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阻住你的小丫头速度没你快,力量也没你强,但是她身上却有无数坚韧不断的丝线。速度快的人最怕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最害怕被纠缠、被拖绊,害怕被自己的力量伤害到自己。所以对付你不能用大刀大枪,而一些缠绕难断的丝线却正合适。知道一种食鸟蛛吗?一只蜘蛛吐些丝,就能将飞行速度极快、力量也极大的鸟雀给捉住。”
“你又怎么确定我就是个无法撞破丝网的鸟雀。”大块头很傲然地回问一句,眼中露出的是不屑和不信。
“这一点我还真可以确定,因为我知道她挟带的那些都是可以断骨割肉的丝线。所以你没有撞破丝网的机会,一旦撞上去,你自己的力道和速度会将你这大块头变成很多的小块块。”
大块头昂起的头微微缩了下,肩头也不自然地抖晃了下。而高手的状态只需出现一点点微小的变化,就说明他已彻底崩溃。
齐君元看到了大块头的反应,所以他心中确定这个高手已被自己搞定了。
“大傩师,你的嘟囔可以停了。到现在才和你说话,就是想让你能够看清一些形势。”齐君元是猛然将声音提高的,因为大傩师是在半子德院大门处,离得较远,声音低了他会听不清。
“什么?……”大傩师念诵经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也许他之前只是躲在院墙内认真地念诵经文,根本不曾有时间理会外面的情况。此时被齐君元喝叫后一看,才发现情形完全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
“三瓣莲”的那些鬼卒依旧还是在按指令行动,以怪异的动作舞动刀剑慢慢逼近被围困住的那几个人。但问题是这些鬼卒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幅度也越来越小。最靠前面的身体似乎已经瘫软无力,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倒下。
鬼卒的意志可以被控制,杀伤之中可以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但他们实质的身体机能却未改变,毒药、迷药对他们依旧可以产生效果。而且他们的意识被控制后,反倒不能正确判断别人施放烟雾中所含的物质。唐三娘施放的迷药其实很招摇、很猛烈,一般江湖人一见之后便会掩息防护。但是鬼卒们没有正常的防护意识,所以那些迷药很顺利地入了他们的气息,进入了他们的血液。
“我知道你的底细,你的本事就只能是驱动鬼卒,自己本身不具备实际的攻杀能力。所以到紧要关头,还需要别人以功力、气势帮助你一起念诵经文。现在可操控的鬼卒阴兵已经不行了,你还能有何作为?你那主子为何不带你走,而带走大悲咒、大天目?就是因为大悲咒可直接以声取敌,大天目可以以目光取敌。而你没了可操控的鬼卒阴兵就什么都不是了。不信你探个头试试,我的兄弟保证可以给你七窍再添一两窍。”大傩师的脸色此刻变得死灰死灰的。
齐君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很用力地摇了摇头:“唉,不知道你们自己有没有想过,今天的场面为何会如此混乱,你们为何不能像昨夜那样有御外营的兵将作为外援。一招落了下风便再没有还招能力。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是用来牺牲的,只需要替唐德拖延我们的时间,不让我们及时追上他而已。至于我们的死活,你们的死活,你们的主子并不在意。可怜啊可怜!我们还知道为什么而为、为什么而死,你们却连死了都不知道所为何事。”
大部分的鬼卒已经瘫软在地,没有倒地的也摇摇欲坠。东贤山庄中一片静谧,只偶然有鬼卒拿握不住的刀剑掉落在地发出“当啷”声。
齐君元环视了一下混乱破败了的东贤山庄,然后挥挥手,率先往庄口走去。没人阻挡,或许庄子的隐秘处、地道中还藏有许多人马,但真的没一个人出来阻挡。
范啸天始终紧跟着齐君元,他脸上的慌乱始终没有消失过,这时候往外走的过程中又增加了几分迷茫,就像还没完全从梦中醒来。其他人也开始从自己的位置上谨慎后撤,跟随着齐君元慢慢退出了东贤山庄。
刚出庄口,齐君元便开始狂奔:“快跑,等他们回过味儿来,发动全庄的人手剿杀我们,那就没机会逃了。”
齐君元这句话和紧接着的狂奔让那几个人再次吓得个心惊胆战。于是个个拔足发力一路狂奔,直往旁边的山岭上逃去。
其实齐君元他们走后,东贤山庄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追出来。因为齐君元的一番话戳中了人性的薄弱处、敏感处:不要送死,不要毫无理由地送死,更不要被欺骗了、抛弃了,还要为着别人的理由和利益去送死。
周世宗柴荣回到圣京已经是双宝山之战后一月有余。虽然沿途已经见到民间粮食短缺、物价飞涨的情况,虽然代表朝臣在城外迎接他的宰相范质也已经将一些情况对他说了,但进了圣京城之后,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不由地大吃一惊。此时已是炎夏,但柴荣的心中竟仿佛有种寒意流过。想当初自己离开时,京城之中是多繁华热闹,商户如林,路人如织。而现在却变得极为萧条,店铺关门,招幌蒙尘,苔草侵路,少有行人。只有很少的店铺依旧开张,但小二伙计完全没了以往招揽客人的劲头,都有气无力地蹲缩在门槛前,用漠然无神的目光看着征战归来的军队走过。
柴荣催马直奔皇宫,宫门口众多大臣都列队迎接。柴荣下马之后没有先回后宫歇息更衣,而是带一众大臣直奔宸薇殿。到了殿上,他只是将身上的黄龙披风扯掉,扔给旁边的太监,然后也不坐进龙椅,而是挺直身板站在八方龙阶上,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阶下的大臣。这目光看得那一众大臣们心中直发毛,本来个个都想好了恭贺世宗凯旋的奉承话,现在没一个敢说出半句来。
整个大殿沉寂了好一会儿,柴荣这才缓缓吐声:“我征战北汉、大辽,已到完胜之际,却被迫回兵。回途之上所见萧落仓惶,我想尔等重臣就算不见也有耳闻。今日我们且不提何因所致如此境地,也不加尔等不修如此境地之罪,我只问有何良策应对!”
没人做声,非常寂静。在这样的环境中,殿上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并且一个个都极力控制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断续的呼吸声,不敢出一口大气。
“看来此良策是要我自己去想了。这征战外强我自去,安内解困也要我来,那还要你们这帮大臣干什么?”柴荣的声音不高,语气却是很严厉,就像重锤砸在这些大臣的心上,让他们心中难受至极。而大殿中的侍卫、太监,虽然只是旁观者,但身处如此环境,也都觉得非常压抑,气息难顺。
“要不这样吧,我自留京处理内困,你们这些人替我去大辽征战一番,换位而行或许会有意外之获。”柴荣不是开玩笑,他真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君王。
殿上的大臣们差点没瘫软在地上,如果真这样做的话,那么就不是意外之获而是意料之祸了。这所谓的换位而行,比将他们往苦寒之地发配还要狠。这些个京官文臣,不要说征辽了,一路风霜颠簸,就能要了他们半条命。然后等不到上战场,辽兵的凶悍气势就能将他们剩下的半条命给吓没了。
“皇上,其实你未回来时我等已经针对国内目前的窘迫多次商议对策。也并非没有应对良策,只是此次冲击真不只是因为内困,外强干扰太严重。”终于有人说话了,此时还能如此镇定与柴荣对话的也就只有范质了。
“你这一个外强干扰便推去你们未能安内之责吗?”
“不,皇上。我所说的意思是外强干扰,则需内补外修同时下手,才能从容应对。”范质回道。
“那你说说,怎样才能内外同时下手?”
范质迟疑了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恐怕皇上要失望,因为无论是内还是外,恐都难顺理此次窘迫之境地。”
灭佛折
对于这样的回答周世宗并没有厉声训斥,而是在无言地等待。因为有时候知道自己所处的绝境,才能够激发更大的求生欲。
见周世宗没有说话,范质便继续解释自己的见解:“所谓内补,是要以国库储金救急,从邻国高价取粮,然后低价入市,补贴国民生计所需。这样只要坚持到我国秋粮下来,就能稍作缓解。到明年冬麦入库,则可再解困窘。问题是我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所余储金不要说补贴民生至秋粮收获,能维持十天半月已然不易。所谓外修,就是与南唐或商讨或强求,让其修正提税之策。哪怕不用其降低出境粮税,只是将其过境税率降下来,便可让吴越往我国内运送大批低价的粮食。问题是南唐也是几番征战在前,又未能从征战中得取利益,此时已是抢食恶犬般,肉入口后是绝不会松齿的。另外,南唐畏惧腹背受制,所以吴越与我国的交好他肯定会横加干预。降低过境粮税,让吴越与我国互通有无,他们绝不会愿意的。”
“那我们可否也提高一些货品的税率,从而弥补损失?”柴荣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到这一招。
“大周现依旧为众国宗主,无端提税有损威信。再则我们虽盛产火炭、牛马,但并非南方各国必需之物。而北方的北汉、大辽为我敌国,不通商贾,无法从这两国获利。”范质只一句话便将柴荣之前的想法给否定了。
“内补外修都不成,提税也不成。那不是要迫使我大周破败吗?”柴荣眉头不由地紧皱。
“现下还不只是破败,恐怕还会有战事临头。而目前我国所有储备均不足以再兴战事。”这次说话的是东京留守副使王朴。此人不但胸怀治国大略,而且还精通天文卜算之道。他曾多次向柴荣提出“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但柴荣没有予以采纳,始终是将北汉、大辽作为第一重敌。所以王朴觉得目前的局势应该是个让柴荣正确认识“先南后北”战略方针的绝好机会。
“范相是说北汉和大辽会趁我国窘困之时发兵攻袭吗?”
“不是北汉和大辽,而是南唐、西蜀。南唐陡增税率,已经从民心、民生上予以我国重击。此种举措的险恶目的不言而喻。而蜀地虽然富庶,但蜀人不会就此自足自安,始终垂涎中原之地。当初孟知祥在时,就几次三番要北伐,最终让其取了凤、池等四州方才安定。时下孟昶其志不让父辈,从种种迹象推断,大有借此时机侵袭我国之意图。由此看来,那真正的外强干扰还未来。不过幸好是九重将军定下数重谋略,可暂时拖延住西蜀的行动。”
“对,赵九重呢,怎么没见到我这兄弟呀?本来有他在京城,总不会让我再多操心的。”提到赵匡胤,柴荣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在这班大臣中看到他。
“九重将军入南唐界,想办法解决粮食窘迫之事。”范质回道。
“怎么,他已有施外修之法的把握?”
“不,他是去借路偷粮,是要利用一江三湖十八山的黑道偷运粮食,然后将这种无税的低价粮投入大周市场,可减缓粮食危机。”
“这倒是个办法,但并非英雄所为,而且其效未知几何,也不能解决根源。”柴荣英雄一世,光明磊落,对这种方法并不完全认可。“只可惜不能给我三月粮草,否则我将那南唐的淮南十四州取了,有了这盛产粮、盐的地域,可就轮到我提税向他南唐要钱了。”
“对了,九重将军临走时给皇上留下一份秘折,说是有个解困的好办法。只是牵涉太多,不敢做主,留下等皇上回来定夺。”范质说完,赶忙命人从待朝房封折密锁铁柜中将赵匡胤留下的秘折取来。
柴荣的内管大太监亲自从待朝房将秘折取来,交到柴荣手里。柴荣打开,定睛一看,不由地也发出一声轻叹:“啊,灭佛取财!”
是的,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赵匡胤当初在密折上只写下两个字,那两字是竖写的“佛财”二字。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四个字,在“佛财”两字的前面赫然多出了两个字:“灭取”。于是原来的“佛财”便成了“灭佛取财”。
西蜀的成都城里最近挺热闹的,到处清扫换新,挂彩垂红。迎接大国的使臣肯定是需要搞点排场出来的,以便显示自己的国泰民安和热情好客。更何况这一次要一下子接待两个大国的使臣,所以不管是场面规格还是接待档次都要比以往更加隆重。而且有好多细节还要尽量照顾到两国的面子,要让两国特使各自觉得自己才是最被尊重的。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蜀国的面子。
但成都此次的一番大热闹中似乎隐藏着太多其他的怪异气氛,而这种种怪异气氛都是与一片祥和的热闹相悖的,让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首先让人觉出的是肃杀危险的气氛。这从满街巷里鱼贯而行的护卫、巡校就可以看出。大周特使未进凤州关,便遭遇凤州知府和游击指挥使被刺事件。然后过凤州不到二十里,大周特使队也遭遇刺客,伤损了不少大周护卫和西蜀兵卒,好歹是从险象环生的境地中逃生出来。随后的路途上虽然再未遇到刺客,可谁又能保证那些刺客不会在蜀国皇城之中再次下手呢?
然后是有种尴尬的气氛。就西蜀而言,肯定是要将两国使臣都招待好,让他们走到哪里,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所以在城门口、持节大街、皇家驿站、皇宫大门口这几处的设置都有些不伦不类。就好比驿站里吧,门廊之中既用花瓶插着南唐特产的莲花,旁边偏偏还贴着大周人喜欢的剪纸。
再有就是有种诡异的气氛。两国使臣是前后两天到的,都住在皇家驿站的两个大院落中,但是这两国使臣并没有进行正常的礼节性会面。大周的王策、赵普干脆躲在房间中半步不出大院,也许是那些刺客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所以不管是谁都不照面,只是等着蜀王孟昶召见。而南唐的萧俨和顾子敬则完全相反,他们两个是整天不在驿站中,也不知出去找什么人办什么事。
孟昶没有贸然接见大周使臣,而是和一众大臣连续商议了几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积极地问理朝政了。
孟昶平常时候只是喜好打球走马,而现在已入炎夏,连走马打球也舍了。因为他天生最惧暑热,一热就喘。所以天热没事时便和花蕊夫人躲入水晶宫殿,品冰李雪藕,听雅琴、填妙词。
那水晶宫殿不仅四面通畅透风,而且有活泉水从殿中流过,并且流水池中有激浪机器。开启之后,水花翻滚四溅,带来清凉、带走暑热。而更为奇妙的是在建造宫殿之时,从安加(俄罗斯北部,靠近北极圈)运来多块不化冰魄。冰魄平时封于铁箱、悬于大殿,一旦暑热难当,启动机栝,铁箱便会打开,冰魄冷劲随风而送,整个大殿热度便会降下许多。另外,还可以将铁箱降入流水入口,那水便渐渐冷若冰水,流动之后将暑热全都带走。这样既可以很快降低温度,而且没有激浪的喧闹声,用于夜间不扰睡眠。所以也只有置身如此的宫殿中,孟昶才能写下“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词句。可是现在大周、南唐特使几乎同时到来成都,这是一件必须斡旋妥当的大事。所以孟昶非常难得地放弃了在水晶宫殿中享福寻欢的大好时光,来到殿上与众臣商议应对事宜。在没有商量好如何周旋之前,在没有合适的办法应对大周、南唐两国此次遣使的目的之前,他是不会与王策、赵普,以及萧俨、顾子敬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