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娣感受到他的紧张,抿嘴微笑。“没别的事,忽然想起来,昨晚你说想将三十年积怨愤怒地甩到他脸上,但是做不到。那个‘他’还是‘她’说的是谁?”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她也同样沉默,充满坚持。

“是……”姜尚尧深沉地呼吸,“是我父亲。”

庆娣掩住逸出的一声低呼。在她记忆里,姜家众口一词,关于这个人,从来都是已经死了的解释,甚至连当初雁岚也说姜尚尧是遗腹子。

“你没听错,是我父亲。在你走后有一次我妈说起来,我才知道是谁。巴思勤。”

庆娣想了会这个熟悉的名字,然后又抽口凉气。

“多年前,我妈和他在草原认识,后来,他贪图权势,抛弃我妈,做了蒋家的女婿。所以……昨天上午,我正式和他见过一面,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你能理解这种的感受吗?我和我妈,每一步辛苦,对应的都是他青云直上的风光。”姜尚尧无力再说下去。

“那你昨天说,让阿姨失望了是什么意思?”

此时庆娣心里透亮,姜妈妈的忐忑与迟疑,原来源自于此。难怪会拐弯抹角地询问她昨天姜尚尧的态度,既然有那样的伤心往事,恐怕此时最惶惧的就是失去儿子。这种惶然也传染给了庆娣,她惴惴不安地,既想听见他的答案,又怕他的答案会令姜妈妈失望。

“我……有些事,必须先维护着大家的面子。”

姜尚尧意识到这句话会引起误会,他最怕的就是庆娣对他再生不好的观感,连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认他,以后也不打算认。他知道后如何对我是一回事,和我无关,我佯作不知情,先过了这段日子再说。至于为什么,过些天你就懂了。”

庆娣逐字琢磨个中意义,然后谨慎发问:“你是打算以退为进,利用这种关系?”

今时今日,在她面前,他不愿再像以往那样矫饰自己的卑微与卑劣。姜尚尧难堪地垂下头,低声承认说:“是的。”

再一次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实在折磨,特别在昨天信誓旦旦地对她承诺终有一日他会端方不苟地做人之后。姜尚尧心悬一线地等待她开口,哪怕是鄙夷的嗤笑。

“‘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牙还牙是直道。’他既然对阿姨不忠对你不义,这样的人利用一下也没什么。可是,人活在世上,爱才是心里最大的依靠。逐末弃本,伤害了爱你的人,太不值得。”庆娣叹息,“阿姨刚才打电话给我,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可能会担心你有别的想法。你有什么别憋着,和阿姨谈谈,别让她难过,啊?”

姜尚尧没料到她说出这番支持的话来,深吸一口气,想再多解释两句,喉咙哽咽着,只能乖乖嗯了一声。

“那我看书去了,过些天要面试。”

“几号面试?”

庆娣说了时间,他问:“等我办完手头的事,我去看你行不行?”

她一笑,“好。”

一支烟燃尽,姜尚尧拿起外套出了宾馆。回家按着客厅吊灯,他妈颓丧地缩在沙发角落,迎着光,眯缝着眼向他望来。

看见他,她眼里无限安慰,佯作镇定地说:“回来了?饿不饿?妈给你做夜宵去。”说着就想起身。

“妈,我不饿。”姜尚尧走过去,伏在她膝前。

“这么大了还撒娇呢?蹲下比妈坐着还高。”眼前人高马大的儿子与孩童期他可爱又别扭的模样叠置,姜凤英满眼感怀,拨弄了几下姜尚尧鬓发,说:“该剪发了。”

他小时候最不爱理发,动辄嚎哭。姜凤英没奈何,买了手动的推刀,自己在家修剪。

姜尚尧抿紧嘴,被他妈干涸的双眼那样注视着,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妈的手。“我昨天见到他了。”

姜凤英点点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如果是以往,他可能会辩解自己也不知道巴思勤认出了他,借谎言以维护在爱他的人心中良善的形象。此时,他回忆巴思勤眼中明显的舔犊之情,垂下头,愧疚地把脸埋进他妈手中。

“你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呢?”姜凤英语气怅惘。

——“过些天,你们就知道了。”他在心中喃喃说。

——“可是,逐末弃本,为此伤害了爱自己的人,太不值得。”心里另一个声音轻轻告诫。

“妈,我没认他,以后也不会认他。像姥姥说的,我爸在内蒙给大队放羊时遇上白毛风,冻死了。”姜尚尧抬起头,眼中决然。

“你的心意妈懂,可是他到底是你爹。”

“我和他不一样。”如果和巴思勤一般,他可以预想到自我厌恶自我唾弃的未来。

“你姥姥也这样说,你是好孩子。”姜凤英嘴唇哆嗦着,抚着孩子的脸,“其实妈想劝你认他,为了你的前途,妈不能太自私,你做什么决定都不应该拦着都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你。可这话妈开不了口,坐在这里一晚上,给自己打气,还是说不出这种话。心里有多少恨……”

这一夜,闻山市里无数人彻夜失眠。

病体初愈的聂二,踹翻了周遭所有能踹的东西后,一双眼怒火丛生,怀着切齿之恨喃喃说:“姜尚尧,小狗,你给老子等着!”

平常最得他欢心的大徒弟欲言又止,忍了又忍后小声进言说:“二哥,不行……我们先避一避风头?”

“避个屌!平日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你倒是能,节骨眼上没一星半点用的废物!我问你,碧龙泉捅我一刀那屌毛有消息了?”

见徒弟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才平息了两秒的心火又起,踹了大徒弟一脚后聂二后悔不迭,连续使力,扯得他肠子绞痛,可这怎么也比不上五个检查站一夜之间被一锅端掉的心疼。

聂二满脸青白,犹自骂咧不停:“老子十三岁出道,从来没有当过缩头乌龟。慌个屌!你再打个电话给汪建平,警告他现在想撇清已经晚了,叫他给其他人传个口信,就说这条绳子上无数蚂蚱,我聂二是最小的那个。他知道什么意思。”

话毕,聂二阴狠地冷笑,掰动十指,关节噼啪作响。“现在着慌的大有人在。他们把这个关隘对付过去,检查站另起炉灶就是,反正无本生意。缺德老龟那两个小崽子,骑驴看唱本——等着瞧!”

 

第九十章

聂二深觉姜尚尧就是他命里煞星。多年前为了给小老四报仇,加之魏怀源一句阴险的“除恶务尽”,他连下狠手也没要着姜尚尧的命,反而等小狗出狱后没两年就羽翼丰满,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吃瘪。


大儿子那桩事吓得他三魂失了两魄,紧接着手头矿场被整改封了两个,聂二当时瞪着牛铃般的双眼,数着文件上的几个大红章子,不得不咬牙恨声说了一句“好手段”。

那小狗惯会借势,初期借缺德老龟的财力,后来抱上能源集团的大腿,摇身一变,俨然官家人做派。偶尔撞上了,眼眉也不抬一下,生似闻山没他聂二这号人物。

底下人不敢直言,但聂二深知自己确实是怂了。无论出什么招数,对方必定针锋相对予以还击,手段更辛辣。

矿场没了之后,聂二除了夜场,还有挂着小舅子名字的建筑公司和检查站,心想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终归小狗最大的仇人是魏怀源,当初可是魏怀源逼得那婆娘上吊的,和他聂二不相干,犯不着冲锋陷阵当魏怀源的金牌打手。

这一深思聂二顿时迭声后悔,最想那小狗死的除了他聂二之外,分明是魏怀源那小狐狸。自己把魏怀源当兄弟,人家却把他当枪使唤了这么多年。

习惯了老子天下第一,这样的退让对聂二来说可谓憋屈,所以午夜梦回,总有几分气郁。本来没种绝后,常被他挂在嘴头嘲笑的千年老龟缺德,居然在去年年尾爆了个小龟蛋出来,这下聂二更是难过,只觉得这一路下来,年年流年不利。

今年更加如此。开年那一刀明知是被谁捅的,可偏偏拿不出证据。聂二有心想学缺德的招数,站稳个理字,就能摆出副受害者的姿态,借助汪建平将对方一网打尽。他报案过后正满世界的搜人,整个闻山城就连旮旯角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刮不出凶手下落。恰在此时,又出了检查站这单麻烦。

在聂二眼里,姜尚尧和黑子就是区德的哼哈二将,一个背地里挤脓水,一个明面上扯虎皮,上回被捅一刀后手下们亲眼在桑拿场的车库发现小黑狗,这一回又是小黑狗抢先一步到达现场,谁敢说今天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将近凌晨,聂二依然愁得睡不着觉。他不是没底气,和大徒弟说的话也并非虚言,实在逼得没了退路,大不了鱼死网破。但是网破的前提是鱼死,富贵这么多年,何以甘心?

前思后想,他强自镇静着,掰着手指头数出一串人名。数着数着心头泛出些末无奈来,横行大半辈子,头一次这般惶惶不安。事关汪建平的态度太反常,下午还好端端的,到了摸黑时居然断了一切联系。

聂二能有今时今日,非优柔寡断之人能轻易成就。默想了一会,他已经做了决定,推醒老婆说:“明天带小二回你娘家去。”

他老婆仍在犯迷糊,揉着眼睛抱怨:“半夜发什么疯?看上哪个□了,还想带回家里?老娘——”

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踹下床。他老婆坐在地板上愣了愣,随即彻底清醒过来,哭嚎着就往床上扑,又捶又打又掐。

聂二伸手制住了她,嘴上骂咧说:“胡搅蛮缠也不分时候,老子是为了你们好!”说着,注视着那张乱发遮掩的大圆脸,心不由软了几分,“凤儿,我这臭脾气,难为你跟我这么多年。”

这辈子从不曾这么温柔,他老婆即刻有些愣怔。聂二叹口气,正想告诉她几间银行保险箱密码,楼下响起门铃声。

“谁这大半夜的叮咚叮咚?”他老婆纳闷。

“去看看就知道了。”聂二同时起身,等他老婆出了卧房门,他套上裤子,从阳台跳过去另一个阳台,摸到下水管道,沿着管子爬下去。

狡兔三窟,混了这些年他早有防范,家底分作几份,只要能潜逃出省,改头换面倒腾几年照样风生水起。只是苦了凤儿,要带孩子们辛苦些日子。

正是好眠的破晓天,风里传来前廊嘈杂的说话声和他老婆杀猪般的嘶吼。那帮小崽子,竟然连警笛也不鸣一声,偷偷摸进他家门前。聂二藏身在后院小道旁的灌木丛下,回首眺望一眼二楼的灯光,一出溜闪身到了围墙底下。

他往上一个纵身,双手攀住了围墙顶的琉璃砖,正想发力起跃,几束光打在他身上。

光线背后一人奚落他说说:“呦,二哥,你这是晨起锻炼呢,还是狗急跳墙呢?”

那人上前几步,随着他扬手,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聂二屁股上。

黑子咧开大嘴,“就知道你会抄后路!对不住了。”

清晨,整晚只略微打了个盹的姜尚尧瞥了一眼闻山日报头版的标题,然后开始吃早餐。

这些年与世情人情周转,研精殚思,举一反三的,早已练就一颗玲珑心窍。官方的一些操作手法他了然于心,越是封锁消息越证明势态严重。所以,黑子虽是依旧联络不上,他反而更加淡然。
一晚上没睡的姜凤英双眼虽说又红又肿,但心情大好,等儿子吃完早餐将他公文包递上,又嘱咐了他两句,看得姥姥坐在一旁眉开眼笑的。

姜尚尧上车后,这才拿出报纸,大略扫了一遍头版,在下面一个方框找到市里开展治安整顿行动的新闻。

他细读了两遍,发现除了市府发言人外,报道中完全没有提到公安局汪建平的名字,不由会心一笑。

车往工业区而去。这个星期一的早上,不管前夜发生了什么,班还是要上,钱也照样要赚。至于巴思勤,想必也回到了原州。

而那封实名举报信,此时也到达了省纪委书记办公室,翟同喜的案头。

昨夜发紧急通知,今早召开省委常委会。会上巴思勤书记通报了昨天在闻山发生的重大恶性组织犯罪案件,强调了一番公安工作的重要性,最后下达指示,要求全省统一开展一次严打行动。

翟同喜回到纪委,今天要看的文件和卷宗已经放在办公桌上,秘书向他口头汇报了一遍日程安排,接着递来一叠信。比较重要的文件和信件一向是由秘书亲递,翟同喜接过看了两封,便打了几个电话出去查问情况,十多分钟后电话再拨通到省委一秘蔡晋林处,询问他书记今天是否有时间。

正午过后,翟同喜进了巴思勤办公室,被让进沙发坐下后,他将一封信件呈给巴思勤。

细致地把举报信读完,巴思勤浓眉微蹙,问说:“这个刘忠汉,身份以及工作单位属实?”

“书记,收到信后我做了个初步调查,刘忠汉确实如信中所述,原本是闻山市审计局三科副科长,二零零二年他实名举报闻山现任市委书记魏杰在任职闻山市长期间,魏杰的儿子魏怀源伙同省三建闻山分公司经理李平,将拆迁再建一系列工程分包给闻山得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这个得利公司我也调查过,法人代表叫于成伟,他的姐夫就是昨天一系列恶性组织事件中的嫌疑首犯聂庆明。”

见巴思勤微露惊异,递给他一支烟,翟同喜接过来先给对方点上。他深知自己放出的是一枚重磅炸弹,有可能闻山的局势就此改变,因此用辞万分谨慎。

点燃烟深吸一口,翟同喜继续说:“二零零二年,刘忠汉一封实名举报信递上闻山市委信访办,结果石沉大海,不久后因为工作失职,被调到审计局下属街道审计站点,工作至今。”

当然,也有传闻说,当初那封实名举报信之所以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原因是刘忠汉的岳母旧屋被拆迁后,补偿款引起争执,刘忠汉此举被认定为挟怨抱私仇。

即便翟同喜对魏杰的亲家,常务副省长梁福毅颇有微词,此时也不能在正式汇报情况时挟带私货,把未经证实的流言上报给上级,这太有损他公正的形象。

一支烟燃尽,巴思勤沉思着说:“同样的信件,今早有三封,除了你这里,省政府信访办以及老袁那里各自收到一封。”

老袁是负责党群建设的副书记,翟同喜闻言点点头,等待巴思勤批示。

哪知巴思勤说完便沉默,许久后微微颌首,似是做出了决断。“查!一定要查!而且应该一查到底,这也是对魏杰同志负责的态度。只是,闻山新市长即将履任,在这个时候扩大范围,对闻山的管理工作必不可少会造成些不利影响。所以,这个度也要掌握好。”

市长尚未履新,如果传出闻山官场的负面消息,风声鹤唳中不知多数人坐看风向,如何安心工作?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光是闻山的时局要考虑,省内形势也必须慎重。魏杰是原高书记提拔的干将,又是梁福毅的亲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重视其他的连锁反应。更不用说,巴思勤之前已经压了新任闻山市长秦晟一手,此时秦晟赴任在即,巴思勤决不可能轻易将好处拱手让人,让秦晟那一系坐享其成。

闻山新市长秦晟在巴思勤眼里不过是个来镀金的初哥,巴思勤着眼在秦晟背后的人身上。制衡与妥协是权力的双面性,必要时魏杰就是一枚有效的筹码。

翟同喜老于官场,巴思勤的言外之意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外松内紧的策略。“书记放心,省纪委日内就会成立一个工作小组,从外围开始动作。”

巴思勤略微点头,又说了几句勉言,翟同喜这才告辞。

办公室内只余巴思勤细微的呼吸声,他身体素质一贯强健,只是整夜未眠,年纪又大了,难免精力不济。

他坐回济西省无数人艳羡的那把皮椅里,又点燃一支香烟提神。

昨日下午的雷霆之怒,一是因为他身为父母官,辖下居然有这样无视法律,欺行霸市的恶势力,不除不平民愤;还有一个原因,他听到的那个名字,闻山聂二,也就是聂庆明,这个名字他记忆深刻,他儿子就是因为聂庆明弟弟的死亡被牵连因而入狱。

凤英,这算是我赎罪的一笔。

烟火缭绕中,是姜凤英回首时轻蔑的一瞥眼。

……巴思勤颓然一叹,按熄烟蒂。

 

第九十一章

聂二被捕的消息在数日后传遍闻山。


被捕当晚,聂二老婆被一并请去协助调查,聂二看重的几个徒弟和手下也同时被捕,紧接着聂二名下夜场被查封,账目被封存。当晚夜间闻山左近所有检查站被荷枪实弹的武警封撤时,其他手下都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头,有观望的,也有机灵的准备跑路避风头。

数日后,闻山日报头版头条详细报道了近期开展除恶打黑行动的成果,聂二被刑拘的消息得到了证实。

区德举着那份报纸,指尖微颤。

“叔,激动不?”翘着二郎腿,舒服地半躺着的黑子促狭地问。

连日来二十四小时突击审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管制令才解除,黑子就回家大睡一场,睡醒便被电召来积沙围的小院。

德叔怒目,惹来一众哄然,他随之开怀一笑,有些感喟地说:“这一次,动静不小。”

“那是!”黑子眉飞色舞地谈起当日情景,“那天巴书记震怒,回到市里就开起了紧急常委会,会上首先向汪建平开炮,质问汪建平是怎么抓全市治安管理工作的?可怜汪建平平常耀武扬威,对着巴书记一个屁也放不出,脸憋得通红,吓得尿了一裤子。”

其他人都不了解详细经过,见黑子说得似模似样,都正色认真地听着,哪知黑子洋洋得意地说顺了口,忘了形,最后一句露出大破绽。

书房里笑声一片,光耀嘲笑他:“你和老汪有仇也不能挟带私货啊?有你这样损人的?”

黑子挠挠脑袋,挥手说:“小枝节就别跟我较真了,继续继续。话说当时汪建平被一轮炮轰后张口结舌,巴书记当场责令汪建平停职审查,又委任了何政委担任工作组组长。然后,你们知道的,黄副局把我和老梁也推荐进了工作组。所以,兄弟,哥压根就没时间通知你,一进工作组手机就上缴了,没法报讯。”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姜尚尧说的,姜尚尧理解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一看你手机关机就预感有情况。”

德叔目光在他们兄弟二人间逗留了数秒,接着含笑催促黑子:“后来呢?”

“后来紧接着就把浔峰山匝道检查站抓获的那伙人全部转送去了驻军基地,一晚上突击审讯。其实谁不知是聂二,无非程序问题,我恨不能直接踹上聂二家大门。到了夜里,那伙孬货扛不住,接二连三地开始招供。这还得了?武警和公安分头行动,我自告奋勇去了请聂二爷。”

再谈下去便是关于聂二的审讯结果,碍于组织纪律,黑子当然不会随意说嘴,其他人也不难为他。笑了一回,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德叔又看了一遍新闻,取下老花镜,望向沙发上几个小子,佯怒说:“你们几个,嫌我老得不中用了是不是?这么大的计划,事先居然不透半点口风。”

王霸龙顿时有些讪讪地,瞄了眼其他人,都同时坐直了身子,只是姜哥嘴角含笑,光耀满脸尴尬,黑子呲牙咧嘴的,不知是难为情还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德叔,这个……”王霸龙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叔,这你就小心眼了吧。”黑子讪笑。

“德叔,错在我。是我告诉他们先别透露给您知道,一来这事不知成不成;二来真成了就是个大惊喜;再有就是,小说上不都那样写的吗?满师前都要独自干一票大的。这事真成了,代表我们四个真正满师,学到您一二分手段了。”姜尚尧诚恳说。

这话捧得德叔心中大快,犹自端着架子,只可惜下巴上没有美髯一束让他可以装模作样地捻一把须。

黑子乐不可支的,“高兴就笑出来呗,闻山地面以后就看您老了。闻山规矩,过九不过十,叔你明年五十九大寿,我估摸着那宴席能摆到河堤上去。”

这话虽是逗乐,满座深以为然。德叔想象那盛景,暗自欣喜。当年出道的诸人,如今只剩他区德独秀于林,这是才智能力与眼光的综合体现。他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石头,这里头的关键人物,巴书记,你从哪里来的消息他会来闻山?”

区德确实老辣,一句话切中要害。事实上,其他人私下也颇多揣测,姜尚尧两个月前便定下了这个计划,他又是如何得知巴书记会来闻山,并且为什么去了铁路小区?

姜尚尧回以笑容:“德叔,不瞒您说,论起来还挺有渊源。当年我妈去内蒙插队,巴书记是兵团的连队指导员,那一拨知青受到巴书记很多照顾,现在大多退休了,今年过年时谈起往事想聚一聚,提到了巴书记。我也是过年听说了这事,知道巴书记会来闻山,可能过些日子还会来,我妈那些知青们都以请到他为荣。”

几人默默点头,黑子和姜尚尧关系亲近,一拍他胸脯,挤眉弄眼地说:“这条大腿够粗的,不妨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