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喝杯热茶吧。”来喜上前,给德妃端上一杯茶。
德妃低头,右手支额,左手随意挥了挥,“我想安静一会儿,你也出去。”
来喜有些担忧,但还是退了出去,她关上门,回自己的屋子,就看见妹妹在里面。
“你怎么还没回乾东五所?”
双喜道:“我想着德妃娘娘或许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给四阿哥?”
她错怪了四阿哥,总要好言安慰他几句吧。
来喜瞪了她一眼,“你还嫌主子不够伤心?”
“姐姐,明明是——”
“你还来劲了,”来喜打断双喜的话,“你想要怎么样,让德妃娘娘去给四阿哥负荆请罪?”
双喜嘟嚷,“可四阿哥也很难过。”
来喜道:“娘娘也曾问过四阿哥发生了什么,是他自己什么都不肯说,所以娘娘才会误会他。”
双喜:“可是——这些话你让四阿哥怎么说啊,说他不是孝懿皇后的儿子吗,当初也不是四阿哥自己要成为孝懿皇后的养子。”
来喜冷笑一声,“他当时不说,后面也就不必说了,如今说了,凭白让德主子伤心。自小不长在亲额娘身边,额娘待他再好,他也不能体贴母亲。如今因为他的莽撞行为,德主子还要去承乾宫向小佟妃赔罪,还有章佳贵人那里,若是知晓了,指不定给德主子闹出什么事来,这些都要主子操心,四阿哥有为他亲额娘着想过吗?”
双喜嘴拙,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姐姐,只能委屈道:“四阿哥没说,是我说出来的。”
“所以你就是个小傻子,哪日我求了主子恩典,让你早些出宫算了,省的在宫里总是惹麻烦。”
双喜愈加委屈,“我没有……”
来喜道:“好了,收起你那委屈的样子,回去后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千万不要在四阿哥面前露出什么来。”
双喜低头,“我知道了。”
次日一早,德妃过来承乾宫,乐盈与永和宫经常来往,大家都熟识,便不拘礼,随意靠在榻上说话。
此时已是农历四月下旬,再过些日子就是端午节,说到端午节,乐盈的第一印象是龙舟、咸鸭蛋、和粽子。
前世她是南方人,南方多水,小时候每年的端午节,母亲都会用棉绳结索把咸鸭蛋,粽子一个个串起来,然后挂在脖子去河边看划龙舟比赛。
玄烨如今还在多伦诺尔跟喀尔喀诸部开联盟大会,归期未定,看样子五月五日前是不会回宫了。大老板不在,宫里的节日气氛都少了许多,宫里的端午节一点儿预热都没有。
乐盈让人去膳房要了食材包粽,咸的甜的,豆沙的,枣泥的,咸蛋黄的,腊肉的一样包了几个,在承乾宫的茶水房煮熟了,正好德妃过来,请她尝尝。
乐盈随口问了一句,“万贵人呢?”
她两人同时入宫,关系亲近,再加上万琉哈氏性格好,会调解气氛,德妃去哪宫串门通常会带着万琉哈氏。
“哦,她昨夜走了瞌睡,早上便要多睡一会儿。”德妃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她的精神头也不太好,乐盈很少看到德妃的这一面。
只听德妃看看左右,突然道:“乐盈,我有话跟你说。”
来了,乐盈心中有预感,肯定跟四阿哥昨日上门有关。
这对母子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啊。
若论四妃中,谁最谦卑,那必然是德妃。她宽容、忍让、谦和,从不与别人争长短,更不曾与别人结怨。虽如此,大家伙儿却不敢小瞧她。深宫二十多载,德妃久居人上,养尊处优,她虽谦卑,但这宫里能让她低头的人已无几人。
如今她要对着乐盈这样一个刚进宫不久,地位相同,而且还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人低声下气,不是不难受的。
德妃艰难道:“我替胤禛给你赔礼道歉。他少年莽撞,昨日不该来对你说那些话。乐盈,你千万别同他一般计较。”


第37章
德妃来给四阿哥赔罪,这比紫檀说四阿哥行事过分更加乐盈震撼!
事到如今,乐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想当然了。这里是在封建王朝的皇宫,不但等级森严,而且各种利益纠纷错综复杂,有时候她以为小事实际上并非是小事。
她身后站着佟佳氏一族,四阿哥昨日的莽撞之举不仅仅是对她的冒犯,更是对佟佳氏的一种冒犯。
所以,即使是在宫里颇有地位与宠爱的德妃也不舍下颜面得来为儿子赔罪。
想到这里,乐盈叹了口气,对德妃说:“你放心,我不会同四阿哥计较什么。”
自她进宫以来,多蒙德妃照顾,即使这份照顾之情出自康熙的授意,或者说德妃有实实在在的利益考量在这里,但是乐盈毕竟受了好处,如此,就当还德妃这个人情。
德妃松了口气,道:“谢谢你,乐盈。胤禛这次鲁莽,我会教训他日后一定谨慎行事。”
她同时给乐盈带来了赔礼,是一对宝簪,以往乐盈收礼时都很高兴,今天却有些不是滋味。
德妃尝了一个豆沙馅的粽子,就要告辞,乐盈也不留她,让画眉另装了两篮子粽子带去送给永和宫的万流哈氏等人。
待德妃离开,紫檀第一个冲过来问道:“主子,德主子来做什么?”
乐盈瞅了她一眼,“给她好大儿赔罪。”
紫檀点点头,“嗯,德主子向来是一个知礼守礼的人。”
乐盈无奈道:“是啊,所以她回宫后是不是还得向章佳贵人道个歉?”
紫檀笑道:“那倒不必,德主子毕竟是一宫主位,位份上就可以压制章佳贵人,不必亲自给她道歉,适当安抚一下就可以了。”
乐盈再一次体会到了这后宫等级森严的残酷,她也不必同情别人,如果不是她的地位与家族摆在这里,德妃极有可能就是让人送点东西过来,然后模糊说几句话了事。
这就是所谓上位者表示歉意的方式——高高在上,让人不适。就像当初宁寿宫皇太后对乐盈一样。
这就是宫廷阶级赤、裸裸的最真实体现。
乐盈吐出一口恶气,往榻上一躺,紧紧抱住一个躺枕,这叫个什么事儿,让人头疼!
这一瞬间,她有点儿想康熙了,这位祸头子,就该亲自来处理这些糟心事,他的后宫,他的儿子,就该他自己来摆平。
永和宫章佳氏很快就知道了四阿哥去承乾宫为十三阿哥出头的事情,这是十三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对她说的。
她吩咐人给了小太监赏赐,然后就头疼地躺在床上,既生气又难过。连十三阿哥下学后过来看她,她还躺在床上。
宫人小心道:“十三阿哥,贵人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只说是头疼得很。”
十三阿哥的心高高地提起来,担心极了,“我去找御医来给额娘看病!”
章佳氏在里间高声说:“御医看不好额娘的病,额娘这是心病。”
十三阿哥撩开帘子进来,就见到章佳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泪流满面,连枕头都哭湿了大半。
“额娘,你别哭啊,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十三阿哥是真被吓到了。
章佳氏冷冷地看着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额娘的心痛得快死了,因为额娘生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儿,前途无望,额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十三阿哥惶惶不安,“额娘,你别这样,我害怕,我会努力读书,练好骑射,让皇阿玛欢喜……”
章佳氏深深叹气,“没用的,被四阿哥这么一搅和,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你头上。”
“这又关四哥什么事啊?”十三阿哥不明白。
“怎么不关他的事,”章佳氏噌的一下火气冒上来,“再没比他更心思险恶的人了,他自己是孝懿皇后的养子,占了多少便宜,连皇上都高看他一眼,有两位国舅爷的宴会都让他作陪!怎么他能做佟佳氏的外甥,你就不行了,他一个人就想把全天下的好处都占了,太坏了,你以后不要跟他来往!”
十三阿哥怔住了,半响才说:“额娘,你误会了,四哥是个好人,对我更好,他不是——”
“你不必说了,总之都听额娘。”章佳氏下了一言堂,“你不听话,就是要气死额娘。”
十三阿哥只能委屈地低下头,但他心里不认同章佳氏说的话,算了,不必反驳额娘,反正额娘她也不会听,但十三阿哥却并不想疏远四哥,四哥依旧是他最亲近的四哥。
章佳氏还当儿子听进去了他的话,留他吃了一顿点心,便让人送他回乾东五所。
傍晚的时候,德妃派了张朝贵给章佳氏送东西,布料首饰药材一应俱全,章佳氏看也不看,冷冷道:“多谢德主子,请恕我身子不好不能亲自去向她道谢。”
张朝贵恭敬道:“德主子让您好好休养身子,等安好后再去永和宫正殿喝茶。”
章佳氏摆手,“送客。”
她连一杯茶也没留张朝贵喝!
张朝贵回来禀告德妃,德妃道:“算了,她就是那个性子,不必管她,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章佳氏的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虽然有时候让人下不来台,但这样的人却是最好对付的,整日笑眯眯,不动声色的人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例如惠妃,也是幸好此刻她不在宫里。
四阿哥是聪慧之人,且双喜贴身服侍他,双喜有什么事哪里瞒得住他,在他的逼问下,双喜什么都交代了。
四阿哥又怒又惊,怒的是他放在身边的双喜竟然是别人的人,他身为皇子的高傲与自尊,不容许自己身边有别人的内奸,服侍他,就该对他一心一意,而不是跑到别人面前告密,即使这个人是他的母妃也不行。
看来双喜此人再也不能用,四阿哥留了个心眼,不能一下子就疏远她,先得慢慢调开她,不让她插手自己的事,之后再寻个机会把她退给内务府,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在身边。
惊的是额娘替他去给承乾宫赔罪了!
当日四阿哥去承乾宫替十三阿哥说项的确是冲动之举。孝懿皇后对他很好,子以母贵,皇后养子的身份也确实让他在这个宫里更顺遂一些,但养母与生母毕竟是不同的,养母的好和那种血浓于水的母子情是绝对不一样的。
不然皇阿玛何以对佟佳氏一族那么好。
尤其是现今面对生母德妃的那种疏离与尴尬,让胤禛难受不已,故而冲动之下才有当日之举。
他承认自己确实莽撞了,还得额娘还要替他去向人赔罪。胤禛懊恼之余,同时又有些欣喜,是不是额娘心里仍然有自己这个儿子的地位?
母子二人终究是要见面的。
四阿哥给德妃请安时提到了此事,羞愧道:“儿子错了,以后行事必然会三思而后行,绝不再让母亲担心。”
德妃道:“你能想通这点额娘就很欣慰了,承乾宫佟妃天真无邪,并不因你无意冒犯生气,只是往后再不可如此,你对待她就像对待孝懿皇后一样,一定要恭敬。”
四阿哥低声道:“儿子知道了。”
“对了,前日佟妃送了我一篮子粽子,里面竟然有咸肉蛋黄馅的,倒是新奇得很,我尝着也怪好吃的,你也尝尝?”德妃笑道。
四阿哥道:“儿子正巧饿了。”
来喜端了蒸熟的粽子上来,四阿哥不动声色将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这是双喜的亲姐姐,以前他只知道额娘让双喜来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自己……
咸肉蛋黄粽确实够香,但四阿哥并不喜欢,他更爱豆沙、枣泥这些甜甜的粽子,但见德妃吃得香甜,他笑了笑,道:“额娘,孩儿觉得这粽子味道很不错。”
德妃笑着把另一个也推了过去,“喜欢就多吃一点。”
母子言笑晏晏,重归于好。
两人似乎都在小小翼翼地避开提四阿哥打十四阿哥的事情。天下无不是父母,德妃不可能真去向自己的儿子道歉,这世间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但是她会私下教训十四,同时也会处置他身边的人,以后十四必然不会再冲犯他哥哥了,承乾宫佟妃,还有章佳氏那里德妃也已经给儿子善后好,胤禛该能感受到她做母亲的良苦用心吧。
四阿哥也确实感到了,然十个指头有长短,额娘并非是不爱自己,只是不如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十四,就像皇阿玛,他有那么多儿子,他对每个儿子都爱,然而这份爱有多有少。四阿哥明白,只是恰巧自己都不是他们所偏爱的那一个。
四阿哥从永和宫出来,抬头看湛蓝的天空,强烈的太阳光照着他的眼睛想流泪。
他与他的亲额娘和好了,可只有他才知道,心中的那一丝裂痕永远无法修复,不管是他,还是额娘。
回到乾东五所,却见着十三阿哥坐在他的屋子里等他。
“有什么事吗?”四阿哥问他。
十三阿哥先是摇摇头,继而点点头,他把自己额娘的话对四阿哥说了,然后又认真道:“我觉得我额娘说得不对,四哥是真心对我好,我永远不跟四哥生分。”
面对着十三清澈纯真的双眼,四阿哥心里感到一阵酸涩,他拍拍弟弟的肩膀,同样郑重地说:“我们永远做一对好兄弟。”
五月中旬,离宫一个多月的紫禁城男主人康熙帝他终于开完联盟大会要回宫了!
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等着迎接他回宫。
玄烨回宫的当日因路途疲累,只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然后再去探望了苏麻喇姑,没有召见任何嫔妃。
次日白天,他在上书房见了一遍儿子们,顺便考校了他们的功课,到了晚上,宁寿宫开筵席,贵人以上的后妃们,以及公主们悉数参加,算是后宫的一次大家宴。


第38章
所谓大型的宴会,越是地位高的人,来得越晚。
乐盈度量自己地位,挑了一个中间段的时间过去宁寿宫,路上巧遇德妃、万琉哈氏、章佳氏等人。
万琉哈氏脸上依旧挂着敦厚爽朗的笑容,章佳氏沉默无语跟在德妃身上,半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从这三人一起去宁寿宫来看,德妃目前是绝对压制章佳氏的,导致她即使心中有怨气,也是敢怒不敢言。
万琉哈氏与承乾宫的通贵人交好,笑吟吟地问了她一句,乐盈答道:“她早前去了苏麻喇额涅那里看十二阿哥,这会儿应该直接去了宁寿宫。”
众人来到宁寿宫,殿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在,宫里尤其讲等级看地位,一个人坐哪个位置,甚至这个位置的朝向都是有讲究的。
殿前最上方的那一桌不用说肯定是属于宁寿宫皇太后与康熙的,左右各两排桌子才是属于嫔妃们的,至于公主们,她们则是在宁寿宫偏殿吃饭,因为殿里放不下这许多人。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让人眼花缭乱,好在乐盈的位份够高,除了贵妃、惠宜德荣四妃,以及储秀宫小赫舍里氏、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氏之外,其他都是别人给她行礼。
咦,说到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氏,乐盈自觉与这位娘娘神交已久,但从未谋面,她四顾观望,想找出这位一身骄傲的科尔沁女人。
德妃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悄声提醒她,“咸福宫妃还没过来。”
“哦。”乐盈有些失望。
德妃轻推她一把,笑道:“快入座吧,皇上与太后就快来了,等下你自然会见到她。”
为了避免纠纷,每位嫔妃的位置早在宴前就已经定好了,当然不是像现代一样在座位上贴名牌,而是由每桌服侍的宫女太监们引到各自的位置。
一个小宫女将乐盈引到西边第二桌的位置,德妃在她身边第三桌的位置坐下,小赫舍里氏坐了第四桌,至于第一桌的位置暂时是空的。乐盈略一想,就知道此位置应该是贵妃钮祜禄氏的。
再看对面,东边第一桌的位置坐了荣妃,接着是惠妃、宜妃,宜妃后空着一个位置,后面就是一些嫔与贵人。
这边的位置排列乐盈有些看不懂,她猜宜妃后面的位置应该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可是为什么荣妃坐了这一桌的首位,按理应该是惠妃才对,宫廷玉碟所记载,惠妃的位置排在四妃之前。
还好有个德妃给她解惑,“荣宪公主下月出嫁,这是大事,她在这宫里待不了几天了。不算大公主,她是皇上活下来的第一个女儿,母以女贵,看荣宪的面子,故而荣妃排在东位第一。”
提起公主来,德妃有些伤感,她一点也不羡慕荣妃现在的荣耀。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五公主今年已经八岁了,再过几年皇上也会为她挑选额驸,若是女儿能幸运地在京城找个人家就好了。
像大公主和硕纯禧公主,本是皇上之弟恭亲王常宁之女,她被皇上收为养女,于去年抚蒙。整个皇室不缺女儿,德妃便存有私心,不愿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抚蒙,凡事都有可操作的空间,她不会像荣妃一样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去蒙古。
皇上与太后不来,筵席就开不了,乐盈百无聊赖地欣赏后宫的同事们,突然目光在西边座位的最末端顿住了。
好漂亮的一个姑娘!
她个头儿不高,骨架小巧,穿一身杏色宫装,衣襟上绣着兰花,整个人皮肤白皙晶莹。以前乐盈总觉得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只是存在书中供人在脑中幻想,可是见到了这位姑娘,才知道书中根本就没有夸大。
在满殿各色的女子中,打扮隆重者不少,但锦衣绸缎,珠光宝气都不如这位姑娘的浅浅一笑——她在人群中就是发光一般的存在,真正的第一眼美人,有她在,其他的嫔妃都成了她的陪衬。
任谁精心打扮却还是成为了别人的陪衬都不会高兴,故而无人搭理这位美人,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末端。
“她是谁?”乐盈问道。
德妃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是王答应。”
原来这位就是苏州王答应啊,不亏是江南美人儿,精巧细致,跟宫里八旗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乐盈夸道:“她真的好漂亮呀!”
德妃淡淡道:“生的确实不错。”
不过也就如此了,在皇上的后宫,汉人女子想出头难上加难,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的女子,德妃根本不会过多关注。
再说这王答应也不是独一份的,皇上近年来渐渐开始偏爱汉人女子。上有所好,下必效之,皇上的心腹——远在江南担任织造、盐政等职的曹寅等人早已经在江南广撒网物色美人,想必日后江南美人儿应该会源源不断地送进宫,王答应的好日子也就这几年。
乐盈听着德妃说这些事,对她越来越佩服,有的人是肚子里半瓶水乱晃当,德妃绝对是细口大肚且装满水的那种壶,细水长流,什么都懂,也难怪她能在宫里混到如今的地位。
小赫舍里氏听到德妃与乐盈窃窃私语,她插不上话,忍不住竖起耳朵,就听到“王答应”什么的,带着不屑的语气说道:“她区区一个答应也有资格同我等坐在一起!”
德妃笑道:“她自己是不敢来的,想来是皇上的意思,而且皇上早有诏令,王氏的位份虽然只是答应,但她实际上享受贵人的待遇。”
而且王氏能来参加这样的场合,只怕今日过后王答应就会变成正式的王贵人。
小赫舍里氏冷笑一声,“她是个汉人吧,皇上这么做到底有失妥当。”
德妃把手盖在小赫舍里氏手上,小赫舍里氏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德妃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德妃含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再说那王答应,她是汉军旗出身,作为嫔妃身份并无不妥。”
小赫舍里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听到她们俩的话,乐盈憋笑憋地肚子疼。
德妃的修养是真的高,再奇怪的事,她也能给你一本正经地说出来。
王答应来自苏州,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个真真正正的汉人女子。但是玄烨做皇帝的要脸面,且不能违背祖宗制度,故而掩耳盗铃,指鹿为马,非给王答应按了一个汉军旗的身份,当谁不知道啊。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太监传报:“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
众人起身迎驾,接着便是玄烨与一位女子搀着太皇走出来,皇太后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玄烨在她的身边坐下,那位女子则坐在了宜妃下手的位置。
她一定是咸福宫妃博尔济吉特氏了,小麦色的皮肤,圆脸细眼,下巴微微往上抬,一股傲气便显出来。
乐盈在打量她的同时,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胶在一起,完全忘记了坐在上位的皇帝。
虽然被博尔济吉特氏恶意捉弄了一回,但乐盈该从玄烨那里拿到的补偿都已经拿到了,她单纯就只是对博尔济吉特氏好奇而已,没想跟她争得不死不休,没必要。
乐盈拿起桌上的酒盅朝着博尔济吉特氏的方向举了举,博尔济吉特氏回敬她,也同样朝她举杯,然后两人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乐盈这才有时间看看这位一个多月不见的紫禁城男主人,她转头去看玄烨时,正好与玄烨的目光撞上,乐盈来不及感叹一下他这么晒着这么黑,便赶紧举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玄烨微微点头,目光移开。
整个筵席其实挺无聊的,先由南府的乐班子奏乐,奏乐结束后才能开席,菜一道一道地摆上来,这种制式菜很多都是早就做好了,临要上菜了再热一热端上来,味道稍差一点,但用料都是足够好的。
众人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吃上头,全都注视着上位坐的玄烨。
想想这满屋子的女人,唯有一个皇帝算是男人,他就是这万红丛中的一点极醒目的绿。
乐盈脑子里莫名浮现出身处盘丝洞女妖精们之中的唐僧,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笑。
玄烨与皇太后在众嫔妃面前秀母子情深,惠妃、宜妃在一边捧哏,这两人基本上把其他嫔妃都给代替了。
贵妃钮祜禄氏本就少言,德妃则是不爱出风头,荣妃照旧很佛系,乐盈在酒会一向都是吃瓜看戏的存在,连给领导敬酒都是能躲则躲。其他嫔妃座位靠得远,即使想说话,声音够不到,扯着嗓子喊太失礼。
皇太后年纪大了,经不得累,筵席只过了一半就说累了,玄烨就扶着她去寝屋歇着,博尔济吉特氏跟着一同去了。
两位大领导一走,整个殿内,顿时就像煮沸的水一样,咕噜咕噜闹腾开了。大家伙儿你来我往,互相敬酒,或者干脆离开座位找自己亲近的人说话。
宜妃专门过来给乐盈敬了一杯酒,回到自己的座位。惠妃问道:“你什么时候同她关系这么好了?”
“我同她的关系一直就不错呀,”宜妃笑道,“不过我还是同惠妃姐姐你最要好,你可千万不要吃醋。”
惠妃盯着她看了几秒,继而笑道:“我吃个什么醋!”
整个场子中,德妃的人缘是最好的,大家都喜欢来跟她说话,乐盈觉得这要是颁奖典礼完全可以给德妃颁发一个“友谊小姐奖”。
大家热闹地说说笑笑,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一个女子用吴侬软语惊呼道:“哎呀,我的衣服湿了!”
另一人的声音明显带着看好戏的恶意,“王答应,我手滑了,不是故意的,请你见谅啊。”


第39章
来了,来了,每到宴会必有的手滑泼酒(茶)经典的戏目它终于来了!
乐盈刚才还在想今日的宴会就这么平平无奇过完了呢,果然没让她失望,她立刻抖擞精神吃瓜!
整个场子如果说有谁在其中格格不入,那必定是王答应,一则是她长得太漂亮,把众人都给比下去了;二则,她的身份特殊,满人宫廷里的汉妃,且又得皇上的宠爱。
这两样条件加在一起,她就成为了有心人嫉妒兼鄙视的对象。
位份高的嫔妃不屑于跟她计较,几个贵人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假装不胜酒力,踉跄几步望另一个人身上靠,手里的酒盅顺势就泼在了王答应的衣摆上,洇湿了一大片。
那个故意搞事的人出自延禧宫,姓尹,她半嘲讽地看着王答应,懒懒地说:“对不起啊,王答应。”
后三个字被她咬得特别重,在场的都是贵人以上的嫔妃,只有一个王答应,享贵人待遇,大多数人都站在尹贵人这边,冷眼着看这场热闹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