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忙推着独轮车出了宫,守卫远远缀在其后。
宫墙脚经常有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乞儿,等着送潲水出宫时,奔上去捞一口吃食。
守卫以前经常驱赶他们,这时一看,倒是眼前一亮,高声吆喝道:“你们,过来,将她们弄走去处置了!”
乞儿们缩成一团没敢动,守卫气得跳脚,把刀舞得呼呼响,威胁道:“贱奴!敢不听话,仔细砍了你们的脑袋!”
面黄肌瘦的乞儿们,这才弓着腰,畏缩着走了上前。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弯腰抬起破苇席,摇摇晃晃离开。
守卫松了口气,对赵寰她们命令道:“你们还不快回去,莫非想要被一并丢去乱葬岗!”
赵寰不动声色看着林大文他们走远,推着空独轮车,转身回浣衣院。
一路上,赵瑚儿难得安静。等进了浣衣院的院门,金人婆子忙不迭闪身离开,她方低声说道:“自到了浣衣院,好似在深牢大狱,每日都过得浑浑噩噩,我都忘了今夕是何夕。今日是我第一次走出这道宫门,亦忘了外面的天地,竟然如此广阔。”
邢秉懿低声接话道:“云真美啊,比雪还要洁白,它们就那般恣意流淌。若是有来世,我要做一朵云。做人没意思,就算是贵为王妃,也活在方寸之间,从没一天畅快过。”
半晌后,赵瑚儿摇了摇头,道:“我来世还是要做人,这辈子的恩怨,就这辈子了了,下辈子,能做个随着自己心意而活的人。”
她侧转头,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寰,问道:“二十一娘,你呢,下辈子想做什么?”
赵寰坦率道:“没想过,没功夫想。”
赵瑚儿愣住,很快就释然了。也是,赵寰为了她们殚精竭虑,压根没功夫想那么多。
念及赵寰的辛苦,赵瑚儿想了下,说道:“既然装疫病的法子有用,我们就该全部装染上疫病,好一起逃出去省事。”
赵寰道:“不行。若是都染上疫病,浣衣院或会被金人围起来,或全部挪到一处去。不是被一把火烧掉,就是全部活埋。”
赵瑚儿脸色一变,邢秉懿心有余悸道:“金人心狠手辣,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做不出来。为了怕人逃走,将疫病传开,他们肯定会派重兵驱赶,到时候我们休想逃掉。”
赵寰耐心解释:“不仅如此,我们就算全部都出去了,如今天气还冷得很,这么多人,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避寒之处。宫里的这条线,基本就断了。”
赵瑚儿恍然大悟,笑着道:“还是二十一娘想得周全,将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邢秉懿觑着赵寰苍白的脸色,额头冒出来的虚汗,忙关心问道:“二十一娘,你可是伤口又裂开了?”
昨晚奔波太累,与严郎中林大文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安排,思虑过重,又没歇息好,此时精力略有些不济。
“我还好,歇息一阵就没事了。”赵寰拭去虚汗,转头看向后面,见姜醉眉她们都顺利归来,长长舒了口气。
邢秉懿顺着赵寰的视线看去,劝道:“你且先将事情放一放,回去歇一歇再说。”
赵寰理了理发丝,望着前面转角处,突然出现的一队金兵。
被拱卫在中间的完颜亶,神情阴郁,阴森森,看上去似冰冷的蛇。
赵寰顿时神色微凛,轻声警告道:“疯子来了,你们都要万分小心!”
第32章
韩皎与金人婆子见到完颜亶前来, 赶紧上前见礼。金兵气势汹汹,握着刀的手一抬,将两人掀到了一边去。
完颜亶脚步微顿, 四下打量了一眼, 不耐烦问道:“人呢?”
韩皎不知其意, 愣了下恭敬地道:“浣衣院脏污破旧,恐污了陛下的眼睛。陛下可是要找谁,小的这就去将她传来。”
完颜亶看都未看韩皎, 拔高声音, 手握成拳,猛然朝下一挥,嘶声力竭喊道:“都死了, 难道都死了?人呢,人呢?!”
众人见完颜亶神情癫狂,吓得纷纷躲进了屋。赵寰她们避无可避, 无声肃立在一旁。
完颜亶神色更加阴郁了, 他眼珠子四下翻动,大步流星走到赵寰她们面前,嘶声质问道:“人呢?”
赵寰略微思索了下, 依旧低头不语。赵瑚儿嘴皮动了动,见她没做声, 赶紧跟着闭上了嘴。
完颜亶等了一会, 没听到回答, 呼吸急促起来。抬脚踹向墙壁,将土墙踹得尘土飞扬。
他顺手大力推开一扇屋门, 冲进去之后,再急转身出来, 奔进下一间。
跟疯狗般,连着奔了几间,引得浣衣院尖叫连连,一片恐慌。
赵瑚儿惊慌不定看着赵寰,低声问道:“二十一娘,他在作甚?”
赵寰眉头紧皱,道:“他在找人。”脑子里灵光一闪,脸色微沉,“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找的......就是她。”
赵瑚儿也看出了完颜亶的不对劲,顺着赵寰的视线看去,呼吸霎时一窒。
完颜亶从一间屋子里冲出来,手紧拽着脸色煞白,哭都不敢哭的赵金姑。
“三十二娘!”赵瑚儿低声惊呼,手不禁拽住了赵寰的衣袖,焦急地道:“二十一娘,这该如何是好?早知道,把她也弄出去了。”
赵寰眼神沉了下去,完颜亶明显不太正常,暴躁而分裂。他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一直在失控的边缘。
赵金姑瘦得像是只小鹌鹑,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出头的小娘子。金人成亲早,完颜亶十余岁,身子壮实,已与成人无异,早与裴满氏大婚。
赵寰试图猜测完颜亶来找赵金姑的意图,或许登基筵席那晚,看到弱小的赵金姑,突然来了兴致。又或许,赵金姑是他反抗完颜宗干等人的工具。
无论哪一种,都令人恶心透顶。
完颜亶一言不发拖着尖叫哭泣的赵金姑,继续往其他屋子走去。在最后一间汴京宫女们住的屋子里,拖了年约十五六岁的徐梨儿出来。
徐梨儿憋着气,双目圆瞪,身子后倾沉默反抗。
完颜亶怒了,用力将她一摔,扭曲着脸骂道:“找死!”
徐梨儿被摔倒在地,痛得叫唤了声,半晌都没能动弹。
赵瑚儿看得喘气都粗了,柳眉一竖,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去。
赵寰眼疾手快拉住了她,转头朝浣衣院大门的反向看去。
赵瑚儿没能动弹,抿了抿嘴刚要说话,听到完颜宗干一声怒喝:“陛下,此处肮脏,不是你该来之地!”
完颜亶脸色变幻不停,用尽全力拽住了赵金姑,几乎快将她的手臂捏碎。
赵金姑痛得冷汗淋漓,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完颜亶阴鸷的双眼,不敢与完颜中干对上,气焰却不低,大声道:“我要选她们为妃!”
完颜宗干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完颜亶,厉声道:“此处说不定有了瘟症,陛下读过汉人的书,书中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过几个大宋女人罢了,值得你大动干戈!”
完颜亶抬起了头、傲然地道:“我完颜氏向来不惧死,若伯父害怕的话,不若回去自己的王寨。伯父既然说几个大宋女人罢了,为何又要拦着,我就要她们!”
完颜宗干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他看了眼四下打开屋门,偷偷打量的众人,恼羞成怒道:“都滚回去!”
“砰砰砰”,门接连二三关上了。赵寰推了赵瑚儿她们回屋,她则闷声不响,一个箭步奔上前。
徐梨儿还痛苦坐在地上,赵寰俯身,半拖半拽将她带走。
完颜宗干上下打量着赵寰,冷哼一声,道:“站住!”
赵寰停下脚步,低垂着头站在了那里。
完颜宗干绕着赵寰走动了几圈,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啧啧两声,阴阳怪气道:“柔福帝姬,真是大胆啊!怪不得那许多人要你。没我的命令,谁让你动她的?”
赵寰感到好似阴冷的毒蛇在身上爬,浑身都难受不已。她屏住气,装作害怕道:“她生了病,郎中说也要将她送出去。”
完颜宗干顿了下,警惕地盯着两人,下意识离得远了些,呵斥道:“滚!”
赵寰暗自松了口气,搀扶着徐梨儿离开,赵瑚儿忙停下脚步上前帮忙,低声焦急道:“三十二娘怎么办?”
“三十二娘没事。”赵寰道。
赵瑚儿往后看了眼,完颜亶与完颜宗干跟斗鸡一样,语速飞快,叽里咕噜在争执着什么。
赵金姑已经被完颜亶放开,吓得缩在旁边簌簌发抖,既不敢走,更不敢哭。
赵瑚儿紧咬着唇,不忍再看,转头回了屋。
赵寰让徐梨儿坐在炕上,拧了布巾递给她,道:“伤到哪儿了?”
“没事,就是一口气没能缓过来。”徐梨儿答了句。这时,她才全身一软,接过布巾的手,颤抖个不停,哆嗦着哭道:“厉鬼,他们都是厉鬼!”
赵瑚儿义愤填膺地道:“他们岂是厉鬼,金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邢秉懿慌忙朝屋外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要是被听见,仔细惹出祸事。”
赵瑚儿气得不行,想到完颜宗干他们还在外面,到底不情不愿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院子里重重的脚步声经过,赵寰走上前,从门缝朝外悄悄打量,道:“他们都走了。”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赵瑚儿忙跟着出去,帮着赵寰扶起哭得伤心的赵金姑回屋。
送走三个小的,多了两人,屋子里尚不算拥挤。严善帮着倒了水给徐梨儿喝,她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只眼眶红着,还不时长长抽噎一声。
赵寰与赵瑚儿将赵金姑安置在炕上坐好,让她略加洗漱之后,给她也倒了碗水。
赵金姑木呆呆坐着,捧着碗没动,泪珠子断了线般,滚滚而落。
赵寰也没劝,拿走赵金姑手上的碗,掀起她的衣袖查看。
赵金姑跟芦柴棒般瘦弱的手臂上,被完颜亶捏得青紫交加,惨不忍睹。
赵瑚儿更恨了,破口大骂道:“狗贼!畜生!我真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得片甲不留!”
邢秉懿哎哟一声,赶紧跑到门前往外打探,见外面没人,方回头看着赵瑚儿。
想到赵瑚儿先前的举止,刑秉懿责备地道:“十三娘,你真是太冲动,若非二十一娘,你今日又撞到了刀口上。你莫非以为,完颜宗干会与你讲情面讲道理,完颜亶又会是心慈手软之人?”
赵瑚儿知道自己莽撞了,不过仍然不服气,梗着脖子辩驳道:“我就是看不过去,完颜亶发了疯来浣衣院要人。瞧他小小年纪,书也读得不少,真真是不要脸!”
邢秉懿急了,气得也口不择言道:“完颜亶是金人的皇帝,以前我们这些人,都被安成了完颜晟的女人,金人野蛮,从不讲伦理纲常,我们眼下都成了完颜亶后宫的人。他来此地挑选人,再不要脸,你我能耐他何?”
嘲讽冷笑几声,刑秉懿不屑道:“男人都莫过如此,太上皇又好到了何处去!金人不读书,跟畜生无异。完颜亶熟读经史,他也跟没读书的莽汉般,全然不顾礼义廉耻。说起来,大宋男人亦这般,朝堂上的官员,赵家男子,谁不是妻妾成群!”
赵瑚儿神色一下黯淡下来,顿感索然无味。是啊,男人都一样。宋人金人,只读过书的人,做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会掩饰一二而已。
赵寰一直没有作声,她默默拧了冷布巾,敷在赵金姑的手臂上散淤。
被冷冰冰的布巾一激,赵金姑手臂抖动了下,情不自禁往后躲闪。
赵寰轻声安慰她道:“先前我替你查看过了,好似没伤着骨头。敷一阵,伤处好得快些,你若是受不住,不敷也行,过几天淤青就散了。”
赵金姑嗯了声,咬了咬嘴唇,嗫嚅着道:“有劳二十一娘,我没事。”
赵金姑生母早逝,份位不高。以前在汴京宫里也不起眼,性格怯弱内向。道完谢,就坐在那里垂头抹泪。
徐梨儿一直微微扬着头,眼里闪着泪光,却没再哭。
听到赵金姑的啜泣,徐梨儿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帝姬嫔妃们,她一下转头看去,戾气横生,娇叱道:“闭嘴!哭哭哭,哭什么哭!你莫非还盼着给完颜亶做妃子不成!”
赵金姑吓了一跳,白着脸,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没有,我万万没这个心思.....”
“你姓赵,你是大宋的帝姬。且不提咱们这些下人婢女,汴京无辜的平民小娘子。你阖家全族的姊妹,嫂子姑母堂姊妹表姊妹,女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被金人□□,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你若打着做完颜亶后妃的心思,上愧对天,下愧对列祖列宗,黎民百姓。十足比金人还要可恶,不要脸!”
赵金姑嘴笨拙,刚发出一个声音,就被徐梨儿打断了。她杏眼圆睁,凄厉地道:“我宁愿做女妓,也不要舔着脸做妃子,去享受金人给的那点好处!金人赏给你的一只金簪,一个封号,上面全沾满了咱们女人的血!”
赵金姑被骂得傻了眼,茫然看着突然暴怒的徐梨儿,一时连哭都忘记了。
屋内鸦雀无声,惟余徐梨儿呼哧的喘气声。
赵瑚儿最先噗呲一下笑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她平时与徐梨儿不熟,见识到她烈火般的性格,顿感到相逢恨晚。
她走上前,坐在徐梨儿身边,亲亲密密地道:“真是爽利的性子,看上去,我们才是如假包换的亲姊妹!”
徐梨儿并不买账,恼怒地道:“我家虽然穷困,爹娘生前一直清清白白做人,无愧于天地。谁与你是亲姊妹,有那么一个爹爹,真是羞煞人!”
赵瑚儿讪笑几声,道:“是是是,我爹爹不是......”
作为嫡公主,赵佶以前待她甚为不错,“不是人”三个字在嘴边含混了下,到底没有说出口。
尴尬了下,赵瑚儿转开了话题,问赵寰道:“二十一娘,她们可会有事?”
若是完颜希尹没死,完颜宗干与完颜宗弼对阵占据了上风,不需要拉拢裴满氏。完颜亶收几个后宫嫔妃,算不得什么大事。
完颜希尹死了,裴满氏强势,完颜亶想要为所欲为,挣脱完颜宗干的摆布,眼下他还做不到。
赵寰沉吟了下,说道:“她们暂且不会有事。完颜亶性格虽阴晴不定,完颜宗干忌讳浣衣院的疫病,会派更多的金兵守卫着他,不会让他乱跑。”
徐梨儿挣扎了下,起身对赵寰曲膝福了福身,道:“多谢你先前搭手相助。你以前也帮过我们,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赵寰笑笑,说了声无妨,“我们本当守望相助。你先前说得对,我们是帝姬,既然享了福,就该还你们一些。”
徐梨儿斜了眼赵金姑,道:“帝姬与帝姬,相差得可远了去。皇后太后都没管.....”想到邢秉懿也是皇后,她不自在了下,含糊着道:“反正多谢你。”
赵寰岂能看不出徐梨儿的心思,道:“你们暂且歇息一阵,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邢秉懿忙道:“二十一娘,你累成这样,先歇一会吧。”
赵寰道:“等会再回来歇息,我还有些事,得去问问韩皎。”
邢秉懿没法,硬留了她一阵,将剩下的那点糖,全部兑了水给她喝了,方放她出去。
浣衣院所有屋门紧闭,安静荒凉。太阳明晃晃照着,却没有半点温度。
赵寰眯缝起眼睛,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逐渐开春了,春雨贵如油。天已经连续晴了许久,滴雨未下。
完颜宗干应当也注意到了天气的情况,赵寰斟酌着,为了抢更多的粮食钱财,来度过即将到来的灾荒。金人此次出兵的规模与人数,绝对不会少。
赵寰站了一会,往韩皎的住处走去。刚转过屋角,恰好与她遇上。
韩皎四下望了望,走上前低声道:“完颜亶回到王帐,与裴满氏大吵一架,差点没将帐顶都掀了。完颜宗干在从中调和,他们提起了打仗之事。听说这次出兵,裴满氏家族去的人少,裴满氏很不满。其他的,完颜氏各部都派了兵,兵力大致差不多。在外地的王爷,比如燕京的翼王,完颜鹘懒也会出兵。”
赵寰顿时神色一喜。
燕京,真是天助她也!
第33章
赵寰当晚就再次出了宫, 严郎中带了个陌生的汉子,到了他们议事的老地方。
汉子年约三十出头,身形中等, 面色蜡黄, 板着脸, 一身的戾气。
赵寰见到汉子裹着布巾的手,神色微楞,心中不由得一喜。
果然, 严郎中拉过汉子, 道:“二十一娘,这就是何良。”
何良掀起眼皮看了眼赵寰,脸色依旧很臭, 一言不发。
严郎中尴尬了下,推了他把,不悦抱怨道:“你瞧你, 一个大男人, 心眼恁地小。你憎恨讨厌大宋皇帝,二十一娘虽然姓赵,朝政上的事情, 可是她做得了主?怎地连她都一并怪罪上了。”
赵寰并未放将何良的态度放在心上,望着他的手, 关心问道:“何先生的手可好了?”
何良支吾了声, 总算开了尊口。他话里带刺, 并不那么客气道:“小的当不起帝姬的一声先生。有劳严郎中,得了他的医治, 我的手算是保住了。丑话先说到前面,我清楚你们要我作甚, 我的弓箭,只拿去复仇。再多别的,得要付出报酬,银讫两清,互不相欠。”
严郎中一听,后悔得脸都黑了,气呼呼就要开骂。
赵寰笑起来,抬手制止了他,爽快地答了声好。
何良意外了下,斜眼打量着赵寰,见她穿着破旧衫裙。素净的脸,无任何钗环装扮,甚至连银耳钉都没有,不相信道:“你哪来的钱财?”
赵寰干脆利落道:“抢啊。金人能抢大宋的,我就能再抢回来。”
何良翻着白眼,嗤笑一声,道:“大话休说。别说帝姬,就是皇帝来,我都不会买账。”
他嘴角讥讽浓得往下掉,“反正我们大宋人也不是,金人也不是。无家无国,就是流落异乡,苟活下来的孤魂野鬼罢了。”
“不会呀。”赵寰眼神坚定,直视着何良,笑道:“我们要回家。何先生,我称呼有本事的人都为先生,诸位在我心中,都担得起一声先生。”
何良眼神扫过严郎中他们,神色虽桀骜,看上去还颇为享受这个称呼。
赵寰盈盈笑道:“当然,我觉着自己也能被称为先生。”
何良呆住,赵寰笑容更浓,指着自己,比他还要嚣张百倍,缓缓地,一字一顿道:“因为,我要带你们回到大宋,回去故土。你们所受的不公,我带你们去讨回来!”
严郎中瞧着赵寰飞扬的眉眼,激动地叫了声好。何良一个不察被吓住了,埋怨地咕哝了句。
有本事之人都有脾气,赵寰能理解何良。他恨赵家,恨皇室。
冤有头债有主,他恨得对。
赵寰要用何良,哪舍得让他离开。除了答应他的要求,还要有他能留下来,震慑住他的能力。
气势上小露一手,且不管何良的想法如何,她只关心眼前的情形,问道:“何先生在完颜宗干的王寨,离开可方便?”
何良傲然道:“我离开,难道还得经过他的允许?先前我不小心被他给抓住了,那是我倒霉。我的手指被他给砍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赵寰问道:“冒昧问一句,何先生的家人,如今在何处,他们可好?”
何良的双肩一下坍塌了下去,低落地道:“在路上生了病,没挺过去。”
赵寰默然,道:“对不住,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何良抓了下乱糟糟的头,不耐烦地道:“还是先说正事吧,神臂弩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费功夫倒是小事,可箭头呢?”
林大文忙上前,道:“先前二十一娘提过,我已经让人盯着几大王寨的兵营了。兵营出了事,现在他们的防卫更加紧密。不过二十一娘放心,军饷动静大,他们难以隐藏掩饰,已经被我们给发现了一些端倪。”
“劳烦你们看紧些,我出来就是告诉你们,完颜宗干要马上用兵了,这两天他们应当会分发军饷。一旦拿到了箭矢,何先生这边就可以在神臂弩上。”
赵寰将浣衣院的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他们用兵越多,我们的机会就越大。他们一出兵,我们就集中力量,从这边冲过去。”
前后世的道路与环境完全不同,但大体的方位不会变。赵寰蹲下来,照着后世的记忆,画了简单的路线图:“最后到达此处,以此为据。”
何良虽然一直抬眼望天,显得很是不在意。见到林大文他们都凑上去看得仔细,好奇心顿起,跟着上前看了几眼。
心里虽然佩服赵寰的布置,待看到她最后停留之地,立刻怪叫起来:“你先前可是在吹嘘要回大宋!”
赵寰头也不抬,不紧不慢道:“幽云十六州,燕京等本就是大宋的土地。燕京有长城为界,辽国作为都城多年,城墙修建得不错。易守难攻。”
她没有多加解释,长城抵御是一个方面,她要抢在金人迁都燕京之前,占据此地,将金人困在寒冷的大都。
严郎中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是金人回返,前来攻打燕京,到那时以我们的兵力,只怕无法与其一战。”
赵寰手上的木棍指向汴京,道:“这里,可以拦上一拦,或者前来驰援。”
何良不服气道:“开封府府尹早已成了金人的官,他如何给我们帮助。若是说岳将军,还有些可能。”
赵寰想到此处的开封府尹,忍不住笑了,并未多加解释。
只是,岳飞啊!
赵寰唏嘘感慨,岳飞作为一代名将,抗金英雄,对大宋忠心耿耿。
但岳飞是大宋的官,是赵构朝廷的官。
赵寰惆怅万分,道:“岳将军出兵,要得朝廷同意啊!”
何良顿时郁闷不已,岳飞要听朝廷调度安排,如果私自用兵,等同于谋反。
赵寰转念一想,道:“何先生提醒了我,可以试着写封信给岳将军,将我们这边的局势如实告知,他得到了信,说不定能争取到出兵的机会。这封信,得亲自送到他手上,还得快。”
送信的人手,又是一个问题,赵寰又犯愁了。
何良看了几眼赵寰,主动道:“我倒认识几个做买卖的人,就是在打仗时,也能在金人与大宋之间来去自如。他们虽说身份地位低下,人却很是重情重义,比赵氏……”
想到赵寰也姓赵,何良憋了下,将骂皇室的话咽了回去,“金人不讲规矩,经常拿了货物不付钱,他们早已积累了一肚皮的怨气。让他们带个信,倒不是什么难事。若二十一娘信得过,就将信交给他们吧。”
在两军打仗的时候,还能做买卖赚银子的人,赵寰哪敢轻视。何况,眼下她真没其他可用的人手。
赵寰略微沉吟,当即拍了板,一口应了:“多谢何先生,这都是你的面子情,以后我抢回了金银,定会重金酬谢。”
何良见赵寰毫不犹豫,至少一个果决是占了。对她不免高看了眼,态度稍微好了些。
接下来,赵寰与他们商议了细节,在宫门守卫换值前,赶回了宫。
不过五六日,金人就召集了近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出发,南下进攻大宋。
金兵被派去了打仗,宫里守卫减少了些,没再先前那么严。韩皎相熟的守卫换了时辰当差,整夜轮值。
天助她也,时辰正好充裕。赵寰提前早早歇息,夜里戌时末,准时睁眼醒来,摸索着衣衫穿上。
赵瑚儿与徐梨儿,邢秉懿也醒了,跟着起了身。很快,姜醉眉也来了。
严善与赵金姑裹着被褥,靠在炕头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忧虑与担忧。
赵瑚儿系紧腰带,对着两人挑眉一笑,“没事,别害怕。”
邢秉懿斜了眼赵瑚儿,眉头微皱,不放心地道:“你呀,等会可别冲动了,得听二十一娘的安排。”
赵瑚儿满脸的不服气,懒洋洋应了声是。邢秉懿见赵寰沉默着没做声,微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