天黑之前离开。
演艺场的入口,挂有足可让小朋友在里面露营的巨大灯笼。每次来这里,我总是舍电梯而走楼梯。这样的话,等于是环绕着灯笼拾级而上。站在楼梯中段,可以从正面看见画在灯笼上的国立剧场象征——仙女的面孔。那张被放大的面孔,每次看总觉得莫名地充满现代感。
等我落座时,说书节目正要结束,只知道是历史故事,压根不懂是在讲些什么。观众还挺多的,几乎都是老人家,不知为何,我置身其间感到万分安心。
接着是校园短剧,装疯卖傻的演出很滑稽,然后是落语和相声表演。
我渐渐明白自己安心的原因。坐在附近的老夫妇,在节目之间慢条斯理地互咬耳朵低声细语。虽然声音很小不会扰人,但听得出他们颇为乐在其中。那种如同小阳春的柔和心境,也感染了我。
快要四点时,有大约二十名老人连袂起身离去。是团体客。大概得配合巴士的时间吧。“接下来轮到圆紫先生出场耶!”我真想这么告诉他们。很遗憾,唯独这点无能为力。
魔术表演结束,终于听见耳热的出场伴奏曲目《外记猿》响起。圆紫先生登场了。
大师就座后和颜悦色地抬起头,从夏天的昼长夜短说起。
“拿昨天来说吧,我看天色还亮一看时钟,原来是深夜二点。”
被他这么流畅说出还真有点好笑。不知不觉跟着圆紫先生的节奏走。话题从傍晚乘凉到放烟火、洗完澡后来杯冰啤酒等等,道尽夏夜的乐趣。
“爱玩的人,想必也有吹着夜风,在深宵尽兴而归的经验。”
大师有节奏地不断丢出话语,说到了“替我开门,替我开门。”听着听着渐渐发现他说的是《六尺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