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妩一怔,闷着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驳他。眼前之人与楚明诚不同,与楚明诚成婚这些年,他从不敢这般戏弄她,待她向来是谨慎小心,生怕叫她不虞。此刻,成婚三年与男人相处的经验好似毫无作用,李妩心下挫败,忿忿将脸埋进绣枕之中,乌发下是两只薄红耳尖。
裴青玄原本也只是想叫她舒坦些,可她这副模样实在叫他爱极,喉头滚了滚,忍不住抬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浅浅亲了亲,刚想加深这个吻,门外响起刘进忠揣着小心的细嗓门:“陛下,奴才有事禀告。”
呼吸略显急促的李妩忙伸手抵住男人坚实的胸膛:“有…有人。”
裴青玄浓眉微拧,仍捧着她莹白小脸,薄唇啄着那抹嫣色唇瓣:“别管。”
门外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响了:“陛下,是太后娘娘派御医来了,说是要给您诊脉呐。”
怀中娇软的身躯微僵,裴青玄眼底略过一抹不耐。
“太后派人来了。”李妩更用力推着他,趁着这个机会,也仰脸问出她的疑惑:“你派人将我从宫门拦下,太后可知道?”
其实这话问出口,她就觉得是白问。若太后知晓她被劫到了紫宸宫,怕是早就来寻她了,何至于现在才派了个御医。
裴青玄也不避讳,长指擦过她唇瓣水渍,又松开她的肩膀,缓缓起身:“难道阿妩还存着与母后告状的心思?”
李妩微窘,默了两息,才望着他道:“太后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很伤心。”
“伤心。”裴青玄慢条斯理转了转玉扳指,斜乜向李妩:“她就是太心慈,对谁都如菩萨般,唯独对她自己、对她的血脉亲人有另一套心肠,望着我们一个个都如她一样,变成无欲无求、大慈大悲的圣人。她若是在乎朕,当年就不该叫舅父们交出兵权,低调避世,只为让父皇安心。她若是在乎朕,明知朕想留你身边,就该帮着朕将你扣在宫里……”
稍顿,他往李妩腹部瞥了一眼,扯唇轻笑道:“你若怀了朕的子嗣,她不就有孙儿抱了?是她非要自寻伤心。”
听到前半段,李妩险些被他这套歪理给唬住,毕竟她从前也悄悄与父亲抱怨过,说是镇北侯府如若兵权在握,便是借丽妃母子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欺辱正宫嫡系?偏偏那时许皇后一心扑在太上皇身上,为着叫太上皇看到他们许家的忠心,愣是让许家一点点放了兵权。
听到后半段,李妩觉出不对劲,忙抬手拢紧衣衫,又扯过被子遮着,冷着嗓音道:“太后那是知道礼义廉耻,不像你厚颜无道,以权迫人。”
“还当真是义正言辞。”裴青玄冷嗤一声,弯腰拍了拍她白净清婉的小脸:“希望待会儿朕回来后,阿妩在朕身下也能这般巧言善辩,字字铿锵。”
说罢,他也不看李妩怫然的脸色,理了理袍袖,抬步往外去。
寝殿门甫一打开,刘进忠忙不迭迎上去,当看到皇帝脸上的红痕时,不由叫出声:“陛下,您的脸!哎哟,伤了龙颜,这该如何是好。”
方才与她在一会儿倒是将这茬给忘了。
皇帝抬手碰了碰脸侧,那点小伤口早已凝了血,疼痛更是不值一提。
刘进忠这紧张咋呼模样,倒叫他想到那打断他好事的那两嗓子,脸色也沉下,冷冽扫了他一眼:“多嘴。”
那刀子般的眼风叫刘进忠陡然打了个颤,刚想说什么,便见皇帝大步往外间走去。
刘进忠枯着眉头,心里委屈得很,他也是关心陛下啊。脸上挠成那样,这还如何上朝见人?转头再看那掩着门的寝殿,心下啧啧,这李娘子不仅骨头硬,爪子也厉害得很。
寝殿外间青烟袅袅,太后派来的沈御医规规矩矩给皇帝行过礼后,又禀明了来意。
皇帝也和和气气,伸手让他把了脉。
一炷香后,沈御医收回手,视线划过皇帝脸上的抓痕,欲言又止。
皇帝放下衣袖,神色澹然:“朕身子如何?”
沈御医讪讪道:“陛下正当盛年,身强体健,并无大碍,只、只是……”
御医支支吾吾不敢说,只以眼睛偷瞟皇帝面色。
“只是如何?”皇帝眉目舒展,和颜悦色:“沈御医直说便是,当真朕的面对好了词,等会儿回慈宁宫复命,该如何与太后说,你心下也有数。”
没料到陛下直接将话挑明了,沈御医顿生冷汗,忙不迭跪在地上:“陛下,微臣只是奉太后之命来给您诊平安脉,其余一概不知啊。”
“这般紧张作甚?起来回话。”皇帝抬了抬手指,坐姿端正:“朕方才问的,你还未答。”
沈御医战战兢兢爬起来,斟酌一番,小声道:“陛下一切康安,只是…房事有些过度。”
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声声沉闷,如凿心上,许久,那声响停下:“医术不错。”
榻边的皇帝慢悠悠掀起眼皮,不带情绪的视线从御医头顶扫过:“待会儿你要如何与太后回话?”
沈御医只觉头顶好似悬了一把随时落下寒光凛凛的铡刀,心下发紧,连着话都说不利索:“微臣、微臣……”
“啪啦——”里屋忽的传来一声杯盏破碎的响声。
沈御医微怔,皇帝也拧了眉,朝里投去一眼。
一旁的刘进忠会意,忙不迭过去察看,待折返回来,附耳与皇帝道:“说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盏。”
皇帝眼波微动,而后平静看向沈御医,薄唇始终维持着那抹温润弧度:“不必惊慌,朕近日养了一只猫儿。”
说着还伸手指了指面上,无奈叹道:“野性难驯,看来还得磨上一阵。”
沈御医哪敢多问,唯唯诺诺附和两声,又表明态度:“微臣回去与太后道,陛下龙体康健,只是勤政劳神,需要静养……”
他觑着皇帝神情,声音愈发轻了:“这样,如何?”
皇帝思忖两息,颔首道:“甚好。也叫太后不必太过担心。”
这边厢沈御医如从阎罗殿转了一圈般,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劫后余生地从紫宸宫告退,阳光充沛的明间内,皇帝敛了脸色笑意,冷冷撂下一句“没朕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便大步流星朝着内寝走去。
刘进忠看那带起风的衣带,心底都哆嗦一下,一时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不悦。
寝殿门“哐当”推开时,李妩正蹙眉蹲在地上,脚边是一堆碎片,她两指间还捻着一块极为锋利的,阳光下泛着瓷白冷光。
裴青玄脸色陡然一变,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稍稍一拧,李妩吃痛出声,手中那片碎瓷也坠落在地。
“你做什么!”她白着脸道。
裴青玄沉着脸将她抱起,丢到锦绣堆叠的床榻间:“你要寻死,也要看朕准不准。”
李妩本就浑身酸疼,现下被他这样一摔,疼得直蹙眉,看着面前莫名其妙的男人,语气都呛着火:“谁要寻死了?我收拾碎盏而已。”
裴青玄眸光轻闪,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她雪白脸颊上:“为何不叫宫人来做?”
“不是你吩咐,不让旁人进来的么。”李妩撑着身子坐起,手掌揉了揉肘骨,简直无法理解这阴晴不定的男人:“我要想寻死,早在除夕宫宴被你折辱时,就一头撞柱了,何至于到今日地步?”
话音落下,屋内也陷入一阵沉默。
许久,裴青玄走到榻边,朝她伸出手:“朕看看。”
李妩疑惑:“什么?”
“手。”他说着,耐心不剩多少,抓过她的手,细细检查一遍,并无划伤。
这才放下心来,手却没放开,顺势包在掌心,牵着在榻边坐下:“以后不要碰利器。”
不等李妩细思他这句“以后”是什么意思,裴青玄捏了下她的手指,眸光深深凝着她:“为何打翻茶盏?朕先前已与你说过,太后帮不了你。”
“我不是故意打翻茶盏,只是口渴想倒茶喝,手酸一时没拿稳罢了。何况,我既已答应你的七日之约,何必再横生枝节?”
说到这,她抬起脸,那双清凌凌的乌眸一片坦然:“倒是你,做了亏心事,才疑神疑鬼。”
“亏心事?”裴青玄嗤笑一声,握着的手掌却加重了力气:“朕有何亏心?”
视线扫过她纤瘦娇柔的身躯,他眸色幽暗:“你本该是朕的。或者说,三年前,你就该在朕身下承歡。”
这直白话语叫李妩神色微僵,手也试图从他掌心抽出,不欲理睬他。
不曾想男人却抬起她的手腕,左右端详一阵,故作困惑道:“阿妩说腿酸,朕或许还信。这手方才还会挠人,如何就酸到连茶盏都拿不住?”
他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到李妩心下打了突,只觉毛骨悚然,下意识想跑。
然不等她甩开手,裴青玄忽的抬手解开腰间革带:“撒谎可不好。”
他语调和煦地说着,扼住她手腕与床栏缚紧的动作却干脆利落,毫无温柔可言。
在李妩惊惶迷惘的目光下,他攫起她的下颌,薄唇覆来:“待第二日约定履行完毕,阿妩再喊手酸也不迟。”


第30章
慈宁宫后殿里,窗棂半开,带着芳草香气的春风轻拂,将金丝藤红漆竹帘上的淡黄色丝穗都吹得摇曳。
“皇帝养了猫?”
拨转着白玉珠串的手微微一顿,许太后蹙眉疑惑:“他还有闲心养猫?”
“想来是政务繁多枯燥,养只猫逗逗乐子,有助放松心绪。”沈御医低垂着脑袋,嗓音发紧道:“陛下除了脸上那道猫挠的抓痕,其他并无大碍,只需静心修养即可。”
许太后听罢这话,迟疑片刻,多问了一句:“那猫挠得很严重?不会破了相吧?”
沈御医道:“太后放心,一道浅痕,不会留印。”
许太后这才把心装回肚子里,继续拨弄起珠串:“既无大碍,便是最好,你且退下吧。”
这话犹如天籁般,沈御医忙不迭行礼退下。
一旁的玉芝嬷嬷端着刚沏好的龙井上前:“娘娘这下可放心了吧。”
“哀家压根就没担心他。”许太后哼了一声,脸上摆出浑不在意的表情:“就他那样不仁不孝的混账,担心他作甚?方才多问一句,只是怕他那张脸毁了——性情都已经这般恶劣,若是连脸都不能看了,还有何用?”
玉芝嬷嬷眼角弯起皱纹,也不多说,只将茶递给自家这位口是心非的老主子:“娘娘喝茶。”
至于皇帝养猫之事,主仆俩也没多想,只当皇帝真是兴致来了,想养个小宠逗逗闷子。
转过天去,许太后从安稳睡梦里醒来,才坐在梳妆镜前照着鬓边多出来的白发,便听下面的人来禀,说是陛下又罢朝一日。
连着罢朝两日,许太后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嘴里嘟囔着:“昨儿个御医不是说没事么?如何又不上朝了?”
玉芝嬷嬷也纳闷:“不然,老奴去紫宸宫走一遭,替娘娘您看看?”
许太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拧着两道眉看向玉芝嬷嬷:“难道他这是在与我较劲?知道我将阿妩放了出去,故意做出这副消怠朝政的模样?”
玉芝嬷嬷怔了怔,轻声道:“应当不会吧?陛下又不是孩子了,如何会拿政事与您较劲儿。”
见许太后一副绞尽脑汁思索的模样,玉芝嬷嬷叉着手叹道:“还是老奴去看看吧?”
“不急。”许太后叫住她,沉着脸道:“再看看吧,看他能较劲几日。”
玉芝嬷嬷:“……”
得,方才自个儿说的话,太后娘娘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过主子既这样吩咐,玉芝嬷嬷也只得听令,直到第三日一早,前头又传来皇帝罢朝的消息——
这下,许太后是彻底坐不住了:“玉芝,你去瞧瞧,看他到底是什么病!好端端竟三日不上朝,这江山还要不要了?”
玉芝嬷嬷垂眉耷眼:“是,老奴这便去。”
不止是许太后按捺不住,听到陛下再一次罢朝,宣政殿的朝臣们也是一片哗然。
“杨公,您前两日去探望陛下,不是说陛下并无大碍么?”
“对啊,若无大碍,如何连着三日不早朝?”
“太医院可派人去看过了?他们是如何说的。”
一群服朱着紫的朝臣围着宰相杨博文忧心忡忡地询问着。若连着多日不上朝的事发生在太上皇身上,那倒不稀奇,毕竟当了那些年皇帝,晚年懒怠松懈也是人之常情。可当今陛下登基不到一年,且先前一直勤政,突然这般,就显得格外反常了。
杨宰相这会儿也头大着,明明那日见到陛下,除却眼下有点乌青,说话中气还是很足的,怎么就连日罢朝?
“诸位莫急,莫急。”杨宰相抬手做了个安抚动作:“诸位都安心回各部当值,某这就去紫宸宫问安,回来再给诸位一个交代。”
有了宰相这话,朝臣们也都平静下来,与宰相拱手行了礼,而后三五成群地散去。
不远处的玉阶上,李砚书与李太傅并肩而行,提起这事也觉得古怪:“陛下这病的蹊跷。”
李太傅握着笏板,皱眉不语。
又走了两步,李砚书往后宫的方向看了眼,冷峻眉宇间透着一丝忧色:“算起来阿妩入宫也有好些日子了,也不知她在慈宁宫过得如何……父亲,不然我寻人给她递给口信,就说家中都挂念她,不知她现下可好?”
“本朝明令,外臣不可与内侍相交。”李太傅板着脸道。
李砚书面色讪然,刚想认错,便见自家父亲停下脚步,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太后一向宅心仁厚,使点银子派人传句话,便是太后与陛下知道也无伤大雅。这几日没有你妹妹的消息,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昨日夜里还梦到你阿娘,怪我没照顾好你妹妹,害她年纪轻轻就和离在家,耽误这大好年华……”
想到昨夜老妻在梦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李太傅现下还有些惶惶然,稍缓心绪,他看向长子:“你去办吧,得了你妹妹的消息记得告知我。”
李砚书颔首称是,父子俩走下那宛若龙垂其尾的龙尾道,便分开两路,各往各的衙署而去。
彼时连绵细雨稍停,天色却仍笼着一层灰色轻纱般黯淡,雕甍画栋的紫宸宫寝殿内,龙凤喜烛积了厚厚一层的烛泪,安静不到两个时辰的红罗帐内又渐渐起了动静。
堆叠散乱的锦被中,裴青玄从后拥住怀中香软的身躯,见她乌发堆腮,一副累极沉睡的模样,低头亲了亲她的后颈。
又抱了一会儿,虽只是静静贴着,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甜香气,不知不觉又起了兴。
以前醒来时也会有些冲动,缓上一阵便好。可自从拥着她睡了这几日,好似上了瘾般,无时不刻都想在她里面,与她紧紧相连不愿分离。就如民间那支《我侬词》唱的那般——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初读此词,只觉牙酸。直至体会到床笫间的极乐,方知何为耳鬓厮磨,何为夫妻一体。
薄被之下,大掌细细摩挲着她那身细腻雪肤,明明清醒时那样倔强清冷的脾气,身子却好似水与云做成,软得不可思议,又如上好羊脂白玉,细腻温润,直叫人爱不释手。
“阿妩。”他拥着她,低低在她耳侧唤着,换来她一声不耐咕哝,又继续睡去。
裴青玄也不计较她的冷怠,抱着她也能寻出些乐子。譬如亲过她纤薄小巧的肩头,振翅蝴蝶般精致的肩胛、小巧撩人的腰窩,嫣红如蝶瓣的柔软,还有藏匿其间似软亦坚的小小红豆——他腕间那根串着红豆的红绳在她入宫时便已取下,先前还有些不大习惯,总觉得缺了一部分似的。可现在她整个人都已在他身边,那条红豆手绳便再无必要,两相依偎时,何须再相思?
不紧不慢碾磨间,蝶瓣渐沁晶瑩,犹如窗外又下起的雨,稍抬她蹆,又贴到耳畔唤了声:“阿妩。”
她仍是懒懒地嗯唔一声,便不再迟疑送了进去,这下怀中之人再无法安睡,纤长眼睫动了动,眼里还蒙着一层刚醒来时的迷惘水雾,直到一阵撑意袭来,才陡然回过神,扭头惊愕看他,原本柔糯的嗓子也透着无力沙哑:“你…你有完没完!”
横在身前的长臂愈发拢紧,男人磁沉嗓音缓缓响起:“吵醒你了?”
他一脸无辜又坦然的模样叫李妩心下更是窝火,咬了咬后牙:“这样我还能不醒?”
“那你接着睡。”裴青玄道:“朕轻些,尽量不吵你。”
李妩闻言更是气结,没好气去撞他的胸膛:“你这般我如何还能睡?松开。”
裴青玄如一件熊皮大氅般严严实实将她裹在怀中,罗帐间水流拍打声未停,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啞:“这话说岔了,阿妩该松开些才对。”
李妩双颊火烧火燎,红霞从颊边蔓延至耳尖,她回过头不再理睬这厚颜之徒,细白指尖紧揪绸缎被角,又紧紧咬着下唇,脑中报复地想,绞死他好了。才将起了这念头,就被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拍了下,一同响起的还有男人悶哼嗓音:“小混账。”
这几日也不知他说了多少句“小混账”,明明他才是最混账的那个,李妩强压狠咬他一口的冲动,将脸埋在龙涎香浓的被间,默念着忍字诀。
已是第三日,再睁眼闭眼几次,七日之约结束,她就再不用见到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账。
待到雲歇,已近晌午,裴青玄将幔帐挂上金钩,秾俊眉眼间皆是饜足:“喂饱阿妩,朕倒饿了。”
一头如瀑乌发微乱披散在冰雪般莹润的背上,李妩恹恹無力地倒在沾染浓麝气息的锦绣堆里,手指头都不想动,才从天边云端回笼不久的意识在脑中转啊转,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照这样下去,她可能熬不过七日。
见她不出声,裴青玄回身将她捞起,嗓音温和:“阿妩今日有何想吃的?”
李妩此刻真如磨喝乐般,由着他搓扁揉圆都没力气反抗,只半阖着眼皮,强撑最后一丝精力道:“吃什么都行,只别忘了避子汤。”
这是每熬过一夜,她必定会说的话,哪怕知晓会惹他不快,她也不想承担一丝一毫怀嗣风险。
果不其然,男人方才还舒展的眉宇阴沉下来:“你就如此不愿,与朕有孩子?”
李妩疲惫地撑起眼皮,乌眸满是清明的坚定:“莫要于此事戏耍我,否则我永不原谅你。”
裴青玄眼底闪过一抹不甘,嘴上却是冷笑:“朕还不至于用孩子来捆住一个女人。”
说着,大掌抚上她微鼓的腹:“不过是可惜这些好东西糟蹋在你身上罢。”
李妩听不得他这些无赖话,索性双眼一闭,恹恹道:“既然陛下觉得可惜,那也不用等七日,今日就将臣女赶出宫去好了。再叫太后抓紧替你选秀,自有一堆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愿意受你雨露,为你怀嗣。”
这副求之不得的口吻叫裴青玄胸间一阵发堵,也不急着去寻吃食了,只冷笑一声,在她惊愕慌张的目光里,再次扼住她的手分开俩蹆:“既定下七日,岂有叫你躲懒之理?难得遇上一副合心合意又好弄的身子,自要享够了再说。”
劲风拂过,金钩上的幔帐再次垂落,遮住一室浮动暖香,而门外竖着耳朵盼了许久的刘进忠听到这响动,一时傻了眼,不是已经闹过一场了,怎么又来了?外头慈宁宫的玉芝嬷嬷和杨宰相都还候着呢!
刘进忠只觉自己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敢,毕竟陛下已明令交代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打扰,退也不成,出去后自个儿也不知该如何与玉芝嬷嬷及杨宰相回话,总不能说二位稍候,陛下昨夜与猫戏弄许久,现下还在歇息吧?这哪像话。
万般无奈,刘进忠只得揣着袖子继续候着,心下默默念着天爷菩萨,让陛下赶紧出来吧。
大抵老天爷听到他的心声,约莫一炷香,里头的动静停了。
刘进忠眼中一亮,菩萨显灵了?不等他欢喜,下一刻,殿内传来皇帝愠怒又急切的喊声:“刘进忠——”
刘进忠打了个激灵:“在!奴才在!”
“快宣御医!”
刘进忠愣住,待回过神来,忙不迭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接着半刻功夫都不敢耽误,拔腿就往外跑。
在外殿候了快一个时辰的杨宰相和玉芝嬷嬷看着刘进忠着急忙慌的跑出来,都变了脸色,忙迎上去:“刘公公,这是怎么了?”
刘进忠哪敢耽误皇帝的差事,只囫囵说了句:“陛下那边不大好,老奴急着去请太医呢,二位还请先回吧。”
而后也不管他们,匆匆行了个礼就跑出殿内。
杨宰相和玉芝嬷嬷俩人面面相觑,本就担忧的脸此刻愈发忧虑了,陛下竟病的如此严重?
半个时辰后,被刘进忠“请”来的沈御医隔着垂下的罗帐,在皇帝虎视鹰瞵般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给帐中那位贵人悬丝诊脉。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他才收了丝线,请皇帝移步外间。
“陛下,帐中那位贵人……是元阴亏虚,加之久未进食,气血上涌,才一时昏厥过去。”沈御医低声回禀着,心头简直将刘进忠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今日太医院当值御医有四位,为何偏偏又抓了他来趟这桩差事。
见皇帝不说话,沈御医又硬着头皮补充一句:“其实,并无大碍。只需喂些补气养肾的汤药,多加休息……最近也不要再行房……”
话才出口感觉落在头顶那道目光凌厉三分,沈御医心下一颤,立刻改了口:“咳咳,适当…行房也不是不行。只是房劳内伤,久病及肾,为长远计,还是……节制些好。”
身前之人沉默许久,才开了口:“开方子、配药、煮药,由你一人来办,若此事叫第三人知晓,提头来见。”
沈御医背脊发寒,忙不迭跪下:“微臣省的。”
皇帝嗯了声:“需要协助之处,寻刘进忠便是。”
语毕,他转身进了里间。
望着那道颀长的玄色身影离去,沈御医瘫到在地,抬袖擦了下额间冷汗,心下不住去想,帐中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将陛下勾得三日不上早朝——不过陛下也实在太过放纵了,过度房事,不但对他自个儿龙体有损,连着帐中那位贵人都带着受累。
唉,到底是年轻,不懂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计,等人过中年,就知道爱惜身体了。
怀着无限感慨,沈御医从地上爬起,忙去开方子取药。
另一头,皇帝隔着屏风接见了杨宰相与玉芝嬷嬷,只说患了咳疾,需再静养个三五日。
又特地吩咐玉芝嬷嬷:“让母后不必担心,也不必来探望,若是将咳疾过给她,那便是朕为人子的罪过了。”
玉芝嬷嬷听皇帝的嗓音的确有些喑哑,满脸忧色地关怀了两句,便也不再多留,退下复命。
杨宰相知晓陛下还要罢朝几日,虽觉得于朝局稳定不利,易叫人心浮动,可看方才那沈御医走出来,白着一张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敢多说,只叫皇帝保重龙体,也随着玉芝嬷嬷后脚离去。
打发走这些人,皇帝从屏风后起身,重新折返寝殿。
接下来第四日、第五日,皇帝皆未上朝,此事在宫外街头巷尾也传开来。
百姓们众说纷纭,越说越玄乎,传到最后,传成陛下得了恶疾,命不久矣,可惜膝下无嗣,接下来要从宗室子弟里挑个来继位。
此讯自也传到了楚国公府里,到了赵氏的嘴里,却成了一种猜测——
“多巧啊,那李妩前脚进了宫,陛下后脚就病了,且一病就病了这些日子,谁知道是真病了,还是俩人背地里勾搭上了,天雷地火难舍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