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畔浮起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道:“大概是一念之差,或许他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想那么多。话又说回来,若他一开始便答应带周绯雪远走高飞,那便没有后面这许多纠缠了。”
我啧啧说:“苏君真是傲娇又优柔,这样的男主放在话本里肯定不讨喜,影响销量。”
希音说:“毕竟现实比话本残酷许多。苏君的顾虑也许是对的,他不愿周绯雪跟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矛盾的心里局外人很难理解。”
我点头表示赞同,仰天叹道:“世人总爱作茧自缚啊自缚。”
三日之后,苏君病情稳定,雪薇草也已然采到不少,我们便启程回兰陵。游船上,苏君独自呆坐在甲板上对着湖景入定,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在想什么。
我边煮茶边对说:“圣僧啊圣僧,苏君该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这几日总是这样痴痴傻傻的,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壶中的水沸腾了,我将沸水冲进茶盅里,袅袅白烟腾起阵阵清香。煮茶这活儿我做起来格外顺手,简直驾轻就熟、无师自通,教我不得不再次怀疑,失忆前的我其实是个采茶女。
我将冲好的茶递给希音,他淡定与我道:“没烧坏,大概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说话时,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赞道:“不错。小梅,你冲茶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退步。”
我了然地点头,谦虚地笑道:“还好还好…”话未说完,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没有退步?
我默了默,试探地问道:“圣僧从前…喝过我冲的茶?”
他微微一怔,旋即掩口轻咳,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狐疑地望着他,他却手握茶盅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丝毫未表现出局促之色。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难道是我多疑了吗?
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忽然见一艘华丽大气的画舫自远处缓缓开来,不论是规模还是装饰,比起昨日那刘公子的画舫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画舫渐行渐近,隐约可以望见甲板上站着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为首的那人瞧身形有几分眼熟,不知是否见过。一位身着绿衣的妙龄女子站在他身旁,仿佛正向我们这边张望。
希音面色一沉,神情变了几变。他放下茶盅,二话不说便要将我拉进船舱,我的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茶盅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圈。
“哎…”什、什么情况?
恰在这时,一阵女子的呼喊声自那画舫上遥遥传过来。
“夫人!没错,是夫人,夫人在那边!”
我忍不住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甲板上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阔别多日的裴览。他身旁的姑娘双目赤红,哭得梨花带雨,正歇斯底里地冲我喊着…夫人?
“裴览?”我好奇地问希音:“那是裴览吗?他怎么在这里?”
…该不会他是专程寻我而来的吧?他带来的姑娘是谁?为什么冲我喊“娘娘”?一瞬间,脑中浮现出无数问题,时而排成人字,时而排成一字。
希音并没有回答,只是将我推进船舱,道:“小梅,外头风大,你先进去。”语毕,转身便要离去。我拽住希音的衣袖,奇道:“圣僧,那个绿衣姑娘…是在叫我吗?”
他挑眉,“不是,她认错人了。”
我略带几分心虚地问:“那我可以出去围观一下嘛?”
“不可以,理由有二。其一,外头风大,吹风于你身体无益。其二,外头也没有什么可以围观的。”他淡定地说:“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与苏君多多沟通,免得他烧坏脑袋。”
我嘴角微抽,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空,仍不死心道:“哪里有风?”
“有。”他坚定道。
我噎了噎,寻思着开口道:“可、可…苏君不是有事没想通吗?感情这种事,旁人规劝终归是没有用的,还要当事人自己想通才行。与其我贸贸然与他沟通,倒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免得我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得重头再想一遍…”
希音沉默不语,眸光越发深不见底,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半晌,高深莫测道:“所以,你一定要出去见裴览了?”
“…”我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怎么瞧都觉得他的眼神略带了几分幽怨。我并不是想见裴览,我只是想知道那姑娘为什么叫我夫人。
就在我与希音斗争的这片刻功夫,那厢绿衣姑娘喊得越发卖力了。
“夫人,我是安安啊,我和公子来接您了!您快出来见见我呀…夫人,夫人!”
第三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就让小梅直到身份好像有些早,我想讲完兰陵蝶梦这个故事,所以把前面的“娘娘”改成了“夫人”
裴览朗声喊道:“九叔,一别多日,别来无恙?”
希音不动声色地握紧我的手,状似漫不经心道:“看来贤侄近来甚是清闲,竟有时间四处乱跑。在锦城遇见你也就罢了,不曾想,来到江南还能遇见你。你这次离京,三哥知道吗?”
裴览道:“我想叔父误会了,我此行专程为接梅儿而来,并非游山玩水。父亲暂时还不知晓,待接回梅儿,我再如实告诉他老人家也不迟。”
专程为接我而来…
我抬头望了望裴览身后一字排开的黑衣随从,比上次在锦城所见还要多出许多,却个个执剑肃立、孔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省油的灯。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分明是志在必得,非要将我带走不可…思及此,我下意识地朝希音怀里蹭了蹭。
希音似是一眼看破我的心思,唇畔的笑意略深了几分。他将我揽在怀里,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肩头,温声宽慰道:“小梅,有我在,没事的。”
裴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面上浮起几许淡淡的伤痛之色,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回归平静。他垂眸一瞬,眉宇稍凝,道:“多谢九叔这段时日对梅儿的悉心照拂,来日定会重谢九叔。”
“谢?你拿什么谢我?”希音轻轻一笑,语意极淡道:“原以为你只是痴,不曾想你非但痴,还傻得紧。”
裴览面色一变,道:“九叔这话侄儿听不懂。”
钩锁将两船紧紧连在一起,随从放下木板,他便顺着木板缓步走近。先前那绿衣姑娘仍在啜泣,灵动的眸中泪光盈盈,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她期期艾艾地站在画舫的甲板上,仿佛既想过来又不敢过来,视线滑到希音身上,怯生生地朝后退了几步。
希音一手护我,一步一步朝船尾缓缓退去。
“不懂?”他与裴览对视,温温凉凉地反问道:“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接小梅,岂不是让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吗?难道你忘了,锦城那些刺客是谁引来的吗?退一步说,今天你带小梅回京城,那这次你打算怎么做,是故技重施再跪上三天三夜,还是让她隐姓埋名一辈子见不得光?你已告诉所有人小梅已死,如今你再将她带回,你以为三哥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吗?”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一连串问题堪堪把裴览给问傻了。裴览停下步子怔在原地,讷讷道:“我…当然不会让梅儿一辈子见不得光…”
“裴览,我早就奉劝过你,没有本事便不要逆天而行。事情闹得如今这般田地,你以为是谁一手造成的?人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早该明白‘三思而后行’这个道理了。”
裴览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希音,覆于广袖下手渐渐攥起,青白色的骨节若隐若现。半晌,他咬牙切齿道:“再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家事,九叔一再插手一再阻拦,未免太过分了吧。”
“家事?你当真只当这是家事吗?”希音笑,仿佛听到甚是可笑的笑话,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你对小梅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心?抑或者,这其中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裴览眸色一凛,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九叔何必用这话来激我?我当然是真心实意地爱她,不管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缘由,但爱就是爱,无需置疑。九叔,我素来敬你,但你不要逼人太甚。”话音落下,只见他略略抬手,他身后的随从齐刷刷地上前一步,手握剑柄,有隐隐欲出之势。
希音啧啧道:“怎么,理亏了便想强抢?啧,你到底何时能长大?”
裴览并未作答,灼热的目光越过希音直落在我的身上,“梅儿,你跟我回去。我会将一切都如实告诉你,我会…”微顿,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句句道:“用我的余生来好好补偿你。这次,不管有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会站在你前面,绝不让你独自承担。”
他的语气焦灼急切,若带三分愧疚与痛苦,教我登时心乱如麻。一时间,脑中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棉絮,思绪繁芜纷杂,竟不知该如何思考。
若我现在答应跟裴览回去,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找回记忆,知道自己的身世与过往,从此不用再纠结烦心。从前在锦城时我一味的逃避闪躲,不过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可毕竟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自从昨晚之后,我对从前的好奇便愈发强烈,我更清楚,有些事必须经由我的手来解决,比如那本神秘的名册。
然而,这却也意味着,我必须接受裴览作为我的丈夫。
但我对他,到底还是…路人甲啊路人甲。
忽觉右肩微微刺痛,希音手上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我偷眼瞥了瞥他,不想正巧撞上他的视线,他的眸光深深沉沉,眸底分明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无措。
见我犹疑,裴览急道:“梅儿,请你相信我,我绝不再负你!”
那绿衣姑娘也跟着喊道:“夫人,您跟我们回去吧!”
“小梅,你愿意随他回去吗?”希音问我,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水,细听处却能捕捉到些许紧绷的意味。
“我…”我咬着嘴唇,心中越发纷乱,全然不知如何抉择。
昨夜想起的那些片段犹在眼前,漫天的火光、嘈杂的呼喊、绝望的奔逃…我是谁?我为什么会跌下青城山?那本名册究竟是什么?这些我迫切想要解开的谜团,现在只要我稍稍点头,便立刻能得到答案。
可这些时日我与希音朝夕相对,我已习惯他的照顾、他的陪伴,甚至他的轻薄、他的调戏。我介意他对其他姑娘青眼相看,介意他何时还俗,我甚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将会与他分别。失忆之后宛若新生,现在我所拥有的全部记忆,都是与希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或许不知何时起,他已占据我的整个心扉。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眼巴巴地将我望着,裴览、希音,还有绿衣姑娘,他们都在等待我的答案。我越急便越乱,越乱便越不知所措,脊背一阵一阵地发烫,汗水濡湿了中衣。
希音忽然俯□,对我耳语道:“既然你犹豫不决,那便让我来替你做决定。”
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取出一锭银子丢给船家,压低声音叮嘱道:“船家,劳驾你将苏君公子送回兰陵城中的妙音戏班,余下的银子便算作辛苦费。”船家接过银子,连连道是,一双绿豆小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希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小梅,我数到三,你便憋足一口气,明白吗?”
我一怔,隐约猜到他的意图。
“一、二…”
裴览蹙了蹙眉,身后的随从渐渐逼近,似是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扑来。
“三!”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花,天地景致在眼前旋转。下一刻,身子骤然变凉,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瞬间便充斥了我所有的感官。耳畔,裴览的呼喊声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殆尽。
幸好我方才我反应及时,猜到希音要带我“水遁”的意图,便照他所说使劲憋足一口气,待身周的水流平稳后,再缓缓地舒出来。希音紧紧搂住我的腰向前游去,不知为何,我竟能一手攀住他,一手配合他向后划水。
他不敢置信地望了望我,试图用眼神表达他的惊讶错愕。我勉强做出一个笑的表情,亦用眼神回答他: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自从上次在大雷音寺门口跳河未遂被希音捞起后,我便一直以为自己是只不会水的旱鸭子。然,此番下水,我却能迅速调整状态,俨然是熟习水性的老手姿态,委实奇怪得紧。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闻几声沉闷的声响自身后传来,似有一股水流将我们向前推行。我本欲停下看个究竟,却被希音挟着继续向前游,他加快臂上动作,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不多久,我的一口气吐到了尽头。希音带我跳船水遁,裴览绝不可能轻易离去,定然会在附近水域继续寻找。一旦浮上水面换气,便会立刻暴露踪迹。
恍惚间,只觉胸口闷得慌,意识渐渐混沌,唯独左手还在不停地用力划水。
希音的气量如何我不清楚,横竖我的气量已然用至极限。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其实会水,往后再也不必担心溺水而亡,难不成,竟然就这般被活活憋死?
正在垂死挣扎之际,两片温软的唇瓣忽然覆上我的嘴唇,灵巧的舌尖绕过牙关伸进来。紧接着,一口绵长柔缓的气息缓缓渡来,我丝毫不敢迟疑,将他的气息照单全收。灵台渐渐清明,他并没有立刻将我放开,唇畔温柔地厮磨辗转,流连不去。
恰在此时,上臂骤然一紧,旋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向我拉去,我与希音被强行分开。几乎是同时,三道人影猛然窜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我侧头一看,竟是裴览带人追了上来!他搂着我奋力踩水,似是想浮上水面。我下意识地推搡他,可论力量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三两下的功夫,便被他妥妥帖帖地收服了。
希音试图向我游来,却被裴览的侍卫缠住。希音的身手我见识过,若在岸上,以一敌十都未必是问题。可水中的缠斗到底不比岸上,纵然他的水性再好,也难敌三个高手同时围攻。
裴览抱着我浮上水面,我迫不及待地大口喘起粗气,他抹去满脸的水,问我:“梅儿,你没事吧?”他的臂膀仍然紧勾我的腰,好似只要稍一松手,我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听到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希音。”
他眼中一紧,容色黯然道:“不行,我带你回京城。”
此刻希音还被裴览的随从缠在水底,再厉害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消耗,加之方才还渡了一口气给我,只怕现下气量就要到头了。我满心担心希音的安危,无暇与他讨价还价,便使劲掰他的手。
“梅儿!”他半点不肯松劲,沉声问:“九叔,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我笑道:“他对我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他死了,我定然要下地府陪他的!”语毕,我使出全身力气以手肘捅向裴览的腹部,他始料未及我有此举动,不由吃痛地闷哼一声。我借机一把将他推开,一头扎进水里。
我在水下四处游了一圈,却不曾发现希音的踪影,连带那三个随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裴览很快便追上来,不由分说将我捞上水面。
如有千虫万蚁啃噬我的心,焦急、恐惧、担忧、愤怒…无数种情绪一齐涌上来,我恼怒地瞪他,道:“裴览,你将希音弄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他蹙眉摇头,道:“听闻这片水域多暗流漩涡,或许他们是被卷入漩涡水底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上画舫再派人寻找吧。你大伤初愈,这般长时间泡在冷水中…”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我打断他,厉声道:“他是你的叔父!”
见我炸毛,裴览急切地解释道:“梅儿你听我说,我并非不担心九叔的安危,只不过眼下凭你我二人之力,要找到他们委实不易。你先随我上船,待我派熟习水性的随从下来寻他,总好过眼下大海捞针。”
急火攻心之下,我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冷笑道:“裴览我告诉你,若是今日希音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苟活于世。我不需要你帮忙,你不必假装好心,方才要不是你,他断然不会失踪。若能找到他那是最好,若找不到他,我也就沉在这天目湖里陪他一起去。横竖我这条命就是他捡回来的,还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说完这番话,不待裴览回答,我再次沉下水去寻找希音。他不再阻止我,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心急如焚,没有闲情去理睬他。
浮浮沉沉,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依旧不见希音的踪影。我的力气已然快消耗殆尽,不记得是第几次,我吸足一口气沉进水底。
不知何处涌来的暗流将我的身子猛然向前退去,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却无济于事。眼看前方不远处一座暗礁越来越近,我心想,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若是往后的日子没有希音陪伴,那大概也跟行尸走肉差不多吧。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大约是爱他的。可惜已经迟了。
第三十三章
浑身上下再没有半分力气,眼看离暗礁不过只有几丈的距离,我本就万念俱灰,这便索性闭上眼放弃挣扎。身子被涡流卷着打了几个转,我睁开眼,赫然撞进那温润深沉的眼眸之中,温如羊脂白玉,生温暖人,深如寂寂暗夜,寒意刺骨。
裴览面色如水,波澜不兴。他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一手紧揽我的腰肢,一手护住我的后脑。我愣愣地将他望着,他似是轻轻扯了扯唇角,面上泛起一抹苦涩薄凉的笑意。
暗流愈加湍急,越来越多的暗礁出现在视线之内。裴览使劲抱着我,臂上的力道再重三分,二人紧密地贴合作一处。电光火石之间,我幡然悟出他的用意,却已来不及将他推开。身子猛地一颤,一丝隐忍的闷哼声自他胸臆之中溢出,不多久,四周的湖水中便泛出了殷红的水花。
他为护我,竟然用血肉之躯撞上暗礁!
纵然暗流汹涌,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而那只扣在我腰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灼灼血色触目惊心,刺得我眼前阵阵眩晕。
却就在这片刻的功夫,眼看二人又要撞上另一处暗礁。我使劲划水,试图向反方向游去,奈何此刻整个人都被裴览束缚,根本无法施展拳脚。这厢将将扑腾了两下,胸前便又是一顿,随时而来的便是裴览极尽压抑的哼吭声。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身子也有些往下沉,显然是要昏过去的征兆。
再这样下去,我和他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撞死,再不然便是憋气憋死。横竖我是打定主意一心求死,但这是我的决定,与裴览无关。他虽有心救我,可我怎么也不好拉他垫背。眼看他接二连三被撞,恐怕伤势不轻,若再不想方设法浮出水面,只怕我还没死他就已经差不多了。
是以,我决定先将裴览救上岸,然后再寻死。
我将裴览的手从腰间扯下来,二人分离之后我才发现,他果真已经昏死过去。我一手揽住裴览的脖子,拼命提起最后的力气,一面发力踩水,一面朝上扑腾。
渐渐地,头顶上的亮光越来越强烈,虽然早已浑身瘫软、手脚麻痹,然心中那份坚定的意念却促使我继续向上。不过短短几丈的距离,我却觉得格外漫长,仿佛怎么也游不到尽头。终于,在这一口气吐到尽头时,我抱着裴览浮上了湖面。
湖面平静无澜,清爽的微风间或拂过,漾起细碎的涟漪。难以想象,在这静谧的表象下,竟蕴藏着如此凶险致命的暗流。
方才在水下折腾良久,早已远离最初下水的地点。此刻四周无人,连一艘渡船的踪影都望不见。我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丝毫不敢懈怠,勉力朝最近的小岛游过去,好在并不十分遥远。
裴览的面色惨白如纸,身周仍不时有血水泛出来,由于泡在水里,我暂时无法查看他的伤势,只知道他大约伤得极重。
直到晌午时分,我终于拖着裴览爬上了浅滩。一瞬间,只觉四肢瘫软,再也无力挪动半分半寸,遂就这般横在滩上。天澄云淡,时有不知名的鸟类凌空而过。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转醒,此时,日头已稍稍向西偏了些。
我勉力站起身子,环顾四周。但见岛上林木茂密,景致清幽曼妙,只可惜此刻我再也无暇欣赏。离岸不远处的小丘上有一块平地,我将昏迷不醒的裴览拖过去,极尽小心地摆好,复仔细检查了一番。
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几处因撞击而致的伤口格外刺目。伤口不深却很大,因在冷水中长时间浸泡,边缘略微泛出苍白色。伤口中间,腥红的血水仍在不停地往外流。
我不禁有些头皮发麻,手误无措地呆望着裴览血肉模糊的脊背,心下连连责骂自己是根不折不扣的废柴。跟着希音那么久,却没有学会一星半点医术,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脑袋,好在眼下他并没有发烧。可这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妥帖,否则引起高烧,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极有可能危及性命。我一边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能发烧,一边小心翼翼照着他的肋骨摸索了一番。
手在左后背蓦然顿住,他轻轻哼了哼。我心下咯噔,不由加重力道再试了一次,果不其然,他紧拧了眉尖,似是极痛苦地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