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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展示架前的两人,走上前询问道:“你好,请问两位是来看画展的吗?”
郑西野点头,把门票递给对方。
工作人员接过票,垂眸查验一番后露出笑容,摊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小姐,请跟我来,这边检票入场。”
*
凌城的发展整体落后,市民们的生活要求大多还停留在温饱层面,对精神食粮的追求远远不及国内的一二线城市。虽然宋瑜是著名青年画家,在国内外获奖无数,但凌城很多人却连这个大画家的名字都没听过。
因此,即使今天是周末,前来看这场画展的人也很少,整个展厅内空空荡荡,几乎只有工作人员和稀稀拉拉数个观展者。
许芳菲和郑西野就是那稀稀拉拉之二。
进入展厅,首先映入许芳菲眼帘的就是宋瑜的个人简介。
许芳菲驻足,仔细地浏览一番后便继续前行,开始观看此次展出的画作。
坦白说,她不懂绘画,也没有先天发达的艺术细胞,并不能通过一幅画的构图、色彩品读出作者的心境意图,更不能像电视剧里那些富家千金那样,对着一副画作侃侃而谈,高谈阔论。
但,尽管如此,许芳菲依旧观赏得很认真。
宋瑜是写实主义派画家,作品多以风景画和人物画为主。展出的画作里,有在田间捡拾稻穗的农人,有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捕鱼的渔民,也有简单的山山水水、草木花香。
她看着这些画,恍惚间,仿佛便看到了那个喜旺街9号院以外的,广阔的、丰富多彩的世界。
从始至终,郑西野都安安静静地陪在许芳菲身边。
她停他停,她走他走。
在看到最后一排画作时,许芳菲似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她站定了,略微犹疑,转身看向背后的男人。
许芳菲有些忸怩,顿了下才小声问:“跟我一起看这个展览,对你来说是不是很没意思。”
郑西野直勾勾盯着她,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完全不懂油画。”少女雪白的两只小手,局促不安地攥紧了衣服下摆,“对着这些画,我连一句见解都发表不出来,没办法跟你聊什么。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你不觉得是在浪费你的时间吗。”
“写实主义派系的画我看过很多,这个画家水平还可以。”郑西野神情平静,“你有什么不懂,可以问我。”
许芳菲略惊,既惊他对油画的了解,又惊他对她的耐心。
郑西野两手插在裤兜里,垂着眼皮瞧她,继续道:“不过我这人打小就对这些艺术兴趣不大,如果你昨天拒绝我,这两张票我会送给其他人。”
不知怎么的,在听完他这番话后,许芳菲突的心尖一紧,像窜过了陌生电流般,激得她呼吸都有几分不稳。
她垂下脑袋,沉默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小声问:“那你为什么想带我来?”
郑西野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喜不喜欢这些画?”
许芳菲缓慢而认真地点头。
得到这个答案,郑西野不露痕迹地牵了下嘴角:“那这一个多小时,就很有意义。”
许芳菲来不及深思他这句话,嘴唇蠕动几下,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想带我来看这个画展。”
郑西野静了静,道:“因为我猜也知道,你会喜欢这些画。”
许芳菲眸光微动,惊诧地抬高眸子,望向他。表情疑惑。
郑西野转过头,慢悠悠扫视过偌大的展厅,扫视过所有挂在墙上的画作,“这个画家的画,总结来讲就是八个字,人生百态,世界万象。”
最后,那道沉黑的视线重新落回许芳菲身上。
“看到这些画,你会更坚定地相信,生活虽难,未来可期。”他微弓腰,往她凑近些许,懒洋洋地浅笑抬眉,“小崽崽,阳光很灿烂,世界很美好,多给自己一些选择。你的未来充满希望,和无限的可能性。”
*
假期生活总是匆匆,转眼便到了八月底。
步入高三,高考的压力洪流般来袭,冲击的不仅有一众高三生,还有学生家长以及各个班的老师。为了提升升学率,校长专门开了两次会,要求高三年级的全体老师统一战线,给学生们增负增压。
校长是大领导,上下嘴皮子一碰,要求就提了出来,可具体的“增负增压”怎么实施,着实让高三的年级主任伤了会儿脑筋。几番琢磨,他终于一拍大腿,想出了两个招。
第一招,让高三年级提前一周就开学,帮助学子们提前进入复习冲刺状态。
第二招,将校长“增负增压”的指示传达到各班,让各个班的班主任们结合自己班级的实际情况,自行想辙,落实到位。
两则通知发下去,年级主任坐在办公室里喝了口茶,抬手摸摸锃亮锃亮的大脑门儿,觉得自己真是机智。
*
“欸!你们听说了没!校长要求高三年级要增负增压!”
“增负增压?什么意思啊?”
“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总之肯定没好事。”
“我擦。提前一周开学已经够让人不爽了,这要是再搞点什么幺蛾子,这书我他妈都不想念了。反正也考不上!”
“江源,听说你哥在云城干包工头?干脆咱几个都不读了,反正也满了十八岁,上云城跟你哥赚钱去?”
“这主意不错,我今天晚上就给我哥打电话!我跟你们说,你们是都没去过云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云城那可是一线城市,繁华得不得了!满大街的美女,那些女的背的包你们猜多少钱,好几万一个咧!”
……
大课间时间,几个翘了课间操的男生围坐在教室后排吹牛皮,一个个眉飞色舞,越说越起劲,好像明天就能飞到云城发大财。
许芳菲和杨露刚从洗手间出来,两人说着话,从后门走进教室。
经过那几个男生时,杨露忽然“啊”的惊叫一声。
许芳菲转过脸,看她:“怎么了?”
杨露没回答,捂着后脑勺气冲冲地回过头,怒道:“刚才谁拽我头发?”
几个二流子似的男生高举双手,朝杨露舔着脸笑,其中一个故意想逗她,爬起来飞快又拽了下她的马尾,然后就一溜烟跑向外面走廊。
“江源你要死啊!站住!”杨露怒不可遏,随手抄起一本英语书就追出去。
许芳菲笑着摇了摇头,独自回到座位,抬眼看黑板。
课表上写着,下节是物理课。
于是便拿出教材和习题册,安安静静地看书做题。
刚写完一道选择题,一片阴影忽的笼来,稍挡住了许芳菲头顶的灯光。她笔尖停顿住,不解地抬起脑袋。
“许芳菲。”说话的男生个子高高的,校服衬衣干净整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五官英秀立体,笑容温润儒雅,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像三月的阳光,分寸感十足,温暖含蓄。他问她道,“你现在有空吗?”
许芳菲认出,这是她们班的班长赵书逸,全校出名的优等生,品学兼优。
许芳菲放下笔:“有什么事吗?”
赵书逸清俊的脸庞笑容不减,温和地说:“杨老师说高三年纪学习任务重,要给班上前十名实施‘增负计划’,让我组织大家每周做一套高难度高考真题。每个晚自习后由我统一公布答案,收集错题,第二天让老师来给大家评讲。”
“哦。”许芳菲明白过来。
“你每次的考试排名都在班级前十,所以这个计划你也要参与。”赵书逸目光定定看着她,边说边将手里的一套真题卷放在了许芳菲的课桌上,“这是这周的真题,抽空做一下吧,先做英语,明天晚自习后会公布答案。”
许芳菲接过试卷:“谢谢。”
“不客气。”赵书逸又朝她露出个笑,转身走了。
杨露正好收拾完江源回来,瞧见这一幕,眼底顿时窜出两簇八卦的小火苗。她凑近许芳菲,低声打探:“赵书逸找你干什么?”
许芳菲扬了扬手里的真题卷,十分无奈:“给我送苦力活。”
杨露目瞪口呆,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试卷掂了掂,皱起眉:“这么多卷子,要你多久写完呀?”
“这周之内。”许芳菲叹了口气,上半身趴在了课桌上,气若游丝:“而且以后每周都有一套。”
杨露眉头越皱越紧:“全班都有?”
许芳菲捂脸:“前十名。”
“幸好我成绩烂。”杨露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见许芳菲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伸手帮她化了个十字架,宽慰道:“没事的,大不了累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许芳菲:“。”
前十名都是班上的优等生,自我要求高,疲倦归疲倦,心累归心累,卷子还是要做的。毕竟谁都不想掉队被赶超。
次日晚自习后,所有人拿出卷子,每个人都写得满满当当。
赵书逸检查完大家的卷子后,在笔记本上的“第一周真题卷完成情况”那一栏打了个勾,之后便将正确答案公布了出来。
许芳菲边认真地听,边拿红笔做订正。
念完最后一道题的标准答案,赵书逸抬眼看向众人,问:“有哪些题目需要专门讲?”
大家伙立刻七嘴八舌地报出自己的错题。
赵书逸一个不漏,全都记录在册。
高三年级晚自习放得本来就晚,加上公布答案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等许芳菲收拾好书包从座位上起身,教室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晚上九点。
忽然,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的鸣唱。
许芳菲接起电话,“喂妈。”
“你昨天说你们前十名晚自习后要做真题听评讲,这都九点了,完没有?”乔慧兰问。
“刚完。”许芳菲把座椅推进课桌下方。
乔慧兰又在电话里交代:“我在外面搭灵堂,没办法来接你。你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最好找个同学跟你同路,知道吗?”
“嗯好。”挂断电话,许芳菲收起手机,一转身,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许芳菲愣了下,半秒后才开口:“赵书逸同学,你找我?”
赵书逸唇畔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询问:“许芳菲同学,你家是不是住喜旺街?”
许芳菲回答:“对。怎么?”
“我家和你家走同一个方向。”赵书逸道,“我爸今天开车接我,反正顺路,我送你吧。”
许芳菲本想婉拒赵书逸的好意,但转念又想: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搭个顺风车应该也没什么吧?
便点点头,含笑应承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
赵书逸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早年间一门心思扑学习,埋头苦读,通过高考考出了凌城,都是在大城市读的大学。毕业后,两个怀有抱负的年轻人心系家乡,便毅然决然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到了凌城。
如今,赵父赵母都在凌城的规划局工作。
这些事,是许芳菲搭顺风车时,赵父随口跟她提起的。
讲完自己和老婆年轻时的辉煌经历,赵父话锋一转,又随口道:“对了,许芳菲,以前我给书逸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你妈妈几次。怎么没见过你父亲?”
许芳菲闻声脸色微变,嘴唇蠕动着,正要答话,身旁的赵书逸却抢先一步接了赵父的话。他说:“爸,许芳菲家就在前面,你就在路口停吧。”
赵父靠边停车。
许芳菲礼貌地笑笑:“谢谢赵叔叔,今天麻烦你和赵书逸同学了。”
“哎呀,你和书逸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说什么谢谢。”赵父是个只长个头不长心眼儿的人,说完又乐呵呵地吩咐赵书逸,“儿子,你下车,把许芳菲同学送上楼。人家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不太安全。”
“不不不,不用了。”许芳菲连忙摆手,“赵叔叔,你们送我回来我已经很感谢了。我家就在前面,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要送的。书逸,快下车。”
最后,架不住赵父的盛情,许芳菲只好任由赵书逸一起下车,陪同自己往9号院大门的方向走。
路上,赵书逸转头看了眼身旁少女乖顺柔美的侧颜,有些不好意思:“许芳菲,我爸刚才不是故意问你的,他没有坏心思,只是不太了解……你家里的具体情况。对不起。”
许芳菲摇摇头,朝赵书逸弯起唇角:“你不用道歉,这没什么。”
看着许芳菲精致的面容,赵书逸喉头发紧,掌心有点发热,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八月的小城,夜色吝啬,霸道地笼罩住云和月,少年少女走在马路牙子上,路灯投落下暖橙色的光,将二者的身影温柔包裹,一个干净英秀,一个温柔美艳,都穿着洁净不染尘埃的校服,看上去无比的般配和谐。
这就是冷不防撞进郑西野眼底的一幕。
“砰”一声闷响。
郑西野咬着烟,反手甩上背后的车门,冷冷盯着前方那对儿缓慢走来的金童玉女,只觉无端刺目。
不爽来得莫名其妙又翻天覆地。
郑西野眯了下眼睛,掐了烟,背靠车门站在原地等。没多久,少年少女的轮廓就来到他眼皮子底下。
和两人相隔只剩两米时,他冷不防开口,轻描淡写道:“挺巧啊。”
……咦?
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原本低头走路的许芳菲明显呆了呆,随之唰的下抬起脑袋。
果然看见那张意料之外的脸——冷冽颓懒,眼角眉梢藏着股若有似无的戾气,满脸毫不掩饰地写着“老子现在不太爽”。
脚步停住,许芳菲愕然地站定。
那次画展之后,她一连数日都没再见过他,没有想到会在今晚不期而遇。
再看看许芳菲身边的班长赵书逸,看着忽然出声搭讪的年轻男人,他目露讶色,诧异程度丝毫不亚于她。
几秒的惊异后,赵书逸皱起眉,眼神转为了警惕和戒备,条件反射便想伸手将许芳菲往身后挡。
可没等他有动作,那个看着有点儿不像好人的男人又出声了。
他眼睛直直盯着许芳菲,下巴微动,字句间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同学?”
许芳菲点头。
这下赵班长不懂了。
本来以为来者不善,要么谋财要么害命,结果许芳菲和这个社会青年,居然认识?
就在优等生少年眼光惊疑,打量了郑西野几秒后,郑西野的视线才冷淡地看回过去。他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送菲菲回来。”
赵书逸:“……”
这副大家长的姿态和口吻,以及那副方圆十里寸草不生的强大气场,着实把赵书逸唬得一愣,鬼使神差,下意识就接了句:“您不用不客气。”
郑西野又看向许芳菲,语调柔下来:“回家了。跟你同学说再见。”
“嗯。”
许芳菲这会儿还有点懵,闻言,乖乖点头,朝赵书逸说了句“再见”后便跟在郑西野身边离去。
徒留赵书逸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
夜色正浓,一阵风忽然吹过,携来凉爽的同时也惊醒街边老树,清幽幽的叶子摇摆起来,沙沙作响。
郑西野走了几步,眼风不由自主扫向身侧。
小姑娘校服穿得规矩整洁,背着小书包,微垂着小脑袋,脸蛋和脖子都白生生的,乖得不可思议。
郑西野:“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晚?”
许芳菲诚实回答:“高三了,老师要求班上前十名主动给自己增负,要做真题,还要利用晚自习之后的时间对答案,听评讲。”
说完稍作停顿,又轻声补充了句:“赵书逸说他家和我家在一个方向,所以才顺路送我的。”
郑西野拧了下眉:“赵书逸?”
许芳菲道:“就是刚才那个同学,他叫赵书逸,是我们班的班长,也是我们上次期末考试的年级第一名。成绩好,而且经常帮助同学。”
郑西野听完,寒着脸哦了声。
许芳菲介绍完班长赵书逸,想起今天那套英语真题卷,赵书逸几乎满分,内心不禁涌现出丝丝羡慕和崇拜,便又自言自语般感叹:“赵书逸的语感很强,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力也好厉害,光是数学英语物理三门就可以和我拉出分差。难怪他能考第一。”
话音落地,边上的郑西野忽然冒出一句话,风轻云淡:“考第一很难吗。”
许芳菲:???
许芳菲扭过头,用一种匪夷所思而又极其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与此同时,郑西野也侧过脸,耷拉着眼皮瞧她,没有表情地说:“我高中那会儿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许芳菲:“……”
许芳菲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无言对视了大约三秒钟,郑西野忽然看见,面前俏生生的小姑娘默默仰起了小脖子,抬头望天。
然后说:“看见了吗?”
郑西野莫名,循着她视线抬眸看去,夜浓如墨,黑咕隆咚的一片天幕,什么都没有。
“看见什么?”
“今晚好多牛在天上飞。”
郑西野:?
小姑娘又问:“知道为什么吗?”
郑西野:“为什么。”
小姑娘便深沉地看回他,语重心长道:“因为有个叫郑西野的人,在地上使劲吹。”
郑西野:“………”
第20章
老实说,许芳菲可真是太服气了。
哪怕他说自己成绩还不错、或者偶尔也能考个前几名,她也不至于这么震惊。
次次考第一。
这年头,大坏蛋吹牛都不用打草稿的吗?还是说他们学校全年级就他一个人?
两步远的对面,郑西野垂着眸,面无表情瞧着自个儿身前的小姑娘。
沉默了大约五秒钟,他目光移开,凉凉地撂下一句“不信算了”后便转过身,迈开长腿径直进了9号院大铁门。
许芳菲目送那道背影,一双清莹莹的大眼眨巴两下,有点懵懵然。
这是……
不高兴了?
脑子里窜出这个猜测,令许芳菲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那头,郑西野走出十米远,觉察身边没人跟上,便停了步子回过头,朝身后的方向看去。漆黑迷离的天幕下,学生崽子小小一只,孤零零地傻站在原地,似乎有些紧张,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无意识地对搓,活脱一个委屈兮兮的小可怜儿。
郑西野无语。
今天胖子和城北那群人起了冲突,他下午过去,忙活大半天才给摆平。原本就窝了一肚子鬼火,回来又瞧见她跟那个男学生肩并肩走在一起,说笑自如,一副关系不错亲近友爱的样子,那股火也就跟着越烧越烈。
可小姑娘此刻蒙着雾气的双眼,和各种拘谨窘促的小动作,瞬间把他什么火都浇没了。
郑西野黑眸瞬也不离地盯着许芳菲,两秒后,冷不防出声:“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呆那儿干什么。”
说到这里稍微一停,神态也随之落柔:“过来。”
抓住书包带的细白手指无意识收紧。
许芳菲骨子里害怕这个亦正亦邪的男人,不敢违抗,提步缓缓朝他走过去。
见状,郑西野扭头继续往单元楼的方向前行。
许芳菲默默跟在后面。
就这样两相无言地走了几步。在即将进入三栋二单元门洞的前一秒,郑西野身形凝住,察觉到一股微弱力道,自后下方传来,轻轻柔柔地将他牵绊。
郑西野顿了下,转过脑袋垂下眼。
视线中,他袖口被少女白生生的小手攥住,捏布料的几根指头纤长白皙,皮肤细腻得透着亮,指甲盖也是健康润泽的浅粉色。
郑西野眼皮猛地跳了跳,继而撩高几分,看向这只小手的主人。
“你……”姑娘似乎很迟疑,但还是鼓起勇气般,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在生气?”
郑西野安静片刻,没什么表情地说:“刚才有一点儿,这会儿好了。”
许芳菲悄悄抬头看他,又问:“因为我说你把牛吹得在天上飞?”
郑西野:“。”
郑西野:“不全是。”
许芳菲感到疑惑,紧接着问:“还因为什么?”
郑西野没有立刻答话。
因为什么?因为看见她和那个叫赵什么逸的男同学一起回家,最气人的是,她还冲那个男生弯着眼睛笑。
本来长得就够招人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两道弯弯的月牙,那副顾盼生姿的模样又纯洁又美艳,娇得要命,跟只小狐狸似的。哪个男人能经得住她那样笑。
可这些理由能说么?
静默须臾,郑西野很冷静地道:“一些场子里的事,跟你没关系。”
“哦。”许芳菲点点头,没有怀疑。
好的吧。
他本来就是成天不务正业打架斗殴的混混老大,因为一些江湖纷争心情不爽,也可以理解。这也算是他的工作嘛。
想到这里,心里那丝小小委屈和紧张不安也跟着一扫而空,许芳菲轻松不少,无意识地鼓起腮帮,悄悄吐出一口气。
这模样像只小金鱼,有点滑稽,可爱得紧。
郑西野垂眸盯着她看,被她的表情逗笑,忽然便一勾嘴角,很淡地笑了。他指指前面的门洞,懒洋洋道:“请吧,小同学。”
许芳菲也忍俊不禁,朝他浅浅弯起唇,回身进了单元楼。
*
第二天晚自习结束,英语老师果然脚踩高跟鞋、手拿试卷进了教室。
霎时间,整个高三一班炸开锅,怨声载道。
有人扯着嗓子哀嚎:“不是吧不是吧!这么晚了还要讲卷子!”
英语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抄起教鞭在黑板上敲了几下,说道:“前十名留下,其它同学正常放学。”
随着一阵阵欢呼声,学生们背着书包争先恐后冲出教室,脚步震得整栋教学楼都在颤动。
“我走了。”杨露拍拍许芳菲的肩,“晚上回家自己小心点儿,明天见!”
许芳菲挥挥手:“明天见。”
说完,便从试卷袋里拿出昨天的真题卷,又从文具盒里取出胡萝卜红笔,乖乖坐到教室前排。
能排进前十名的学生,英语水平都差不到哪里去,因此,需要老师专程评讲的错题也不多。二十分钟不到,评讲便结束。
英语老师走了。
许芳菲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从后门离开了教室。下楼梯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稍显急促,似乎在追赶什么。
她心生狐疑,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了眼。
“许芳菲。”赵书逸脸上挂着笑,从背后快步追上她,说:“今天还是我送你吧。”
“不用了。”许芳菲不好意思地摆手,“怎么能天天麻烦你呢。”
“我们是一个班的,顺路而已,你不用这么见外。”赵书逸道,“而且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单独回家也不安全。”
“我家很近,而且大路上人很多,不会有问题。”
“反正我爸开车,你就别推辞了。”
少女少年一个想婉拒一个想邀请,说话的这阵功夫,两人已经从教学楼走到了校门外面。
就在赵书逸想继续开口,说服许芳菲搭自家的顺风车时,一道声线却先他一步响起来,低沉沉清凌凌,穿破夜色,不咸不淡地唤了声:“小崽崽。”
许芳菲一愣,赵书逸也是一愣,两人同时转过头,朝发声地望去。
晚上九点多,学生差不多都已离校,凌城中学附近已经没几个人。夏天的尾巴虽余威犹存,到了晚上也要让路给初秋季节的微凉,几片树叶落在地上,让风一吹,打着旋儿飞远,街景有些萧瑟。
路边的街灯底下站着个人。
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把玩着打火机。站姿随意,脸色寡淡,光线自他头顶上方投落,那副英俊又凌厉的五官在面部印出浅浅的阴影,愈发显得深刻立体。眉眼部分刚好处于阴翳区,看不真切,情绪不明。
赵书逸蹙起眉。
认出是昨晚那个年轻男人。
“阿野哥哥?”许芳菲低呼出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郑西野神色很安静:“刚在附近办事,顺道来接你回家。”
话音刚落,许芳菲亮晶晶的眸子里便漫开了笑色。她两颊微热,心里也暖烘烘的,轻声答他:“谢谢你。”
郑西野勾了勾嘴角:“走吧。”
许芳菲点头,随之便准备跟着离去。
这时,赵书逸却突然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拽了下许芳菲的书包带。许芳菲困惑地转过头去。
赵书逸清秀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担忧。他戒惧地盯着郑西野,压低声,用只有许芳菲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这个人是谁?”
许芳菲回答:“是住我楼下的邻居。”
“你这个邻居,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赵书逸担心她的安全,低低劝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跟他走,我怕他会对你……”
令赵书逸没有想到的是,未等他将话说完,许芳菲竟然罕见地冷下了脸色。
她平静地沉声打断:“我的邻居为人如何,我想我应该比你了解。”
赵书逸一时愕然。
许芳菲继续:“我的邻居哥哥人很好的,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瞎说。”
赵书逸和许芳菲同班两年多,当然清楚许芳菲是什么性子。这是个水一样柔顺温婉的女孩,没有棱角,也没有丝毫攻击性,浑身洋溢着一种暖洋洋而又沁人心脾的阳光元气,柔进骨子里。
这是赵书逸第一次,在许芳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淡漠坚定,甚至是有点儿固执,不允许丝毫异议。
没等赵书逸再做出反应,许芳菲已兀自转过身,跟在那个社会青年身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背影看着还有那么点儿冷,有那么点儿酷。
竟然和她身边的男人颇为神似。
*
冷酷的社会大哥郑西野和冷酷的三好学生许芳菲就这样并肩同行,一起沿大马路往喜旺街的方向走,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离奇的是,许芳菲发现,他们曾无言同路好几回,今晚她和3206之间的气氛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尴尬。
而是安谧。
可是,形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什么呢?
许芳菲疑惑地思考起来。她暗自转头看向身旁,视线在郑西野干净冷白的侧脸上细细端详,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好在功夫没白费,许芳菲很快就有了发现:大概是因为,今晚这位姓郑的老大,心情貌似不赖。
具体表现在,他虽然仍是那副凉凉淡淡的散漫神色,可嘴角却很轻微地挑着道弧,浑身的气场也有变化,不再是那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阴冷凛冽,像寒冰被消融,淌出了潺潺暖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