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那之前,她离开咸阳,远离朝堂是非已有十几年。
嬴政自幼随赵维桢长大,她教他认字,告诉他人生道理,指引他如何做一个人以及一名国君。二人分别最久远的时间,竟然是在她一心一意培养他成功之后。
因为成功了,所以她不得不离开。
这对于嬴政,对于赵维桢,其实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谁也没想到还能有弥补遗憾的机会呢。
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看过来,片刻之内谁也没说话。
最终是嬴政先行踏了几步,转了转脸,把带着些许圆润的脸颊送到赵维桢面前。
赵维桢:“……”
这就是要自己捏一捏的意思。
救命啊!谁能想到她还可以体会小豆丁政哥第二遍,还能有再捏一捏政哥脸蛋子的一天!
赵维桢顿时心花怒放。
“太好了!”
她抬起手,却不如嬴政所想非要捏他的脸,而是大大方方伸手将嬴政揽进怀里,送他一个不遮掩任何情绪的拥抱。
上辈子,在嬴政十三岁即位时,赵维桢就已然不会这么做了。
那一刻,嬴政一双凤眼里情绪闪了闪。
“我还以为你和燕丹一样,”嬴政说,“不会记得原来的事情了呢。”
男孩说话时还是童音,这叫赵维桢一时间有些陌生。
她甚至从嬴政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好了好了。”赵维桢拍了拍小嬴政的后背:“我这不是来了吗。”
说完她猛然回过神。
“李通古说你很早就恢复了记忆?”她问。
“你和李斯是同学。”嬴政登极了然。
“那你……”赵维桢的视线落在小学生胸前鲜艳的红领巾上。
没什么比赵维桢更了解嬴政的学习能力了,讲道理,他那过目不忘的智商放到现代都属于天才儿童的级别。如今的嬴政还有上辈子的记忆,就算不了解现代自然科学,跳个级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师生二人沟通向来默契,不用赵维桢说完,嬴政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英语不好。”
嬴政平静地回应:“所以想按部就班地学一学,打基础。”
赵维桢可没全部相信他,她谨慎道:“你指得不好是怎么个不好?”
嬴政:“学到高一就有点难了。”
赵维桢:“……”
你这也叫不好!赵维桢情不自禁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她当年怎么就没这个智商呢!
“而且,”嬴政又补充道,“如此日子过的轻松,不好么?”
也是。
他还没步入青春期,就已经成为了秦王。嬴政的童年太过短暂了,也没什么放松可言——邯郸时步步危机,到了咸阳没过几天好日子,父亲就去世了。待到十几岁时,扶苏就已经出世,英年早婚不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就成了别人的父亲。
先秦时代局限,也没办法。
但二十一世纪不一样。
学生时代的孩子只需要操心学习,而学习再苦,也比生存危机和朝堂政治单纯的多。
始皇帝勤勤恳恳带头996了一辈子,转世过来读小学时期摸鱼有问题吗?没问题!
言语之间,吕不韦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走吧。”他轻轻松松开口:“送你回家。”
赵维桢与嬴政重逢,兴奋到不知如何是好。
牵着小学生版本的政哥走出学校后,嬴政前脚上车,后脚赵维桢瞥见街头有卖零食的:“你们两个等我一会!”
说着就蹬蹬蹬跑开。
嬴政:“……”
他很想说一句,自己又不是真的九岁,不太稀罕这些甜食零嘴!
但赵维桢跑得太快了,惜字如金习惯的政哥都没来得及出口。
吕不韦见状,轻笑出声:“你就让她买,她是不知道如何亲近你了。”
嬴政:“……嗯。”
一想也是。
其实嬴政也是内心雀跃不知如何表达,幸而他从小到大扑克脸习惯了,即使不表达,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嬴政知道,赵维桢一定懂的。
他确实很早就恢复了记忆,婴幼儿时期大脑发育不完全,尚且懵懵懂懂。但自打嬴政开始记事,上辈子的事情他就记得一清二楚。
能有第二次机会,太好了。
在二十一世纪,昔年拖垮父亲身体的病症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如今父母恩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有生存危机,不用担心未来,在上辈子嬴政从未体会过这般生活。
这辈子弥补回来,不是很好么?
唯一可惜的是,当嬴政问及赵维桢时,所有人都给他一个遗憾的表情。
当时他就在想:看来老天爷就是打定主意要他两世不圆满。
如今看来,还是他错怪了上天。
嬴政坐在车后座,回想起刚刚维桢夫人温暖的拥抱,心满意足地一声叹息。
太好了,他在心底重复道,面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真诚的笑容。
这一切,吕不韦也看在眼里。
他勾了勾嘴角,犹豫片刻,还是提醒道:“欺负一个真小孩,有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赵偃。”
说得自然是学校之内的事情。
嬴政闻言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到吕不韦的眼睛。
在现代,父亲和吕不韦依然是好朋友,也算是补足当年的遗憾。
至于嬴政,他和吕不韦不再是君臣、没有利益关系,他也不是真的小学生,二人相处时,也算是朋友胜过长辈。
如此出言,算是提醒,而不是教训。
“有的炮仗一点就着。”嬴政想了想,回道:“还非得在你面前来回晃,任谁都会忍不住点上一点的。”
言下之意就是:欺负赵偃好玩。
吕不韦忍俊不禁:“你要是小学过的太无聊,跳级不好么?”
嬴政:“我又不觉得无聊。”
而且,他也不用吕不韦担心。
小学生活能出什么问题?打架归打架,矛盾归矛盾,嬴政心中还是有数的。
要说未来的生活问题——
“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嬴政突然说。
“什么?”吕不韦愣了愣。
嬴政看了看吕不韦,又看向窗外拎着奶茶和鸡蛋仔乐颠颠回来的赵维桢。
端坐在车后座上的小学生,腰杆笔直、胸前的红领巾越发鲜艳,唯独那张脸上依旧没表情:“你和她又不是夫妻关系了,世界花花绿绿,帅哥遍地都跑,这么自信她还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吕不韦:“……”
什么叫在他一棵树上吊死,他好歹一总裁,有这么寒碜吗!


第160章 幕后12
当天晚上, 送嬴政回家后,嬴子楚与赵姬夫妇盛情招待了赵维桢。
转天清晨一大早,嬴政就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问赵维桢要不要一起出门。
“去哪儿?”赵维桢好奇道。
“去看太爷爷。”嬴政说。
双休日的小学生不用穿校服, 九岁的嬴政穿着一身撞色短上衣,配黑色休闲裤和运动鞋, 手中还拿着顶与撞色上衣同色系的帽子。他本来就生得好, 还不常有表情, 这么一穿活脱脱舞台酷盖的等比缩小版本。
太可爱了!
赵维桢还是没忍住, 伸手捏了捏嬴政的脸蛋。而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说呃……”
“秦昭王。”嬴政冷静地替赵维桢接上。
嬴政的太爷爷,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二十一世纪的老爷子, 可是实打实有功劳在身的退役军官来着。就算他不是嬴稷、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赵维桢决计不会错过探望退役老军人的机会。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咱们走吧。”
只是……
梳洗完毕、吃了早饭后。赵维桢拉着嬴政出门, 一眼就看到了居民区外停着的熟悉商务车,以及站在车前的吕不韦。
迎上赵维桢的视线,吕不韦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今天去哪里?”他问。
赵维桢不禁默然:“你不工作的吗?”
里的霸道总裁可以只谈恋爱不上班,但现实中不行啊!
吕不韦挑了挑眉梢,显然是读懂了赵维桢的潜台词:“总裁也需要休假。”
说着他打开车门,煞有介事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送你们。”
行吧。
免费的司机, 不用白不用。
秉承着占便宜的原则, 赵维桢还是上了车。而且吕不韦虽然有钱,但开得并不是什么扎眼的超跑——当然了,凭借赵维桢对他的了解,这男人肯定买了不少, 只是平时不会开出来。
嬴政报了地址, 车子就往市区内开去。
上辈子的秦昭襄王就是名老寿星, 在人均年龄不过四十岁的先秦时期,他硬生生熬过了六国十五名国君。
而到了现代社会,科学技术发达了,赵维桢想了想,估摸着老爷子肯定硬朗得很呢,他这辈子还是军人,估计身体比上辈子还要好。
而赵维桢的猜测是对的。
进了家属大院的街区,赵维桢还没见到人,就听到街边一棵树下响起底气十足的笑声,以及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指责和拱火。
“不下了,不下了!老爷子总是耍赖!”
“每次局势不妙就直接悔棋,哪儿有这么输不起的。”
“赵稷老爷子就是倚老卖老!”
赵维桢打眼一看,只见树荫下围着五六个人,当中摆着一副棋盘,正对着他们方向的老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受人指责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是得意洋洋。
“谁叫我年龄比你们大,”他乐呵呵说,“就倚老卖老又怎么样?”
“你!”
“老爷子不讲理!”
“赵稷爷爷,你再这么下去就没人陪你下棋了!”
赵维桢:“……”
上辈子的秦昭襄王嬴稷,仗着自己国力强盛、个人强硬,没少挤兑欺负别国的国君。著名的和氏璧和渑池会就是历史留名的例子。
到了这辈子,大魔王的流氓气质依然不改,明面耍赖还行!
而嬴稷老爷子完全不在乎。
“不陪就不陪,”他笑道,“我宝贝太孙孙来咯,有的是后辈陪我下棋。”
说着他直接抱起棋盘起身,迈着矫健步伐走了过来。
看这步子,看这精神头,哪里像名七旬近八旬的老人啊。
甚至老爷子连头发都只能称之为花白,若不是知道他是谁而是在街上碰见,说他六十岁赵维桢都信了。
嬴稷看向赵维桢,明亮的眼睛闪了闪。
“你来啦。”他说。
一下子,赵维桢就有点想哭。
若不是面前的老爷子当年力排众议,封她为论议夫人,又临终赠剑,想从秦廷上寻觅一席之地不知道有多难。
秦昭襄王对她是有知遇之恩。
特别是他最后赠剑,带着遗憾走,也是留下了几分希望。把剑还给嬴政的时候,赵维桢既觉得自己卸下了担子,亦是荣誉于自己完成了承诺。
“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感慨:“老爷子,我兑现承诺了。”
嬴政闻言只是笑弯了眼。
老人头发花白,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比起记忆中的国君威严,如今的嬴稷更多了几分硬朗的军人风范。
他像是名寻常老人般伸手拍了拍赵维桢的肩膀:“好啊,我知道,谢谢你。”
话音落地,赵维桢心中还没酝酿起情绪,就看到嬴稷狡黠地眨巴眨巴眼:“刚好你们来了!小政,想吃冰激凌么?街头新开了一家冰雪皇后,太爷爷请你吃!”
赵维桢一口气没提上来。
嬴政倒是很淡定:“明明是太爷爷自己想吃。”
“哼。”
嬴稷冷哼一声:“儿子、孙子,一个个嘴上说着孝顺,连个冰激凌都不许我吃。我这一把老骨头,活了两辈子,还在乎不在乎长寿?”
那还不是为你着想!
赵维桢哭笑不得。她算是明白了,合着上辈子秦昭王当了大魔王,完全是因为身为国君没法快乐老顽童吧!
“小吕给我跑个腿。”
嬴稷笑眯眯地要掏钱:“去买几个暴风雪回来。”
吕不韦当然不可能要嬴稷的钱:“我请就是。”
嬴稷:“那好啊,要奥利奥口味的。”
吕不韦:“……”
你好熟练啊!
赵维桢和吕不韦不约而同在心底腹诽:这肯定平时没少偷吃,回头就找嬴子楚告状去。
于是老顽童嬴稷,今日不仅悔棋耍赖赢了街坊,还有小辈请自己和宝贝太孙一起吃冰雪皇后,可谓心满意足。
他回到自家院子里,兴致高得很。
老人家把棋盘又摆在院内说:“我家孩子这么多,难道还找不出陪我下棋的么?来,维桢陪我走几局。”
赵维桢不假思索:“好啊。”
身旁的吕不韦和嬴政情不自禁地身躯后仰。
嬴政:“我来吧,太爷。”
吕不韦:“我也可以陪老爷子来几局。”
赵维桢:“……你俩差不多得了,这是象棋!”
她知道自己是个地道的臭棋篓子,但象棋她还是会的啊!谁小时候没陪亲爹在大树下面凑棋局呢?
但由于她给吕不韦造成的心理阴影,最终赵维桢也没抢过一大一小两位男士。
当然了,嬴稷也不在乎谁陪他下。
老爷子一边下棋一边吃奥利奥暴风雪,还不忘记同赵维桢聊天。
“赵胜也恢复记忆了?”
听到赵维桢哭诉自己被鞋底子伺候的经历,嬴稷好奇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个月前,”赵维桢说,“平原君脑淤血进了医院,病愈后就想了起来。”
“他脑淤血?”
嬴稷有些惊讶,随即又颇为不屑地评价道:“他那个臭脾气,不脑淤血才怪。上辈子也是这么走的吧。”
这与赵维桢的猜测不谋而合:“应该是。”
嬴稷:“赵家上下都是这个德行,爱上头。武灵王如此,平原君如此,我听说那个赵偃也是如此。”
端坐在对面的小学生嬴政补充道:“太爷,现在是一家了。”
嬴稷恍然大悟:“也是,小政不说我都记不得。”
先秦时期,秦、赵同姓同氏,有同一个祖先。
而在当代,虽则如今的赵偃和嬴政是堂兄弟关系,但也不是说嬴子楚和孝成王就是亲兄弟,要算关系,得算到嬴稷上一辈去。
因此两家关系其实挺远的,也就是赵偃和嬴政孽缘,非得成了同校再次碰见。
今日赵维桢提及,嬴稷才想起来他这辈子和平原君的亲戚关系要更近一些。
“所以,这辈子平原君与你父关系也不错。”嬴稷总结道。
“小时候平原君还抱过我呢,”赵维桢苦着脸道,“我记着胜伯伯是个很慈祥的长辈,现在可好,都几个月了,气还没消。”
“好啊!”
嬴稷老爷子眉飞色舞一拍大腿:“好啊,是维桢伯伯真好!”
赵维桢:?
嬴稷简直笑开了花,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去:“那赵胜岂不是要喊我一声大伯,如今我长他一辈了!”
赵维桢:“……”
这便宜也要占,其实老爷子您今年才八岁吧!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见赵维桢明摆着无语,嬴稷摆了摆手,笑着揭过这个话题:“平原君那家伙,我虽不曾见面,但较劲多年,也是了解。他哪儿是生气,就是拉不下一张脸而已。你挑个时间和你父一起提着东西去拜访,他甩你几个脸子也就过去啦。”
也只好这样,总不能一辈子不联系了吧。
人赵偃都和嬴政两个人在学校不打不相识了呢。
“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真是不错。”嬴稷感叹道:“上辈子没续的缘分能重新续上,留下的遗憾也能弥补回来。好事啊!还有你……哦,维桢,今年还在读大学吧,考公务员吗?”
果然对于北方家长来说,宇宙的尽头就是公务员。
赵维桢哭笑不得:“我可不想从政了,和李斯一样,走研究吧。”
李斯能作古代汉语研究,她也行啊!谁不是从先秦时代过来的。
“也好。”
嬴稷满意地点头。考研虽然不如考公,但勉强也还行。
“留校当教授也不错,”嬴稷说完又问,“你和小吕什么时候结婚?”
赵维桢:?
她想也没想,毫不客气道:“为什么要结婚,上辈子是没得选,这辈子我还有机会选择。”
吕不韦:???
等一会,他人还在这儿呢!


第161章 幕后13
有句浑话说:光速不如八卦传得快。
赵维桢若无其事地对嬴稷说不想结婚, 这事回头嬴稷就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嬴柱,嬴柱出于对小辈的关心——好歹吕不韦是儿子的多年好友呢,就好奇地去问了问嬴子楚情况。
嬴子楚知道了, 赵姬自然而然也就了解到情况。
而没什么人比赵姬更关心自己这位上辈子闺蜜的感情状况了。
“就是不想谈啊。”
赵维桢一边美滋滋享受着赵姬亲自帮忙修指甲, 一边无所谓地回答:“二十一世纪了,非得结婚不可么?”
身边捧着Switch玩马里奥的嬴政头也不抬:“我就知道。”
赵姬瞪了亲儿子一眼。
“你们两个……”她酝酿一番:“我死之后,没起什么矛盾吧?”
“想哪儿去了。”
赵维桢哭笑不得:“就是单纯觉得没必要结婚。上辈子我没得选,这辈子可不一样。”
赵姬这才放下心来。
没起矛盾就好!
当年在秦廷上,连不怎么了解政治的赵姬都隐隐察觉出来赵维桢与吕不韦的矛盾冲突。
“我就说。”
赵姬喃喃:“要是有矛盾,肯定会有历史记载。”
别说,历史记载中的赵维桢和吕不韦, 甚至还是“模范夫妻”来着。
毕竟两千多年前的事情, 记载多有疏漏, 而且史官也不知道两个人关起家门来是不是做了秘密约定、有没有吵过架。
从明面上看, 吕不韦为了赵维桢不收姬妾、不私自乱搞,二人多年无子仍不离不弃。不仅如此, 除了《吕氏春秋》流传后世之外, 后来德音长大了, 整理父母遗物时, 还把吕不韦与赵维桢的往来书信编纂成册,同样留到了现在。
而吕不韦写起肉麻话来, 是真不嫌恶心的。
《咸阳拾记》薄薄一册, 却寄托了古往今来多少痴情文人与羞涩少女的爱情理想。
所以——
是的, 没错,吕不韦在历史上甚至是个深情人设。
就别提赵维桢发现这点后有多无语了。
关键是, 她还不能说个不是!要说这都是假的吗?不是啊, 每个点都是真的。
仔细想来, 吕不韦确实没做任何对不起赵维桢的事情,甚至相反,他对她一直很好。
但怎么深情人设放在他身上就是哪里不对呢?!
赵维桢仔细思考之后,觉得还是他个人的问题。
“你别也是被他那些书信唬住了吧。”赵维桢无奈道:“吕不韦究竟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
“可你确实很喜欢他呀。”赵姬小声说。
“谁说的?”赵维桢抬头。
“你墙头……”
可恶,哪壶不开提哪壶!
论脸来讲,吕不韦确实长在了她的审美上。进一步说,身材也是。
她就是喜欢这种细皮嫩肉小书生,还要狗狗眼的模样。但赵维桢也很挑剔的,长得白净俊俏可以,可还是得身上有肉。
不仅如此,性格嘛,也不能太纯良无害,甭管肚子里是墨水还是坏水,得有点东西。
越想赵维桢越没法反驳。
她深吸一口气,不由得叹息道:“唉!他要是个纸片人就好了。”
赵姬:“……”
谁能想到,吕不韦堂堂一表人才的大富翁、青年企业家,完美的帅哥总裁,竟然败在了他是立体的人这个角度!
那没辙了,赵姬在心中默默给自家老板点了个蜡:活人那可是真的打不过平面人啊!
“再说了,上辈子是我没得选。”赵维桢补充。
赵姬一想,有些感慨道:“本来你们成婚就不为感情,之后又分离多年。二人之间先有利益,不论如何,感情都不一样的。”
嬴政:“我觉得姑姑在意的不是这个。”——姑姑是为了方便生活改的称呼,小学生版本的嬴政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赵姬啐道:“玩你的宝可梦去。”
赵维桢不禁莞尔。
其实她还真不在意。
吕不韦没历史记载那么好,但赵维桢想了想,他也不算差。
说没感情吗?那肯定有的,朝夕相处几十年,是块石头都能捂热了。
何况自家这块石头会看眼色会来事,爱说好话还能和自己打神一般的配合。
然而,对赵维桢来说感情这回事嘛……如果有,锦上添花;如果没有,那也无所谓。
尤其是上辈子在先秦时代,有个可靠的盟友比有个深爱自己的丈夫要重要的多。
这辈子更不用提了。
“我才二十三岁,”赵维桢理直气壮,“干什么不行,非得想谈恋爱结婚?”
是哦。
赵姬彻底被说服了:“才二十三岁,多找几个帅哥不好么?”
赵维桢:“就是!”
赵姬又盘算了一番,兴致勃勃提议:“我可以帮你拉线,去找你墙头吃饭怎么样?”
赵维桢:“算了。”
说是墙头,但赵维桢也只喜欢演绎的角色而已!对真人属实没兴趣。
“你有什么或者动画角色,合适地再推荐给我吧。”赵维桢说。
“……你就气死我吧!”赵姬无语。
一旁的嬴政从Switch前默默抬头:“那我有,特摄你看吗?”
赵姬抄起手边的抱枕就丢了过去。
…………
……
这头闺蜜情深其乐融融,而同一时间,文信文娱的总裁办公室却是气氛相当凝重。
坐在沙发上的嬴子楚,西装革履、文质彬彬,鼻梁上还戴着一副优雅的金丝眼镜,正无奈地看向表情沉重的吕不韦。
“不韦,你可是大公司的CEO。”嬴子楚笑道:“追回自己过去的妻子,有这么难么?”
吕不韦阖了阖眼,沉重叹息一声。
“我能怎么办?”
他说:“这辈子,我总不能再给支持她去当国家领导人。”
嬴子楚刚想开口,他还没出声,身后的青年就面无表情地接道:“也不是不行。”
吕不韦:“……”
他抬头,撞上对方冷淡的眼睛。
跟在嬴子楚身后的青年,五官俊秀、容貌白皙,完全是一副意气风发少年的外貌,唯独那双眼里写着蓦然和不耐烦。
在这商务气息十足的办公室,却还是穿着简单的格子衫和运动鞋,可谓是把不修边幅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我能不参与话题吗?”他不客气道。
“每当此时我就怀念过去。”
吕不韦面上笑吟吟:“还是过去的你好,韩非。”
韩非嗤笑:“无非怀念我旧时结巴,又受制于秦罢了。”
——没错,这位就是嬴子楚的法律顾问,在首都top2毕业的法律高材生韩非。
现代社会科学发达,韩非自幼接受了训练,口吃的问题大有好转。如今除非他气急了说话过快,否则根本听不出来。
而且现代社会人人平等,韩非不再是求秦王开恩的外臣,更不用好生好气讲话。
尤其是始皇帝还欠他一条命。
这个世界线上的韩非,如吕不韦所料,真的成为了“第二个商鞅”。
始皇帝将其提拔为右相,本就是为了改制。而韩非也尽职尽责地当了这把枪,他一路坚持改革,得罪了不少人,触及了不少方面,最终毫不意外地将自己推到了已知的死路上。
那杯没喝下去的鸩酒,到底是没逃过。
不过那时候,韩非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立场,死的便也没有怨言和悔恨。
他死后,是韩人张良接了他的位置。
如今过去两千多年,有一杯鸩酒在,韩非在嬴子楚与吕不韦面前说话也更有底气。
青年本就性格锐利,只是上辈子碍于结巴,以及公子身份不得不藏匿锋芒,现在可没必要了。
“没别的我就回去了。”韩非扶了扶黑框眼镜:“浪费时间。”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嬴子楚:“韩非!”
吕不韦摆了摆手:“让他去就是,反正也用不着他。”
本来今天嬴子楚和他一起来,就是为了一份合同文件。
“当年在咸阳,维桢需要一个盟友,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吕不韦感叹道:“到了现在,她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能给她什么。”
他承认,当亲口听到赵维桢说不想结婚时,心中真的慌了一下。
一直到嬴政出言,吕不韦都不想承认,他其实怕的就是这一点。
如今赵维桢有亲人,有朋友,有优异的成绩和大好的前途,不缺钱亦不缺幸福。
吕不韦能给她什么?
上辈子,她几乎无所欲求,这就叫吕不韦一度惶恐不安过。但至少吕不韦知道,赵维桢想为官。
所以他助她有个好前程,由此二人虽有龃龉,但尚能称之为和睦。
这辈子呢?
嬴子楚沉默片刻,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非维桢不可么?”
是啊,非她不可么?
现在的吕不韦有钱有势,又不如先秦那般出身低贱。赵维桢有很多选择,其实吕不韦也是一样。
可是——
“天底下与我相配的女性数不胜数,”他低了低头,还是说出了当年就说过的话,“但赵维桢只有一个。”
吕不韦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心的。
两个人一开始离得太远,有兴趣,但生疏;后又离得太近,日日相见,内外大小事务纠葛久了,便看不清楚。
他也没打算看清。
利益、情()欲,以及真情,彻底拧成一股混乱的绳子,想要掰扯明白是不可能的。只是当吕不韦回过神来时,意识到已经非她不可了。
再漂亮的姑娘,也没她那般野心勃勃的眼睛。
再聪明的女士,也没她那般肆意大胆的笑容。
那旁的女性再好,也不是赵维桢。不是赵维桢,就是不行。
吕不韦为此畏惧惊恐过,更是失控过。
因为抓不住,所以受到吸引,进而心生贪念,更想去掌控。
但说到底,他也明白了过来:正是因为无法掌控,他才会动心。
如此,吕不韦也就不强求了。当始皇帝改号后,他放下了一辈子经营的一切,带着女儿与赵维桢周游天下时才意识到——
其实这样,也不错。
“那就是了。”
嬴子楚见他眼神闪烁便缓言道:“你能给她一颗心,这还不够么?”
吕不韦震撼抬头。
嬴子楚见状,忍俊不禁:“怎么,咱们吕总算计两辈子,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反倒是现在算不明白了?你喜欢她,就去追啊!当年成婚后就分别,维桢姑娘在邯郸过得多辛苦!这辈子,你把追求、恋爱和蜜月补上,难道算是过分的要求吗?”


第162章 幕后14
嬴政放假晚一些, 双休日过后,与赵维桢告别,又回到了学校。赵姬也有工作,不方便天天陪伴赵维桢, 所以——
家属大院里, 嬴稷和赵维桢一老一少坐在树荫下, 人手一个大梨,聚精会神盯着当中的……飞行棋。
之所以换成飞行棋,是因为嬴稷如愿以偿与赵维桢切磋了两盘,然后发现她象棋也不咋地。
老爷子都无语了:小丫头好歹一个论议夫人, 政治手腕厉害得很,怎么同样是运筹帷幄, 下棋的水平烂成这样?
好在飞行棋拼运气,爷俩倒是杀得有来有往。
“你棋艺得练练。”
嬴稷忍不住唠叨:“中文系的大学生,竟然连下棋都不会?”
赵维桢:“……中文系又不学下棋!”
眼见着嬴稷要就她的臭棋篓子水平发表第七次重要言论, 赵维桢急中生智,来了个祸水东引。她举着大梨转头看向院子另外一端:“吕总,水管修好了没啊?”
是的, 赵姬没空,于是吕不韦“趁虚而入”, 主动提出要当赵维桢的司机。
对此赵维桢无可无不可,还省她地铁票钱呢。
至于嬴稷就更不介意了,刚好今天院子里浇花的水龙头坏了, 他也不客气,当即指挥吕不韦去修水管。
要知道, 赵维桢休的可是暑假。
花坛旁的水龙头没有树荫, 上午艳阳高照, 这才没一会儿,吕不韦的额头就覆上一层薄汗。
这会儿他倒是不讲究了,直接用自己的名牌手帕随意擦了擦脸,头也不抬地问:“老爷子,有扳手么?”
嬴稷大手一挥:“东屋自己去找。”
说完他又看向赵维桢:“来首都读研,怎么样?”
赵维桢眨巴眨巴眼:“您给推荐导师?”
嬴稷嗤笑一声。
老爷子仍旧孩童一般,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揶揄之色:“你看看你出息!自己考不行么?”
“那我干嘛考首都,”赵维桢不假思索,“我自己的学校也很不错,考本校的研究生还容易。”
“那能和首都的学校一样么?”
“我明年考,李斯刚好博士毕业,他那个水平百分百留校,我可以直接考他的研究生。”赵维桢得意洋洋。
她早就算好了!
李斯仗着有上辈子的记忆,未来必定是个专业方向大佬——拜托,小篆就是他创造的,还能有人比他更懂么?
而赵维桢水平也不差,虽然她没李斯的文学水平高,但好歹也是有先秦时期的记忆。
混个学位轻轻松松。
吕不韦找了扳手出来,刚好听见她的未来计划,也是跟着笑道:“不怕他公报私仇,磋磨你你不让你毕业么?”
上辈子赵维桢可没少让李斯加班加点。
赵维桢理直气壮:“他敢!他敢不让我毕业,我就告诉政哥。”
或者把那部《夏阳君的秘密情人》给他打印出来贴办公室。谁叫李通古脸皮薄来着,属实被赵维桢狠狠地拿捏了。
当然了,吕不韦挤兑她,赵维桢也不客气。
她啃着大梨:“成不成啊,吕总?修水龙头没这么难吧,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修不好也不是你的责任,打电话叫维修工好啦。”
“叫什么维修工!”
嬴稷一听立刻瞪眼:“过不过日子了,这么大点事,以后自家的水龙头坏了也叫维修工吗,给我修!”
吕不韦:“……”
叫维修工怎么了,他一CEO好像出了这大院也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修水龙头好不好!
然而腹诽归腹诽,嬴稷这么一激将,自尊高到天上去的吕不韦顿时燃起好胜之心。他一张和气面孔微微有些不高兴:“不就是水龙头吗!”
他一撸袖子,直接上。
赵维桢无语:神经病。
只见吕不韦举起扳手,套在水龙头上,就这么狠狠一拧,原本死活不出水的水龙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哪里的问题,从把手处骤然喷()射出一大团泥水,尽数溅到了吕不韦的衣物前。
他始料未及,叫泥水浇了个通透。
夏日之中,男人好端端一身名牌衬衣西裤彻底报废。他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泥水止不住下落。
因为泅透了衣衫,吕不韦的衬衣直接贴在了他的肌()肤之上,半透明的布料根本遮不住他的身()体()曲()线。宽肩窄腰,还有分明的腹肌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湿哒哒地拧了拧衣角,随着手臂发力,肌肉线条细微绷紧,绷出一条笔直的线。
赵维桢:“……”
可恶,他色()诱!
还真别说,泥水洒了一地,再开水龙头时,紧接着清水就流淌出来,竟然是好了。
嬴稷见状大喜:“好啊,还是小吕能干!你快去屋子里换件衣衫。”
要是清水晒干就好,泥水沾满了衣物,自然是不能再穿了。嬴稷乐呵呵地进屋给吕不韦找出自己年轻时的旧衣服换上。
所以下午嬴子楚带着韩非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穿着白马褂与黑长裤,正坐在树荫下听收音机的吕不韦。
嬴子楚大吃一惊:“你这是改走民国风了?”
吕不韦欲言又止。
算了,解释起来怪麻烦的,就这样吧。
嬴子楚还欲再问,就听到屋子里嬴稷底气十足大喊一声:“维桢丫头,去街上搬个冰西瓜回来!”
赵维桢:“没问题!”
然后她就风风火火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赵维桢没想到嬴子楚来得这么早,更没想到他又带了一个熟人。
撞上韩非的视线,二人纷纷流露出惊讶神色。
赵维桢上下打量他一眼:格子衫、运动鞋,黑色短发黑框眼镜,一副再标准不过的二十一世纪直男形象。
韩非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还是客气地向点了点头。
赵维桢也点了点头,而后笑道:“进屋等西瓜吃吧!”
说着她拎着手机走出大院。
吕不韦从善如流起身,找了一把阳伞跟了上去。
家属大院在首都老城,四周都是平房,修得古香古色。赵维桢今日一袭象牙色连衣裙,袖口、领口还是盘扣,算作是有汉服元素的现代长裙。
而吕不韦跟上,阳伞一打,她扭头,落入视野的是挺拔瘦削,又一身白马褂的青年。
恍然间好像走入民国片场般,场景、男女,搭配得相当有意境。
“前头有水果店卖果切,”吕不韦好声好气提醒,“买几盒回去,还方便。”
“……算了吧。”
“修水龙头都要吕总你亲自动手,”赵维桢悻悻道,“买切好的水果回去,你想气死老爷子不是?”
上辈子的大魔王秦昭王可没这么勤俭节约。但这辈子,好歹是经历过战争和饥荒的军人,老爷子多少还是有点“小气”在身上的。
不过赵维桢觉得,这倒不坏,甚至还挺可爱。
“行。”
吕不韦失笑:“那就搬西瓜回去。”
赵维桢倒是不介意吕不韦跟上,有人免费打伞,以及帮忙搬西瓜,乐和而不为?
西瓜摊的瓜都是放在冰水里的,摸上去冰冰凉。吕不韦一手打伞,一手提着西瓜,回去的路上,还看到有卖冰棍和汽水的。
吕不韦:“喝么?”
赵维桢不假思索:“喝!”
小时候的北冰洋才五毛钱,如今一瓶直接卖到了五块。
吕不韦两只手都占用了,实在是腾不出来。赵维桢付款之后转身,很贴心地把插着吸管的玻璃瓶往他嘴边一送:“大功臣,赏你的。”
男人一顿,而后清隽面孔中浮现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谢夫人,”他故意道,“却之不恭了。”
赵维桢瞪了他一眼。
上辈子别人一口一个孟隗夫人,是因为她早就是吕不韦的老婆了。
如今两个人没有夫妻关系,再喊夫人,虽然她确实是“论议夫人”没错,但这明摆着就是要占他便宜。
赵维桢也不甘示弱,她把北冰洋往前猛得一送,呛了吕不韦一个好歹。
“别别,我错了。”吕不韦赶忙认输:“再弄脏一件衣服,老爷子非得笑话我一整年不可。”
而后他扬起浅浅笑容。
这张脸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笑而长的,男人眉眼一弯,黝黑的眼眸凸显出几分无辜,看着格外讨人喜欢:“谢谢啊,晚上还你。”
赵维桢侧头:“还我什么?”
吕不韦压低声音,凑近赵维桢:“那维桢……想要我喂你什么?”
赵维桢:“……”
她面无表情:“吕总,你油腻了!”
吕不韦:“…………”
这话比嬴稷嫌弃他不会修水龙头还让人受伤!
他笑容一垮,微垂的眼睛就变得分外可怜。堂堂一CEO,用狗狗眼撒娇起来也是分外豁得出去。吕不韦很是委屈道:“我怎么油腻了!今天又是动手修龙头,又是亲自搬西瓜,这么努力都躲不开揶揄么?”
赵维桢见他一副冤枉要死的表情,忍了忍,到底是没绷住,笑了起来。
吕不韦却没因赵维桢笑出声而放弃,依旧委屈着:“晚上我都订好了要……”
赵维桢:“行。”
吕不韦:“……”
吕不韦:???
他话语一停,装作模样的面庞中浮现出些许真实的茫然。
算来算去,也没算到赵维桢听都不听他安排了什么就答应了!他明明还做了好些个打算,设想出无数赵维桢会拒绝或者拖延的可能,却唯独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
赵维桢忍俊不禁:“嬴子楚刚出差回来,又是政哥放学,又是我来首都,打扰好几天了。总得给他们夫妻二人留点空间吧?”
吕不韦闻言,一双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第163章 幕后15
后面几天, 吕不韦把自己的年假请了,陪同赵维桢在首都好好玩了玩。
见了一遍在首都的故人,发现大家依旧为国之栋梁, 赵维桢既欣慰, 又备受鼓舞:她也要好好努力才行!
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混学位,但赵维桢的学习成绩向来名列前茅。就她那工作狂魔的性格,肯定是无法彻底躺平当咸鱼的。
到了最后一天,吕不韦一大早就开车往市立走。
“去博物馆。”他说:“暑假有个特展, 带你去看看。”
“什么特展啊?”
赵维桢拿起手机就搜博物馆的主页。
“有个国宝级的文物,”吕不韦笑起来, “你看一看,说不定能帮忙复原呢。”
“……先秦的对吧。”赵维桢立刻懂了。
只是根据博物馆的情况,能辗转各地展出的展品, 要么是修复完了, 要么是残破到修复不了——既然吕不韦开玩笑说帮忙复原, 那基本上是后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先秦时期的国宝,她又不搞文物修复, 也没那个本事啊。
“你要说捞出九州鼎的碎片, 那我也认不出来, ”她低估道, “没见过。“
“见了就明白了。”
哼, 故弄玄虚。
待到二人驱车进了博物馆,赵维桢才发现, 说是特展, 其实人家还没完全布置好呢。
吕不韦是动用了关系才破例提前进场。
赵维桢与吕不韦并肩而行, 不禁感慨:“吕总不愧是吕总!有言情那味儿了!”
“那不行, ”吕不韦煞有介事地反驳,“还没壁咚红眼掐腰接吻呢。”
赵维桢:“……”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懂啊!
迎上赵维桢震惊的目光,吕不韦挑了挑眉梢:“我是文娱公司的总裁。”
也是。
《夏阳君传》这种古偶不就是文信文娱出产的吗!赵维桢对言情剧没什么兴趣,看有一肯定有二,估计文信文娱投资了不少。
作为一名老板,吕不韦当然了解市场。
“不算走后门。”吕不韦认真说:“要是你能做点什么,还算是为国家做好事。”
那得看是什么了。
赵维桢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她的专业方向和历史考古有联系,但完全不同。
“这边。”
显然吕不韦不是第一次来,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赵维桢来到一个展品前。
玻璃柜内陈列的是一小部分竹简内容。
展厅还没布置完,文物前并没有贴上名字。但赵维桢往前站定,看清竹简时,就里里外外都明白了大概。
先秦时期的竹简,自然是损坏成了无数碎片。呈现在她面前的竹简碎片经由专业考古人员精心拼凑而成,但缺失的部分没了就是没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寥寥数语。
这是一封两千年的情书。
两千年的幸运积累在这封书信上,才留下了不过百字的只言片语。撰写者用小篆刻下了自己的满心遗憾和悲伤:他身体每况愈下,无法再继续陪伴妻子。年少机敏,却不懂人心。如今看清自己的内心,奈何天不作美,只能如此离世。
后半部分竹简,则全部遗失,世人再无机会得知撰写者究竟写了什么。
但赵维桢却是知道的。
她猛然回头,对上吕不韦的眼。
面前的男人年轻、俊朗,身姿挺拔且温文尔雅,一身高定衣冠楚楚又风度翩翩。他俨然是现代人的模样,可赵维桢站在原地,却仿佛时间回溯到了两千年前的先秦时代。
白色深衣,简单发冠,白净面皮上写着淡淡笑颜。
残破的竹简无法确定书写之人的身份,可字迹、内容,赵维桢通通记得。
这是吕不韦临死前写给她的。
…………
……
回去的路上,赵维桢心情分外复杂。
虽然吕不韦嘴上说能为国家做点事,但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俩知晓书简的作者,却很难直接言说。
展品并非来自陕西,而是河南,也就证明这封信并非出土自吕不韦的坟墓,自然也就无法证明书信的作者是他本人。
要想上报国家,首先需要线索。
怪不得明明是他的信,却要赵维桢来看看呢。
只是……
想要线索,从何谈起?
赵维桢也不知道这封信为什么会离开陕西——她也不记得吕不韦下葬时都陪了什么。
总之两千年前,这封书信在各地辗转。
也许是德音一边经商一边整理父母的书信,就把这封遗书带走了吧。
是的,遗书。
上辈子赵维桢与吕不韦的婚姻,起于利益,而后结为同盟,有性,有生育,有共同理想,偏偏谁也不敢轻易提及男女之间最应有的……感情。
一直到他们离开咸阳,情况才好了一些。
相识几十年,前半生二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奋斗,赵维桢在朝堂、学堂与食肆连轴转,吕不韦也不遑多让。待到他们都辞官离开,才不得不真正意义上的朝夕相处、日夜相见。
散漫过、紧促过,也争吵过。鸡零狗碎过日子,过了后半生,多少有了点夫妻应有的样子。
然后吕不韦的身体就不行了。
他临走前没留下任何对身外之物的嘱托,吕不韦没说,赵维桢也没问,因为她都明白。
于志向,他尽心尽力,于家业,他问无愧。能做的事情,吕不韦都做了,连《吕氏春秋》都完整结束,各方面均是没有遗憾。
他唯一的遗憾,悉数写在了这封信里。
后面的内容没有流传到现世,但赵维桢记得很清楚。
吕不韦说他一辈子自尊高过于天,因出身低贱,所以身旁能抓住的东西,他一定要牢牢抓住。金钱、权力,旁人的尊敬与讨好,统统是他自己一点一点争取到的。
可是,他抓不住赵维桢。
因为抓不住,所以越发想要,又因为抓不住,而越发恐慌。
不想奉献,却想得到。贪欲,情()欲,与爱()欲混合扭曲,直至彻底分不清究竟谁属于哪个部分。
吕不韦捋了很久很久,他就像是拆解杂绳的孩童,花了数不清的时日,直到他们离开咸阳,有了大把的时间,放下了大把的贪图,他才明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其实是爱上了赵维桢的。
他本打算花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去做些什么,吕不韦还在书信中列了许多他想与赵维桢一起做的事情。上至去塞外策马,下至一同烫烫脚,细密温柔的畅想长长一串。
可吕不韦却没那个身体和力气了。
到了,这成了一个遗憾。
赵维桢没想到,她还有再见这封信的一天。
时隔两千年,堂堂文信侯的名字没抹去,他的遗憾,他的倾诉,都变成了不知名之人的一封简单情书。
这辈子再与吕不韦相遇,他想干什么,基本上第一次见面时一个眼神赵维桢就懂了。
无非是想再续前缘弥补遗憾。
只是这几日,吕不韦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连肉麻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他就是单纯地充当赵维桢的司机和向导,去见见老朋友,去各个景点转了转。起初赵维桢还心想看你准备憋到什么时候。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
该说的话,这一封遗书,其实说得淋漓尽致。
转到现世,他没有必要再重复第二遍。
之后吕不韦把赵维桢送到了酒店。
进门之后,他在门口站定,才以看似随意的语气重归刚刚的话题:“其实就算没线索,也挺好的。”
赵维桢:“什么?”
吕不韦:“没人发现,这就是一段普通的家信。”
赵维桢顿时了然。
他何其自私一个人啊,独占欲那么强烈,自然不希望旁人去窥探他与她的过往。
赵维桢倒是不介意,但吕不韦写给她的书信,归根到底是两个人的事情。
“这么说来……”
她转过身,侧头想了想:“你不甘心很久了啊。”
吕不韦没说话。
赵维桢款款向前。
与深衣截然不同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在小腿处轻盈摇曳,玛丽珍皮鞋踩在房间地毯上发出沙沙声响。赵维桢停在了吕不韦面前,他总是比她高出一头,因而赵维桢不得不抬眼。
“也没有很久。”
吕不韦垂眸轻声说:“我也是两三年前才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赵维桢:“那就是两三年的夜晚。”
吕不韦:“是。”
待到赵维桢说出这话,吕不韦才稍稍俯下()身,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维桢,”他一声喟叹,“我很想你。”
“想我什么?”
赵维桢转过眼,她的鼻尖与男人的脸颊堪堪擦过。
“想你的眼睛,想你的声音,”吕不韦不假思索地回应,“想你的笑声和放肆。你不爱用熏香,我连你的气味都记不住,可还是想你在铜镜前拆发髻的背影。”
言语之中只有思念,毫无旖()旎。
这倒是多少出乎赵维桢的意料了。
她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笑意。而后赵维桢抬起视线:“是吗,可是我想的却不一样来着。”
吕不韦:“那维桢想的是什么?”
赵维桢漫不经心地抬手,抓住了吕不韦的领带。
“你不是想喂我点什么吗,”她轻轻一拽,就把吕不韦拽得更近,凑到他耳畔出言,“那你可得喂饱我。”
吕不韦本还温存感慨的眼眸猛然发生变化。
青年一把将赵维桢抱了起来。
…………
……
两个人相互太熟悉了,根本不需要什么摸索试探。一夜折腾,彼此筋疲力竭。
待到天亮时,吕不韦被枕边手机震动惊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本能地就想去捞身边的人——这是他上辈子日日都要去做的事情。
可今日,吕不韦伸出手,却如同这辈子的每一个清晨般摸了个空。
温度还在,人却没了。
明明昨晚——
吕不韦猛然惊醒。
他一个激灵,朦胧睡意彻底消失殆尽。男人鲤鱼打挺起身,环绕四周,发现酒店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止是赵维桢不见了,连她的行李都不见了!
而吕不韦的手机还在震。
他拿起手机,就看到微信中来了消息,而发信人正是赵维桢。
【人在高铁站了,去看平原君去啦。】
【微信转账:200元。】
【多谢款待。】——后面还跟了一个不二家商标小人竖拇指的表情包。
吕不韦:“……”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仅没平复下来心情,反而还被气笑了。
行,赵维桢,不愧是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