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鼓吹兄弟相争,使七郎失去手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让他失去生母,失去他心爱的女子,如此,他才能终于变成个孤独又完美的木偶人,除去绑缚绳索,身边空无一人。
但这些话,又该如何说呢?
七郎一定不会信,更不愿意信,必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茫然又惶恐地瞪大眼,又或者生气地哇哇大叫,埋怨自己这个坏哥哥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吓唬他。
人是不会在安逸中一夜长大的。七郎所欠缺的,恰恰是痛苦,是他如今所困扰的也远不能及的痛苦,只有如此,他才能彻底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蜕变出真正的形状。
哪怕这痛苦,会让他痛不欲生。
嘉钰下意识伸出手,理了理嘉绶略有些歪扭的衣襟,低语时叹息从眉梢眼角倾泻。
“你想不想这一辈子都能好好的,过快活的日子?”他认认真真地追问嘉绶。
“当然想啊。可是——”嘉绶困扰地耷拉着脑袋。
“七郎,你不要犯糊涂。”嘉钰猛一把用力抓住他小臂,“你好好地想一想再回答,你说四哥有没有当真对你不好过?”
“当然没有啊…”嘉绶似被吓到了,脱口而出否认。
“还有二哥呢?”嘉钰立刻紧逼一步,“二哥待你好不好?你和你那个小王妃的婚事,是不是二哥一力替你做的主?你上次在二哥府上胡闹,冤枉了二哥,二哥是不是也还是心疼你,并没有当真怪罪你的?”
这样说来,的确是没有错的。虽然他总觉得二哥身上有股他也说不太明白的煞气,总叫他有些害怕。但二哥着实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而四哥待他的“坏”,至多也就是多损了他几句罢了。他虽然常常会觉得委屈,却从未打心底对哥哥们有什么不满,更无一日觉得哥哥们是不好的。
可如今…
“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嘉绶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
他看见四哥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你呢?你心里对哥哥们是怎么想的?如果有人跟你说哥哥们的不是,或者哄着你做会害死我们的事,你会怎么做?”
短短几句话,四哥说得极轻极缓,却字字如同烧红的刀,滚烫地直捅进他心底。
果然如此…果然是这样!如今连四哥都在怀疑他了!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何至于就要招惹这样的怀疑?!
被紧抓住的手钻心刺痛,胸腔里骤然紧缩,嘉绶整张脸都皱起来,俨然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我根本没想过要和二哥争什么,我没有——”
他几乎是嘶喊出来。
嘉钰一把死死抓住他,不许他乱嚷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
“七郎,自古天家无父子,翻遍史册,兄弟阋墙,争权夺嫡,弑父母,杀兄弟,屡见不鲜。但这是亡国乱世的祸端。帝王身后必有权臣,储君之争即是党争。所以你要好好记着我今日对你说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二哥和我是你的兄长,咱们才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手足之亲,不可相残!倘若有谁要变着法在咱们兄弟之间挑拨是非,那个人就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你一定不要轻信他。”
他执意紧盯着嘉绶,直看着那个孩子点头如捣蒜,才骤然松开手,精疲力竭地向后倒下去,重重叹一口气。
“二哥一向不是愿意解释的性子,他待你的好,就算你不懂,他也不会和你说什么。但你若是当真什么也不懂,一定会害死二哥的。二哥若有不测,我也就没法再活下去了。到那时候——”
这些话原本也是肺腑之言,更是心之所忧。只不过从四殿下口中说出来,难免是一股郁气,再配上他那张病弱苍白的脸,愈发显得凄惨。
嘉绶已然被吓得有些懵了,扑身就紧紧抱住他,满口许诺:“四哥你别胡说!我好好记得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嘉钰虽说方才是装晕的,但毕竟身子虚弱,劳心说了这半晌话额前已全是湿冷汗水。
他闭着眼靠在软枕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便又侧脸细细看住嘉绶。
“我听御医讲,你母亲近来身子不太好,头风症犯得很厉害,每天都在用针吃药…你要常常去看望她,尽量多陪伴她,让她宽心。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个没心肝的孩子一样,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
四哥的眼神太复杂,似有万语千言的深意,说出来的话更让他似懂非懂。
嘉绶不知四哥为何忽然又提起他的母亲,茫然许久,只能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嘉钰身旁。
第94章 三十、杀人(3)
父皇亲口下了命,要杀顾三娘,虽然不见圣旨,但话毕竟是当着一众阁臣们的面说的,算是“口谕”。曹阁老的书信不日便送到了军营之中,请靖王殿下早作准备。
所谓“早作准备”,自然便是让他先把那个女子妥当处理了,不要留给东厂的人,免得多生枝节,后患无穷。
嘉斐看着手中这信笺,不由重重叹一口气。
在曹慜这样的内阁大员眼中,顾三娘不过是连名字都不值得被记住的“顾氏女”,是个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匪”罢了,死了,充其量也就是阵亡者数字中的一个,而活着,怕是连个数字也算不上,只能被彻底淹没在“百姓”这个看似重要的统称之中,绝不该妨碍大局。
但对顾三娘身边的人来说,尤其是对顾三娘自己而言,她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鲜活的人,是一条性命。
若是早几年的时候,杀掉一个顾三娘而又不激起民愤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甚至还可以利用她的死为自己拢络人心。
可如今,他并不想这样做。
大概是因为,小贤终于回来了。
倒不只是害怕甄贤会生气,为此嫌恶他。
嘉斐觉得,而今他的心境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许多变化。
从前的他,有各种理由不畏惧去做一个坏人,但如今,他却更渴望能做一个好人,一个更配得上小贤、能使小贤甘愿为他留下来的人。
也许他当真是在下意识改变自己,想要离小贤期望里的模样再近一些、像一些。但他却觉得,这样的改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相反让他感到安心,甚至喜悦。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那些随着母后的离去而生的愤怒似已渐渐平息,如同冬去春来,冰雪融化,在心间再次萌出温柔的枝桠。
这一切都是小贤带给他的。
小贤便是他的救赎,是他藏于心底的柔软。
这份无法明言的感情,他从未奢望能有第二个人懂得,哪怕是父皇,或是嘉钰。
这是只属于他的珍宝,只能由他自己守护。也只有他自己。
嘉斐将曹国老的信折好重新装回信封里,犹豫片刻,还是独自出了大帐,去寻甄贤。
甄贤正在翻阅从各县府讨要来的往年天文卷载,推算天时天象,见嘉斐突然过来,颇有些诧异。
嘉斐一言不发,上前就一把将他抱住。
在这军营之中,又是白日,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如此亲昵厮磨,甄贤其实十分抗拒。但这一阵行军打仗,外加他又有意回避,两人虽身在一处,却总是各自被牵绊着,聚少离多,都甚是思念。故而,虽然觉得羞臊,甄贤也只稍稍挣扎了一下,并未将嘉斐强硬推开。
嘉斐便一直这么抱着他,也并不做多余的事,只是不肯撒手。
殿下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要对他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而眼下这时候,能让殿下如此为难的事,无外乎也就那么几样。
甄贤心尖一悸,顿时隐隐担忧起来,便抬起手,轻柔在嘉斐后心安抚地拍了两下,低声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京中有旨意到?”
小贤总是太懂他,一望即知,有时候甚至通透得叫他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嘉斐不禁一阵惆怅,将甄贤拽到一边坐下,小心安抚道:“你先答应我不许着急,更不许恼起来气坏身子,我才告诉你。”
甄贤眸光微闪,立刻便要猜到了,“陛下不肯赦免三娘他们?”
嘉斐苦笑,“他们既然已经收编成军,又立下战功,从前犯过什么事,父皇其实根本无心要管。至于顾长生,看曹国老的意思,父皇既然认可了郭鑫这颗人头,平反昭雪就只是时间问题,多半要等到战事平定以后,绝了后患,再一起清算。”
甄贤略一怔。
殿下呈交御前的折子,是他拟的,听殿下这一番话,折子里提到的,皇帝似乎都首肯了。既然如此,也算是好事,何故殿下却不喜反忧?
甄贤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嘉斐见之,摇头止住他,长声一叹。
“顾长生是顾长生,顾三娘是顾三娘。”
他把曹慜那封信取出来,递给甄贤。
甄贤接过来匆匆看了,半晌失语,只觉得眼前黑潮翻涌。
皇帝陛下的意思,至少从曹国老所转述的来看,着实是要在东南彻查到底了。
但也正是因此,才非要三娘消失不可。
因为三娘的存在成了中伤殿下的箭,而皇帝陛下根本不愿意听到这样的中伤,更勿论为此与群臣争辩纠缠。
顾三娘这样的女子,只要活着,便是淫邪,任何人都可以肆意编排遐想无限,只有她死了,才是侠女,是孝节。
所以为顾长生平反,是为了定某些人的罪;杀顾三娘,是为了让某些人闭嘴。
对圣上而言,人命皆是棋子,生杀皆是利弊。
可人毕竟不是棋子。
三娘还只是个妙龄少女,她又何辜,就要为此枉死?
倘若当真就让三娘枉死,和那些为一己之私便害死她父亲之人,又有何分别?
心中一片凄凉,沉闷如巨石压顶。甄贤沉默良久,哑声开口:“殿下——”
嘉斐唯恐甄贤要误会,忙接过话来,“我自然不会冤杀三娘,但东厂既已奉旨插手,我怕是很难面面俱到。”他看着甄贤脸色,顿了一下,又接道:“倘若她当真是我的姬妾,反倒容易。但她毕竟不是。眼下又正是战时,想要她的性命,办法实在太多。”
殿下如此努力地“自辩”,实在是很罕见。想来大约是他脾气太臭了,才让殿下过于担忧,还要这样为难地拼命辩解,唯恐被他误会。
殿下之所以忧虑,至少有一半,是因他而起的。
甄贤骤然一阵恍惚。
“殿下不能把三娘收在身边。圣上要杀三娘,是为了‘绝人言’。殿下如果这么做,就是忤逆了圣意,定会激怒圣上的。”
他轻叹一声,下意识如是说,原本是想让嘉斐宽心些,谁知话一出口,莫名又觉得不妥,到好像是他自己揣了什么私心似的,忙低下头去又接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反应叫嘉斐呆了一瞬,明白过来,反而笑了。
第95章 三十、杀人(4)
“我倒是觉得这法子不错。不如先把她送回王府去,给阿崔做个伴,待父皇这一口气顺过来了,再做别的打算。”
他故意摆出一张悠闲脸,一边笑着如是说道,一边打量甄贤神色。
甄贤立刻知道自己方才不该自投罗网多找补一句。
可话已经不慎漏出了口,想再咽回去也不能了。
“殿下别说笑了。这是人命关天的正事——”
甄贤尴尬低下头,不敢直视嘉斐含笑的眼睛。
但这羞涩模样反而愈发叫靖王殿下心头一热,情不自禁便抓住他。
“小贤,你心里到底信不信我?”
他将他的脸强拧过来,深深望着他的眼睛,眸中满是热切。
甄贤略觉得难堪,更有些莫名,不禁恼地皱起眉,低声嗔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嘉斐静看他一瞬,牵住他的袖子,轻柔摩挲着滚边上的暗绣。
“你既然信我,那我说一个正经办法,你若觉得没什么大不妥,就依我,可好?”
殿下是已前前后后全都思量好了,只怕他不肯答应,所以才特意这样哄着他。
甄贤微微怔了一瞬,心下忽然有些酸涩,想说他和殿下之间何至于如此,又转念一想,其实也明白,殿下如今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待他,一多半都是他自己折腾的,实在没有立场抱怨什么。
他本不应该让殿下这么为难的。
“殿下说吧,我听着呢。”
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拳,甄贤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抬起眼。
嘉斐仍紧紧盯着他,确定他并未生气,才接着说下去。
“这些倭寇之所以能频繁袭扰,是因为占了几个近海的岛礁为据点。倘若我们的边军不能长期在这些岛礁上驻守,就算这次端了这一批倭寇的老巢,迟早还会有下一批卷土重来。所以…我想让陆澜和张二带着三娘一起去。”
短短一段话,殿下却说得缓慢仔细,层层铺垫解释,无外乎为了最后一句话。
“殿下是想把龙虎寨挪到这些岛礁上去。”甄贤沉思一瞬,果断做出结论。
他说得未免过于直白,虽然也是事实。
嘉斐眼中掠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道:“他们既然已经应征收编,便是正经的军人,不如就此设立卫所。一来利于边防,二来——”
后面的话,靖王殿下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也并没有什么直说出来的必要。
甄贤心里清楚明白。
在皇帝陛下下令诛杀顾三娘以前,龙虎寨可以只是一个普通匪寨,但如今陛下杀心已起,龙虎寨的存在顿时就十分微妙了。
这些人原本就是一群“反贼”,圣上既然已表明了不打算招安,反贼就只能还是反贼。
皇帝要杀顾三娘,倘若处理不慎,龙虎寨必反。
而龙虎寨若是反了,首当其冲要受牵连的还是主动上门结交的靖王殿下。
募兵抗倭与募兵造反,其中的区别,也只在一念之间。
又何况还有陆澜这个本该已经被锦衣卫抄家问斩的微妙存在,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患无穷。
这原本就是一步险棋,又因为皇帝陛下的不愿承担而彻底成了破绽。
单以利弊论,如今对靖王殿下最有利的对策,确实如曹阁老所言,是赶在东厂的人插手以前,先把这些“破绽”全处理掉。尤其是顾三娘。
战场厮杀,刀剑无眼,借刀杀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殿下甚至可以从头至尾把他也瞒在鼓里,什么也不让他知道。
但殿下却并没有这样做。
殿下是有心保下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的。
让这些人在海疆岛礁上建立卫所,从此为国效力,死守于斯,这是靖王殿下向父皇表达的诚意,更是博弈。
只要皇帝陛下愿意退让一步,刀下留人,这些人就会一辈子留在远离内陆的岛礁上,死守国门,不再回来,相应的,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一切,也都会随之埋葬。
即便皇帝陛下不肯退让,也必须顾虑这些人已是镇守疆界的边将,不会再轻易动他们。至于其他什么人,想要上卫所的地盘挑场子,就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确实是一个救命的法子。
但并不是殿下的上策。
相反,殿下这么做,无异于在这种关键时刻再一次忤逆了圣意,所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
尤其即便如此,这些被殿下如此艰难维护的人,也未必会领情。
陆澜姑且不提,无论顾三娘,或是张二,乃至龙虎寨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心中的天理昭彰,都绝不是这一辈子从此困守岛礁。
绿林好汉们想要的,永远是杀狗官,平冤案,扬眉吐气,笑傲江湖。
靖王殿下为他们计的这一条活路,与他们的期望相去实在太远,恐怕是难免要遭埋怨的。即便起初时不说,天长日久以后,一定也会自认受了殿下的亏待,是被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了。
殿下所行的是权衡之下的国策,但这些人却不是国士,而是盗匪,比起大义为先,只怕更宁愿自立山头逍遥法外。
到那时候,殿下只怕要落得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他是殿下的谋臣,凡事当以殿下为优先,这种时候,他其实应该劝阻殿下,不让殿下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明明十分通透这道理。
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清楚明白地嘶鸣呐喊着。
殿下并没有冷酷地决断杀伐,而是愿意为这些不该枉死之人奋力一争,这选择让他又欢喜又担忧,矛盾得痛不欲生。
这一刻,甄贤觉得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心深处那柔软的死穴。
他实在不愿意殿下在这权力角逐中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却又深怕自己的执念终有一天也会成为殿下的破绽,使得殿下身陷险境步履艰难。
甄贤恼恨地叹息一声,蹙眉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低声道:“殿下的苦心,我明白,可…其他人就未必。我只怕殿下始终很难如愿。”
嘉斐闻之眸色一深。
果然小贤始终还是他的小贤。
小贤是懂他的。
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无所畏惧。
“若他们不愿意在卫所驻守,那就只能趁大军一举攻岛扫除倭寇之时出海远走。否则再难有别的活路。”
他情不自禁抓住甄贤双手,合十握在自己掌心,语声里尽是情深。
“父皇一向忌人言,许多时候,为了‘人言’二字,不惜大动干戈,做些不必要的事。但我不是父皇。只要你懂我,旁人如何说如何想都好,我不在乎。”
甄贤眼眶一热,险些涌出泪来。
“这件事我来和光风兄说,殿下就不要出面了。”他慌忙抹了一把发烫的眼角,如是说。
嘉斐闻之轻笑摇头,“你知道我不会把你推在前面去替我解决难题的。我又不是为了诓你替我卖命,才和你说这些话。我只是怕你也误会我,又要生气跑掉了,那我可怎么办才好?”
最后这一句一半是忧心,一半却是玩笑。
只怪当时年少,幼稚无状,做了蠢事,就此被王爷捏住了,每每提起来卖乖取笑,看架势是还打算要笑上一辈子的。
甄贤脸上顿时一红,又是羞耻,又是委屈,便伸手恼道:“我已说过我不会再离开殿下了。殿下若是不信,索性拿绳子把我捆了拴在身上吧,省得不安心。”
他竟然当真伸手让靖王殿下把他绑起来算了。
嘉斐当场一怔。
因着自幼家教甚严,于那些私底下的事上,甄贤一向稚嫩单纯得很,也从不往歪处想,故而全然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但这字字句句落在靖王殿下耳中心上,再配上那张浸染红潮的脸,纵然明白他并没有那种意思,也还是觉着与调情爱语无异,忍不住就遐想万里,觉得几时若是真能绑一下那必定是极好极好,别有滋味,风景无限…
嘉斐心里已乐开了花,面上还勉强绷着劲,怕小贤反应过来就要骂他心术不正,赶紧掩饰地摸了一下鼻尖,就哄着甄贤道:“你只去信把陆澜从临安唤来,我与你一起见他。”
第96章 三十、杀人(5)
贤妃刘氏的头风症是陈年顽疾,但这一回发作得格外凶猛,施针用药月余不见好,反而愈发沉重,终于成了中风麻痹之症,半边身子都没法动弹,又在床上躺了三天,到底还是咽了气。
隔天两个专为刘妃煎药的内侍便吓得一个悬梁一个投井。替刘妃问诊的太医也因医治不利获罪遭了贬谪,离开皇家太医院告老还乡去了。从太医院往下,御药房、生药库、典药局连同安乐堂上其余有所关联的医官和宫人各个自危,深恐要受牵连。
自元皇后薨没以来,后宫再没有死过妃位以上的命妇。而今刘贤妃病逝得如此突然,一夜之间,给整个内廷蒙上了浓重的阴影,连外朝也为之震动。
因为刘妃是昭王殿下的生母。
曹慜等阁臣连夜便想进宫上御前探个口风,却全被拦在了西安门外。
司礼监的内官们传出话来,说是陈督主亲口发的话,圣上因刘妃病故而伤怀,龙体抱恙,只留昭王殿下一人在跟前侍奉,外臣一概不予召见。
一众阁中重臣竟然全被宦官堵在了宫门之外,欲见圣颜而不得。“九千岁”这名号看来已是连遮掩也不需要了。
曹阁老察觉情势不对,不顾年纪老迈,当即改道上了安康郡王嘉钰的郡王府。
当时,嘉钰其实也没有安寝。
刘妃之死,绝非意外,少不了陈世钦在幕后设计。那两个小内侍怕是被灭口的。至于告老还乡的御医,多半也难逃一劫。
但取一个性情懦弱又无母家支撑的妃子的性命,一定不会是目的,而只会是开端。
接下来,想必陈公公就会要寻一个借口,将七郎留在内廷,以便彻底将之控制起来。
尤其是,若能够说动父皇——无论用什么方法,使父皇赐七郎入住清宁宫,用“入主东宫”的方式,把七郎这个储君之位坐实,那真是再妙也不过。
杀死刘妃,挟制七郎,这便是陈世钦对父皇执意让二哥肃清东南的回应,更是一个讯号,是敲山振虎,杀鸡儆猴。
他陈世钦可以在内廷杀人,不仅止于
杀几个内侍宫女,也不仅止于普通美人御妻,而是这后宫之中深受圣眷的贤妃,昭王殿下的生母。
既然皇子的母亲杀得,接下来,或许就可以杀皇子本人。实在不行,干脆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