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年纪轻轻便有着一身过人的武功,一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就算骄傲到尾巴翘上天去,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是暗器。”望凝青吃着侍女给自己挖好的蟹膏, 诚实地道, “这是军事武器。”
祁临澈表情一凝。
一个人, 能够以一当十以一当百, 却很难只身一人对上千军万马,所以祁临澈拿着个来跟江湖中的高手们作对比,那是作弊。
燕川的确是被祁临澈的火铳队给逼退了,但是要是祁临澈将那些人换成一百名弓箭手,燕川也还是会退的。这跟武功的高低没有多大关系,主要看的是斗志和胜负欲。说白了,燕川没想为了人情而给人卖命,碍于承诺不好推脱过来走个过场也就罢了,为此搭上性命那就是真的蠢了。燕川不是蠢人,站在燕川背后的那个人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所以燕川退了。
火铳这种武器说厉害的确厉害,但要说缺点也实在不少。说白了,那就是个唐门的霹雳雷火弹,用机关弥补了使用者没有唐门杀手的那双手的弊端。造价成本高昂不说,填充弹药也很麻烦。一对一单打独斗基本就是个一次性武器,毕竟真正的高手对决一瞬间就能分出胜负,这只要不是傻的谁会给你时间填充弹药?
当然,一百人组成的火铳队威胁的确挺大,但这天底下高来高去的鬼魅武功多得去了,如果不是家里不差钱、能随时随地来个无差别扫射的,想要拿下对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然望凝青不知道燕川怂不怂,但至少她自己是不怂这些火铳的,一对一单打独斗,一个照面她就能在对方扣下机关之前将人杀死,唐门杀手却不一样,人家至少手上的功夫都是实打实的。
“你居然看得出来。”祁临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也没放在心上,转而又道,“嘛,毕竟一个国家的对手永远不会只是某一个人,只可能是一个军队、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甚至是另外一大群本国的人。”
望凝青只顾着吃饭,没去深究祁临澈话语中的深意,倒是蹲在一旁的灵猫打了个哆嗦,知道这个反派心中已经有了暗算整个江湖的想法了。大概是云出岫的出现让他曾经的谋算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丞相的坏水才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毕竟祁临澈的计划是挑拨离间,但他的目标都是那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总不能派一队火铳队去将人射杀,必定要有人做这个马前卒、刽子手。
原定命轨中的祁临澈可谓是将云出岫利用得彻彻底底,就连结局中的那一滴泪都仿佛鳄鱼为猎物流下的眼泪。
灵猫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它实在见过太多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了,在那些男人的心中,儿女情长永远都是次要的,最多也不过是江山的附赠品。祁临澈是其中的翘楚,非要说的话,他与容华公主那一世的崔九以及杨知廉很像,都是为了自身信念能够付出一切代价的人。
灵猫美滋滋地等着祁临澈让尊上出去杀人,但是它等啊等啊,尊上还是每天吃喝玩乐,宛如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傻子。
祁临澈在收集到临江一带官员贪污的充足罪证之后,玩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把戏,他带着望凝青一顿吃喝玩乐后,状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临江,前往下一处巡查地点。然后后脚皇帝便火急火燎地派了一名以忠正敢言出名的朝臣来到了临江,临江一带的官府被祁临澈一通造作后堪称千疮百孔,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掩盖,那名朝臣顺着祁临澈给出的蛛丝马迹搜查下去,立刻翻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临江经历了丞相的剥削之后,自以为自己搭上了一品官员的顺风车,眼见这名朝臣不识趣,立刻打算故技重施,想要像害死先前那名巡察使一样害死这名朝臣。但这名朝臣看似迂腐,实际却是个机敏的性子,躲过了几次暗杀不说,还将临江一带的脏污事大白于天下了。
祁临澈带着望凝青杀了个回马枪,用一种抢功劳般不要脸的速度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临江的官员。面对着满脸不敢置信还不断明示暗示着“大人咱们是一伙的啊”的临江狗官,祁临澈揽着望凝青,理直气壮地道:“谁跟你们是一伙的!本官一心为国为民,深受陛下器重,收受贿赂假意离开临江只为了让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麻痹大意!别将本官与尔等混为一谈!”
祁临澈说的是实话,但没一个人信他。
落网的贪官只觉得自己是与虎谋皮,对方眼见事情暴露了便翻脸不认人;朝中清流只觉得丞相是为了舍车保帅,先下手为强掩盖了自己参与其中的罪证;平民百姓只知道一位悍不畏死的官员揭开了临江一带血淋淋的暗幕,功劳却被奸臣宰相贪了去,实在令人不忿。
灵猫心想反派不愧是反派,这招人恨的本事真的不是谁都能比的。祁临澈自己却觉得无所谓,因为他还要留着“奸臣”的名头去做更多实事,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伪装。对此,望凝青倒是略有困惑:“下次,其他人还会相信你吗?”
祁临澈挑了挑眉毛,他外表看上去就是温润谦谦的青竹君子,说出的话却并不如外表那般光风霁月:“小人与君子不同,君子是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小人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们本来就是行于万丈深渊的边缘,明知故犯,贪心不足,与问心无愧的君子不同,他们知道自己有罪,所以看见他人的下场时,他们的想法也会有所不同。”
祁临澈说了一大段话,看着望凝青略带困惑的脸,话语又是一拐,道:“简单来说,那些心里没鬼的人看见我这么做,会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为友、难以同谋。但是对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来说,那些贪官落网都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因为他们没能给出让我心动的代价,没能笼络好我,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怨不得别人。等将来轮到他们的时候,因为这些‘前车之鉴’,他们反而会加倍地讨好我。”
作为“贤臣”所能看见的东西,远远没有作为“奸佞”看得透彻,因为他站在与小人贪官相同的立场之上,所以他们自然也没有设防。
“很匪夷所思是吗?”祁临澈摸了摸望凝青的脑袋,好像在撸一只乖巧可爱的猫儿,“因为利益而牵连起来的人,所谓的‘同盟’便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他们以己度人,觉得换做是自己也会这么做,自然也就不会心怀芥蒂。”
“这么说来小人似乎比君子更好懂。”望凝青微微仰着头,眼神空灵,“坏得明明白白,像野兽一样忠于私欲。”
“可不是。”祁临澈淡然地笑着,道,“那你呢?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望凝青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非要说的话,她是个问道者,一个“无为”的人。
修真问道之人,修天地之道,清净澹泊,无为而治,并不尊崇凡俗容止德行,自然算不上“君子”;而望凝青修行着即便在几大道统中也堪称毫无人性的无情道,莫说忠于私欲,甚至可以说是灭绝人欲,自然也就算不上“小人”。
所以,她直白地询问道:“你有想要我杀的人吗?”
还在想着晚上给孩子投喂什么的祁临澈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笑容淡了淡:“府中有人嘴碎吗?”
望凝青摇了摇头,神情懵懂,纯如稚子,一双澄澈的眼眸却仿佛能将人的神魂看透:“你应该有想要我帮忙杀掉的人。”
方才的动摇只是一瞬,祁临澈终究是个段数高的人,他推开望凝青的小脑袋,神色如常地道:“没有没有,快回你的房间,别瞎晃悠。”
望凝青低头看着灵猫,灵猫疯狂摇头,望凝青便又扭回头去,斩钉截铁地道:“你有。”
“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是没有。”祁临澈有些头疼了,他就跟一个被年幼女儿缠上的老父亲一样,推着她的头,“快回去,一会儿来客人了。”
望凝青不解,不明白这男人口是心非为哪般?她被赶出了会客厅,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蹲在她肩上的灵猫傻眼了许久,倏地用软软的肉垫往她的脸颊上一摁,止住了她无头苍蝇一样的举动:“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灵猫不知道祁临澈哪根筋不对了,但它必须导正这歪曲的命轨,如今尊上前尘尽忘如同稚子,唯一靠得住的只有它了。
“怎么做?”失忆后的望凝青非常听话,灵猫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宛如牙牙学语的幼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灵猫爪子一挥,自觉得自己是挥斥方遒的书生,“他不让你杀,你就打听一下他想对谁动手,然后暗中杀掉不就完事了。祁临澈就算不知道是谁杀了那个人,但是一定会顺水推舟搅乱浑水的。”
望凝青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毛病,郑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望凝青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说干就干,立刻翻墙上房,趴在屋顶上偷听祁临澈和下属的对话。
祁临澈说今日有“客人”要来,实际上来的人是他的心腹,先前他将心腹留在了京城,自己带着火铳队来到临江。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能被祁临澈托付重任的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位名叫“林瑜璟”的书生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却已是朝堂五品官。
和祁临澈这个被先帝托孤的人不同,林瑜璟的官身是实打实的实绩堆砌出来的。
望凝青上房揭瓦,探头窥伺,以她的武功修为,即便是影一都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她自然有恃无恐。
林瑜璟与祁临澈不同,若说祁临澈虽是寒门出身却养尊处优,身上自有一番位极人臣的矜贵气度,却因其眉眼冷淡而难以与君子并论。那林瑜璟看上去便可谓是真正浊世公子,朗若清风,皎若明月,当真应了《淇奥》中的那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大人,三年一度的武道大会在即,魔教圣女月时祭出山入世,江湖恐有风波起。”


第32章 【第10章】天真世外仙
林瑜璟与祁临澈之间的交谈藏了许多暗语, 望凝青没有深究,只是在灵猫的解说以及旁听之下,大致理清了如今的江湖势力。
无论什么地方都摆脱不了正邪之分, 江湖也是如此。如今的江湖分为正魔两道, 魔道那边势力混乱,却都没有一统邪道的野心,基本都是居于灰色地带的绿林势力, 盘亘着当地头蛇,很难分出一个高下。而正道这边以昆仑望月门、武夷曲灵寺、道门虚静宗为龙头, 分别代表了道门、佛门、寻常习武者三大流派, 隐隐以望月门为首,毕竟这世上愿意当和尚道士的终究只是少数人。
其中, 道门虚静宗久不问事,除非被人求到头上来否则绝不插手红尘俗世, 是这个江湖上少有的“医门”,也是罕见的女子较多的门派;曲灵寺里都是一群大和尚,德高望重, 有“武道之宗”的美名,在江湖上极有名望;望月门,虽是如日中天,但在祁临澈和林瑜璟地口中,似乎依旧在吃燕川的老本, 继续这般下去, 没落也是迟早难免的事。
除此之外, 正道这边原本还有各大武林世家, 其中赵、蒋、顾、蓝四家曾经被称为“四柱”。然而蓝家十年前被妖女灭门, 似乎爆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令人忌讳莫深。之后四柱世家分崩离析,后辈子嗣再无栋梁之辈,如今也已是日落西山。但是江湖向来如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江湖上名气最盛的,是“北望祭月,东离远山”。
这个祭月和远山就很有名堂,因为它说的不是正道的两大势力,而是两个亦正亦邪,在江湖上颇为超脱的存在。
南周国南部靠海,向北便是蛮荒之地,“祭月”二字说的是正道口中的“魔教”拜月坛,说是魔教,其实只是因为拜月坛行事作风奇诡,不遵守正道定下的规章制度,让正道人士看不过眼,才有了魔教之名。但要说拜月坛做过什么恶事,那也没什么证据。因为拜月坛与其说是一个江湖门派,倒不如说是一种宗教信仰,门下香火教众不少,崇拜月神,设立圣子圣女,每月都要举办“月祀”,教内并不阴森,反而有种庄严圣洁的味道。
至于“远山”,那就更有趣了,因为它指代的不是哪个门派或是哪个江湖世家,而是一位王侯。
——没错,一位正儿八经的开国元勋,被朝廷册立为“远山侯”的高门贵族。
祁临澈在说起“远山侯”时,神情很是微妙,敬重说不上,但也没有什么厌恶感,因为远山侯在南周国中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存在。传闻南周国的开国皇帝曾经有幸得知己相助,两人情同手足,后来登基之后先帝欲封这位手足为王,没料到对方竟是拒绝了。一个要封爵位,一个死活不接,最后便只得封了一个世代承袭的“远山侯”,没有实权,只有一个名号,是完全游离于朝堂之外的诸侯。
远山侯不要封地不要食邑,不慕高官厚禄也懒得养兵,只要了东离山地界的地契,占山为王,当了采菊东篱下的隐士。按理来说南周国建国至今,远山侯也应该繁衍成一个大家族了才对。但神奇的事情就在于,远山侯至今还是一脉单传。不知道是否家风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任远山侯都不曾纳妾,毕生只有一位妻子、一个孩子。灵猫说远山侯可能有点性冷淡,所以有点子嗣不丰的毛病。
“怎么说?”望凝青用头顶了顶灵猫,询问道。
“该从哪说起呢?远山侯家族遗传的天性,他们生来就对俗世不太上心,即便有情也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灵猫解释道,“南周国的开国皇帝也是因为知晓他们的天性,所以才敢封他为世代承袭诸侯。否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人心易变,谁知道挚友的子子孙孙会不会生出反意?寻常爵位传递下去都必须降级,唯独远山侯一直都是侯爷的爵位,这么多年都未曾更改,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有能力,却没野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懒得为朝廷效力,难怪祁临澈说起远山侯时的语气会如此复杂。
简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应该杀谁呢?”听了林瑜璟和祁临澈的对话,望凝青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只能询问身旁的灵猫。
“从原定的命轨上来看,云出岫杀了曲灵寺罗汉位长老慧迟、昆仑望月门太上长老燕回、蒋家家主蒋旭……”灵猫陆陆续续地报上了几个名字,它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它所说的每一个名字都是跺跺脚江湖都要震三震的存在,“差不多几大门派都被得罪了个遍吧,可惜虚静宗藏在深山老林里避世不出,没能被祁临澈抓到把柄,不然恐怕也难逃一劫。”
祁临澈选择的这些目标,除了江湖名气过盛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手太长。
如今的江湖讲究一个“江湖事江湖了”,有人犯了事,动用私刑却不上报官府的江湖人比比皆是。但是江湖这种地方哪有正邪是非?只有恩怨立场。不想落人口舌,授人把柄,自然就要找一个有实力有名望的人来做靠山。这个人背后的势力不能太小,不然压不住世人的诘问;这人自身的实力也要足够高超,否则这年头裁决公道的,判了东家怨了西家,哪里能有好下场?
云出岫杀人名单上的人,都是常年给其他江湖人做担保、被人称作“德高望重”的那一辈人。当然,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人就是野心太大、手伸太长。不过能被灵猫挑出来作为望凝青下手对象的,本身也干净不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灵猫摇头晃脑地说着,拍了拍名单上的一个名字,“从这里开始吧。”
望凝青没有意见,她其实不在乎这些人的手上干不干净,也不在乎他们是否德高望重。于她而言,这是赌上生死的对决,胜者荣光加冕,败者失去一切。剑修的剑下没有不应死的人,因为在拔剑之前,他们就已然承载了对手的生命之重。
对于剑修而言,再没有什么比值得拔剑的对手的生命更沉重的东西,所以修剑之辈总是难得欢颜,因为他们站在距离快乐最遥远的道途上——这也是为何对于剑修而言,无情道是最好、最妥帖的归宿。
望凝青有些出神,连灵猫叽叽喳喳的话语都没听入耳,回过神来时却有些困惑地颦蹙了眉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她想起自己对战燕川时刺出的那一剑,凛凛霜冷,凝练了整个苍茫静谧的冬天。但灵猫说她是在深山中长大的,缘何会有这般高处不胜寒的剑意?如同伫立在众生之巅,目望苍穹的尽头,举目四望无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道孤鸿般的影。
望凝青想得出神,手上无意识地比划着,她比划完自己的剑就开始比划燕川的剑,像个喜欢模仿大人言行的顽童,甚至连眉宇都带着淡淡的天真。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不过是一次交手,她竟已经隐隐了悟了燕川的剑道。
恰好此时翻墙而来、正想再劝劝小女娃的燕川看着她手上比划的剑势,登时便是一愣。他蹲在一旁的树上怔怔地看着少女演练他的剑式,罢了似乎尤感不足,拔出琴中剑当场舞了起来。
时值春深,落花满庭如琼玉碎雪,飞絮般绕着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飞舞。暖意融融的天光自枝叶扶苏的间隙漏下,有斑驳的光在她的眼中跳跃,只让人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同样的剑势,燕川使来便有一种属于强者的孤傲,望凝青使来却只带着毫无烟火气的冷。她循着燕川的剑路划出道道月弧,剑势相同,剑意却不同,但那同样都是遥远天际高悬的明月。
演练至一半,少女似有所悟,她朝着天空,劈出了一道满月般澄皎的剑弧。没有催动内力,没有刺目的剑光,那秋水般清泓的剑刃却似乎融进了月华的精魄,沾染着长夜孤冷的寒凉。
如果说,燕川的月是普照众生的月,那少女的月便是曾照千古的月。
燕川兀自愣怔着,望凝青却已经收剑,她迈着飘逸的步伐,踩着满园的落花,来到了燕川栖身的那棵树下,仰着头,用一双淡出红尘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这是你的望月剑吗?”
燕川低头看着她,许久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内心的震撼,为了这和而不同的剑,也为了这剑中深藏的孤凉。
他摇了摇头,嗓音很哑:“不是……但,它很美,不是吗?”
修剑修心,到了他们这等境界,窥其剑道而见其性已经不再是大放厥词的梦话。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经历了什么,却从她的剑中窥见了长久仰望孤月的悲哀。她一定一个人看过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燕川也曾一个人看过月亮,任由冷沁沁的孤独一点点地浸透骨髓,那种萧条的冷太过寂寞,寂寞得让他忍不住回首去看人间的烟火,所以他的剑为天下众生而挥,他成了高悬天边慈悲高洁的月。
“你仿佛一个人仰望着月亮,百年,千年,万年……看着地老,看着天荒。”
望凝青皱了皱眉,她听不懂燕川话语中的伤怀以及哀戚,就如同她看不懂燕川眼中的怜惜与悲悯:“我很好,你不要可怜我。”
她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燕川稳了稳心神,敛去眼中的伤意:“云姑娘,你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剑法,你用出来的‘意’跟老夫用出来的‘意’有所不同吗?因为你的眼睛看不见众生啊。”
望凝青不解:“那要怎样才能看见众生呢?”
“老夫也不知晓,如何才能让你这样的谪仙世外人染上红尘的烟火气,你的起点太高,生来就站在众山之巅,放眼望去都是凡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风景,久而久之,自然就无法像凡人一样看清这十丈软红了。”燕川摸了摸自己怀中缠满布帛的剑,“凡人一辈子都无法修炼成仙,你却是被贬谪的仙,原本是仙,要如何当人?除非——”
“除非什么?”望凝青循着燕川远眺的视线看了过去,灵猫跑去打探情报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燕川和她自己。她想学燕川的剑,准确的说,她想学燕川剑中某种她所没有的东西,她能感觉得到,她像一块残缺的玉玦,只有找到那份遗失的残缺,才能圆如满月。
“除非你能找到那根牵连你与凡尘的丝线,线的另一端,一定系着你的人间。”
燕川解开了布帛,当着望凝青的面演练了一遍自己的剑法,他看了望凝青的剑,心中似有所悟,所以他也回赠她自己的剑。
“老夫少年成名,剑术集百家之长,世人都以为老夫拥有一本名为《望月剑》的绝世武功秘籍,却不知道,所谓的二十三月相之剑不过是我悟出来的‘意’,而非‘法’。”说起自己的往事,燕川语气中埋藏着难言的惨淡,“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剑道应当如何以言语授于他人?老夫座下门徒不少,无人能悟得望月剑的精髓,不反省己身,反而怪老夫敝扫自珍没有倾囊相授,以至于怨由心生。”
“一念之差的恶,幡然悔悟的善,善恶是非正邪对错,哪里能分得出个清浊?就连太极,不也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燕川看着望凝青,眸光深深地道,“没有人有资格断言另一个人该死不该死,云姑娘,你能明白吗?”
“正确是缘,错误是孽。”望凝青只当没听见燕川话语中的警告,“我并非背负不起孽。”
道不同不相为谋,望凝青撇下燕川,径自往回走。线的另一端系着谁,她要亲自去看。


第33章 【第11章】天真世外仙
灵猫带着情报回来时, 看见的就是整装待发、随时准备上路的望凝青。
灵猫不知道燕川来过,仰着小脑袋撒娇:“小凝青,出门前要不要跟丞相说一声啊?他会担心你的。”
望凝青想了想, 反问道:“说了还走得了吗?”
灵猫闻言立刻闭嘴了, 它用后腿蹬了蹬毛茸茸的耳朵,苦恼道:“那总得留张纸条吧?丞相这人疑心病重,要是不说清楚, 他会怀疑你又跑出去作奸犯科了……呃,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
失忆后的望凝青非常乖巧, 基本上是灵猫说什么就是什么。灵猫说要留书, 她便随手拿了纸笔写了一句“我出门了,过几天回来, 给我留饭。”的字条,放在了祁临澈的书桌上, 用镇纸压着。之后她便将灵猫顶在头上,翻墙跃出了丞相府。然而她翻出墙后才突然想起自己没吃早饭,身上也没带银两, 一时抬头望天,用一张淡然出尘的脸,整个人缥缈得不像话。
林瑜璟离开丞相别院时,便看见一旁的花树下站着一道雪白的身影。他心里纳闷,想着丞相恶名昭彰, 闲人害怕惹事向来都是有多远便离多远的, 怎会有人毫不设防地站在相府门前?等他定睛一看, 却见一容姿端丽的白衣少女, 抱着琴站在墙沿边。
林瑜璟看得微微一愣,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只疑心自己是否操劳过度看花了眼,竟在青天白日之下看见了姑射神仙。
望凝青却是一眼便看见了林瑜璟,她还记得着是祁临澈的下属。林瑜璟的样貌十分出众,却俊气得毫无攻击性,眉眼如水墨晕染,缀着春风凝萃的和煦。他笑起来时如朗月清风,不笑也显得温柔,配上他端方的举止,谁人不夸赞一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即便知道他是奸相麾下的人,真正看见其真颜时却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林瑜璟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望凝青看见他,立时抱着琴走了过去,她无情无心,宛若稚子,林瑜璟却并非那等不解风情的木讷之人。在她靠近的瞬间,林瑜璟不由得紧张地垂了垂眸,他保持着克制而又疏离的举止,言语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波动:“这、这位仙子……”
林瑜璟回过神,哑然收声,他有些懊恼地想,“姑娘”也好,“小姐”也罢,他怎会一时失措、唤了一声略显轻佻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