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嗯一声:“母后都告诉朕了,说是为了让朕解开心结,无奈之举,母后哭着跟朕道歉了,也答应朕,不再绝食。”
铭恩小心说道:“无论如何,明明是皇太后有错在先。”
皇上抿一下唇:“铭恩没瞧见婼当时的模样,对母后咄咄逼人,轻蔑嘲弄,连一丝尊重都没有。她答应过朕,仔细去劝慰皇太后,朕没想到,她竟会拿衣袍鞋子逼迫母后,想来是朕对君婼太过纵容,这几日,便先不见她了。”
铭恩张张口,皇上摆手道:“再为她求情,领罚便是。”
铭恩不敢再说话,皇上忙碌到夜半,宿在福宁殿,没有回沉香阁。夜里有些翻来覆去,次日早朝前,铭恩状似随意问道:“皇上昨夜里睡得不踏实?”
皇上嗯了一声:“倒不是离不得皇后,只是心里惦记……”
说着话抿了唇,自从君婼说没有皇上在身旁睡不安稳,夜里再晚也会回到沉香阁陪她,昨夜里,可睡得安稳吗?
铭恩笑道:“前夜里,皇后殿下怕皇上做噩梦,一宵没睡,就那样看着皇上。昨日又伤心委屈,也劳累了,小人估计,夜里定睡得好。”
皇上愣了愣,手指指向铭恩,铭恩未等皇上说话,忙转身向外喊一声:“皇上摆驾垂拱殿。”
今日早朝的时辰很短,最后上奏的是礼部尚书,皇上听了头两句,不耐烦说道,“不过繁文缛节例行公事,与宰辅商量后,呈奏折上来,不用当堂上奏。”看一眼殿中臣工,“既无本再奏,退朝。”
宰辅回头瞧一眼几名拿着奏本跃跃欲试没眼色的大臣,忙摆了摆手,铭恩已大喊退朝,皇上没有依铭恩所愿前往沉香阁,回到福宁殿埋头在奏折中。
铭恩进来添茶的时候,皇上唤了一声:“昨日怎么没说?”
铭恩装糊涂:“说什么啊,皇上?”
皇上有些烦躁:“皇后前夜一夜没睡,怎么不说?”
铭恩低头偷笑,抬起头一本正经:“早上问皇后殿下可疲惫,皇后殿下笑着摇头,皇上睡得好,我就心安。”
皇上手中朱笔重重顿在纸上,鲜红的一点,若君婼的眼泪。凝目瞧着,过一会儿又埋头在奏折中。
铭恩心想,还得烧把火才行,揭开金猊换了香笑道:“昔日皇上梦游,公主为了试香,曾四日四夜不眠不休,想来一宵也算不了什么。”
话音刚落,皇上已站起身,大步出了福宁殿,往沉香阁而去,走得急了,小跑步一般,一直以为,君婼帮他治梦游的香是本就有的,没想到是煎熬了四日四夜试出来的,心里埋怨着铭恩,怎么今日才说?
进到沉香阁,君婼却不在,说是到后苑去了,皇上去到后苑中兜兜转转,不见君婼人影。坐在石凳上摁着太阳穴,隐隐有些头疼,此时满心都是君婼曾为了自己四个昼夜不眠不休,自己却因一个枕头对她大发雷霆。
她怎样试香的?朕夜里梦游,她可陪在身旁?朕做噩梦的时候,是不是她握着朕的手?朕从噩梦中挣脱安眠的时候,是不是她陪在身旁?是以朕梦游好了以后,总是觉得她的体香莫名熟悉,总是不自禁想要去追求梦中那一缕香,才会在后宫不停与她偶遇。
又想到君婼是欢快的性子,对人总是宽和,对母后那样强硬,是不是有什么朕不知道的缘由?朕怎么不问她前因后果,就冷待怪罪她?
君婼在梅林中废墟旁那块石头上坐下来,心中虽委屈,还是想着要给皇太后最后一击,让她离开东都,不要再欺负人,不要再为难皇上。
定定瞧着眼前香炉,若你果真是皇上的母后,便保佑我,让我想到一个无懈可击的法子。
有风吹过,吹起香灰迷了眼,君婼眼泪流了出来,听到身后一声唤,君婼。
君婼回过头,两眼看不清楚,声音和气息提醒她,是皇上。
君婼捂了眼就往前跑,跌跌撞撞几次撞在树干上,拂开皇上欲要相扶的手,眼看又要撞到树干,皇上伸手一捞,抱在怀中觑着她眼,一边小心吹着一边说道:“又来探险?也不让朕陪着,傻丫头。”
君婼扭着身子不理他,挣脱开接着往前跑。皇上几步追上,一把箍住她腰,弯腰将她扛在肩头,君婼拍打着,让我下来,皇上抿唇不语,扛着她在梅林间默然穿行。
出了梅林,来往宫人众多,方放她下来,紧攥着她手问:“朕梦游的时候,君婼在何处遇见的朕?可害怕吗?”
君婼想要不理他,他提到梦游,又忍不住心酸,想起他狼狈凄楚的模样,在月下迎面而来人,赤着双脚,身上只着了白色中单,散着的墨发垂在腮边,双眸中氤氲着水汽,湿漉漉的,若迷路的孩童,迷茫无措望着她……
君婼叹口气,指指前面一棵大树,咬了唇再不说话。
皇上攥着她手往前行:“君婼当日可是这样牵着朕的手,一路回到福宁殿?”
君婼不说话,一路上皇上数次话头,君婼没有回应,皇上不以为杵,唇角一直噙着微笑。
回到沉香阁,君婼爬到榻上,背过身面朝里躺着,皇上板着她肩,拿帕子蘸了水,为她擦拭干净眼睛,坐在君婼身旁伸手抚上她肩,君婼躲了过去,皇上手搭在她腰间:“朕梦游的时候,回到福宁殿,君婼是不是在一旁陪着朕?”
“不错。”君婼气呼呼说道,“梦游的时候陪着你满园子跑,你睡着了陪在你身旁怕你做噩梦,你做噩梦就握着你的手不停唤你,好不容易噩梦过去了,天也快亮了。天亮后回到沉香阁,拿李全试香,说来也怪,李全的疯病好了大半,不怎么发作了,在安乐堂过得挺好。”
皇上抚着她肩背:“君婼,朕今日方知。”
“知道与不知道还不是一样,还不是不问缘由,就铁青着脸吼我……”说到吼我,君婼喉间一哽,埋头在枕间再不说话。
“前夜里也是一夜没睡吗?昨夜里朕睡得不好?君婼睡得可踏实?”皇上抚着她肩头问道。
君婼依然不说话,皇上一手捉着她双手,一手解了她衣带,君婼挣扎着,皇上说一声,“乖,别动。”俯下身仔细验看着她的身子,看着她身上瘀痕,面上又浮起愧疚:“昨夜里弄疼了君婼,以后再不会了,若有再犯,君婼踢我咬我,勿要让我得逞。或者罚朕不能近君婼的身,想罚几日便几日。”
君婼眼睛一眨不眨瞧着他,他的柔情总是克制而收敛,从未象今日这般,如春风一般醉人。皇上笑着,低了头,唇吻上她身上瘀痕,一点一点得抚慰着说道:“朕知道了,知道哪些衣裳鞋袜是买来的,君婼是不是觉得母后骗了朕,替朕委屈?”
君婼看着他,她骗你的,非是这一桩,只是,还不能让你知道。
挣脱皇上的手,掩了衣襟翻个身,脸埋在枕间,心中一阵阵犯疼,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皇上手抚上她后颈,“朕给君婼吟诗吧,妾发初覆额……”停在低头向暗壁处,又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看君婼依旧埋头,笑道,“朕给君婼唱曲子,朝驱牛,出竹扉,平野春深草正肥……”唱了三遍,看君婼依旧眉头,笑道,“也没别的能耐了,要不吹叶,这就采竹叶去,延福宫有竹林,就是远些,君婼等朕回来……”
君婼一把揪住皇上衣袖,埋着脸摇了摇头,眼泪泛滥成河……

第99章

皇上手抚着她的后背:“君婼,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君婼怎可对母后那般强硬,咄咄逼人。”
君婼不说话,皇上又道:“母后这些日子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母后不再吃斋念佛,穿戴越来越艳丽,宝慈宫中极度奢华,母后趁着君婼不在宫中撤换女官,母后与几名外命妇过从甚密,朕都知道。可是,她是朕的母后,朕能为她做的,就任由她随心所欲,朕做不到的,就由着她哭闹发泄。”
君婼依然不说话,心想这个傻子,皇上又道:“那些衣裳鞋袜就算是买来的,非母后亲手所做,也是为了亲近朕花费的心思。都是朕不好,一直介怀过往,让母后劳心伤怀。母后今日绝食逼着朕选秀,也是为朕着想,她是宫妃,见到的是三宫六院,朕与君婼的恩爱之情,她不会懂。”
君婼继续埋头在枕中,心里喊着傻子傻子,皇太后怎配有这样好的儿子。
皇上手抚上她肩头:“母后绝食,朕心中焦灼,一时错怪了君婼,君婼不与朕别扭,可好?”
“好。”君婼闷声答应,能不答应吗?这样傻的皇上,我忍不下心。
皇上揉一揉她肩:“昨日在宝慈宫,朕是不是凶了些?”
君婼转过身,瞧着他点点头,脸上留着泪痕,目光中无限委屈,皇上瞧着她被眼泪打湿的枕头,为她换一只靠着,姿态从未有过得低,软语轻声说道:“君婼也知道,朕与母后疏远,君婼与母后有了冲突,母后又在闹绝食,朕自然要先哄着母后,君婼与朕一个人一般,哪里有自己怪自己的道理?”
“行了。”君婼拍一下他手笑了,鼻头却是一酸,“听着怪窝心的。”
皇上挪到榻上,搂她在怀中,让她枕在着肩头,二人依偎着久久静默,直到铭恩在外高声提醒,皇上无奈笑道:“想要多陪君婼,怎奈垂拱殿还有臣工等候。”
君婼懒懒趴到床上:“正好困倦了,睡了。”
皇上亲在她额头,说一声好,起身离去。
皇上脚步刚踏出沉香阁,君婼翻身利落坐起,眸光沉沉,必须要快到斩乱麻,以免皇上受到更深的伤害,大声唤一声锦绣。
看锦绣进来,问道:“那幅画……”
锦绣忙道:“奴婢跟老中官开了个顽笑,夜半时挂在窗前,老中官起夜瞧见,便拜了下去,然后跑到废墟前石墩上插香便拜。”
君婼点点头,接过画轴塞入袖筒:“我有更直接的方式。”
率人往宝慈宫而来,皇太后瞧见她进来得意而笑:“怎么?我儿子让你陪不是来了?”
君婼摇头,将画展开在她面前,看她一点点变了脸色,君婼笑道:“连夜收拾,明日一早动身往河阳去。没我发话,不许回来。还有,动身前去趟福宁殿,告诉皇上只是一时糊涂,再不会要死要活逼着皇上,前朝后宫,皇上愿意如何,便如何。”
皇太后竭力压抑着紧张,抖着唇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君婼一笑:“我还应当知道些什么?”
皇太后哼了一声,紧咬了牙关不语。
君婼将画卷起:“皇太后梳妆打扮得素净一些,去福宁殿见皇上去吧。去之前想好了怎么说,若说得让我不满意,休怪我翻脸。”
皇太后看出君婼不知真相,松一口气冷笑道:“我是皇上的亲娘,皇上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敢对我如何?”
君婼瞧着她:“头一桩,找稳婆来,为你验身,第二桩,这宫中曾有一所梅花庵,你可听过?”
皇太后脸色变了变,君婼摆摆手:“皇太后是聪明人,你我再无需多说,该做的尽快去做。省得我改变主意,皇太后知道我会治香吧?治香之人都会治毒,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
皇太后青白了脸,咬牙说声你敢。君婼一笑:“我确实敢,皇太后可敢一试吗?”
皇太后默然,君婼回头唤一声来人,就听哐当一声,几案上石刻的抱桃猴被皇太后拂落在地,君婼蹲下身捡起,抚摩着说道:“好几条裂纹,你不配有这么好的东西。”
塞在袖中转身欲走,身后皇太后唤声等等,直盯着她:“你比宸妃还有手段?老身不信。”
君婼一笑:“昔日之因今日之果,非是我有手段,是皇太后自作孽,欲壑难填不知适时收手。”
皇太后去拿茶盏,抖着手怎么也拿不住,瞪着君婼道:“当年之事,除去老身,这世上再无人知道前因后果。”
君婼笑得意味深长:“知道些旧事就能拿捏我,拿捏皇上?告诉你,我不想知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你千万要深藏心里,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两位女官躬身走进,君婼吩咐道:“为皇太后梳洗,簪了木簪换了缁衣,陪着皇太后前往福宁殿,向皇上告别。”
皇太后看着她的背影,云鬓凤钗,较之初见时高挑几分,窈窕的背影与陈皇后有几分像,身子抑制不住颤起来,直抖作一团,上下牙打着磕伶仃作响,蜷着身子倒在榻上,濒死一般,绝望而恐惧。
直到女官进来催促,方缓慢起身,捋了捋鬓角心想,好在还能去行宫,到了行宫,我是皇帝的亲娘,谁敢将我如何?他日等待时机再回宫,我的儿子,总会想我的。
夜里一切妥当,皇上进了阁门看着君婼笑,君婼笑道:“为了劝母后,我可是唇干口燥的,皇上怎么赏我?”
皇上笑道:“有好消息告诉君婼,贺先生连夜赶路,已追上母后一行,与母后久别重逢。”
君婼忙问:“重逢后如何情状?是恩爱甜蜜还是别扭不快?”
皇上捻捻手指:“这个却是没问,重逢之后如何,端看母后与贺先生,我们帮不上忙。”
君婼笑说也是,过来拉住皇上的手轻摇:“再给些别的赏赐?”
皇上笑问什么,君婼踮起脚尖在耳边,如是这般耳语,皇上红了脸,赧然着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宣德门外送行,皇太后一身缁衣慈眉善目,唤一声君婼道:“以后可要好好的。”
心中暗想,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倒要瞧瞧你一人独占后宫,能到几时。君婼笑得开怀:“母后放心,皇上,我,两位太嫔两位长公主,宫中每一个人,都会很好。”
皇太后想起昔日与上圣太后送别,咬了牙心想,你听到消息也别笑话我,你我向来殊途,自也不会同归。
送走皇太后,君婼回到沉香阁埋头写信,母后的大哥的二哥的毓灵的大昭皇帝的,跟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洋洋洒洒写得厚厚一摞,直写到传午膳方休,亲手封了火漆,吩咐锦绣道:“八百里加急送走。”
锦绣答应着,君婼含笑道:“锦绣不要借口送信出宫闲逛,打发别的人去,我与锦绣说说话。”
锦绣将信给了芳芸,君婼看着锦绣腕间的镯子:“如今宫中太平,锦绣如何打算?”
锦绣抚着镯子不说话,君婼叹口气:“铭恩的心意十分坚决,锦绣想好了告诉我。”
锦绣咬一下牙,慨然说道:“让郑尚宫进宫来侍奉皇后殿下,我只专心探访画中女子,探访明白了我就走。”
君婼瞧着她眼圈一红:“一应的吃穿用度,都照着尚字头的女官给锦绣,出宫只当闲逛,可心就呆着,不可心再回来,知道吗?”
锦绣福下身去,眼泪也滴了下来:“奴婢这就去做准备,别告诉铭恩,时候到了,奴婢悄悄离去,省得伤怀。”
君婼摆摆手,闭了眼眸听着锦绣脚步向外,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昔日冒险留着锦绣,她忠心耿耿,成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心中待她姐妹一般,自己身为皇后,却无法让她幸福,她与铭恩,是一个难解的局,自己和皇上也无能为力。
君婼靠坐着出一会儿神,长长伸个懒腰,今日皇太后不停出招,又惦记着大昭局势,还要查梅花宴与画像的线索,皇上夜里折腾得欢,唉,叹一口气,一个人的后宫尚诸多头绪,若是三宫六院数十嫔妃,皇后怎么做?操碎心还是甩手不管?
起身拿出锦盒中的抱桃猴,用膘胶仔细黏合,看着书等晾干了,又拿砂纸打磨,直到天衣无缝,笑着松一口气,打开狭长的锦盒,其中各式石雕,都是皇上的杰作,一个一个抚摩过去,每一个都有二人的情意在其中,想着眉开眼笑。
挨个把玩着,许久方收起来,珍宝一般放入床头暗格,起身扑倒在床,打个哈欠睡了过去。采月为她盖了薄被,一回头瞧见康乐在外探头探脑,采月笑道:“康乐找公主吗?”
康乐点了点头:“定慧庵住持妙严师太有话,让我告诉嫂子。”
采月瞧着她:“何时的事?”
采月常为康乐解惑,康乐心中当采月先生一般尊敬,惴惴低了头,做了错事一般:“是我离开定慧寺的时候,师太说的。”
采月蹙了眉头,康乐忙道:“非是我疑心嫂子,是妙严师太嘱咐了我。若嫂子可信,就说,若不可心,就烂在肚子里。”
采月点点头,朝里屋看一眼,竖起手指在唇边,笑对康乐道:“康乐跟我写字去,公主这些日子劳心,待公主歇息足了,康乐再跟她说。”
……

第97章

殷朝东都通往大昭炀城沿途的驿站,接了圣命装饰得舒适雅致,只为迎接路过的大昭国陈皇后下榻。
陈皇后离开东都后晓行夜宿,三日后抵达襄阳城已是傍晚,陈皇后一声令下,前往驿站投宿,明日晨起动身。
驿丞毕恭毕敬迎进驿站,陈皇后稍事歇息换了常服,带几位女官到襄阳城内闲逛。
襄阳城西接川陕东临江汉南通湘粤北达宛洛,沔水穿城而过,号称九州通衢,水路陆路都十分繁盛,街上行人众多装扮不一口音各异,陈皇后逛得兴起,笑道:“带你们去夫人城瞧瞧。”
夫人城乃是襄阳城的城外之城,陈皇后登上夫人城的城墙,于垛堞上远眺,对随行女官娓娓道来:“东晋时,苻坚派苻丕攻打襄阳,其时刺史朱序在此镇守,他认为苻丕无船难渡沔水,疏于西北角防备,其母韩夫人精通军事,亲自登城巡视城防,认为朱序用兵心存侥幸,易被敌人利用,朱序被母亲说服,却苦于人手不足。韩夫人亲率家婢和城中妇女增筑一道内城。后苻丕围困襄阳一年之久,看出朱序防务上的弱点,暗中调集千艘兵船围攻,此处率先被突破,守城将士移驻新城继续战斗,苻丕本就是背水一战,犯了兵家大忌,再看到凭空出现的内城,心里崩溃后一败涂地,朱序保住了襄阳城,为缅怀韩夫人攻击,称此城为夫人城。”
随行女官听得入神,赞叹道:“韩夫人乃是女中豪杰。”
陈皇后远眺着天边:“不错,古来多少巾帼英雄,只能在梦中神交。”
女官笑道:“古往今来,若论女子之大成就,莫过于则天女帝,此次路过西京,皇后殿下为何绕城不入?”
陈皇后摇头:“政启开元,治宏贞观,女帝丰功伟绩,令我汗颜。非不想,不敢尔。”
女官一笑,恭敬说道:“其实皇后殿下也可以……”
陈皇后摆摆手:“我志不在此。”
说着话美丽的眼眸黯淡下来,低垂的夕阳映入她幽深的双眸,初见时也是彩霞满天,自他不告而别,已二十载,思念深入骨髓,一呼一吸坐卧起居,都会想他。
下了城廓往内城而来,前方城墙边垂柳下挂一副画,围着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连声赞叹好画,陈皇后走到近前,驻足远远观瞧,一瞧之下顿住了脚步,画的裱边已微微发黄,画中艳丽的桃花下,站着一位明媚的少女,长眉飞扬,晶亮的双眸含着喜悦的笑意,画的右上角提几个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弥生赠舜华。
陈皇后绕过围观的人,来到字画摊前,桌后的先生站起身,脸上浮起温煦的笑:“姑娘求字还是求画?”
陈皇后笑道:“这位先生,小女子贪心,便求一副字画。”
先生笑道:“人面桃花,在下为姑娘画像,可好?”
说着话将身后凳子搬出,放在陈皇后身后,陈皇后坐下去,翘唇看着他,先生凝神作画,寥寥几笔画一株桃树,其上硕大的仙桃饱满诱人,画下女子端然而坐,精致妍丽的脸,依然是飞扬的长眉,眼眸中的欣喜小心而克制,又是几笔下去,女子身旁站一位男子,身形清癯风骨傲然,白面微髯,含笑凝视着女子。画毕在右上角题字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舜华与弥生。
陈皇后静静坐着,看他凝神作画,多年没有着落的相思,一朝沉入心里,看他收笔,笑说道:“先生的画是无价之宝,小女子不敢出价。”
先生将画捧在她面前,一揖说道:“无价既没价,这幅画送于姑娘。”
陈皇后将画捧在手中,定定瞧着他:“先生可敢跟我回家,做我的西席?”
先生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当年就是这样在街头偶遇,毅然带他回了宫中,其时太子的西席贺文举离开炀城,先生做了她和太子的西席。
西边彩霞满天,二人相对凝望,先生笑道:“姑娘可敢再次带弥生回家?”
陈皇后也笑:“舜英求之不得。”
先生唤一声舜英,笑着眼泪落了下来:“当年错怪舜英背负了我们的盟誓,这些年苦苦相思,痛断肝肠。”
陈皇后眼泪染满了长长的睫毛,颤颤说道:“都怪我,大婚前一夜,去了先生的屋中,却生怕先生会厌恶我不知羞耻。”
先生握住她手:“其时我心里千万种念头,却怕玷污了舜英。”
颤颤得握手相望,陈皇后轻唤着弥生弥生,朝他依偎过去,从来没有离得这样近,恪守着礼节,细水长流,若君子与君子相交,从不曾僭越,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只在每一次相望中,每一次共品诗文时,用默契的眼神传递彼此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