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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热烈、坦荡,像是从没受过伤似的全身心投入。
南笳双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来,伸过去搂住周濂月的腰。
他掀开了防风衣,将她裹住。
体温互相熨帖。
周濂月低下头,那声音沉沉的,混着空旷的风声,“笳笳。”
南笳恍惚了一下,因为周濂月第一次这样叫他。
她“嗯”了一声。
“等你杀青了,带我去见一见你父亲。”
第68章 (两个人的事【第一更】)
六月中,南笳杀青返回北城。
休息几天,又被关姐哄得去赶了几个通告,终于闲下来,践行带周濂月回去见家长一事。
她没想瞒着南仲理,只是在和父亲“吃了吗”、“早点睡别熬夜”、“背疼就去做个按摩”诸如此等过分日常又接地气的微信对话中,找不到那个要告诉他自己恋爱了的时机。
但眼下是要打招呼了。
她没有太斟酌用词,闲下来的那天早上,就跟南仲理发了条微信:爸,我想带对象回来吃饭可以吗?
发出去她自己先乐了一下,怎么会想到用“对象”这么老派而具有年代感的措辞?
一直到中午,南笳才收到南仲理的回复:那个姓周的有钱老板?
南笳愣了下,回:您知道?
南仲理没多解释什么:哪天?
跟周濂月确认行程之后,南笳把回去的时间告知给南仲理。
他们回去那天,周濂月的架势很正式。
倒也不是说他平时不正式,一个成天文山会海的商人,很难有不正式的时候。
周濂月的一切准备,都非常的老派、合乎规矩——
他备了人参、茶叶等非常“old school”的礼品,因为南仲理是厨子,又特意准备了一套上好的刀具,意大利手工打造的。南笳去查了一下价格,贵得离谱,抵一个奢侈品包了。
落地南城以后,南笳给南仲理打了个电话,说先带周濂月去家里坐会儿。
南仲理说:“家里也没收拾,也没啥好参观的。先去吃饭吧。”
“去哪儿吃?”
南仲理已订好座,叫他们直接过去。
南笳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既不去家里吃,也不去自家的大排档吃。南仲理一个直肠子,这态度不言而喻了。
她没把这担忧表现出来,陪周濂月先去酒店放了东西,坐车直接去了那酒楼。
一家国营的老字号,装修有种过时的富丽堂皇,很大的一个堂食的大厅,传统的圆桌,地上铺暗红色织花地毯。
这酒楼以古法手艺出名,同样出名的还有其昂贵的价格。
南笳知道,南仲理是最看不惯这一类国营酒店的,味道一般,服务更一般。
南仲理人已到,在包间里。
他们推门的一瞬间,南仲理从位上站了起来,神情淡淡的。
南笳笑着介绍,“爸,这是周濂月。”
周濂月颔首,伸出手去,微笑道:“南先生您好。”
南仲理伸手,很是敷衍地一握,既不表达欢迎,也不报以好奇,叫他们坐,紧跟着唤来服务员上菜。
南笳担忧成真,这一餐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南仲理很是耿直,他不乐意的人,不存在虚以委蛇一说。
一顿饭下来,南笳只看着周濂月不断尝试找话题,又不断被南仲理三言两语敷衍过去。
气氛冷得要结冰。
南笳看一眼周濂月,他一个擅长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人,怎会看不出南仲理的态度是明晃晃的拒绝交流。
但他神情和态度一点没受影响,依然不断尝试沟通。
直到后半段,周濂月起身笑说,失陪片刻,去趟洗手间。
门一阖上,南笳当下就忍不住了:“您要是不喜欢他,一开始就应该明说不要让我把人带回来。”
南仲理冷哼一声,“我就想看看,玩弄我闺女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笳愣一下,忙解释说:“不是您想的……”
南仲理怫然打断她:“你就觉得你老爸不上网?对你的事儿一无所知?你们剧组都议论你!说你之前全靠人提携才演得主角,那人是不是就这姓周的?他是不是像网上说的,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有家室?你自己说说,这是这么行为,这叫……”
他胸口剧烈起伏,但似乎因为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难听的话到底说不出口,“南笳,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什么娱乐圈混不下去了,咱就别混了,转业行不行?再不济老爸养你行不行?你为什么作践自己,你没尊严吗?你十八九岁那会儿的那股子傲气呢?哪儿去了?”
傲气,尊严……
南笳没想要掉眼泪,但似乎忍不住。
她别过脸去拿手背抹泪,吸一口气,冷静地说:“你看到的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我……算了,我不该带他回来的。”
“那就赶紧滚吧!把他送的破礼物一块儿拿走!”
南笳提起座位上周濂月的外套和自己的提包便起身。
一推开包厢门,与周濂月迎面撞上,他手里捏着买单的支付票据。
看他神情,显然听到他们父女的争吵了。
南笳直接将周濂月手腕一抓,“走。”
周濂月轻轻一挣,抬手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去外面等我。”
“你不用跟他沟通……”
“乖。先出去等我。”
南笳犹豫一下,还是松了手,先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的树下,抱着周濂月的外套,仰头,深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认出了她,不远处有几人停了脚步,向着她这边频频打量。
她没管。
等了约莫五六分钟,周濂月从酒楼大门口出来了。
他径直走过来将她肩膀一揽,低头亲亲她额头,“走吧。”
上了车,南笳一路不作声。
到了酒店,周濂月半拥半推着她进了电梯。
穿过灰色地毯的走廊,停在房间门口,周濂月在她身后拿出房卡刷开门。
走进玄关,几乎灯光倾落的同时,南笳一下蹲下去,举起一直抱在手里的周濂月的外套,蒙住脑袋抽噎。
周濂月跟着蹲了下来,伸臂,从背后将她一抱。
她身体稍稍歪倒,手指在地板上撑了一下,紧跟转身,膝盖落地,脑袋靠过去。
他往后倒了一下,索性背靠门板,屈起两腿坐了下来。
片刻,她感觉到有手臂来解她蒙在头上的外套,手指一松,外套被扯开。
他手指捧住她潮湿而泛红的脸,低头来找她湿漉漉又微咸的唇,碰了一下,低声哄道:“别难过了。”
南笳抽气:“他根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
周濂月低头看她:“你想跟他说邵从安的事吗?”
“不想……也不能。”
“既然选择隐瞒,就得接受不被谅解。”周濂月语气很是平静。
南笳一下便沉默下来。
周濂月揽她起来,“去洗个澡。”
南笳起身,周濂月拥着她往浴室走去。
她到了流理台前,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浇到脸上,她忽然说:“我十八岁……”
周濂月本要先出去了,脚步一顿。
“我十八岁的时候,高考刚结束那会儿,跟同学去酒吧,有个富二代还是什么的,要了我的联系方式,之后追了我一个暑假。他开一辆兰博基尼,天天跑我爸大排档门口去堵我。我后来不胜其烦,泼了他一壶凉茶,他才消停。我爸觉得,我一辈子都该像十八岁那样傲气清高,他不知道十八岁的那个我早就已经死了……”
周濂月一步踏进来,手掌在台面上撑了一下,低头看她,“什么话。不一直还活着吗?”
“哪里?”她问的是,“哪里还活着”。
“这儿。”
周濂月一把攥住她湿漉漉的手,往他心口处一按。
她手指一颤。
因为感知到蓬勃而规律的心跳。
她好像又要落泪。
周濂月再靠近一步,两手都抵在台沿上,自背后将她归拢在他的呼吸和体温里,“他是你父亲,所以我想见见,也算是图个名正言顺。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再找他单独聊聊。时间还长,总有办法。”
南笳却摇头,“你说得对,选择隐瞒就要接受被误解的代价。为什么要别人来决定一段感情是不是名正言顺……不被承认,感情就不存在吗?变成虚假了吗?虚名和实质,总要选一个。我不强求两全——你也别强求。”
周濂月抱紧她,声音沉沉地说:“好。”
洗过澡,南笳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去哪儿?”
“回去再跟我爸聊聊。再沟通不了就算了。”
周濂月起身,“我送你过去。”
“不用。”
周濂月却坚持,“送你到楼下。”
车开到小区门口。
南笳拉开门,“你等我一下,应该不会太久。”
周濂月说:“没事儿,你们好好聊。”
南笳进小区,上楼,拿钥匙打开自家房门。
南仲理正坐在客厅里抽烟,听见声响,动作一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还回来做什么?”
南笳往房里看,在餐桌上找到了周濂月送的礼品。
到底没扔。
南笳手撑着玄关墙壁,低头换了拖鞋。
进屋后,她走到餐桌那儿靠站着,而南仲理则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也不回头。
南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时候因为我爷爷坐过牢,我外公外婆也是不同意您跟我妈在一起。而且因为您长得特魁梧,他们怕您会动手打我妈妈。我妈刚怀我那会儿出了血,卧床养胎一个月才保住。他们也传,肯定是您跟我妈吵架的时候动了手。您那时候还在当学徒,工资也不高,补贴家用都不够。大家都嘲笑我妈,灵清的一个大美女,怎么嫁了一个伙夫。”
南仲理没说话,只是闷头抽烟。
南笳继续说:“但我知道的是,您跟我妈结婚二十多年几乎没红过脸。那时候开了馆子赚的第一笔钱,全都拿出来给我妈买护肤品,买新衣服……您是一路被误解过来的,不总是劝我妈,感情和日子都是两个人的事儿,又不是贴海报,要搞得人尽皆知。怎么这个道理,到了我身上就不管用呢?”
南仲理霍然回头,“我跟你妈是什么情况?你跟那姓周的又是什么情况?”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也不否认。但不犯法的情况下,我们的感情再不光彩、再被人指摘,那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需要对外人交代,哪怕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你是真不怕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他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为了我去死。”
南仲理皱眉,神情复杂。
“我说出来都觉得肉麻和矫情,但这是真的。”南笳叹声气,“您能祝福我们固然很好,接受不了我也不勉强。归根结底,这是我跟他的事,是他要陪着我一辈子……”
南笳直起身,“我的话说完了。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你等等……”
南笳脚步一顿。
然而,南仲理看着她,却似乎不知说什么,最终,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吧!”
南笳回到小区门口,拉开了车门。
周濂月手指碰碰她的脸,“怎么样?”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车开回到酒店。
舟车劳顿加之情绪消耗大,南笳没一会儿就睡了。
周濂月倒没睡着。
他碰了碰南笳肩膀,确定人睡得很熟,便动作放轻起身,套上了衣服,拿上房卡与手机,出了门。
周濂月先给关姐打了个电话,从她那儿拿到南笳填写的紧急联系人,即南仲理的电话号码。
紧跟着把电话拨了过去,笑问,南先生睡了没有?一起吃点夜宵,喝两盅酒如何?
第69章 (虾仁馄饨)
南笳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濂月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间,身体沉沉地往她身边一躺。
黑暗里他伸臂来搂她的腰,体温较于平常热得很,身上有股烟熏火燎混杂酒精的味道,他躺下没多久,便呼吸沉沉。
南笳睁眼的时候,意识到这不是梦。
身边的人衬衫凌乱,酒精陈了一晚上,那气息变成了恐怖的生化武器。
南笳很懵,不知道发生什么。
难道见家长不顺这事儿对他打击太大,他半夜跑出去借酒浇愁?
南笳伸手推搡周濂月。
他喉腔里发出闷沉的一声。
“你先醒一下。”
南笳持续推搡,周濂月始终没睁眼,但声音黯哑地问了句:“……怎么了?”
“你昨晚出去喝酒了?”
周濂月迟缓地:“……嗯。”
“那怎么不叫上我?”
周濂月不出声了。
南笳捧住他的脑袋,使劲一晃。
周濂月皱眉,终于要阖不阖的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什么?”
“我说,你喝酒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周濂月伸臂,往她肩膀上一搭,声音含混地说:“……让我再睡会儿,醒了吃虾仁馄饨。”
“……什么虾仁馄饨?”
这一下,随南笳怎么摇晃,周濂月都不动弹了。
南笳无奈爬起来,准备先去洗澡。
身后一声轻笑。
她霍然回头。
周濂月已睁开了眼睛,那目光介于清醒和惺忪之间,正戏谑似的瞧着她。
南笳抄枕头砸他一下,他没动弹,只闭了一下眼。
“什么虾仁馄饨?”
“你爸让我们回去吃晚饭。”
南笳震惊,“……你昨晚找他去了?”
周濂月没作声。
“我爸酒量巨恐怖的。”
周濂月伸手,比出三根手指。
南笳:“……喝了三两?”
“偷偷吐了三回。”
“他也太狠……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折腾。”
周濂月只说:“应该的。”
“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周濂月又不说话了。
南笳凑近,往他耳朵孔里吹气。
他受不了痒,抬手臂挡住。
南笳去掰他手臂,他抬起来反一下将她箍住。
她挣扎了一下,不过片刻,周濂月便松了手,倏然坐起来,双脚落地起身,要去洗个澡接着睡。
南笳追问:“到底说了什么?”
周濂月解纽扣的动作不停,“没说邵从安的事。”
“我知道你不会说,除此之外呢?”
周濂月脱了一身酒气的衬衫,往床上一扔,“忘了。”
“……”
衬衫长裤都褪尽,周濂月走进浴室。
像是受不了这不清爽,他俯身,直接抽出面盆的抽拉龙头,将温水从头顶淋下去。
他直起身捋了捋一头湿发,和沾在脸上的水珠,方拿了牙刷刷牙。
南笳寸步不离地跟着,再度追问。
这一下,周濂月的回答变成了:“你猜。”
“……”
周濂月洗脸刷牙完毕,就进了隔间洗头淋浴。
南笳倚着流理台,往牙刷上挤一泵牙膏,“你不说,我今天就一直缠着你。”
隔着水声,淋浴间传来一声轻笑。
南笳刷完牙,漱净泡沫,又慢条斯理挤出洗面奶洗脸。
周濂月正疑惑她怎么不“复读”了。
抬眼一看,磨砂玻璃门外,人影一晃。
她抓着扶手,将门推开,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接下来一切像喝醉断了片。
周濂月低头,正好对上她仰头的视线,她眼睛干净如沉在水底的玻璃弹珠,但那笑容却是塞壬女妖的歌声。
她笑问:“……想我继续吗?”
“……”
“你知道条件。”
周濂月闭眼,认命地叹声气,伸手去按她的后脑勺,“……一会儿就告诉你。”
——
洗完澡,躺在床上,疲惫又如温水将周濂月思绪泡得发涨。
客房禁烟,无法提神,偏偏南笳不让他睡。
“答应我了的,大骗子。不说以后没下次了……”
周濂月瞬间清醒,考虑到以后,他只能屈服了。
他抬手臂盖在自己眼睛上,缓声说:“也没说什么。你爸是江湖中人的脾气,反而容易打交道。硬钉子比软钉子好解决。”
“那你具体怎么说的?”
“实话实话。我的事儿,父母的事儿,周季璠的事儿,朱家的事儿,你的事儿——你的那套说辞,跟邵从安谈恋爱分手,对方因爱生恨封杀你。”
“……我爸信?”
“喝得差不多了,说什么他都信。”
“……”她就知道,只要南仲理肯给个沟通的机会,单单论话术,他不可能说得过周濂月的。
“你说了你的事情……”
周濂月“嗯”了一声,“也没什么。他知根知底才放心。虽说到最后,也不十分放心,毕竟我俩一开始……”
“谢谢。”南笳知道提那些事儿对周濂月而言有多难。
周濂月手臂挪开,睁一只眼来看她,“谢什么。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
南笳躺下来,抱着他的腰,“我以前跟我爸经常吵架的,我俩直来直去的脾气,火气上来就兜不住。后来我妈去世以后,才好一些……他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我妈妈去世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之后在很多事情上,他就变得更固执了。我知道他很爱我,我也不该隐瞒,但邵从安的事,和一般的情况还不一样……他知道了一定怨恨自己,丈夫和父亲都做得失职,两个最爱的人都没能保护好。我现在又不在他身边,如果告诉他,这些情绪他只能一个人排解,我不放心。”
周濂月顺势伸出手臂搂住她肩膀,“那为了让你父亲放心,你回去把字签了。”
“你怎么又来……”“我跟你爸承诺过,假如未来跟你离婚,财产一半分给你。他说要看到协议书,回去以后,这个也得签了。”
“……”南笳忍不住了,“我得打电话说说他去。”
周濂月用力将她拽回来,“说什么说,放出去的话还能收回来?”
“但这……”
周濂月笑,“就这样了,一锤定音。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接着睡了……”
“你们昨天喝到几点了?”
“四点多。”
“你赶紧睡。”
南笳自己看了一上午的书,到了中午时分,周濂月醒过来。
吃过午饭,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
夏日新绿的一切,布上一层淡白的滤镜。
南笳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有所感,忽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离开房间,两人下到地下停车场。
昨天来去都是酒店派的车,但今天这一部黑色宾利,南笳隐约觉得那车牌号有些眼熟。
周濂月按车钥匙开锁。
上了车,引擎启动,片刻,南笳手机弹出来carplay已连接的提示。
她反应过来,是上回他来南城时开过的,他们一起听歌选歌。
南笳笑说:“还真是你的车啊?你也不住南城,买部车做什么?平常放哪儿的?”
周濂月看了她一眼,决定还是说实话,“原本不是我的车,一生意伙伴的,那时候借来开了会儿。后来买下来了。”
“……”
南笳理解不了有钱人简单粗暴的做法,可也觉得……浪漫。
无法否认,方才蓝牙自动连接上那一刻的惊喜感。
周濂月说:“以后开的机会应该就多了。”南笳笑起来。
途径一家花店,南笳叫周濂月将车暂停。
她下去十来分钟,回来时手里抱了一束花,不是那种大朵的白菊,而是一大丛白色玛格丽特,细弱的小小花瓣,黄色的蕊,春日草丛里最常见的。
周濂月已猜到她要去哪里。
车往前开,南笳抱着花束,一路指给他看,这里她跟同学买过奶茶,这里以前是文具店,这里以前有个小网吧……
前方出现南城外国语中学的招牌,南笳激动地说:“我的母校!”
白色庄严的教学楼和尖顶的钟楼,自车窗外略过去,很快被沿路柳树垂下的青绿枝条所取代。
在雨雾蒙蒙的这个午后,他好像,浮光掠影般地参与了她前十八年青葱而鲜活的人生。
又开一会儿,周濂月往外瞥了一眼,淡淡地说:“我外曾祖父的老宅。”
南笳倏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白墙黑瓦的围墙,紧闭的黑漆木门,围墙上露出二层楼的雕花木窗,也髹着黑漆。
“我想去看看。”
周濂月笑说:“下次吧。钥匙不知道在哪个子辈手里,我回头打听打听。”
等穿过了老城区,便一路往郊区去。
下雨的天气,前来墓园凭吊的人很多。
南笳穿着黑色连衣裙,抱着玛格丽特,在前方带路。
一路踏过嵌在草丛里的石板路,她脚步一停,朝右拐去。
一方大理石墓碑,那上面镌着小小一张照片,明眸善睐的模样。
南笳蹲下放了花,开始去揪那四周冒出的野草。
周濂月看了会儿,也跟着蹲下,挽起衣袖帮忙。
周濂月问她:“你不说点儿什么?”
“啊……习惯了。感觉说什么都怪矫情。她应该知道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周濂月也便不再开口。
过了会儿,倒是南笳出声,“我不是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想过要结束生命?”
“嗯。”周濂月瞥她一眼。
“那时候的情绪,回头看多少也带有一点表演性质。因为我曾经认真想过,墓志铭要刻什么。”
“想刻什么?”“好多。叔本华的名言,雪莱的诗,或者特别矫情的:这里埋葬着一个被戕害但依然纯洁的灵魂。”南笳轻笑,“好幼稚。”
周濂月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忽平声说,“如果我死在你前面……”
南笳立即打断他:“瞎说什么。”
周濂月却把这句话接下去,“墓志铭我要刻上你的名字。”
南笳一怔。
好奇怪,这样的情境下,这样矫情的话,竟也变成了理所当然一样。
“……死在我后面呢?”她不由地轻声问。
周濂月声音微沉,像轻缈雨雾拂过她的面颊,连同心脏。
“你走之后的孤独和无意义,就是我余生的墓志铭。”
——
自墓园离开之后,开车回到城里,彼时已接近晚饭时间。
回家的路上,南笳先声明说:“我家里真没什么可参观的。以前不住那儿,我高中毕业,家里搬家,旧房子卖了。回忆都断了,我妈去世之后,我爸也后悔,早知道不卖。一度找过接手的新业主想回购,但人家拿到手以后哐哐哐就把旧的装修全砸了。”
周濂月笑了声:“所以我把那套公寓送给你。”
“……你也太会见缝插针。”
车停在小区门口,南笳挽着周濂月的手走进去。
以前的老居民楼,左邻右舍能认个面熟,也会打招呼,看见谁家领了人回来,多半会八卦几句。
现在的小区邻里间都是陌生人,南笳觉察到有人注视,大抵也只是因为她是银幕上出现过的面孔吧。
刷卡开门禁,上楼。
进电梯,一梯四户的格局,左转即到。
南笳打开提包拿钥匙。
锁舌弹开,推门的瞬间,扑出浓郁的鲜香味,是那虾仁馄饨的高汤。
南笳开鞋柜,给他找一双南仲理的拖鞋。
与此同时,她说道:“爸,我们回来了。”
周濂月觉得心中有什么铮然地落地。
第70章 (正文完)
南笳和周濂月在第二天下午离开南城,吃了中饭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