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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大人,就你们而言,是希望大唐胜,还是东突厥胜?”玄奘笑着问。
他本以为这问题有些敏感,没想到张雄毫不犹豫,坦然道:“当然是大唐胜了!我们高昌人祖先都来自河西,乃是堂堂汉人,怎会愿意仰这些夷狄的鼻息?况且,对于丝绸之路而言,只有中原王朝强大、富裕,才能生产更多的丝绸和瓷器,才能购买更多的金银和香料,丝路才会更加繁华。只是中原内战频仍,兴衰有如灯灭星垂,我们高昌虽然是汉人,也实在指望不上中原王朝,只好在异族的夹缝中自己求存。”
玄奘悲悯不已,高昌的命运第一次真正牵动了他的心,身为汉人国家,独自生存于西域,那种艰辛当真是无法想象。
玄奘问朱贵:“总管大人呢?”
朱贵笑了:“老奴不是汉人,也不是西域人,更不是突厥人,只要我高昌安好,陛下康泰,老奴从来不考虑这大国争锋。”
玄奘看着他的模样,倒当真有些好奇:“总管大人,您是何方人氏?”
张雄笑了:“法师,朱总管是嚈哒人。”
“嚈哒?”玄奘仔细想了想,倒真没听说过这个国家。
朱贵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也难怪法师不知道,我的国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波斯和西突厥给灭了,族人们四下逃散,早已经像这灯头的火,香尖的光,消失在了黑夜中。”
张雄对这段历史知之甚详,解释道:“法师,嚈哒人是汉朝时大月氏的一个分支,几百年前称霸西域,他们曾经打败过拜占庭和波斯,甚至击败了天竺,在西域建立了最辽阔的帝国。三十年前,嚈哒人国势衰微,被波斯和西突厥人联手给灭了。”
玄奘慨叹不已,朱贵叹道:“灭国之后,我们一群族人保护着年幼的公主向东来到了高昌,得到高昌人善待,就在此住了下来。后来,公主嫁给了当时的世子,现在的陛下,我为了照顾公主,就净身入了宫,当了太监。”
玄奘道:“那么嚈哒公主呢?”
朱贵脸上哀伤不已:“二十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诸国亦苦。”玄奘喃喃道,“弥勒净土,究竟何时能降临?山河石壁,皆自消灭。百花开放,万类和宜。粳米成熟,不炊可食,人食长寿,毫无疾苦。衣裳不需人工纺织,地长天衣树,树上生出细软衣裳,任人采取穿着;房屋宫殿,亦多以法化而成,地上没有丝毫污浊不净……”
朱贵默默地听着,伤感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笑道:“法师是否去过王城内的佛寺?”
玄奘摇摇头:“贫僧昨晚才入城,还没来得及礼拜佛寺。这高昌王城的佛寺在何处?贫僧从交河回来,定要去一一礼拜才是。”
一听这话,朱贵先笑了:“法师,这高昌城内城外,共有佛寺三百多座,您要一一礼拜,恐怕一年都拜不完。”
玄奘不禁呆住了。南北朝时,佛教盛极一时,也不过在唐人的诗句里留下“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感慨,可这高昌王城才三万多的人口,仅仅王城周边就有佛寺三百座!平均每一百个人就拥有一座佛寺,当真不可思议!
玄奘忽然有种隐忧,他立志要昌盛佛门,因此才不惜冒险前往天竺求佛,可是即使他求佛归来,将佛教昌盛到如同高昌这般,三万人口三百寺,难道就是佛教之福吗?他蹙眉深思,这个问题却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思考出答案的。
三人一路聊着从城北的玄德门出去,一路的绿洲上,到处都是绵密耸立的葡萄园,此时是冬季,葡萄藤光秃秃的,一片苍黄,一望无际。可以想见收获季节的盛况。
正走着,忽然看见北面的山峦一片火红,岩石通红,山脉沸腾,似乎整座天空都在熊熊燃烧。玄奘不禁大吃一惊,勒马停下,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这座山怎么会……燃烧?”
张雄一愕,和朱贵一起大笑起来,连一旁的阿术都笑得前仰后合。张雄笑道:“嘿,弟子倒忘了,法师是夜晚经过的新兴谷,怪不得没看见这火焰山。”
阿术道:“师父,这山名为火焰山,倒并不是真正在燃烧。那山上岩石是赭红色,山上寸草不生,在红日照耀下,地气蒸腾,烟云缭绕,真像是燃烧一般。我第一次随叔叔路过此地,也以为是着了火。”
玄奘啧啧称奇,朱贵也笑道:“法师,这山虽然没有着火,但到了盛夏时分,山上温度之高,把鸡蛋放在沙面上,片刻就能烤熟。有些百姓吃馕饼,干脆把面摊在石头上,一会儿就能晒得外焦里嫩。”
从王城到交河城的道路就在这火焰山下,顺着山脚向西六七十里。他们出城时已是黄昏,当天走了三十里便已入夜。张雄命令骑兵们搭建营帐,就在山下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上午时分,便到了交河城外。
交河城是两百年前车师国的都城,位于两条河交会处的河心洲,在河水的冲刷切割下,这座河心洲的地势越来越高,形成一座高有十丈的坚固土台,形状如同一片巨大的柳叶,南北长达五百丈,东西最宽处可达百丈。
由于这里夏季酷热、干燥,交河城的地表上并没有建筑,居民为了避暑,挖开地面,开凿窑洞式住宅,住户的院子相通,便形成了地下的街道。最奇特的是,这里的建筑不是层层向上,而是层层向下,最初的住宅和院子距离地面近,想增加住宅,就往地底下掏挖,挖出来的土,筑成围墙和土屋。地底窑洞的透气孔与水井连通,水井里的凉气天然可以调节室内的温度,防暑降温。于是乎,这座土台就被人为切割,一出门就是崖壁,头顶则是地面,天然形成了一重重的城墙,整座城市成了一座功能复杂的军事堡垒。
事实上,这座交河城也是西域最牢固的城市,城下是深深的河沟,无论站在沟底,还是河对岸的高处,根本看不清城内的防御。近两百年前,强大的匈奴围困车师国达八年之久,最后还是车师人主动撤离,才算把这座城堡给攻了下来。
因此这座构造繁复的终极性防御堡垒,对历代中原王朝都是拓展西域的最可靠根据地。眼下,交河城是高昌国最大的一个郡,历来都是世子册封为交河公,管理城市。也就是说,交河城的最高长官,便是麴仁恕。
朱贵带着人先进城去通知交河太守,玄奘和张雄缓缓而行,到了交河城外,张雄忽然问:“法师,据说几个月前,大唐皇帝陛下出兵东突厥后,曾经作诗: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这是否暗示朝廷对我高昌有领土的要求呢?”
“哦?”玄奘愣了愣,张雄含笑望着他,但玄奘却从他的笑容里,觉察出了一些对大唐这个庞然大物的惊惧。玄奘想了想:“贫僧只是一介僧人,不懂国事。但对我大唐人而言,诗句乃是抒怀之用,而没有实际指称。关于交河城的诗,更是屡见不鲜,譬如虞世南大人前几年就作过一首诗: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另有诗:还恐裁缝罢,无信达交河。贫僧想,大唐朝廷总不会从上到下都一致要求攻占西域,占领交河吧?”
张雄哈哈大笑:“法师辩才无碍,弟子佩服。只是玩笑而已,法师千万别当真。”
玄奘暗暗感慨,这高昌人,一方面希望得到中原汉人政权的庇护,一边又希望保持独立,也真是纠结。
这时朱贵带着交河太守亲自出迎,众人从南门进城,城门狭窄,进去后更加狭窄,两侧都是高耸的土墙,看不见民居。众人带着玄奘绕了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街道贯通全城,但奇的是,两侧仍是土墙,没有民居。
玄奘等人从大道的一个豁口转过来,才看见层层叠叠的民居堆积在街道两侧,里面行人商旅买卖兴旺,客栈、佛寺、官署、市集,区域划分得极为细致。只是,看着身边的土墙悬崖,抬头望着变成一线的天空,玄奘想起自己正行走于地底,不禁感觉有些怪异。
麴智盛当日去的赭石坡在东门外,这里已经出了交河城,是河沟的边缘,上方就是高耸的河岸,形成垂直的崖坎。
“法师,这里就是赭石坡。”朱贵指着一处深红色的悬崖,“当初三王子就是站在此处。”
玄奘点点头,问张雄:“二位和诸位军士能否离得远些?”
张雄和朱贵一愕,对视一眼,也不追问,挥手命令骑兵们后退三十丈,自己也去了远处等待。阿术低声问:“师父,您干吗让他们都走了?”
玄奘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麴智盛在这里接住了龙霜公主,贫僧想来,人谋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若是人谋,那就必定牵涉国家利益之争,西域各国的关系错综复杂,不得不防。”
阿术奇道:“师父,您似乎笃定那大卫王瓶里的魔鬼是假的?”
“假的?”玄奘诧异道,“贫僧可没有这么认为,毕竟很多东西用人谋无法解释。对了,阿术,你身子灵活,能否攀上崖坎,看看崖壁上有没有镶嵌……木橛或者孔洞之类。嗯,最好带一截绳子,到时候把贫僧也给拽上去。”
阿术答应一声,去找张雄要了一段绳子盘在腰间,攀爬了上去,这处崖坎高有三四丈,垂直陡峭,很少有可供手扶脚踩的东西,但这些却没有给阿术造成障碍,他的身子实在灵活,有时候用两只手就可以吊起全身,像一只大壁虎。一炷香的时间后,阿术查看完了整座崖壁,朝玄奘喊:“师父,没有!”
“好,你放下绳子!”玄奘朝他招了招手。
阿术在山崖上找了个枯死的树桩把绳子系紧,然后将绳索另一头扔了下来。玄奘缠在腰间,拽着绳子攀缘而上,不时用手抠抠崖壁上的土层,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工痕迹。玄奘一时犯了疑,径直爬上崖坎。
站在崖坎上,就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平原,两人眺望着河谷对岸的交河城,玄奘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地面。从龙霜公主骑马坠下悬崖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但地面上的马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那马蹄痕迹时隐时现,长有三四十丈,从马蹄的分布来看,是正常的奔驰速度,只是到了悬崖边,蹄痕才杂乱起来,甚至有一条长长的拖痕,似乎公主发现前面是悬崖,拼命勒马。
玄奘笑了笑,忽然道:“阿术,若是贫僧让你骑着一匹快马冲下悬崖,告诉你贫僧在底下接着你,你敢不敢干?”
阿术一惊,迅速躲得远远的:“师父,您不会让我骑着马照原样来一遍吧?那万万不行!”
“为何?”玄奘笑着问。
阿术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师父您想啊,您站在底下,我骑马掉下去。崖坎底下这么大,您能判断出我落在哪里?还有啊,我跟马一起坠下去,恐怕您还没挨着我,就被马匹砸扁了!再退一步,就算您老人家接着我,您是抱着我脑袋呢,还是抱着双腿?我要是一个倒栽葱,只怕脑袋要撞到腔子里了。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玄奘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你不敢,贫僧也不敢!好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阿术怔住了:“师父,您找到真相了。”
玄奘笑了笑,却不言语,朝着悬崖的方向走去。
便在这时,远处却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法师这便要走么?”
两人愕然回头,却见身后的平原上,一个少女牵着一匹红马,正笑吟吟地向他们走来。玄奘和阿术不禁面面相觑——眼前这少女,竟然是龙霜月支!
[1] 唐尺,一尺为现代的三十六厘米。
[2] 突厥王廷派驻到各国的监察征税官,同时承担监控该国职能。
[3] 焉耆文字属印欧语系的吐火罗语,是梵语的分支。
第五章
公主与和尚的赌约
龙霜月支袅袅婷婷地走着,虽是一脸笑意,但神情中却透着冷厉。
阿术低声道:“师父,她是来杀您的!赶紧抓绳索跳下去吧!”
玄奘苦笑着摇摇头,朝龙霜月支迎了过去,脸上风轻云淡:“阿弥陀佛,公主为何来到这里?”
龙霜月支咯咯地笑了,绝美的脸上,再也见不到高昌宫中的那种孤弱无依,楚楚可怜,又回到了伊吾城外的那种冷冽与自信:“法师既然认为我藏着天大的阴谋,我又怎敢避而不来?”
这时,龙霜月支牵着马走到他们面前,抛掉缰绳,眺望着悬崖下。她并没有站到边上,底下的张雄等人也看不到她。
玄奘平静地看着她:“公主言重了,贫僧受高昌王委托来查清楚大卫王瓶的真伪,并没有与公主作对的意思。”
龙霜月支嘲弄地看着他:“那么,您查清了么?”
玄奘道:“贫僧不敢妄言,但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公主。”
龙霜月支笑了笑:“问吧!我此番来,就是想与法师开诚布公。”
“当日公主在坡上时,马匹受惊,朝赭石坡冲去,从坡上的马蹄痕迹看,您到了悬崖便开始勒马。”玄奘道,“贫僧的第一个问题是,从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前面是悬崖,为何马匹刚受惊时,您却不勒马呢?”
龙霜月支点点头:“好问题。第二个。”
“这座坡上沟壑纵横,土地龟裂,到处都是沟坎。”玄奘指着面前的平原,眼睛却盯着龙霜月支,“唯独公主纵马跑来的这条路线还算平整。贫僧的第二个问题便是,惊了的马匹为何能选择这条平整的路线?”
“法师果然名不虚传!”龙霜月支赞叹不已,“我在焉耆时便听说过您的故事。传说您与大唐皇帝同游地狱,还把皇帝救了出来。当日我还不信,如今才知道,法师天眼通透,我这个小小的计策,果然瞒不过你!”
玄奘笑了笑,阿术却大吃一惊:“受大卫王瓶蛊惑,竟然是你的阴谋?”
龙霜月支含笑看着他:“当然。我终日苦思如何夺回丝路,却苦无对策。没想到从伊吾回焉耆的途中,却听说这麴智盛这个蠢货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破瓶子,竟然许下心愿让我爱上他!哈哈,好啊!那我就爱上他!那魔瓶让他到赭石坡底下来接住我,我便纵马从这悬崖跳下!”
看着她提起麴智盛时那种不屑的语气,想着昨日在宫中她对麴智盛柔情蜜意的模样,玄奘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位公主演戏功力当真是臻于化境,一前一后竟然判若两人!
玄奘苦笑不已:“公主当真胆量过人,贫僧一想那场景,自认没有那种粉身碎骨的勇气。”
“哼,为了我焉耆国百年国运,粉身碎骨又如何?”龙霜月支笑道,“若是不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个阴谋又如何骗得过麴文泰?”
玄奘叹道:“公主舍生忘死,假装被麴智盛蛊惑,只为了让你们焉耆谋算高昌显得名正言顺。当真可敬可佩!”
龙霜月支也有些感慨:“丝绸之路如果不改道,我焉耆必将消失在大漠之中。但高昌国力强盛,又有统叶护可汗撑腰,若是不施展些阴谋,又如何能灭掉高昌,由我焉耆来掌控丝路?”
玄奘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公主竟然是要灭掉高昌,贫僧当日还以为你只是要通过武力夺回丝路,看来倒小觑公主了。”
龙霜月支傲然道:“若不灭掉高昌,夺回丝路又如何?到时候两国陷入长期的消耗战,唯一的结果便是双双败亡。哼,我身为焉耆的凤凰,所能做的,就是吞并高昌,掌控丝路,将焉耆变成西域最强大的国家!”
玄奘还有些不解:“公主的志向贫僧很是佩服,可是正如昨日你在宫中所说,你的父王打算将你嫁给泥孰。你深陷高昌王宫,丧失名节,不怕泥孰悔婚么?”
龙霜月支咯咯笑了起来:“泥孰嘛,我若是连他都无法征服,又怎么配称得上西域凤凰?法师仔细想想,突厥男儿最重面子,知道未婚妻被掳,哪怕悔婚,也要放在他灭了高昌之后!再说了,到时候我只要留着处子之身,他对我只有更加敬重,又如何会悔婚?”
“公主好谋算,此事若真让贫僧去查,当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查明白。”玄奘这回真是叹服了,“那公主为何不躲藏在暗中颠覆高昌,反而来这里和盘托出?”
龙霜月支笑了。“你们中原有句话,与仁者论山,与智者谈水。对西域这帮愚人,我自然可以随意愚弄。”她淡淡地道,“但法师天眼通透,想必早已看出我这点小伎俩了吧?”
玄奘苦笑:“虽然怀疑,却找不到证据。贫僧来赭石坡之前,早知道查不出什么,本意只是想搅动一下这背后的风云,让他们自露马脚,没想到却引出了公主。”
“好和尚!”龙霜月支不禁惊叹。
“好公主!”玄奘合十道。
龙霜月支上下打量着玄奘:“方才法师问我为何来到此处,我也不瞒您,愿不愿与小女子立个赌约?”
玄奘道:“什么赌约?”
龙霜月支挑衅地看着他:“法师信不信,眼下这高昌国已彻底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在高昌王宫一日,无论法师如何干预,我的计划终将一步步实现。”
玄奘深感意外,深深打量她一眼:“公主想看到的结局,便是高昌国破家亡,被焉耆吞并,从此消失于大漠?”
龙霜月支淡淡地一笑:“自从我踏入高昌王城,这个结局已经注定。”
“贫僧只信天道,不信人谋!”玄奘平静地道。
“好!”龙霜月支抬起手掌,似乎想与玄奘击掌为誓,“那么小女子就恭候法师来拆穿我的阴谋!但是,您是佛僧,小女子自幼崇佛,也不愿法师在这里受到伤害,若是当您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便请离开西域,踏上您的西天大道吧!”
玄奘一脸肃穆,合十躬身:“阿弥陀佛。”
龙霜月支悻悻地收回了手掌。
阿术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忽然插嘴道:“公主,难道您不怕我们把这件事告诉高昌王么?”
“请便。”龙霜月支傲然道,“哪怕麴文泰对我的计划了如指掌,他也无力破局!”
“这是为何?”阿术惊诧。
龙霜月支笑了:“小弟弟,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你不妨请教一下你师父,只要麴智盛相信我,不肯把我交出去,这世上又有谁能让我离开高昌王宫?只要我不离开高昌王宫,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止三国联军大军压境?”
玄奘不禁苦笑:“阿术,公主早已将这里面的关节谋划得天衣无缝。如果咱们把这件事告诉高昌王,倘若他用激烈的手段驱逐公主,甚至对公主有所损伤,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阿术不禁哑然,龙霜月支却笑了:“还是法师看得明白,其实我更希望麴文泰一怒之下将我杀了。如此一来,这个结才算是个死结。”
玄奘皱眉琢磨,一时毫无办法。阿术却不服气:“那我们若告诉麴智盛呢?他若知道你并不爱他,只是在图谋他的国家,他还肯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么?”
龙霜月支笑吟吟的:“小弟弟,你可以试试啊!”
“试试就试试!”阿术怒道。
玄奘叹了口气,道:“阿术,莫要中了公主的计谋。三王子是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么?咱们在他面前说公主的坏话,只怕以后就会失去他的信任。”
阿术一想,果然,以麴智盛的脾气,连对老爹和兄长也敢发出死亡威胁,自己在他面前说龙霜月支的坏话,恐怕真会彻底激怒他。当即不禁有些颓然。两人左思右想,这才骇然发现,龙霜月支这个谋略竟然是桩阳谋,哪怕你对她的手段、目的、过程,了解得清清楚楚,竟是无法破局!
“法师,”龙霜月支见玄奘苦恼不已,甚感得意,换做一副坦诚的面孔,“小女子素来对您敬仰无比,并无为难之意。之所以对您和盘托出,实在是不愿与一位大唐高僧为敌,只希望法师知难而退,不要理会这西域纷争。您求的是佛,何必染上这西域的尘垢呢?”
“公主,”玄奘忽然道,“您可知道前往天竺的路怎么走吗?”
“知道!”龙霜月支以为玄奘肯知难而退,不禁大喜,她的国策便是希望焉耆依附大唐,称霸西域,因此极其不想开罪这位与大唐皇帝关系莫逆的名僧,“倘若法师肯西去,我们焉耆愿意为您打通西域,派人将您一路护送到天竺!”
“错了。”玄奘笑了笑,“天竺的路不在脚下,而在贫僧心中。在我走过的每一个国家,每一座城池,在我见到的一切众生,和众生衣衫上的每一粒尘土。公主,无论高昌还是焉耆,无论战争还是和平,都是贫僧所要见证的大道,佛祖赐我在修行路上遇见他们,我又怎么敢错过呢?”
龙霜月支的表情渐渐冰冷起来:“如此说来,法师是一定要干涉我的计划了?”
玄奘笑而不语,一脸风轻云淡。
“很好!”龙霜月支森然道,“我听说,大唐最有权势的宰相裴寂、最有智慧的名僧法雅、最有才华的诗人崔珏统统栽在了法师的手中。虽然道听途说,不知详情,但霜月支也很想领教一下法师的神通!我的计划已经对法师和盘托出,毫不隐瞒,既然法师执迷不悟,非要与我焉耆为敌,那么,小女子可要出手了。”
“请公主赐教。”玄奘合十。
阿术一脸戒备,小小的人儿立刻护在玄奘身前,嗖地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刀尖对准了龙霜月支。龙霜月支讥讽地一笑:“阿术,我教你一句,世上最强大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放心吧,我不会亲自把尖刀刺进法师的胸膛,我们焉耆也不敢承受杀害大唐名僧的罪孽,但是我的局已经为法师布下,请您好自为之!”
玄奘推开了阿术的胳膊:“阿术,收起刀子。公主杀咱们的陷阱不在这赭石坡上。”
阿术这才退了下去。
龙霜月支笑了笑:“那就请法师多多保重吧!”
说完转身骑上了红马,一声呼啸,红马在平原上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风沙之中。
两人凝望着龙霜月支离去,心情都有些沉重。阿术嗫嚅片刻,想问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出来。
两人回到崖底,朱贵和张雄急忙迎了上来。
看到玄奘风轻云淡的样子,朱贵不禁有些欣喜:“法师,怎么样,有发现吗?”
“阿弥陀佛。”玄奘笑了笑,“此事颇为复杂,贫僧还是见到高昌王一并说吧!”
朱贵凛然,脸色严肃起来:“法师说得是,老奴这就护送您回王城!”
众人回到交河城,已经过了午时。
交河太守在城内最大的一家汉人酒馆内设宴接待玄奘,这座酒馆临着逼仄的街道,只有一个很小的门脸,就像一个洞窟的入口。一进入里面,才知道空间阔大。
这恐怕是世上最奇特的酒馆,整座酒馆都掏挖于地下,一进门是个长方形院落,房屋其实就是一座座洞窟,墙壁有些是天然形成,颇为厚实,有些则是夯土版筑,只有两指厚,看来是为了区分空间。
酒馆共有四层,顺着楼梯能直达交河城顶部的平原。玄奘拉着阿术,随交河太守等人沿台阶登上四楼,此时是冬季,底层颇冷,顶层房间内开着天窗,日光照下,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场宴会可以说是交河城最豪华的宴会,在座的不是大唐高僧,就是大将军、王宫总管,交河太守的职位反而是最低的。众人席地坐在羊毛毡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小几,摆满了各种酒食。玄奘不饮酒,照例喝葡萄汁,阿术倒饮食不忌,众人说着话,他埋头大吃,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