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的脸上这才展现出几分真情实意的诚恳:“谢先生大度。若先生与夫人有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有了这个插曲,县令也不敢再大张旗鼓了。
宴会谨慎地结束,而后由县令亲自送二人回驿馆。
马车上,吕不韦撩开帷幕,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萧何:“此人不错。”
赵维桢侧头:“仅是因为他讲义气?”
吕不韦忍俊不禁:“要是义气能治国,那公子丹早就统一天下了。是刚刚维桢出神时,我与他聊了聊,多少有些见底。”
赵维桢:“想提拔?”
吕不韦:“给个机会吧。”
赵维桢也是这么想的。
她连今年还不到一岁的项羽都安排好了,怎么可能放过萧何!
这可是大汉丞相哎,治国能力自然是妥妥的。
只是眼下他就是个地方小官,不好直接送去咸阳。
类比一下就是把地方基层干部一口气提到中()央——别说旁人可能会不服气,那没有经验积累的萧何,还能是那个能力超群的萧何么?
“与泗水郡的郡守说一声就是,”赵维桢说,“让他多多留意。”
“有能耐的人抓住机会,自然会往上走。”吕不韦点头。
“除了萧何,我还觉得……”
赵维桢话说一半,顿住了。
吕不韦见她迟疑,笑着接话话题:“那名叫刘季的人也不错?”
那确实不错。
这可是汉高祖啊!
“确实不错。”赵维桢冥思苦想,最终无奈道:“瞧着有胆识,又得朋友维护,应该是个交际能力强,也懂领导的人。但我想不出把他安排到哪里去。”
“若无思路,一并通知给郡守就是。”吕不韦提议。
赵维桢却摇了摇头:“我觉得泗水郡的郡守未必不认识他。”
这可是——汉高祖啊!
不是赵维桢词穷,而是这个称呼能说明很多事情。
刘邦此人,太复杂了。
能从一介草根当上皇帝,他自然是相当有本事。
虽则后世骂他的人远远大于欣赏他的人,但赵维桢看来这根本不重要。
楚霸王倒是人人敬仰,可最后的结局是战败自杀。刘邦不讨人喜欢,他也从没想过留身后名——否则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来?
但人家就是当上皇帝了,气不气。
现在让赵维桢头疼的是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刘邦。
他要是能稳稳当当走仕途,一步一步往上爬,赵维桢从此改姓刘好不好。
“算了。”
想不通就不想,赵维桢选择放弃:“要是有本事,到哪里都行。”
反正现在秦国不比历史情况,刘邦也不具备造反的条件。
若不造反,在泗水当个快快乐乐的流氓头子,说不定日子过得比当皇帝要幸福呢。
让他自己看着办吧!赵维桢决定不再操心。
…………
……
几天之后。
吕不韦与赵维桢在沛县落脚,就暂住在当地的驿馆里。
赵维桢不喜应酬,便把县令组织的所有活动都推给了吕不韦,自己则留在驿馆与德音继续整理《吕氏春秋》的框架。
闷头写了好几天,解决了一个问题后,赵维桢长舒口气。
“咱们出去走走?”
她对女儿开口:“看看街上有什么新鲜物事,买些捎给文茵。”
德音:“全听阿母的。”
于是赵维桢与德音,还不忘记拎着在驿馆憋到长蘑菇的荆轲与高渐离出门。
地方的县城远不及咸阳繁华,但泗水郡地处原齐、楚、魏交接之地,也能勉强称一句人杰地灵。
眼下过了秋收,城里还算热闹。
赵维桢与德音一出驿馆,没走多远,就在陌生的地界撞见了熟悉的人。
沛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视线略过接踵的路人,赵维桢一眼就看到了前几天被县令直接叉出宴会的刘邦。
他一身布衣,穿得简朴却看上去器宇轩昂,一路沿街大摇大摆走过来,路上时不时有人冲他打招呼。
可见赵维桢猜的没错,刘邦在当地确实是个名人。
只是今日,他身边还跟着一名默不作声的小姑娘。
“刘季。”
赵维桢微微扬起声音:“这是做什么去?”
远处的刘邦猛然一顿,转过头来。
迎上赵维桢一干人等,他眯了眯眼,而后扬起一个足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
“哎呦,这不是孟隗夫人么!”
刘邦热情向前:“真是巧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与赵维桢认识许多年了一般。
待到他上前,赵维桢才看清他身后小姑娘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看起来不过六七岁,身上的衣服极其干净整洁,一瞧就是富人家的女儿。
刘邦像模像样地给赵维桢行了个礼,而后才出言解释:“我见这丫头在街头呆愣愣站着,穿得像模像样,却没见过,准备带给萧何看看。”
“可是与家人走散了?”赵维桢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这才抬眼。
她也不吭声,触及到赵维桢的目光后,先是上下把她打量一番,而后又机警地瞥了刘邦一眼。
见刘邦没注意她,小姑娘伸手抓住了赵维桢的衣角,轻轻点头。
赵维桢不禁挑眉。
虽则女孩一字不言,但她想说的话,尽数用眼神和动作转达给了赵维桢。
是的,她是与家人走散了,并且她不信任刘邦。
聪明的孩子。
“我知道了。”赵维桢心领神会:“刘季,你一名男子,带着小女孩也不方便,就交给我吧。”
刘邦敏锐地扭头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立刻撇开视线。
她这般警惕的姿态,让刘邦很是不爽地一声咋舌。
“行啊。”刘邦说:“我还嫌带她找爹耽误事呢,劳烦夫人了。”
“去吧。”
赵维桢莞尔:“不用你麻烦。”
得到首肯后,刘邦二话不说就把小女孩丢给了赵维桢。与其作别后,又迈着大摇大摆的步伐离开了。
待到他彻底走远,赵维桢才再次看向小女孩。
德音温言出声:“你会说话么?”
小女孩循声看过去。
如今的德音,俨然是名清丽少女。她容貌与赵维桢近似,但一双清明眼眸却是像极了吕不韦。这叫德音看起来比赵维桢还要温柔。
听德音关心,小女孩才点头:“我会。”
她不等二人惊讶,接着解释:“他不像好人,我不想说话。”
赵维桢失笑出声。
确实是个聪明孩子,走丢了心存警惕,还知道不和陌生人说话来着。
“你叫什么名字?”赵维桢问。
“雉。”
小女孩言简意赅地回答,而后认真看向赵维桢:“你就是阿父说的孟隗夫人。”
赵维桢:“……”
她当即明白过来。
“你家阿父,”赵维桢问,“是姓吕吧?”
“嗯。”
所以历史上留名的女政治家吕后,如今确实是个六七岁的小萝莉啊。
那——
竟然是刘邦捡到了自己与家人走散的“未来老婆”!
只是眼下一个二十多岁,一个才六岁,一个觉得小姑娘麻烦,一个觉得大男人不是好人。
赵维桢一时间哭笑不得:真是孽缘。
“你知道阿父为何要来沛县么?”赵维桢好奇问道。
“知道。”
吕雉平静回答:“夫人说想见见阿父。”
赵维桢:“那你知道我为何想见你阿父吗?”
吕雉沉默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出来。”她回答:“贵人要见,总是有需要的地方。我想不出夫人哪里需要阿父。”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呢?”
赵维桢笑吟吟地提问:“我需要个小徒弟,听说你很聪明,就叫你阿父带来见上一见。”
吕雉:“夫人又从何得知……”
话说一半,吕雉戛然而止。
她一双警惕的眼睛端详赵维桢片刻,硬生生地将这话咽了下去。
“夫人若看得上我,是我的荣幸。”吕雉说:“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啊!
生性警惕,但也懂得抓住机会。
赵维桢那句话的重点就在前半句——她要收吕雉为徒。
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管她赵维桢是怎么认识吕雉的呢?如此胆识和心性,要说和年幼的嬴政比也不遑多让了。
赵维桢满意地点头:“那好,我带你去见你阿父。”
抱歉了汉高祖,赵维桢好心地牵起吕雉,在心底美滋滋地默念:你老婆我带走了!
第153章 幕后05
维桢夫人走后第四年,扶苏四岁,臣工一纸告状告到了嬴政跟前。
上书内容总结来就是:你儿子在学堂太淘了,耽误我儿子学习。他又不是学堂的学生,皇后与太后没空管忙着上班。原来夏阳君在时还行,现在无法无天了,劳烦我皇管管儿子。
嬴政:“……”
怎么说呢,丢人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新鲜。
当天晚上嬴政给子芈提了这件事,换来了子芈幽怨的表情。
但她向来善解人意,只是委婉开口:“皇上辛劳,妾多劳心也是应该的。按照过往习俗,妾是不该在外忙碌呢。我定会严加管教扶苏,但也请皇上多关心关心他,不要让扶苏与爹成了陌路人呀。”
嬴政:“…………”
他面上没变化,内心却险些没绷住。子芈的控诉,让嬴政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不就是维桢夫人当年所谓的丧偶式育儿么!
他竟然做了自己幼时最讨厌的人……讨厌的那种爹!
不行!
一则愧疚,二则嬴政的事业心立刻燃烧起来:决计不能落下与扶苏的教育。
于是始皇帝下定决心,严肃道:“也是到了开蒙的年纪,我来教扶苏认字。”
…………
……
但很快,嬴政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好了。
堂堂始皇帝,横扫六国、建立一统,一辈子经历曲折,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难道给小孩子开蒙还能比打下六国更难吗?
——没错,真的更难。
嬴政吩咐侍人,每日晌午将扶苏接到章台宫来,一天教他几句《千字文》,然后扶苏练大字,他处理政务,两不耽误。
但始皇帝忽略了一个事实:不是每个小孩子都和他小时候一样省心。
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不是扶苏不够聪明,而是小豆丁自幼在一群人的围绕下长大,收获了很多的爱与关怀,扶苏的成长环境与嬴政截然不同。
换人话说,就是他黏人。
嬴政幼时受人欺凌,言多必失,所以不爱言语,开口之前必会深虑。
但扶苏不会。
四岁的男孩对万事万物都有好奇心,又想亲近父亲,自然嘴上嘚吧嘚个不停。
“父皇,为何你要在章台宫处理政务,不在咸阳宫呀?”
“父皇,这句诗写得真好,我背给你听。”
“我写完这张大字,父皇给我什么奖励?”
“父皇,中午咱们吃什么呀?”
几天下来,嬴政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作响——他都快不认识父皇二字了!
现在,嬴政深切地体会到了为何会有臣工上书一说。
说扶苏淘气吧,是挺淘气的,小豆丁身体好、精神足,那叫一个活蹦乱跳。章台宫的偏殿极其宽敞,他每日能在殿内转个上百圈,让嬴政不免想到不出门遛够就恨不得在家原地转圈拆家的小黄狗。
但扶苏淘气得很聪明——他是在规则内捣乱。
你说他坐不住吧,可是扶苏一定会老老实实把每天的课业都完成。不仅书背得快、字写得好,作业也完成的相当漂亮。
用小扶苏自己的话来说:“认真完成课业,余下的时间就能放心玩了。”时间管理做的相当完美。
你说他话多耽误事吧,可扶苏也不会去叨扰嬴政工作。小豆丁极其有眼色,不等嬴政休息的时候是决计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简单来说就是,烦人,却抓不住把柄。
无怪乎学堂的先生管不了他。人家没犯错,怎么能随意出言斥责呢?
叫小扶苏的十万个为什么纠缠半个月后,嬴政选择认输。
行,你厉害,青出于蓝。
于是在某天扶苏眼巴巴地凑到嬴政面前,问他天为什么是蓝色的时候,嬴政面无表情抬头:“朕欲休息,扶苏有问,日后可请教李相。”
站在一旁的李斯:“……”
工作加班也就算了,还要帮皇上带孩子,要脸吗!
“臣惶恐。”李斯不卑不亢行礼:“为公子解惑,通古大幸。只是……皇上,那官职更改一事是否要因此……先放到教育公子之后?”
翻译过来就是:忙不过来,我是给你带儿子还是写改制方案?
嬴政完美地接收信息:“新郑旧贵,多有归顺之意。可将公子非提拔上来,替你分担。”
李斯当即长舒口气:“谢我皇!”
之后嬴政心安理得地把十万个为什么丢给李斯。
如此再带孩子,就轻松了很多。
他来教扶苏认字,李斯负责检查作业,以及应付小扶苏的唠叨。嬴政本以为这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直至某日过节,嬴政偶尔撞见小扶苏与其他公室之后凑在一起玩。
几个小豆丁围成一个圈,叽叽喳喳。
他们边玩七巧板,边你来我往。孩子的话题总是天马行空,从未来理想聊到河边蚂蚱,再毫无逻辑性地转到自己最崇拜的身上。
小扶苏美滋滋地举着玩具,大声宣布:“我最崇拜的人是李相!他好厉害啊,什么都懂!”
嬴政:“……”
大秦始皇帝的内心再次经历了一场山呼海啸。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皇帝,而皇帝的亲儿子,最崇拜的人竟然不是皇帝本人!
小时候在邯郸和赵偃打架打输了,嬴政都没这么委屈过!
当天晚上嬴政想了很久。
原本想着,扶苏再大些就能参加学堂考试,既要入学堂,也不必专门设置太傅一职。但现在看来……还是找名专门的先生吧?
只负责教书,严厉些死板些也好,入了学堂就不需要了。
不然一个好大儿说崇拜李斯,嬴政……吃醋。
要自己带孩子,就耽误工作;要认真工作,就耽误带孩子。
现在嬴政开始佩服不韦先生和维桢夫人了——他俩工作这么忙,竟然还能把两名女儿带的有模有样。
据说文茵在军中武艺比一些男子都高强。
扶苏该怎么办?
就在嬴政反复纠结之际,子芈带着小扶苏进门来了。
“父皇,父皇!”
小豆丁可不知道自己亲爹在纠结什么,他举着一张纸兴冲冲跑进来:“我可以打扰一下么?”
嬴政看似冷淡道:“你已经打扰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从榻上起身。
扶苏继承了嬴政的敏锐,他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读懂父皇的情绪。他虽然没表情,但扶苏也不怕,反而笑吟吟对子芈道:“我就对母后说,父皇不介意的。”
“这孩子非要送什么礼物。”
子芈无奈说:“妾想着是亲手做的,多少是个诚意呢。”
亲手做的?
嬴政点头:“让朕瞧瞧。”
扶苏乐颠颠向前。
他兴致勃勃地将手中纸张举起来,一双与嬴政近似的凤眼亮晶晶的:“我画了画给父皇!”
嬴政接过,徐徐展开画卷。
只见干净的纸张上,扶苏用炭条画了好几个圆圈。
嬴政:?
“画了什么?”他问。
“画了父皇呀。”
扶苏踮起脚尖,挨着将纸上的几个圈指过去:“这是父皇,这是我!”
嬴政:“……”
原来这是两个人。
看来小扶苏聪明归聪明,也不是万能的。
这几个圈明晃晃地向嬴政昭示了一个事实:他的绘画细胞为零。
然后他视线下挪,纸张下方用小篆认认真真写的几个大字:给天下最好的阿父。
嬴政顿时宽慰了。
行,他虽然不是最崇拜的人,但是天下最好的阿父呢。
至于崇拜的人,这个容易,不就是回答十万个为什么吗,他也可以!
“从今天起朕亲自给你检查功课。”嬴政开口。
扶苏:???
他做错了什么吗?
“父皇是……不喜欢?”扶苏谨慎道。
“喜欢。”
嬴政颔首:“朕会好好收起来。”
那就好!小扶苏暗地松了口气,他能看得出来父皇并非敷衍。
那检查功课就检查吧,反正扶苏对自己的课业有信心。他高兴不已:“父皇要是喜欢,扶苏每年都画,扶苏给父皇当最优秀的画师!”
之后,嬴政真的将这幅画好生收了起来,同国玺仔细放在一处。
并且由于接回检查功课,回答问题的职责,不出一个月,扶苏最崇拜的人就从李斯变成了他天下最好的阿父。
只是……
待到扶苏五岁,他就顺利考入咸阳学堂。
天子的嫡长子也要读书上学,忙里忙外,自然也就没有兑现每年画一张画像的承诺。
…………
……
东巡到海边,赵维桢热情地看向扶苏。
“公子可有什么志向?”她笑眯眯地问。
“嗯。”
扶苏认真点头,他刚想说要向父皇那般,做个挥斥方遒、影响天下的大人物,可话还没出口,一旁的嬴政凉凉出言:“有啊,他想当画师。”
赵维桢:?
“画师?”她眨了眨眼:“公子是喜欢画画么?”
扶苏:“……”
嬴政:“还给朕画过画像呢,朕日日随身带着,夫人要不要看看?”
扶苏:“…………”
救命啊!小扶苏恨不得要当场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当年的黑历史,母后和祖母反复提及就算了,怎么父皇也没忘记?!
而且亲爹还带公开处刑的!
第154章 幕后06
公元前228年,一个秋季。
仲姜——也就是文茵,匆忙自蓝田军营赶回咸阳。她有门令,进城之时天还没亮。
赵太后病逝,举国服丧。
文信侯与夏阳君不便归来,就让大女儿伯姜代替,回到了咸阳。
因而从不告假的文茵从军营离开后马不停蹄,直奔咸阳吕府。
当年阿父阿母告老,决定离开咸阳周游天下。文茵想了很久,决定留下来。
她想从军!
跟着蒙恬师父学了一身武艺,总不能这么白白浪费去。何况阿父阿母周游各地是为了著书修史,这些个文绉绉的东西,文茵生来就不喜欢。
十几岁出头的小姑娘,在这个时候就面临一个选择:家人,还是志向?
文茵选择了后者。
与家人分别固然难捱,但文茵想,她不是阿姐,对笔墨纸砚也没兴趣。若是跟随父母到最后,难免沦为平庸之人,到时候仍然是给他们丢人现眼。
人总是要长大的,若当下不选择,未来还是要抉择。
于是文茵狠下心,决定投军。
这些年,她甚少回府。家人都不在,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但文茵也不算孤单,每逢佳节或放假,要么是太后招呼她进宫,要么是随师父回蒙家过年,一样的热闹。
当然了,这不意味着文茵不想家人。
尤其是阿姐。
她与德音一母同胎,不过是德音先出生几分钟,就成了她的姐姐。
二人自幼同吃同住,长得一样,想得也一样,唯独性格截然相反。文茵几乎没和德音分开过,如今一分开,就是许多年。
再多的书信也抵不过见面的急切。
文茵策马飞奔,一直到府前。
临时的管事出门迎接,文茵则把马匹丢给他,迫不及待地进门:“阿姐!”
只见正屋中端坐的女性立刻拎着衣袂站起来。
双胞胎姐妹隔着一道门槛四目相对,屋中的德音一怔,屋外的文茵脚步猛然一停。
静默几秒后,姐妹二人不约而同地失笑出声。
从小双胞胎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除却阿父阿母与外公,连府上的老侍人也时常会分不出来,更遑论外人。
可现在,文茵在外随军训练、征伐,人晒黑了,因为吃得饱个子也飞快长高。
德音却依旧是记忆中白净文雅的模样。
再加上二人一个甲胄武装、一个曲裾长裙,尽管眉眼依旧无比相同,可单从气质上,俨然是两个人。
如今怕是再也不会有人认错她们了!
“阿姐怎一个人回来了?”
不见,可文茵却一点都不与德音生疏。二人就好像仅分别了一天,文茵随意地问道:“听说阿母收了小徒弟,没带过来么?”
“你说吕雉姑娘。”
德音柔柔回应:“她忙着学习,自然是走不开身。你怎不问问阿父阿母?”
“他俩什么近况,我还不知道么?”文茵嘀咕:“恨不得半月一封信,有时候路上耽搁了,我一口气能收好几封。军中同僚都笑话我呢。”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德音一本正经:“家人思念,人之常情。”
文茵撇嘴:“不想看阿父长篇大论写阿母又怎么怎么样,腻歪死了。”
德音失笑出声。
“咸阳如何?”她温声问,又扫了一眼文茵晒黑的皮肤,不免心疼:“随军出征,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也立下了不少功。”
文茵认真回应:“值得。”
苦么?
苦是自然苦的,可在军中谁人不苦!
诚然,文茵是名女子,女子想上战场,立军功,去当将军指挥战争,听起来就是稀罕事。
但在历史上早就有多个先例,这可比阿母要名正言顺入朝堂从政容易一些。
因为军功是实打实的。
何况,文茵的阿父是文信侯,阿母是夏阳君,就算他们人不在咸阳,其名声也在庇佑着自己。
她还有皇上与太后照拂,军中有人议论,却没给文茵带来实际伤害。
而在军营里,她的那些同僚,不知有多少是寒门出身。
阿母努力这么久,对于平民来说,也就是刚够吃饱饭。
相比较之下,文茵并不是最苦的。
吃一番苦,征伐南越,而后是百越,期间又随蒙恬师父去过边关。立下数个功劳,她从百夫长一路往上爬,做过蒙恬师父的副将,最终成了同僚敬佩的仲姜将军,难道不值得?
“倒是阿姐,”文茵问,“那劳什子史书写的如何了?”
“哪儿有这么容易。”
德音忍俊不禁:“要写史书,就要一笔一划来。区区几年就能写成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写了?还需要很久呢。”
文茵暗道一声麻烦,又问:“家业呢?”
德音不答反问:“你吃穿都是哪儿来的?”
行吧。
父母就生了这一对双胞胎,总有一个要继承家业的。秦国的外姓封邑不传承,可是吕不韦还有各地的商铺与商队呢!
眼看着文茵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德音自然而然地承担了下来。
她倒不觉得委屈。
德音喜欢文字篇章,也擅长算数记账。不论是帮着父母著书,还是被父亲作为商业继承人培养,她都很感兴趣。
也幸好姐妹二人性格、志向相距甚远,不必争抢。
文茵见德音,虽欢喜不已,但也没忘记她为何而来。
思及宫中之事,当妹妹的一声叹息:“可惜你没见到太后最后一面。”
回想起赵太后日日絮叨的模样,文茵既难过,又觉得好笑。
太后很疼她,阿父阿母走了,更是对文茵百般照顾。十年来她一见到文茵,又不免埋怨阿母。
说她狠心,竟然也不回来看看故人,又说她不负责任,女儿丢入军中婚事怎么办。
后者更让文茵头疼一些。
可是现在,太后人没了,文茵反倒是思念起她的唠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