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私心里是不希望二姑娘被放出来,省得她又动什么歪脑筋,届时侯府要因她遭罪。
“不会的。”威远侯夫人嗤笑一声,“就算二姑娘肯悔改,老夫人也不会允许一个曾经犯过错的人出现在阿识婚礼上,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老夫人最是偏爱裴织,哪里允许发生这种事。
如果侯爷要骂老夫人偏心二房的儿女,但他自己不也是偏心的吗?
老夫人此举才是最稳妥的,威远侯夫人极为赞许,没得为一个犯过错的孙女,影响另一个孙女的前程。
就算裴绢觉得委屈,那也乖乖受着,在她决定做蠢事之时,已经注定结果。
威远侯夫人道:“不过这事倒是提醒了我,你再派几个下人在春华院附近守着,但凡春华院有一个人出来,都要赶紧来禀报与我。”
管事嬷嬷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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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威远侯府的大门便打开。
扫洒的下人趁着天色还早,将大门里里外外外都打扫一遍,连一片落叶都不允许留下。
天色渐渐亮时,威远侯府宾客盈门。
亲朋好友纷纷登门贺喜,被引去花厅喝茶聊天。
这次的热闹比之裴安珏这世子成亲时更甚,府里的主子下人俱忙得脚不沾地,裴绣和裴绮觉得府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过,一下子冒出好多都不认识的亲朋好友。
裴绣和裴绮一起招待上门的各家贵女。
今日来了很多添妆的人,这些人不仅有威远侯府交好的,也有一些不请自来的,都想给未来太子妃添妆,沾沾喜气。
威远侯府自然不好拒绝,让人记下各家添了什么,日后还回去。
镇北侯府的姑娘也在一大早就过来。
“怎么不见阿识?”齐幼兰笑着问。
裴绮道:“刚才宣仪郡主来了,四姐姐在暖阁那边招待她呢。”
宣仪郡主的身份不是旁人能比的,裴织在暖阁那边招待她,旁人自不敢有什么意见。
听罢,齐幼兰等人找过去,由裴绣和裴绮留下来继续招待其他客人。
暖阁里,裴织和宣仪郡主坐在红木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喝茶。
“郡主的身体可好了?”裴织笑着问。
宣仪郡主有些不好意思,“我早就好啦,让你担心了。”
裴织打量她,发现她和秋猎回来时那愁苦苍白的模样完全不同,此时眉稍眼角流溢的喜色,使得她看起来像一颗明珠般润泽生辉,格外娇憨可人。
她笑着打趣,“郡主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也和我说说,让我沾些喜气。”
宣仪郡主咬着唇,嗔怪道:“就算有喜事,也是你的大喜事,我的不算什么……”说到最后,自己反而害羞起来。
裴织心中微动,隐约有些明白。
看来太后终于对外孙女的婚事有所决断,要遂了她的意。
她轻轻地皱了下眉,对上宣仪郡主那双泛着水光般盈盈的乌黑眸子,像只小狗狗似的,到嘴的话咽下去。
裴织有些明白太后的意思。
与其让她伤心难过,以泪洗面,不过遂了她的意,让她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嫁给喜欢的人。至于婚后会如何,太后还在,多少能关照外孙女,为她铺好路,待她日后不在了,外孙女估计也不会过得太差。
对于太后的作法,裴织不置可否,特别是看宣仪郡主高兴成这样,她也不好说什么。
宣仪郡主见裴织不再问,反而有些藏不住。
她有很快乐的事,想和好朋友分享。
“阿识,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裴织一脸正色道:“放心,我的嘴很严的,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宣仪郡主倒是相信她,裴织身上有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仍是让人想要亲近她,这也是她硬是凑上去和裴织玩的原因。
“阿识,外祖母说,等你和太子表哥大婚后,就会为我和三皇子表哥赐婚……”说到最后,她羞得满脸通红,又抑制不住脸上的喜色。
裴织先前已有猜测,倒也不奇怪。
她轻声问:“你真的决定嫁三皇子?”
“当然啦,我从小就想嫁给三皇子表哥的。”宣仪郡主喜气盈盈,“三皇子表哥不像太子表哥那么可怕,总是动不动发脾气,还会用鞭子抽打宫人……”说到这里,她想起裴织就要嫁给太子,赶紧看她一眼,见她对自己笑,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不像二表哥那样,不喜欢和小姑娘玩,还嫌弃我哭哭啼啼的。只有三皇子表哥,他对我很好,不会觉得我哭哭啼啼烦人,小时候每次我被太子表哥吓哭,都是他主动安慰我……”
裴织听了一耳朵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于明白宣仪郡主为何对三皇子倾心。
宣仪郡主从小就养在太后宫里,小时候接触最多的异性是三个皇子。
相比暴戾太子和直男二皇子,三皇子确实是个温柔体贴、能照顾小姑娘心情的男孩儿,怨不得能让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如果不是齐幼兰等人过来,估计裴织还要继续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和三皇如何两小无猜。
“阿识,恭喜啦,咱们今天过来给你添妆。”
齐幼兰、温如水等人先是和宣仪郡主见礼,然后笑盈盈地贺喜。
裴织请她们入坐,让丫鬟沏茶,含笑说:“谢谢你们过来,今日人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哎呀,阿识你不用和我们这般客气。”齐幼兰笑道。
温如水蹭到裴织身边坐,问道:“织表妹,等你嫁进东宫后,我们还能去看你吗?”
“可以啊,只要你们想来,给我递帖子就行。”裴织温声说。
一群小姑娘都高兴地说以后会递帖子去东宫看她,其实她们心里高兴的是,就算裴织成为太子妃,对她们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这才是让她们开心的。
宾客渐渐地多了起来,添汝的人也越来越多。
屋子里的姑娘们听到声音,都跑出去看热闹。
裴织坐在暖阁里,唇角含着笑,她的眉眼盈盈,仿佛在用心感受着那份热闹的喜庆,那恬静闲雅的模样,让不经意看到她的人,一颗心也跟着沉淀下来。
宣仪郡主走进来,便看到这一幕,怔了怔。
她走过去,笑着说:“阿识,荣太妃、承恩公夫人……她们都过来给你添妆啦。”
今日来给裴织添妆的人,可不仅有威远侯府这边的亲朋好友,还有宗室以及太子的母族那边的亲戚。
裴织赶紧站起身,一边道:“我出去看看。”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到匆匆赶来的梁萱。
梁萱也是特地过来告诉她荣太妃、承恩公夫人到来的事,忙带她过去。
来到花厅,便见一群人簇拥着荣太妃、承恩公夫人和几个宗室的王妃。
裴织赶紧过去给她们见礼。
荣太妃慈爱地说:“四姑娘不必多礼,今儿我们来给你添妆,算是来沾沾喜气。”
裴织承她这份情,含笑道:“多谢荣太妃娘娘,您要过来,应该告诉我一声,好教我去接您才对。”
这话说得荣太妃不禁笑起来,暗忖裴四姑娘不愧是皇上挑出来的太子妃,光是这身气度和行事,便当得。
承恩公夫人也拉着裴织的手,笑盈盈地说:“我们老夫人原本也想过来给四姑娘添妆的,只是她的身体素来不好,便让我过来,希望四姑娘不要介怀。”
“怎么会!”裴织赶紧说,“老夫人是殿下的外祖母,我敬重不及。”
然后又询问承恩公府老夫人的身体情况,十分关切。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聚在裴织身上,她们也好奇这位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妃的裴四姑娘会是怎么样的,容貌自是十分出挑,一举一动皆优雅天成,再听她和荣太妃、承恩公夫人说话,不禁心下感慨,裴府的这位姑娘确实是个出挑的。
怎地以前都没注意到裴家还有这般出色的姑娘?
不久后,外面响起一阵鞭炮声。
礼部和宫里的仪仗队来了,接着开始抬嫁妆进东宫。
一抬又一抬缠着大红布的嫁妆被抬出威远侯府,太子妃的嫁妆规格是一百八十抬,可谓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每一抬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上面覆盖着红布,偶尔风吹起红布一角时,露出金灿灿的色泽,让沿途观看的百姓都不禁惊呼出声。
前来观礼的各家贵女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女人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便是出阁之时,嫁妆其实也变相地彰显她们的荣耀,可惜这样的规格,唯有当朝太子妃才有。


第63章 婚前之夜。...)
未时, 嫁妆悉数抬入东宫。
威远侯府送走所有宾客,将大门关上,门前柱子上的两盏大红灯笼幽幽地亮着,洒下一片淡红色的明光。
这只是前奏,明日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威远侯府的大小主子们坐在寿安堂里。
裴织坐在老夫人身边,她身上穿着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下系一件云白软绸金丝绣花挑线裙,她的唇角含笑,乖巧恬静的模样,颇为惹人怜爱。
就算是对裴织没什么感情的威远侯,想到明日她将嫁进东宫,日后想见一面不容易,心里也生起几分伤感。
更不用说裴绣、裴绮等和裴织一起长大的姐妹, 满脸都是不舍,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裴安璧和几个堂哥坐在一起,偶尔看姐姐一眼,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几个堂兄知道他心里定然舍不得唯一的姐姐,都拍拍他的肩膀,权作宽慰。
威远侯夫人向老夫人禀报明日婚礼流程,梁萱和三夫人在旁补充,不过大多数是威远侯夫人说,由她来拿主意。
“你做事我是放心的。”裴老夫人对儿媳妇说。
眼看天色不早,裴老夫人对众人道:“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息,明日一大早还要忙。”
众人应一身,起身离开。
裴绣和裴绮看向裴织恋恋不舍, 但也知道祖母定然有话要和阿识说,不好留下,只能含着泪跟着各自的母亲离开。
屋里剩下裴织和裴老夫人。
“祖母。”裴织唤了一声,接过陈嬷嬷端来的参茶,呈到老夫人面前。
裴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她,那双浸染了岁月的眼眸似是有水光闪过,不等旁人看清楚,她已经端起参茶喝了一口,低头眨去眼里的水汽。
裴织知道祖母舍不得自己,乖巧地陪着她,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的绳子灵巧地编了一个络子。
络子编好后,她将络子递给祖母,笑着说:“祖母,你看这络子是不是很好看?”
裴老夫人看了看,笑道:“是很好看,这样式看着就喜庆,以前没见过,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
“不是。”
裴织将络子递给祖母,并未说这络子的出处,如平时那般,柔声和她说话。
裴老夫人如何不知孙女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她,心里涌起更多的不舍和伤感。
“没想到转眼间,阿识也要出阁了,原本我还想多留你两年的……”她叹了口气,皇家的婚期由皇上和监天钦来定,心知想多留自家姑娘两年是不可能的,“我想起你爹和你娘在的时候,那时候你还小,他们说将来要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
犹言在耳,他们却不在了。
想到明日阿识出阁,只能跪拜父母牌位,甚至作父亲的无法亲口对她诉以嘱托之词,裴老夫人就伤心不已。
裴织赶紧道:“祖母,你应该高兴才对!以前你一直操心我的婚事,现在我都要出嫁啦,终于少一个讨债的让你操心。”
她故意说起俏皮话,让裴老夫人伤心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轻戳她的额头。
“你呀!”裴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声,拉着孙女的手,“你进了东宫,可不能再如此顽皮。太子到底是储君,不是寻常的男子,他不仅仅是你的丈夫,还是……对待太子你要恭敬有余,又不能过于恭敬,要掌握一个度……”
男人的德行都差不多。
他们嘴里说着娶妻娶贤,其实哪个不好美色,哪个不希望妻子床上床下两副面孔。
裴老夫人是过来人,悟了大半辈子终于悟出这个道理。
她担心孙女年纪小、面皮薄,不知道如何与太子这位丈夫相处,对丈夫只有敬没有爱是不行的,但只有爱没有敬,同样不行,这要掌握一个度。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甚至很多女人一辈子都做不到。
她也担心若是太子哪日厌弃孙女,没有丈夫宠爱怎么办?只能希望就算太子不宠爱孙女,也能给她嫡妻应有的敬重和体面。
裴织:“……”
所以,距外祖父后,又轮到祖母操心她和太子的夫妻相处之道吗?
裴织虽然心里很囧,面上还有装作听不懂,或者是要装作半懂不懂地将祖母所有话都记下。
裴老夫人真是恨不得将自己所知的夫妻之道全都塞给孙女,让她马上成为一个“上得厅堂、进得卧房”的完美女性,可惜时间不早,不仅她精力不继,也怕孙女明日出阁没精神,只好作罢。
她满腹的话,最终只能道:“阿识回去歇息罢。”
裴织温顺地应一声。
离开寿安堂,裴织往秋实院而去。
天色刚刚暗下去,路边已经点上红彤彤的灯笼,淡红色的光芒笼罩着这栋府邸,一阵夜风吹来,裴织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现在已是深秋,秋夜晚的气温非常冷。
走进秋实院,芳菲突然道:“姑娘,七少爷来了。”
裴织看向坐在院子里的小少年,笑道:“阿璧,夜风大,你坐在这里作甚?”
她走过去,拉住小少年的手,发现他的手冷冰冰的,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的寒风,赶紧将他拉进屋子里,给他倒了一杯花茶,让他捧着茶暖手。
裴安璧看着姐姐为他忙碌,紧绷的表情渐渐地松缓下来,眉眼间不觉浮现几分委屈。
到底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就算平时装得老成世故,本质上仍是个孩子。
唯一的姐姐明日即将出阁,想到以后回家就再也见不到她,心里酸涩得难受,又有一种姐姐被人抢走的莫名委屈感。
裴织看得好笑,柔声道:“阿璧这是怎么啦?舍不得姐姐啊?”
裴安璧低头猛地喝茶,等反应过来后,发现满嘴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
他低低地嗯一声。
他确实舍不得姐姐,爹娘都不在了,只有姐姐陪着他,如今连姐姐都要离开。
越想越难受,越委屈,眼泪差点掉出来。
裴织赶紧哄他,“阿璧莫哭,姐姐只是出嫁,又不是离开,你要是想我,可以去东宫看我,或者我回来看你也一样。”
哪里一样。
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哪里能轻易上门看望或者回娘家?少不得要被人说嘴,对她的名声有碍。
“你别……”裴安璧小声地说,“你别总是回来,对你影响不好。”
他可以忍住对姐姐的想念,不想姐姐总是回来看他,影响到姐姐的名声。而且姐姐嫁的是太子,是太子妃,一言一行备受世人瞩目,哪里能时常回娘家的。
裴织知道小少年的坚持,笑着道:“好的,我听阿璧的!大不了让太子殿下带我回来看你,旁人总不能说太子殿下不是吧。”
裴安璧:“……”
裴安璧少年的伤感被姐姐这席话弄得去了大半,心情也恢复许多。
裴织笑道:“阿璧放心,姐姐虽然嫁人了,但也会像往常那样关心你的,如果你不好好休息,姐姐会亲自过来督促你。”
“哪有督促休息的?我以为你要督促我好好读书呢。”裴安璧忍不住想笑。
“没办法,我家阿璧是个乖孩子,都不用督促就会自己好好地读书。”裴织一脸自恋地说,“只能督促阿璧好好休息啦。”
裴安璧很高兴,嘴角上扬,已然忘记先前的委屈和难过。
他勉强绷住脸上的神色,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读书,将来出人投地,谁要是欺负你,我就给你撑腰。”
女子出嫁后,靠的是家里的父亲和兄弟撑腰,裴安璧很早就有自觉,姐姐日后是要靠他的,他不能任性,必须要好好地读书,出人头地,将来大权在握,才能帮得到姐姐,不让姐姐被人欺负。
裴织一颗心都快要化了,忍不住站起身,将小少年楼到怀里。
裴安璧一张俊秀的脸蛋瞬间爆红。
他都长大了,姐姐还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抱他,可是……
想到姐姐明天就成为别人的妻子,他又不想推开姐姐,想让姐姐像小时候那样多抱抱他。
姐弟俩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直到芳草进来,说威远侯夫人让人送东西过来,裴安璧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姐姐,明天我送你出阁。”
“好的。”裴织又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发,将他的发髻都揉歪了。
她送弟弟出门,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
裴安璧走出秋实院,回头时仍能看到站在廊下的姐姐,一股心酸难受再次涌上心头。
送走弟弟,裴织去见威远侯夫人派来的嬷嬷。
那嬷嬷先是说了几句吉祥话,笑道:“四姑娘,这是夫人让奴婢送过来给您的,您等会儿有空可以看看。”
裴织看向嬷嬷手里捧着的黑漆描金的匣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温和地笑道:“多谢嬷嬷走一趟。”
芳茹机灵地给嬷嬷塞了个装银锞子的荷包作打赏。
送走那嬷嬷后,裴织回房看匣子里的东西。
看威远侯夫人神神秘秘的,直觉里面的东西不好示人,所以她让丫鬟们都出去,自己亲自看。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的封面很朴素,只描了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便无其他提示。
等裴织翻开小册子,终于明白威远侯夫人为何神神秘秘的,不由有些无语。
原来是避火图。
而且还是人体形象和比例失真的避火图,对于曾经生活在秩序崩坏的末世、看过光天化日之下的真人运动秀的裴姑娘来说,这避火图真是小意思。
她几下就翻完,然后无动于衷地将之丢回匣子里。
连脸红都是多余的。
**
皇宫。
天色稍晚,昭元帝起身去了东宫。
后宫那些暗中关注帝踪的宫妃们听说皇上又去东宫后,都习以为常,忍不住暗暗撇嘴。
这大半个月来,皇帝没有再踏进后宫一步,宫妃们原本以为是政务繁忙,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因为政务繁忙,而是因为太子即将大婚。
对此,她们很想跑到皇上面前问一句:
是太子大婚,又不是皇上您大婚,您到底在焦虑个什么劲儿?焦虑了大半个月,还不够吗?
昭元帝不知道后宫那群女子心里发出的灵魂呐喊,他绷着俊脸,来到东宫。
东宫的总管太监忙带人过来给皇上请安。
“太子呢?”
“殿下在寝宫里,准备歇息。”何总管恭敬地答道。
昭元帝诧异道:“这么早,贽儿就要歇息?”
何总管哪知道太子殿下为何早早上床歇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陪着笑。
幸好皇帝也不是要他回答,他直接去了太子的寝宫,将一群宫人留在外面,省得人多让太子不舒服。
太子还没成亲,寝宫里只有他一个人,老父亲不需要避嫌什么,直接走进去。
看到父亲突然到来,秦贽惊讶道:“父皇,您怎么来了?”
昭元帝打量儿子,见他穿着一袭白色绣暗纹的寝衣,墨发披散,在灯光下,眉宇间的戾气和阴郁被柔化,更凸显他姣好的容貌。
皇帝的眼神微软,含笑道:“你明儿就要大婚,朕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教你。”
“是什么?”
昭元帝但笑不语,拉着他在雕红漆镶灵山石的罗汉床坐下,问道:“时间还早,你怎地就歇息了?”
“早些睡,明日才有精神迎亲。”秦贽说着,一双凤眼十分明亮,满脸都是期盼。
昭元帝见状,老父亲的一颗心都要酸了。
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终于要将别人家的翡翠白菜拱回家,真是不容易。
太子殿下对老父亲的心酸毫无所觉,甚至还对他说:“父皇,你要是没事就回去歇息,明儿一早还要去祭天台祭拜,您也要忙的。”
昭元帝道:“忙也只忙这么一回,无妨。”
储君大婚,皇帝要焚香沐浴,登上祭天台,以告慰天地祖宗。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昭元帝拍拍手,守在门外的李忠孝捧着一个黑漆红底洒金海棠花匣子过来。
“这是什么?”太子问道。
李忠孝知道这是什么,还是皇上让他准备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赶紧退出去。
昭元帝倒是坦然,“你不要朕安排的教人事的宫女,朕只好给你看这东西,看完后自己好生琢磨。”
秦贽:“……”
见太子拧着眉,昭元帝突然心情大好。
他笑眯眯地说:“朕就不打扰你,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精精神神地去将太子妃迎进东宫。”
这话说得十分刻意。
秦贽面无表情地起身送他离开,然后折回来打开匣子。
看完匣子里的东西后,太子殿下果然睡不着。


第64章 大婚。)
天未亮, 裴织就被人叫醒。
“姑娘,该起了。”芳菲站在旁边,轻声细语地唤着床上的人,“给您梳发的嬷嬷已经来了,等会儿您要净身梳发。”
裴织渐渐地清醒,满是睡意的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寅时。”
裴织拥被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就着渗进纱帐的些许灯光,呆呆地看着帐幔上的绣纹,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姑娘。”芳菲又唤一声。
裴织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秋实院挂起红彤彤的灯笼,下人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点燃,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裴织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沐浴薰香,然后穿上一袭准备好的大红色的衣裙,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梳发嬷嬷为她挽发。
发髻堆得高高的,用头油和发簪固定,看起来一丝不苟。
丫鬟端来早膳,让裴织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芳草伶俐地道:“侯夫人刚才使人过来,看看姑娘准备好了没有,等会儿要去祠堂祭祀先祖。”
用过早膳,天色仍未亮。
裴织站起身,芳菲拿着一件大红如意云纹白狐斗篷披在她身上。
走出房门,一阵寒冷的风吹来,裴织拢紧身上的斗篷,嘀咕一声:“今儿的天气好像比昨儿要冷一些。”
走在后面的芳菲芳草都笑起来。
芳草道:“姑娘, 其实今儿天气还好,肯定会天公作美,不会太冷也不会热得难受,这时节的新娘子最幸福了。”
皇太子的婚礼仪式历来正式又繁冗,新娘子穿着的嫁衣厚重繁杂,要是天气太热,整个人都被捂出病来,若是天气太冷,又担心时间太久会被冻着。
所以选在十月份大婚,也是钦天监特地挑选出来的好日子。
裴织似懂非懂,这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结婚,实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其中的诀窍。
来到裴家的祠堂,便见威远侯和裴安珏守在祠堂门前。
裴织走过去,给他们请安,“大伯、大哥。”
威远侯打量她,抚着颌下的短髯道:“织姐儿过来了,咱们先给祖宗们上支香,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他的神色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裴家在他带领的这一辈,出了位太子妃,这功绩也算是他的,待百年之后,他去见裴家的列祖列宗时备有脸面,也不怕祖宗骂他无能。
裴织跟着两人进入祠堂。
祠堂里只有他们三人,天色还黑着,祠堂里点着烛火,显得阴森寒冷。
威远侯和裴安珏分别先上香,两人嘴里念念有词,待他们上完香后,裴安珏取来三支楠木香点燃,递给裴织。
裴织上前跪拜,目光滑过供桌上的牌位,最后落在父母的牌位上,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行礼祭奠完,威远侯将桌上提前准备的酒水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