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子团圆着过年,却把一个弱质女流抛出万里之外。
黛玉忽然想起那年宝玉过生日,姐妹们晚上聚在怡红院吃酒玩乐,大家一起掷花笺,探春掷得一只杏花,谶语是:日边红杏倚云栽。当时李纨还打趣她将来必得贵婿。原来应在这里!
探春是得了贵婿,藩国虽小,也是一国之主,若探春得势,定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这万千尊荣的背后,又是怎样的悲哀呢?
黛玉默默地站在窗前想事情,紫鹃和雪雁二人已经收拾了残羹剩菜出去后,亲手整理太后赏下的东西。她们要按照黛玉的吩咐,把林如海给黛玉留下的那些珍玩古董还有金银器皿,银票,店铺的契约等物都妥当收拾,放于太后所赐的东西下面,全部当做太后的赏赐一起送至北静王府。反正太后赏赐的东西用大箱子抬出去,贾府的脸面更好看些,想来她们也不会多心。
按道理这些东西都是黛玉父亲留给黛玉的,自然不用这般遮遮掩掩。只是人心难测,黛玉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众人都当她是无依无靠吃穿皆用贾家的落魄小姐,若出嫁时突然间拿出这十几万银子的嫁妆来,还不定生出何事,到时硬说这些东西是荣国府陪嫁的嫁妆也不一定呢。不过是为了图个清静,黛玉才不得已谨慎行事。
黛玉临窗而立,沉浸于往事之中,不想宝玉却披着猞猁毛的斗篷一个人走来,进门后看见黛玉默默无语一人站在那里发呆,自然以为黛玉舍不得这里,不愿意嫁入北静王府。进一步又以为,黛玉的心中,还是把自己放在原处的。于是宝玉心头一热,上前两步,一边伸手去拉黛玉的手,一边叹道:“妹妹!都是我不好。”
黛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时又见宝玉伸手过来拉自己,于是慌忙躲闪,不想碰到了身后的烛台,烛光一闪,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从烛台上掉到地上,烛光熄灭,屋子里一片黑暗。
“妹妹!”宝玉惊慌,于是大声嚷了起来。
“来人!”黛玉大惊,于是大声呼喊。
小丫头春纤听见黛玉叫人,恍惚中还有宝玉的声音,忙忙的进屋,端着厅里蜡烛进屋,却见黛玉已经跌倒在地,而宝玉却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口中一直嚷着:“林妹妹,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伤着?”
“二哥哥!”黛玉心中吃恼,但又不好发作,只是大声止住了宝玉,然后喘了口气,扶着春纤的手慢慢站起来,方接着说道:“我没事,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妹妹果然没事?要不,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二哥哥!”黛玉再次皱眉,心中厌恶至极,如今宝玉都订了亲的人了,还这样,他可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于是黛玉的声音陡然放重了,“你该走了。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你果然还把我当妹妹,请你以后少来几趟。大家留些体面尊重,难道不好吗?”
宝玉登时急红了脸,张着嘴巴说了又说,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哎呀,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又来林姑娘这里了?姑娘如今不同往日了,您还是回吧。”袭人匆忙赶来,进门便拉宝玉走。
“袭人你站住。”紫鹃因在偏屋收拾东西,所以赶过来迟了些,但正好堵在门口,挡住袭人的去路,只是紫鹃并不急着同袭人说话,只是对着宝玉福了一福,请了个安,又转头对袭人道“你看见林姑娘了没有?”
袭人一愣,忙陪笑道:“自然是看见了,你今儿是怎么了?不在姑娘跟前服侍,倒挡起我的路来?”
“既然看见姑娘了,可给我们姑娘请安?你是这府里有头有脸的丫头,怎么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林姑娘跌倒了,你连问都不问一声,看都不看一眼,便拉着二爷走,你眼里还有林姑娘吗?还有老太太吗?只怕连太后你也看不进眼睛里吧?你的眼睛里,除了二爷,只怕没有第二个人!”紫鹃一手掐腰说完这番话,便抬脚转身,让开了门口,自去扶过黛玉,又轻声问碰到了哪里,可疼不疼。
袭人被紫鹃一气数落下来,又羞又愤,不过想想原是自己行错了事,又没话可分辨,一时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走又不好走,于是慢慢转身,哀怨的看了一眼宝玉。
宝玉心中记挂着黛玉,正恼袭人进门就拉自己走呢,此时见她看自己,更没一分好脸色,只一甩手,又转身回去瞧黛玉。
袭人只好又慢慢的蹭到黛玉跟前,福了一福,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冲撞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我原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不敢当你这句话。你服侍着二哥哥出去吧。夜深了,我要睡了。”黛玉说完,便转到床上躺下,又喝斥紫鹃等人道:“还不送客,难道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紫鹃忙答应着,又对宝玉道:“二爷请回吧,今儿奴婢得罪了花大姐姐,明儿自去老太太跟前请罪。这会子天晚了,大家还是安静些的好。”
宝玉无奈,只得带着袭人出来,一路上也不用人打灯笼,更不等袭人一步,只顾自己疾走而去。
紫鹃看宝玉出门后,又骂婆子们瞎了眼的,不好好伺候着,害的姑娘伤着了,看明儿回了老太太,把你们感到二门外当差。
屋里雪雁已经服侍着黛玉把衣服一件件褪下来,看到腰上青紫了一块,忙吩咐春纤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给黛玉抹上些,又给黛玉另换了一套中衣,服侍黛玉睡下。
紫鹃悄悄的把幔子放下来,同雪雁一起出了屋门。
“刚才袭人进来时,可还有别人进来?”紫鹃当时忙着进屋看黛玉,没顾上外边的事情,这会子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悄悄地问雪雁。
“有两个小丫头和一个婆子一起来的,那婆子打着灯笼,我没看清她的脸,两个小丫头应该是秋纹和碧痕两个。”雪雁细细的思量道。
“我总觉得,这事好像没这么简单。”紫鹃皱着眉头说,如今的袭人和往日不同,自从抄捡大观园之后,她越发的尊重起来,像大晚上出来寻宝玉这样的事情,她如今是不肯做的,果然宝玉不在家,她也只叫秋纹碧痕或者麝月等人出来找寻,而她自己却端起架子装起姨娘来。今儿怎么亲自寻来,又急匆匆的拉着宝玉走呢?
紫鹃一回头,看见偏屋里的灯亮着,门也忘了关上。从这廊檐底下看过去,里面的十几个大箱子十分的显眼,于是唬了一跳,忙问雪雁:“你从后面出来怎么也不关门?”
“我听见姑娘摔着了,一时心急就忘了。”雪雁也慌了,如此看来,偏屋的东西已经被袭人等发觉了去!这些人如今短命鬼似的,油锅里的银子还捞出来用呢,今日看见姑娘有这么多东西,还不红了眼?
“哎!少不得,明儿早起我去姑娘面前领罪罢了。”紫鹃长叹一声,转身去把房门锁上。
破茧成蝶 第29章 居心叵测天良灭
一夜辗转难眠,紫鹃心事重重想了一夜,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而黛玉也因身上的碰伤而睡得极不安稳,五更天不到便醒了,一面叫紫鹃说口渴,便自己坐起来,拥着被子靠在床上。
紫鹃忙披上衣服起身,到了温热的白开水给黛玉漱口,又拿了吃的茶来,服侍黛玉吃了半盏,想再劝黛玉多睡一会儿时,黛玉却说:“昨儿你和雪雁的话我听见了。我听你一夜都没睡好,心中真是过意不去。她们知道就知道吧,我想如今太后对我这样好,她们定然有所顾忌。我们事实小心些就是了。若是有人问起,你们依然说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旧物,不过是存些念想罢了。难道她们还会打开箱子搜检不成?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没了天理。”
“姑娘,话虽如此,可若是真的生了是非,都是奴婢的不是。”紫鹃依然惴惴不安。
“你大可不必如此,她们安心要探听这潇湘馆的事情,又岂能是你能阻挡的住的?原是我错了,想着能躲过去就躲过去,好歹从这道门里嫁出去,以后便横竖与他们无关了。但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身处其中,躲是躲不掉的。那么我们就敞开门等着罢了,看他们这些人,还能闹出什么好看的事情来。”黛玉淡淡一笑,反而一脸平静。
“姑娘真是变了。”紫鹃看着黛玉淡定镇静的面色,神情有些恍惚,如今的黛玉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紫鹃一边赞叹着,一边把黛玉身上的被子又拉了拉,主仆二人又躺进床上,二人慢慢的说些话,黛玉反倒劝了紫鹃几句,直到天光大亮方才起身。
这晚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王夫人和薛姨妈二人。
黛玉是一定要嫁出去的了,试问太后的懿旨有谁敢违背?可无无论如何这个结果是她们姐妹二人从未想到过的。黛玉出了荣国府,她的事情便逃出了自己的掌控之内。当年林如海病死,贾琏帮着打点林家的事情,葬了林如海之后的确是带着一些银子回了贾府,这笔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所有的田产家业以及家具古董等物总共折合白银有十多万两,这笔银子的确帮了荣国府甚至说贾家的大忙。他们家的大小姐元妃娘娘的省亲别墅便得益于此,以至于后来者几年元妃娘娘在宫里的用度也得益于此。
但王夫人却敢肯定,林家的家业不止如此,一定还有一大半家产流落在外。是已经被遣散的管家掌管,还是在黛玉的手中,却让人猜不透。所以才有了这晚袭人的激将法,一句话把宝玉压在心底的那股情绪撩拨起来,所以一个人去了潇湘馆。然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袭人带着丫头婆子来寻宝玉,以图突然间进这潇湘馆,看看紫鹃等人都在做什么。
这一招果然高明的很,出其不意,趁其不备,随在袭人身后打着灯笼的那个婆子正是王夫人的心腹,她进院子后第一眼便看见了亮着灯的偏屋,然后便看见紫鹃一脸怒气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慌张的雪雁——很显然,她们都被黛玉的声音吓坏了。以为黛玉在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房门也没关便匆匆的赶去瞧黛玉。偏屋里的十几口大箱子和太后赏赐的东西就一分不差的落在那婆子的眼睛里。
这就足以让王夫人睡不着觉了。
贾政又睡在赵姨娘房里,自从探春离了贾府,贾政便夜夜都宿在赵姨娘房里。王夫人心里恨得痒痒,但无计可施,女人妒忌是犯七出之条的。夜深了王夫人依然毫无睡意。她一个人坐在内室的观音像前,手持经卷手挽念珠,但心思全然不在佛经之上。
屋外边的丫头们都倚着门打瞌睡,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王夫人一坐坐到天亮,直到玉钏进来提醒她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她才把手中的念珠放到一边,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饭后请姨太太过来一趟。”
玉钏答应着扶王夫人起身,因王夫人一夜未动,此时一站起来不但头晕,而且双脚都发胀,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太太小心。”
“没事。坐的久了,脚有些酸麻。”王夫人嘴上淡淡的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
贾母今日倒是起的晚了些,王夫人来上房的时候,她刚起身,穿好衣服还没梳洗,因见王夫人早早的过来,便笑道:“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倒像是催我起床似的。”
“是媳妇糊涂了,忘了昨儿晚上老太太睡得晚。只是家里三件喜事,如今又要准备过年的东西,还要预备宫里娘娘要东西,竟是忙的很,媳妇哪敢再耽搁时间,只好早些起身,好理事。”王夫人给贾母请安毕,便站在一边伺候。
“这些日子倒是让你受累了,凤丫头的身子还是不见好?也该让她多担待些,还有珠儿媳妇,有些事情你也该让她们放手去管。实在忙不过来,便把东府上的珍哥儿媳妇叫过来帮你两日也使得。别累坏了身子。”
“是,媳妇知道了,多谢老祖宗关爱。今儿媳妇还有一样重要的事情请老太太示下。”王夫人点头答应着,一副慈爱无比的模样:“大姑娘的事情也快了,中间夹着个年,还有个上元节,过了节没几日就该过门,所以这妆奁也是时候准备了。”
“嗯,你这话很是。”贾母点头沉思片刻方道:“哎!当日琏儿拿回来的那些银子都用在娘娘身上,如今这一项又没得地方出了。说不得,还是啃我这把老骨头吧!鸳鸯,一会儿你去把原来你们姑太太每年孝敬我的首饰都拿出来,再拿五千两银子给你们太太。不是我不疼三丫头,给她两千两,给林丫头五千两。这一会儿里,就是给林丫头五万两,我们也亏欠着她呢!”贾母一边说一边叹气。
王夫人只得慢慢解劝,不多时凤姐儿和李纨也上来伺候,众人待贾母梳洗完毕,用了早饭,方回自己房里用饭。
饭后不多时,薛姨妈应邀来王夫人房里,刚坐下还没说几句话,彩云便回说琥珀来了。王夫人心知肚明,知道琥珀定然是送银子来的,忙说叫她进来。
“太太,姨太太安。”琥珀进门后给王夫人和薛姨妈行礼,然后把手上的一个小匣子捧上来,“这是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老太太叫奴婢给太太送来。”
“嗯,玉钏儿接过来,锁到柜子里去。”王夫人点头,又对薛姨妈笑道:“这是老太太给林姑娘准备的嫁妆钱呢。”
薛姨妈又附和几声,说老太太真是老祖宗,最是疼林姐儿等语。
琥珀也不多话,便要告退,王夫人忙道:“你且别走,我问你,老太太不是说还有些首饰吗?可是鸳鸯还没拿出来?”
“已经拿出来了,老太太说,那些东西另叫人给林姑娘送到潇湘馆去了。”琥珀回话毕,便告退出去。王夫人一下子阴沉了脸色。
老太太竟然防人至此!
“姐姐何须烦恼?”薛姨妈一夜不眠,却大有成果,此时安安稳稳的坐在暖炕上吃茶,早就成竹在胸。
“如今这小狐狸精要上天了!等她真的做了王妃,我们原来做的那些事还能瞒得住吗?妹妹!你说我能不急吗?”屋里没有下人,王夫人也无需顾忌什么,急躁的拍起桌子来,“原来还想着,她孤女一个,也没几件嫁妆,就是太后赐婚嫁过去做了正妃,也不会得意到哪里去。可如今妹妹也知道,她在我们家吃喝这么多年,竟然私藏了这么多东西!再加上太后的赏赐,和老太太的体己。足有几十万银子的东西了!更可气的是老太太要把那些体己首饰都给了她!算算老太太除了她倒还有几个亲孙女呢,何止就偏心至此!”
“嗨!姐姐真是个直性子,老太太偏疼外孙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姐姐何须还在为这种事生气?少不得我们动动心思,做做手脚,让那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夫人不解的看着薛姨妈。
“如今她是得了太后的势,才能去给人家当正妃,可姐姐别忘了,她进门之后,也只能是个儿媳妇罢了。上头有太妃在,那王府也不是她一句话说了就算的。再说,她进不进得了王府的门,还说不定了,就是进去了,咱们也要想办法让她再退出来!”
“你这话说的。若是进不去,太后哪里肯罢休,我想太妃也不敢得罪太后吧?只是进去之后再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说太妃不会凭她摆布,可那太妃也不会凭我们摆布。既然能进得去,那我们就鞭长莫及了。”王夫人连连叹气,觉得薛姨妈的话根本就没有道理。
“姐姐想想,若是在她过门那天发生点什么事,比如说晕倒在花轿上,或者拜堂的时候出点丑,又或者其他的什么失仪的事情。这太妃一生气还会给她好脸色看吗?说不定太妃就一怒之下奏明太后,把她休回来也说不定呢。”
“嗯?有这种可能吗?”王夫人瞪起了眼睛,盯着薛姨妈看。这个妹妹从小诡计多端,今日定然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怎么会没有呢?”
“她如今防我们防的很严,所有的吃食都是潇湘馆自己动手。我们哪有什么机会?再说,万一失了手,她在我们家里出事,太后一定会降罪,到时候祸及大家,我们后悔可来不及了。”
“姐姐放心,这种东西不会出人命,大不了也就昏迷一阵子,或者精神不大好,做些出格儿的事情。于我们府上无碍。再说了,我们趁她上轿前出手,她绝不会在我们这里有事,等进了王府再有事,可与我们无关了。”薛姨妈悄声笑道。
“果然能如意,她被休回来,我们脸上也无光,幸好我膝下再也没有女儿,不然的话,这府上的女孩子找婆家可就难了!”王夫人淡淡一笑,显然已经同意了薛姨妈的话。
“如果她被休回来,那可是天大的耻辱,姐姐正好可以借机赶她出门,多年的心愿不就达成了吗?”薛姨妈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奸笑。
破茧成蝶 第30章 灵手慧心绣锦服
却说黛玉看了老太太叫人送来的东西,却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这一个个小盒子里,都是当初娘亲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托人给贾母送来的簪环珠串,古董玩器。很多东西黛玉都不记得,因为那时她还很小,只记得每逢年节母亲都会把平日收集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认真挑选给贾母的拜礼。而这上百件珠宝玉器之中,黛玉看到一串并不起眼的沉香念珠,于是她慢慢的捡起来,挽在手中。
细致的木纹清晰可辨,沉水香的味道让人气定神闲。黛玉慢慢的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腮边滑落,母亲的音容笑貌又在眼前。
许是待嫁的原因,黛玉这些日子以来,会经常愣神,不知不觉的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父母健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守在一起,很开心,很幸福。
自从贾母把这些东西送到潇湘馆之后,黛玉便更加沉静起来。闲来无事,她总是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房里,一件件细细的把玩那些首饰,爱如珍宝。
贾府里的众人日日忙乱,为了过年,为了宫里的元妃娘娘,也为了宝玉和黛玉的婚事。
探春离京那天,贾母带着王夫人等人都去送行了。黛玉和惜春二人无法出门,李纨便带着二人在稻香村对着远方为她焚香祈祷送行。
薛姨妈被王夫人请过来看家,宝钗因为要守礼,自然是不能过来的。黛玉对这些都不再关心,从稻香村出来,便约着惜春去潇湘馆品茶。不料春纤急匆匆的赶来,说王大人打发容姨奶奶进府给姑娘请安来了。
黛玉一听自然欢喜,忙道:“先请她潇湘馆吃茶,我这就回来了。”
“姐姐有客人来,今儿我就不扰姐姐了。改日再讨姐姐的好茶吃。”惜春见黛玉兴高采烈的样子,忙轻轻一福,跟黛玉道别。
“嗯,好。”黛玉点头微笑,“明儿我再找你下棋。”
惜春自带着丫头回藕香榭,黛玉便扶着紫鹃的手急匆匆往潇湘馆去。
容姨娘带着两个小丫头,两个婆子进园子来,见了黛玉,先以家礼请安毕,方应黛玉之请,在黛玉下手的绣凳上坐下。小丫头们奉茶毕,黛玉高兴的说道:“嫂子那日便说要来,却总不来,叫我盼望的好苦。”
“姑娘恕罪。原是要来的,老爷又忽然被皇上宣召进宫,俾妾准备老爷的事,便迟了几日。累姑娘记挂了!”容易娘忙欠身回道:“今儿来一是给姑娘请安道喜,二则是因为姑娘的吉日眼看着近了,这嫁衣吉服上所绣的花样款式,还要请姑娘过目。原本这些事情不该姑娘操心的,只是俾妾侍奉姑娘的日子有限,不知姑娘的喜好,怕擅自做主,不合姑娘的心意。”
黛玉听此话,心中一阵阵的感动。荣国府上下,甚至太后娘娘在内,所作任何事情,从没有一人问过自己的心意,如今这位奶哥哥的姨娘,因为要为自己绣嫁衣,还特特的进来问绣花样子的事,可见人心各有不同,做事各凭其心罢了。
“如此有劳嫂子了,还是那句话,哥哥早就不是我的家仆,如今更是朝廷命官,嫂子切不可在我面前自称俾妾,这话传出去,到叫人家笑话了。”
“姑娘无需多虑,我们家老爷虽然已经脱了奴籍,但我们老奶奶也是姑娘的奴仆,致死不肯脱了奴籍,这是我们老奶奶临终的心意。俾妾原就是老爷跟前使唤的人,姑娘面前,更不敢妄自尊大。小玲,把包袱拿过来。”容姨娘微笑着吩咐小丫头。
小玲把怀里的葱绿色包袱放到桌子上,轻轻地打开。里面却是一打绣花样子,每一张都是容氏用心画新花样,与平时用的那些全然不同。容氏把花样子拿给黛玉,“姑娘瞧瞧可还看得过去,姑娘兰心蕙质,俾妾在姑娘面前献丑自知不该。”
黛玉惊讶的看着这些别致的花样子,每一张都大方得体,寓意也好,容氏的笔法也很灵巧,一看便知她绝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家。于是赞道:“好精巧的花样子,这倒比奶娘的手艺还高些,想不到嫂子是如此能人!”
容氏赶忙起身谦让,黛玉便拉着她坐在暖炕上,把这些花样子挑拣了几遍,二人商议着嫁衣何处绣哪个花样,中衣又如何做,滚什么边,绣什么花,一直说了大半个时辰,黛玉口干舌燥方直起身子笑道:“阿弥陀佛,说了这么多,口渴的很。”
紫鹃早准备好了香茶,因见黛玉难得如此高兴,不敢打扰,此时听说口渴,忙递上茶水给她。小玲也自取了茶递给容氏。容氏待黛玉喝完,方慢慢的喝了两口,自始至终,细小甚微之处,毫无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