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兴。”夫人吩咐自己的随从:“去盛两碗菰米炖肉。”
然后她转身叫住旁边的一位厨子:“再去取一碟腌菜来。”
厨子立刻应声:“是。”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伙房的院子里就铺上一层干净的毯子,上面放置着长案蒲团。女子先行落座,而后泰然自若地抬手:“公主,请。”
这般姿态,好似周围的烟火气完全对她毫无影响。
谁说君子远庖厨来着?子芈莫名其妙地想道:她倒是觉得这位夫人坦荡荡于伙房中正襟危坐,比那些学堂里的君子更有气魄。
对方的坦荡感染了子芈,她也干脆利落地拎着衣袂坐了下来。
“先吃点吧。”
女子温言道:“是商队从菰城带来的菰米,是公主家乡的食物。”
果真是菰城的菰米么!
子芈为之一振。
要知道菰米产量很低,在楚国可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子芈贵为公主,可她不受宠,也不是能经常吃得上。
如今热腾腾的炖肉装了满满一食器,子芈也不客气,谢过夫人后,便拿起筷子。
她就着腌菜吃了一大口,熟悉的味道于口腔扩散开来——
子芈满足地笑了起来,开始认真用饭。
腌菜咸鲜,呈现出褐黄色泽,是子芈在寿春不曾吃过的口味。但这咸香配上菰米的甜味可谓相得益彰,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味蕾爆炸开来,鲜得更鲜、甜得更甜。
咸阳果然富足,子芈一边吃一边想,菰米都能这么吃的么?
家乡食材满足了她的胃,也让子芈的思绪不禁回到了楚国。
她已离乡几个月,先前单单忐忑,可当舌头品尝到记忆中的滋味时,子芈的心头涌上一阵遏制不住的难过。
年轻的公主吃着吃着,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食器中滑落。
对面的夫人:“……”
她见子芈哭了,身形一顿,却没出言宽慰。青年女子从袖中抽出帕子,无声地递给子芈:“擦擦再吃。”
“谢夫人。”
子芈狼狈地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让夫人见笑。”
女子微微蹙眉:“可是宫中人怠慢你?”
“不、不是!”
子芈赶紧摇头:“宫中人对我很好,只是,只是——”
“无妨,你可说给我听。”女子好言说:“我非咸阳宫人,不参与宫中事项,完全是个局外者,不打紧的。”
局外者?
子芈还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好比喻。”子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子芈就是想家了。”
“你不愿与秦联姻?”夫人问。
“这……也谈不上愿意不愿意。”子芈听到这话,反而是止住了眼泪,无比认真地回答:“家国之事,比子芈的个人意愿更为重要,子芈也愿为两国止刀戈、续姻亲而嫁到秦国来。可……”
说到最后,她到底是脸皮薄:“这咸阳宫,我人生地不熟的。吃穿用度和在寿春不同,秦地的方言也听不太懂。虽学了小篆,但活人总不能做哑巴不是?甚至,甚至——”
“甚至?”
“秦王都不来看一眼。”
子芈脸上一红,声音讷讷如蚊蝇。她艳丽的一张脸既羞涩,又畏惧,更是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绝望和悲痛:“子芈在想,是因我为楚人吧?昔年秦廷有楚臣作祟,如今的秦王,定然不允第二个华阳太后恃宠生娇,故意疏远我的。”
青年夫人的脸上为之浮现出几分子芈读不懂的神色。
“子芈非为抱怨。”子芈又补充道:“不过是担忧……秦王生性太过薄情,怕今后相处不睦。”
“我知道了。”
良久之后,女子收回子芈看不懂的表情,轻轻点头。
她就像是没听到刚刚的抱怨一般,又看向子芈面前半空的食器:“可要再添碗羹汤?”
子芈:“……嗯!”
抱怨已是逾矩,她不指望一名宫外命妇为自己解决问题。
女官劝她出去走走,本意是为了转换心情。如今她美美吃了一顿饭食,又没头没脑抱怨一通,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好到回去之后,女官心有余悸地教训子芈,子芈都没上心。
只是下午吃得多,晚上她就不是很饿。宫中厨子送来了饭食,子芈也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侍人撤去饭食,子芈左右无事,就准备翻一翻书打发时间,可她当拿起纸书,就看到女官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压低声音:“公主,秦王来了。”
子芈:!!
一时间,她惊得把手中书卷都丢到了地上。
子芈愕然抬头,就看到一道瘦削的黑色影子步入偏殿。他大步向前,不等言语,也不见旁人行礼,径直走到子芈面前,捡起地面上的书。
秦王抖了抖书上的灰尘,展开一看:“你在读《商君书》?”
子芈:“啊……嗯。”
秦王:“看得懂么?”
子芈这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国君,个子很高、人很瘦,五官锐利,气质冷漠。他有一双凤眼,漆黑的眼睛看过来,再加上冷淡的语气,仿佛是在审问子芈一般。
可是他也很年轻。
子芈突然想到,母后说过,秦王政今年才十七岁呢。
虽然容貌锋利,但他完全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就算比子芈高出不少,也能看出来他比自己年纪小。
这样的秦王政,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既不像软弱的孩子,也不像个暴君。
他是个一瞧就有主意的少年郎,长得还格外好看。
子芈的脸又是晕染上红晕,但还是利索地回答了问题:“看不太懂,许多大道理,我都不太明白。”
“不明白可问寡人。”秦王说。
“是。”
子芈怯生生道:“王上怎来了?”
秦王平静回答:“夏阳君过来骂我了。”
夏阳君?
就是秦国唯一入朝为官的女子孟隗夫人么?子芈听了不少她的传闻,据说连荀卿都对其称赞有加。
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试问谁不想坐到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啊!更遑论她是一名女子,不知道天下多少女子会敬佩憧憬。
夏阳君为秦国太师,是秦王的师长,若是出言训斥国君,倒不算什么。
但为什么啊?
子芈有些摸不到头脑:“为什么?”
“说寡人怠慢了你。”
秦王如实回应:“寡人并非有意与你疏远……素未相识,不知如何相处。”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还是很沉着,但那双凤眼却是躲开了些。
是有些不好意思呢,子芈心想。原来秦王也会不好意思。
他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虎狼之君。
“你若想见寡人,尽管派人去章台宫说。”秦王吩咐道:“过几日会有楚国的厨子进宫,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厨子。”
子芈:?
什么?
怎么就突然要楚国的厨子进宫?
秦王政面无表情道:“吃了夏阳君好几碗饭,都没认出她来么?”
子芈:???
第110章 一零九
109
公元前242年,秦王政五年,国君大婚。
当天下午,赵维桢的马车驶入章台宫。
新君成婚,里里外外自然由太后操持。赵维桢本不需要操心,她需要做的如同其他臣工一样出席祭祀现场即可。
但赵维桢还是来了。
根据《礼记》记载,两家结亲,理应由男方亲自去女方迎亲。但不能让一国之君跑到楚国接老婆,所以赵姬就安排了楚国公主子芈住在咸阳宫,而秦王政则住在了章台宫。
这样,待会天色暗了,秦王直接去咸阳宫迎亲,倒也方便。
赵维桢步入章台宫的寝殿,一进门,就看到少年嬴政已然换上了正式礼服。婚服一如既往为玄色,天色昏暗、火光摇曳,猛一看好似与朝服没什么区别。
不过,若是直面朝臣,嬴政的神态决计不会如此不自在。
过往的嬴政,遭遇追杀时不畏惧、太后逼宫时不动摇,倒是现在娶老婆,反而不自在起来了!
赵维桢忍俊不禁:“怕什么?晚上去迎亲,大家看不到的。”
古字“婚”通“昏”,本就有晚上的意思。先秦时期的婚礼都为晚上开始,并且婚礼为阴礼,不奏阳乐,所以年轻夫妇结合的全程都是没有奏乐的。
“不怕。”
嬴政闻言扭头。
见来的是赵维桢,他一双凤眼里闪过几分得救般的情绪。少年隐隐紧绷的臂膀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他很是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一切太快。”
国君自称“我”而非“寡人”,意味着在嬴政眼里,这是他与维桢夫人的私人对话,而非秦王与夏阳君之间的交流。
赵维桢并不惶恐,反而出言调侃:“不喜欢?”
嬴政:“也不是。”
赵维桢:“都提前见过了,没什么想法么?”
少年国君认真地思忖片刻:“生得好看的陌生人。”
行吧。
赵维桢倒也不惊讶。
子芈公主确实长得好看,但倘若长得好看就能俘获国君芳心,那他也不会是嬴政。突如其来的一位未婚妻,之前没见过、不了解,也确实就是一位“长得好看的陌生人”。
“还有。”末了嬴政又为难地补充:“她有点……黏人。”
“嗯?”
这就出乎她的意料了!赵维桢猛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夫人要我去见见她,我便去了。”少年如实回答:“我去时,她在读《商君书》,说书上很多内容读不懂。我就说你若不懂可来问我,没想到她竟然天天来问。”
“麻烦到你了么?”赵维桢追问。
“麻烦倒是不麻烦,”嬴政说,“反正每日都要去咸阳宫陪陪母后,不过是顺路的事情。”
“那就行。”
赵维桢放下心来,笑吟吟道:“公主找个借口想见你而已。”
“不是借口。”
没料到少年嬴政却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她每日都会将书中不懂的地方誊抄下来,做出笔记过来提问。日日如此,内容不少、也确实是文中难理解的地方。”
嬴政是个好学生,更生性敏锐。如果他说子芈公主在认真读书,那便是真的。
这……不是更好吗!
认真读书的小姑娘,总比大字不认识还不愿意学的好吧。
“既是认真读书,怎能叫黏人?”赵维桢哭笑不得:“你若嫌弃,就派个女官给她。”
“不碍事。”
嬴政想了想宫中女官的水平,觉得还是不要误人子弟好:“刚好我也可以温习功课。”
这就是不嫌弃的意思。
老实说赵维桢对子芈公主的印象还不错。
二十岁的姑娘,在先秦算作晚婚。许是因为她始终没嫁人,楚国也不要求她怎么样,子芈的言行举止间还带着天真烂漫之感。
说白了就是傻白甜。
但这并不令人讨厌。赵维桢甚至觉得子芈挺懂事的。
想家,不直言。害怕,却也愿意面对。子芈根本不想嫁到秦国来,也对未曾谋面的未婚夫不感兴趣,但出于两国联盟,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来了,并且不就此抱怨。
她还在学习秦国的文化呢。
要知道就算子芈公主即使不去写小篆,不去读《商君书》,她身为国君的后妃之一也不丢人。当下的后妃只要懂得礼仪祭祀就好了,身为楚国贵族,没人会责难她。
“子芈公主性格开朗,也明事理。”赵维桢宽慰道:“是好事。公主确实很天真,许多地方如一张白纸,但总比再来个华阳太后强。”
嬴政闻言舒了口气。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实话说,子芈的样子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少年嬴政的印象里,楚国的女子各个厉害得很。历史上的宣太后把持朝政几十年,华阳太后亦是带着弟弟在秦廷足以左右风向。就算是成蟜那位存在感不高的母亲,也是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得体角色——也就是先有父王,后有维桢夫人与仲父,她掀不起风浪来。
所以当嬴政一眼看透子芈公主的心思时,内心有些惊诧。
起初他也以为她是做样子,包括掉在地上那本《商君书》。但很快嬴政就改变了想法。
“她问的那些问题,堪称基础中的基础。”嬴政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可见子芈确实不太懂朝堂政事。如夫人所言,是一张白纸。”
赵维桢:“……”
话说的是没错,但怎么从嬴政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钢铁直男的意思呢?
“楚国的女子又不入学堂,不读圣人书。”赵维桢啼笑皆非道:“更没人告诉她什么是诸子百家、天下局势。她读的书不如你多,走过的道路不如你广,经历过的事情也远不及你,自然见识、学识就落下了。”
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如此。
赵维桢的原身被誉为才女,随亡夫去齐国,还有教书的底蕴,已经是拔尖的那部分优秀知识女性了。
嬴政闻言,一张薄唇动了动,却没立刻出言。
他又思索片刻,才踯躅道:“既是如此,我可以同她多解答一些问题。”
赵维桢:“…………”
王上,您真的好直男。
她一边忍笑一边腹诽,这样的反应叫嬴政看过去,略显紧张的眉眼也是舒展开些。少年无奈地坦诚道:“夫人曾说过,联姻的目的在于为国谋利,我可以做到。只是从此枕边多一并没见过几面的人,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人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嘛。
而且赵维桢想了想,主要还是因为嬴政身边没什么参照物。
嬴子楚与赵姬感情很好,怕是自打嬴政有记忆起就是你侬我侬。而赵维桢和吕不韦……他们两个根本不能作为参考来看。
少年国君这是在向过来人讨教夫妇相处之道呢。
“王上,其实夫妇相处没法向他人学习。”赵维桢温言开口:“人与人之间,个性不同,距离感也不一样。怎么相处更舒适,还得你与子芈一起探究。”
“距离感?”
嬴政重复了一遍赵维桢的用词,好似记在了心中。
“我与吕不韦的婚姻关系起于利益、目的在于利益,共同的追求亦为利益。”赵维桢又道:“这样的婚姻,换做太后,定然不会接受。同样,送给子芈公主,她也未必能适应的了。还有像子嬴姑娘那般根本不愿意成婚的,天底下的人,长得都不尽相同,为何要寻求同样的相处之道?”
“但我与楚国的婚姻起源就为利益。”嬴政提出异议。
“可联姻成了就是成了。”赵维桢说:“今后子芈公主嫁过来,她想要的不见得是为楚国牟利,不是么?”
少年人沉思许久,点了点头,凤眼之中的思绪却依旧不住闪烁。
这就是他懂了一半没全懂的意思,不用说赵维桢也能看出来。
算了,感情方面的事情一点也不必治国简单,谁又能立刻想通呢?
“别急。”赵维桢劝道:“你不知道该如何与妻子相处,但总知道如何与姐姐相处吧?就姑且把她当做一名远道而来的姐姐还不行么?”
再想想,二人从你问我答开始交流也不错。赵维桢心道,至少比什么也不交流好得多。
而且——
赵维桢的思绪电转,她抬眼,视线往嬴政身上一转。
少年国君挺拔且英朗,除却身上那朝气蓬勃的气场,俨然是一副大人的模样。
“别怪我直言,王上。”赵维桢压低声音:“太后是否告诉你成婚当晚都要干什么了?”
嬴政:“……”
他平静沉着的面孔分毫没变,但耳根却是瞬间红到了脖颈交界处。
“嗯。”嬴政木着一张脸回应:“告诉了。”
赵维桢忍了忍,到了是没忍住,失笑出声。
真快啊!
瞧着比自己高出一整头的嬴政,赵维桢不禁心生感慨。
好像昨日他还是那个随阿母出逃,不言不语的两岁幼童,如今就已经是要娶老婆的秦王了!
再转念一想,这是她教出来的孩子。同甘苦、共患难,护其即位,为其谋策,赵维桢既感觉自豪,也有些感伤。
她下意识抬起手,但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
如今是摸不到嬴政的头顶了,要说拍肩膀……
赵维桢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只手到底没落下去。她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赵维桢后退半步,同时左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于相距三步远的位置,她左手覆于右手外侧,自胸前向外推行,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极其珍重的士子长揖。
“臣恭贺王上。”赵维桢道。
那一刻,嬴政近乎动容。
少年国君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他一双凤眸中迅速闪过多重情绪,而后沉淀下来。
嬴政颔首:“谢夏阳君。”
之后就是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最后的事项。
大婚当晚,赵维桢与吕不韦要做的就是身为外臣留在章台宫祝贺。她位列臣工前排,与吕不韦一同,第一时间就看到楚国的使臣将身着华服的子芈公主送到殿前。
国君在高高的台阶上等候,他未来的妻子则款款拎起衣袂,迈开步伐。
秦王的妻子与国君相配,同样身着玄色礼服。子芈生得明艳张扬,为这沉稳的黑一衬,反而更是增添几分厚重色彩,也把年轻公主眼底的紧张压了下去。
经过赵维桢与吕不韦眼前时,她还飞快地瞥了赵维桢一眼。
这姑娘!
赵维桢勾了勾嘴角:看着怯生生的,其实胆大得很。
“你是故意的吧?”于是赵维桢轻声对吕不韦开口。
吕不韦侧了侧头,并没有看向她。反而用语重心长地语气出言:“如此正式场合,私下交谈不行么?”
新娘子走到国君身边,二者并行,离开了赵维桢的眼前。她趁着转身的功夫,掐了一把吕不韦的后()腰:“装什么蒜!”
吕不韦:“……”
堂堂相国脸僵了瞬间,而后借着朝臣庆贺的声音笑出声来。
“什么故意的?”他问。
“故意寻了这么一位公主来。”赵维桢说。
她就不信,找了个乐呵呵的开朗小姑娘,其中没有吕不韦在楚国贿赂的手笔。
吕不韦理所当然道:“不懂可以教,这是维桢你说的。不韦可不想再于秦廷同楚人纠缠。”
这一点夫妇二人的观点倒是一致。
既然提及正事,吕不韦接着道:“我听闻,李卿打算在秦王大婚之后出使韩国?”
李斯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秦王大婚,也是个很好的由头。李斯可到新郑去劝说韩王,这是一个借机入秦,向秦王低头求和以示臣服的好机会。到时候新婚的秦王一个高兴,说不定就由灭韩改接受韩国为属国呢?
赵维桢侧首想了想:“此事应该能成。”
…………
……
几日之后,咸阳使馆。
“李斯……赴韩?”韩非听到使臣汇报,从长案后猛然抬头。
他当即拧起眉头,脸上露出困惑色彩。
眼下无战事、无危机,纵然为相互了解的同窗,韩非也想不通李斯这节骨眼上出使韩国能做什么。
但有一点韩非非常清楚:李斯的目的在于支持秦王灭韩。
“拿、拿帛书来。”
韩非赶忙吩咐道:“我要写,写信。”
韩国使臣一愣:“公子要写信,给谁?”
韩非:“王上,快!”
必须先于李斯把信送到韩王手上,不管通古目的为何,都不可应下!
第111章 一一零
110
月余之后。
赵维桢刚刚结束学堂的授课,她又留下回答了几个学童的问题。收拢课本之后,魏兴匆忙走了过来。
“夫人。”
他把手中信件递给赵维桢,神色不善:“从新郑来的。”
赵维桢低头一看,这信封已经拆开了。约莫是从韩国归来的商队先一步把消息带给了吕不韦,吕不韦直接转交给了她。
她取出信件,迅速浏览一番,而后了然。
李斯的谋划落空了。
他本意劝韩王入秦来贺,加以扣留,但李斯并没有说服韩王。
而计划失败的最大阻力而是韩非快马加鞭送回韩国的信件,商队头目重金贿赂了宫中侍人,把信件内容抄了一份送回来。
赵维桢阖上纸张抬头:“走吧。”
魏兴:“回府?”
赵维桢:“去食肆拉几坛子酒,去驿馆。”
韩非入秦也有段日子了,她还没单独见过他呢。
…………
……
夏阳君的马车停在驿馆门前,不用事先通报,韩非就郑重地迎了出来。
青年公子面露惊讶,但还是维持住了一贯的风度。他向赵维桢认真行礼:“君上。”
赵维桢笑道:“别客气,我就是来驿馆看看。魏兴!”
话语落地,魏兴立刻招呼下人,把车上一坛坛美酒往驿馆里搬。
“秦王大婚月余了,咸阳上下还没欢庆完毕呢。”赵维桢喜气洋洋地说:“这楚国使臣马上就要走了,我特地来驿馆送酒。这送也不能送一家,所幸驿馆的贵客们人人都有。对了,我听闻公子非很喜欢我酒肆的蒸酒,还特地为公子带来了一坛。”
韩非:“……”
明白人不需要细想,就能听出来前面的话都是客套。
最终为韩非带酒才是赵维桢真正的来意。
魏兴亲自把蒸酒抱了过来,韩非的视线往密封的酒坛一瞥,而后客气道:“君、君上可愿与非共饮?”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赵维桢反客为主,抬起右手,亲切又傲然地占据了主导地位:“公子先请。”
长案、蒲团,几道小菜,以及安静的内间。
这样的氛围和布置,几乎与吕家食肆的场景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在于韩非对面的人换成了赵维桢。
下人为二人倒酒之后,赵维桢刚刚拿起酒器,韩非直奔正题:“君上,可是为、为通古而来?”
赵维桢拿着酒器的手一顿,仍然是挂着笑意,将酒杯举了起来。
“我敬公子。”她说。
韩非并不着急,只是尊敬地拿起酒器,示意之后,先行饮酒。
待酒器落下,赵维桢才慢吞吞道:“看来公子也知道情况了,李卿在新郑碰了个大钉子呢。”
“碰钉子?”
韩非一愣,而后理解:“君,君上好比喻。”
蒸酒性烈,一大口下去,韩非的脸颊便镀上了淡淡红晕。
没想到堂堂韩非,还是个喝酒上头的人呢,赵维桢心想。
但他的眼睛依旧清明。韩非淡淡回敬:“通古请、请韩王入秦,事关重大。若、若为大婚来贺,早就来了,非、非不意外。”
意思就是说,李斯以秦王大婚为由头,开启一番长谈劝说韩王趁机入秦示好。但韩王要是为婚事而来,那他早就来了,现在不来,李斯也不算碰钉子。
赵维桢却是侧了侧头:“但我觉得,若是没公子寄过去的信,依李卿的口才,说不定就可以说服韩王呢。”
韩非:“……”
听到她的话,韩非愕然抬头。
对上赵维桢笑吟吟的眉眼,他既沉重、又无奈道:“秦国,善行间,非见识到了。”
间就是间谍情报的意思。
“公子非的那封信,孟隗看得心服口服啊。”
赵维桢娓娓道来:“公子说,秦国推广小篆、度量衡,以及造纸印书,其中李斯功不可没。如此狼子野心比发兵强攻还要可怕。若说强攻为豪夺,那么如此文化侵蚀便是下慢性毒()药。日子久了,人人都写秦国的文字,读秦国的书籍,接受秦国的思想,那么秦国不用发兵,这天下也会自愿归属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