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最需要的,是靖王殿下为他们遮风避雨,免他们朝不保夕。
可笑他竟直到今日才察觉自己是如此傲慢又愚蠢。
甄贤头痛地按着太阳穴,藏起不愿被人瞧见的苦笑。
他闭着眼,靠在屋内的软榻上歇息了许久才渐渐缓过这一口气来,心里想着,不若主动去书斋寻殿下吧,总得做点什么,总得有一个人先打破僵局。
才琢磨着起身,却见嘉斐闷不吭声地突然走进门来。
殿下今日的脸色格外得不好,眉心刻痕比前日还要深,不说话也就罢了,竟然连走路都没有声音。
甄贤暗吃了一惊,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斟酌良久好容易到了嘴边的几句话又全被堵在了嗓子眼。
嘉斐的心情明显已经差到极点,甚至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他的伤势,也不与他寒暄,就径直在椅子上坐了,随便捡过一本书翻看。但显然也没甚心情当真看书,反而把书页翻得“嘶啦”作响。
自从进了这靖王府,甄贤几乎是一直闷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休养,哪儿也不去随意走动,也不四处打听什么,外加方才又因为与崔夫人长谈颇有些心力交瘁,自然完全不知道,今日靖王府上来了“贵客”。
新封的昭王殿下眼看就要开府立妃,欢喜地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独独只有一样苦恼事——他实在害怕新王妃会嫌弃他。
原本,嘉绶是想找二哥求救的,可二哥他其实也怕得很…三哥、六哥两个更是不能找,找了也白找,一准除了嘲笑他是个怕妇汉或者陪着他抓耳挠腮之外没别的结果。
想来想去,只有全天下最聪明机智的四哥,和睿智又好心的甄先生可能给他支点招。虽然四哥也老凶他吧,但关键时刻,四哥肯定还是会疼他的。
于是嘉绶一拍脑袋,撒腿就奔靖王府来了,也不顾母亲刘妃苦苦拖着他的后腿就差没给他拴上两只铜狮子。
到了靖王府,就直接往他四哥嘉钰那儿去了,都没顾上先和二哥问个好。
没料想,四殿下正在对这个“昭王殿下”分外不爽的气头上,瞧见嘉绶竟然还敢屁颠屁颠地自己撞上门来,面上全是笑,心底里半点好气儿没有。
“我又没有郡王妃,你问我怎么讨你的小王妃喜欢?我哪儿能知道。”
他看都不太看嘉绶,就低头把玩着自己修剪得精致齐整的指甲,成心作弄的恶意都快要从话里漫出来了。
“不然你问甄贤去?不过他这几天不太好。要不你还是改天吧。”
但嘉绶哪懂得他一层层话里有话的,听他这么说,还以为甄贤是伤势不太好,连忙扒着他四哥担忧地追问:“甄先生怎么了?”
“他啊…反正自打回来就没出过门,听说好像是为什么事儿顶了二哥两句吧…哎,伤都还没养好呢。”
嘉钰继续垂着眼摆弄他的指甲,忽然眼神一亮,扭头盯住嘉绶怂恿。
“说起来,父皇不是让他做你的老师吗?不然你先把他接到你那儿去养一阵子,等二哥气消了再说?”
嘉绶当时就一蹦三尺高,脑子里已经自动补完了一场甄先生不小心得罪了凶神恶煞的二哥就被二哥囚禁起来不给吃不给喝不给治伤用药看御医的人间惨剧,真是半刻也等不下去了,气得哇哇直叫,拍屁股就又冲出去,要去找二哥要人。
当时靖王殿下正在书斋读策论,听说幼弟来了,也没见人影,本想着去看一看,还没动身,就被吃错了火药的嘉绶一头撞进书斋来,噼里啪啦一通大叫大嚷。
“二哥,你把甄先生关哪儿了?!他是我的老师,你把人交出来,我要把他带走!”
靖王殿下猛地遭了这么一场没头没尾地抢白,瞬间,克制了几天的怒火,终于再也压不住得,跟着彻底爆了。


第66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5)
父皇此次故意将小贤旨去给七郎做少师,这是什么意思,嘉斐当然知道,而且介意。
但凡七郎稍微有一点聪明剔透的心思,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专程上门来找这个忌讳。
然而再如何发怒,靖王殿下也并不能,且不会真心打算跟比自己小十岁的幼弟计较。
何况他一向都是懂得克制的,不会轻易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
嘉绶这个孩子只是憨直,并没有恶意,会这样闹将起来八成是被当枪使了,这一点他心里清楚。
当时嘉斐也没和嘉绶多说什么,只是青铁着脸要把人请出府去。
嘉绶自然不肯乖乖就走,几乎要和王府的卫军拉扯扭打起来,最后是童前和玉青两个一左一右亲自给他“护送”回了刘妃宫中。
打发了这个傻弟弟,靖王殿下也没心情再看什么策论了。
第一个念头是去找嘉钰。
听王府上的侍人报说,七殿下进门的时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都是往四殿下那儿去了一趟就不对了。
说这一出“好戏”没有嘉钰的鬼心眼在里头,嘉斐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但他忍住了。
四郎闹得是什么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去了,又有什么好说呢。
真要说了,这兄弟怕是也再没得做了。
明明是他最疼惜、看重的亲弟弟,偏偏生了那样不该有的心思,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放不得,却也拿起不得…实在叫他头痛为难得很,除了继续佯作不知,仍旧好好把嘉钰当作弟弟对待,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对嘉钰,他始终还是不舍得。
他也知道嘉钰便是仗着他这份“不舍得”,每每地任性尖锐,偏要戳他、气他、叫他难办。
那日北上临别时,嘉钰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尽是些什么恨不恨、用完了就除去之类的胡话,饶是听惯了嘉钰胡说的,仍然叫他心惊不已。
有利可图时用之,弊大于利便甩得干净,这种事,若是别的什么人也就罢了,可嘉钰毕竟不是别人。
难道他当真能连嘉钰都扔下么?
真要如此,这条路未免也走得太凄凉了。
真要如此…他究竟又还有什么别的是不能扔下的?是不是终有一日,哪怕是小贤,他也可以说扔就扔了呢…?
心中淤塞沉闷,嘉斐忽然特别想见甄贤,哪怕什么也不说、不做都好。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小贤待一会儿,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平复心绪。
他于是沉着脸一路去找甄贤,顾不得自己脸色有多难看,待在甄贤屋里坐了好一阵,才终于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抬头一看,窗外的天色早已黑了。
而小贤还坐在软塌打量他脸色,眉眼中隐隐有许多忧虑。
小贤是最懂他的人,所以才知道什么时候不说话,不追问,只要这么静静陪着他便好。
反倒是他,可能并不如他自以为得那么了解小贤。
让小贤见棣儿和崔莹的时候,他原本是满心期待,以为自己总算是完成了这“传宗接代”的任务,有得交差了,从此以后再没人能拿着这事不放,便是父皇也无话可说。
他原本真以为小贤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却不料小贤反而发起这么大的脾气,那样的表情、眼神,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错,靖王殿下自然是不肯认的。
心里甚至觉得委屈。
其实冷静下来以后,小贤是怎么个想法,到底希冀他如何作为,他大概都想得明白。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没法做到,也不愿意那么做。
身在这样的位置上,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原本就没多少选择的余地,唯独这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保留这一点私心任性的权力。
否则他实在害怕得很,怕自己总有一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还活着,或是早已死了。
可小贤这个人就是这样,凡事总想先往自己身上背,总宁愿先委屈着自己,也不肯委屈了别人。这样的一个人,明明该离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是非地越远越好,偏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拽回漩涡里,无论走了多少次都走不掉。
为人在世,众生皆苦,没有谁能够当真拯救天下苍生,神仙不能,父皇不能,他也不能。就像行军,或是对弈,总有一些人是棋子,是必须舍弃的炮灰。虽然残酷,但没有办法。
比如较之小贤,崔莹便是那个毫无疑问的炮灰,这一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选择的事。
当然这些话,如非必要,他绝不打算和甄贤说。他知道一旦他说了,小贤一定又要气得和他大吵起来。
他也并不想尝试劝服小贤。
既然无法求同,那便干脆不要提起,总好过硬要强扭着,徒劳争吵,再把人气走一次的好…
侍人们已悄然掌起灯火,晚膳时间早已过了。
他倒是没什么胃口,但小贤还在养伤,不能跟他这么饿着。
如是想着,嘉斐将手中那卷险些被翻烂的书一扔,就唤人准备饭菜。
早已准备齐全,只等着他这一句话的侍女们立刻鱼贯而入,眨眼已把热腾腾的饭菜和汤锅摆了一桌子,又去扶甄贤入席。
而此时的甄贤仍是一无所知全在状况之外。
他只是隐隐察觉殿下的情绪十分差,就好像一座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火山,明知道有火,却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爆发。
又或者不会爆发。
但那反而更糟糕。
为今之计,怕是也只有先说点什么高兴的哄一哄殿下,再不然能让殿下分开点心神也好。
甄贤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汤水,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菜,便放下碗和汤勺,轻声开口:“殿下,过一阵我伤势养好,就要每日去翰林院上职了,此外还要去昭王府辅导昭王殿下的功课——”
他才刚说了这半句话。
嘉斐立刻神色一沉。
甄贤着实是不知道嘉绶才闹过那么一回啼笑皆非的,否则也就不提“昭王殿下”这人了。可他既然开口就说到了嘉绶,嘉斐立刻跟被戳了肺管子一样,黑着脸就把屋里候立随侍的婢女们全都斥退出去,才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行。”也不管甄贤后半句究竟是要说什么。
这反应明显是误会了。
甄贤微微怔了一瞬,一时也分辨不清楚靖王殿下究竟是单纯错判了他的意思,还是被他无意中戳中了什么别的不爽,可既然已经开了口,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如今已不是靖王府的辅臣,外臣没有留宿王府的道理。殿下至少得有个好的说辞,否则一定会遭人非议。”
他略静一瞬,似在审慎斟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世子尚且年幼,现在立师太早,圣上也不会答应。”
嘉斐拿着筷子的手明显一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小贤的意思,是在和他说,愿意留在王府陪伴他身旁与他朝夕相对了。
但这人满脑子庭训礼教,多半觉得这种话直白说出口来十分羞耻,故而才说得如此迂回委婉,险些让他在气恼中会错了意。
心头骤然一松,多日萦绕胸中的郁气,连带着方才被嘉绶激起的怒意都在这瞬间一扫而空,嘉斐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他忽然觉得,这辈子若想听小贤说两句真正“好听”的,恐怕是没指望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曲折隐晦的话语,此刻落在靖王殿下耳畔,也犹如私闱之中的亲昵情话般悦耳,更悦心。
嘉斐忽然十分庆幸,方才刹那怒起把侍婢们都撵了出去。


第67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6)
他不由面露微笑,先给甄贤碗里添了一勺蒸得软烂的山药,“山药补气,你多吃一点,厨房知道你的口味,都没有给荤油。”一面说,一面自己也多吃了一口,显然是心结开解,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起来。
只是这一句话忽然插进来得莫名其妙。
殿下最近未免也太喜怒无常了…
甄贤担忧不已地看着他,哪还有心思吃什么山药,忍不住追问:“我的意思,殿下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你还回来给我当侍读不就好。”嘉斐一边喝汤,一边随口就应。
甄贤差点被这么一句噎着。
殿下的心情瞧着确实是大好了,可这回话也太敷衍。
甄贤也不知靖王殿下究竟怎么回事,心中只觉得可气,又可笑,不免反问:“…殿下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我侍读?”
“父皇到现在还有一整个翰林院的侍读呢。我就要一个怎么不能?”嘉斐不以为然,飞快地吃完了厨房专给他做的炙羊肉,又喝了一口汤。
要说“吃”这件事,众皇子王公中,靖王殿下是最不讲究的。
并非菜品不讲究,而是“吃相”。
也不是难看,而是吃得太快。
靖王殿下少习兵书,有志于武功,不太喜欢把时间耗费在精食慢咽上,更不喜吃一口菜唱半天戏的饭局,在应州时与戍边将士同灶同食,还曾惊吓到不少人。
也就是陪着甄贤用饭的时候,殿下才能耐着性子慢下来一点,主要体谅甄贤是个心细又讲究的人,怕自己早早吃完一个劲儿在边上盯着看,小贤就也不肯继续吃了…
但他这几日一直窝着一股火,也没好生吃喝过什么,此刻心里骤然痛快了,难免开怀多吃两口。
外加,他也确实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想着赶紧吃完了干点“正事”。
这个小贤,动不动就和自己拱火怄气,长此以往,哪儿成呢。
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就不能心软,更不能手软。
可怜甄贤仍毫不知情,眼睁睁看着靖王殿下方才还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眨眼又似要赶着开拔打仗去一般风卷残云,惊得连自己想说点什么也全忘了。
靖王殿下倒是汤也喝完了,把碗一搁。
“这事明儿再议吧,容我细想想。”
他简单一句,便姑且算是先揭过了,仔细漱了口,擦了嘴和手,就开始坐在一边盯着甄贤看,连眼都不怎么眨。
甄贤简直被他盯得如芒在背。
今晚厨房这蒸山药做得极好,香甜软糯,汤也十分清香爽口,但甄贤已经彻底一口都吃不下去了,脸上也控制不住得越来越红。
他终于忍无可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殿下有什么事么?”
嘉斐一脸泰然自若,笑着反问他:“你真不生我的气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殿下这是雨过天晴就要和他“算账”来了。
甄贤瞬间无语凝噎。
殿下的性子,打小便是这样,明明是个大气的人,偏有时候特别记仇。
尤其是记他的“仇”。
以往两个人吵了架,殿下虽然当时哄着他,回头一准要换着别的法子撒泼使赖也得跟他讨回来。
若是为他之前一时气急甩手跑了七年的事,或是在苏州瞒着殿下一头撞进诏狱的事,也都罢了。
可眼前这一桩,毕竟是他先低头服的软,殿下怎么反而愈发得“睚眦必报”起来…
心里当然也明白,殿下其实不会如何当真为难他。只是每每这么被殿下拿住了折腾一番,总是难为情得很。
若是当年,殿下还顾忌一些,而今他两人都多了许多经历,关系也已大不相同,只怕是百无禁忌了。端看在诏狱里那些日子,殿下是怎么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地按着他胡吃海塞,就可见一斑。
如此仔细想来,殿下方才把侍人们尽数屏退,也不知道是早有预谋还是不谋而合…
至此,甄贤才骤然惊觉自己似乎已一脚不慎踩进什么挖好的坑里了,可也不知还能怎么办才好,只能啼笑皆非地看着嘉斐,等他“发难”。


第68章 二十五、王不见王(7)
然而嘉斐只一气儿盯住他看,给他多盛了一碗汤。
“这汤是御医开的药膳方子,特意炖来给你补血养血的,你再多喝一碗。”
而后便又一脸等他喝汤的模样看着他。
心里就似有一株火苗在干柴堆下头拧转雀跃,随时都能烧起来,却又不知何时便会烧起来。
简直煎熬。
药膳味美,但甄贤实在没法吃了,便彻底放了碗筷,低着头轻轻别开脸,躲避灼热视线。
可惜嘉斐怎会就此放过他,愈发靠近前来,深深望着他。
“我只一想到今后每天都可以这样和你一起,就觉得欢喜,忍不住想多看你几眼。”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他受不了这个,才故意做些轻浮举止,说这等浮夸的话语,诚心要看他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羞耻模样,或是等他也跟着吐出些难以启齿的话来应答。
“殿下别这么看着我了…”
无处可逃,甄贤只得低低溢出这么一声,近乎恳求。
嘉斐半寸不退,反而按住他的手,挑眉。
“我费尽周折好容易把你找回来,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上就又和我置气,如今竟连看也不许看了?”
他说时还特意在甄贤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
小贤这手依旧是瘦瘦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有不少劳作留下的旧茧,早不是少年时软玉柔滑一般的触感。
还有领着小七从巴图猛克手底下逃出来那一回,为了与白总兵部会合,以血画旗割出来的伤口,虽然已然愈合了,长成了不深不浅的疤痕,但落在嘉斐眼中,依旧触目惊心。
有些伤,慢慢养着总能养得回来,可另有一些,怕是这辈子也再养不好了吧…
心尖遽尔一痛。嘉斐不由皱起眉。
他听见甄贤低声应话。
“是我不好——”
小贤垂着眼,睫羽轻颤的模样,语声中的无奈,一瞬间又叫他自责不已。
他怎么能这么欺负小贤呢?不过是拌嘴置气罢了,权当私房乐事便罢,什么大不了的,真缺了反少了情趣。小贤又没有再甩手扔下他,甚至都没有不理睬他,而是这样低头服软地哄慰他了,他做什么还要不依不饶地,显得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嘉斐骤然心软,又是愧疚,一阵血气上涌,当即伸手一捞,便把人整个抱起来,打断他自省。
“你没有不好。你怎样都是好的。”
甄贤毫无防备,就被这么一把打横抱起来,惊得下意识便伸手抱住嘉斐,待反应过来觉得失礼,再想松开手也已不能了。
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是不是真的改了,只能这么僵硬着手脚,任由嘉斐抱进内室去。
嘉斐把他安放在床上,一边轻手轻脚替他脱去外袍,一边问他:“伤口可还会疼?”
“已经不怎么碍事了。”甄贤下意识应了一声,忽然又噎住了,总觉得这一句话说得似有无限暗示邀约的意味,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那一抹霞色绮丽,立刻叫嘉斐心领神会,便又俯身凑在甄贤耳边轻笑。
“让我看看,顺便替你擦身。”
分明已是兰麝熏心的绵绵私语,又哪里就是纵情声色之时?
甄贤心中挣扎不已,本想劝阻。
嘉斐却已自顾自命人送了热水软帕进来,又将人全遣出去,亲手拧了一块热帕子,笑着解开他衣带。
“你放心,不让旁人在这里瞧着你。”
殿下一向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几时这样伺候过人?怕是除了四殿下,也就再没有了。
可殿下偏偏这样宠着他。
殿下的手轻柔至极,绕开所有疼痛的伤疤,温暖着轻揉慢捻,撩起每一寸肌肤下沉睡的欲念。
可这念想太贪婪,太放肆,让他如何承受?
明明不是最好的时机。
圣意难明难测,劲敌蠢蠢欲动,内有黎民生死之忧患,外有贼寇犯边不宁,哪是太平时节,可堪儿女情长?
又何况还有崔夫人…
白日里崔莹那张落寞却柔韧的脸遽然在眼前闪过。
瞬间甄贤只觉得浑身僵冷,下意识便按住嘉斐那只从容游走的手,近乎惊恐。
可他又不知能说什么才好,只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殿下…”便黯然语塞。
那百般纠结的模样,嘉斐一看便知他又在无谓苦恼些有的没的,干脆把手中的帕子一扔,手脚并用地倾身压上去。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只想着我便好么?”
他按住他的双手,与他前额相抵,吐息交错间,颇有许多无奈。
甄贤无力地拧转腰身,很快便明白无可挣脱。
殿下不是初次与他说这样的话。
可他又何尝不愿卸下负累心无旁骛?
“甄贤心里,从来都只想着殿下,可是——”
甄贤不由垂目轻叹,丝毫未能察觉语声里泄露的委屈,更不知这眼角微红欲言又止的神态落在有心人眼中是何等无异于娇嗔,而在挣扎拉扯间散落的青丝与半遮半掩的衣衫又是如何秀色可餐。
嘉斐怔怔看着如斯浑然无觉的甄贤,心底似有一团焰火怦然便炸开了。澎湃的狂喜如礼花四溅。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将他整个揉进怀里,只恨不能一口将这诱他心魄、使他神魂颠倒备受煎熬的人吞进肚里…
自从灵岩古刹暂别,两人便没得什么温存机会,而后甄贤更受了伤,嘉斐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也只能眼巴巴守着,眨眼已许久不曾亲近。
而今一旦开了禁,自是难以把持。
甄贤已数不清自己被这人颠来倒去的折腾了多少回,只知自己也已是忘乎所以,像一尾随波逐流的鱼,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潮水起伏,一次次被送上云巅,身不由己,却欢喜无比。
嘉斐怎么都不肯放过他,执意打开他的身体,深入他的魂魄,将他所有深深掩埋的渴求与妄念悉数挖出,一饮而尽,温柔体贴却不容抗拒。
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寻着本能喘息,发出各种平日里绝不肯泄露的声音,直至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