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传唤他的目的。他没有见过莉丝也没有替她作过检查,他不会对她的精神状态作任何评估。”

“哦,是这样吗?”

“我是请他阅读你的报告以及你对莎兰德所写的全部数据,并且看她在圣史蒂芬的病历。我请他作了评估,但不是针对我当事人的健康,而是请他纯就科学观点看看在你的记录中有没有足够的依据能作出你的那番结论。”

泰勒波利安耸了耸肩。

“请恕我直言,我想我比国内其他任何精神科医生都了解莎兰德。我从她十二岁起就开始追踪她的病史,遗憾的是她的行为一再地证实我的结论没有错。”

“很好。”安妮卡说:“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你的结论。你报告中说她十五岁被安置到寄养家庭后,治疗就中断了。”

“是的。那是个重大错误。如果当时能完成疗程,今天可能就不必开这个庭了。”

“你是说如果你有机会再把她绑上一年,她可能就会变得比较温顺?”

“这样说太过分了。”

“我向你道歉。你大量引述你的博士学生罗德曼在莉丝即将满十八岁时整理的报告。你写道:莉丝·莎兰德从圣史蒂芬出院后出现滥用药物与乱交的情形,更加证实了她的自戕与反社会行为。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泰勒波利安静默了几秒钟。

“这个嘛……我得再往回追溯一点。莎兰德出院后,如我所料地产生了酗酒与吸毒的问题。她屡屡被警方逮捕。有一份社会福利报告也判定她与年纪较长的男性有放荡的性关系,很可能是在卖淫。”

“这个我们来分析一下。你说她酗酒。她多长时间会喝醉?”

“你说什么?”

“从出院后到满十八岁为止,她每天都喝醉吗?还是每星期喝醉一次?”

“我当然无法回答。”

“但你刚刚才说她有酗酒问题。”

“她未成年,却屡屡因为酒醉被警察逮捕。”

“这是你第二次说她屡屡被捕。多长时间发生呢?是每星期一次或者每两星期一次?”

“不,没有这么频繁……”

“莎兰德有两次因喝醉被捕,一次在十六岁,一次在十七岁,其中一次还因为醉死了被送到医院。这就是你所谓的屡屡。除此之外她还喝醉过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担心她的行为……”

“抱歉,我没有听错吧?你不知道她青少年时期除了那两次之外还有没有喝醉过,但你担心有这种状况,而且还写报告主张莎兰德一再地酗酒吸毒?”

“那是社会福利部的信息,不是我的。那和莎兰德的整个生活形态有关。也难怪她在中断治疗后预后极差,她的生活就在酗酒、警方介入与失控乱交之间不断循环。”

“你说‘失控乱交’?”

“是的,这个用词显示她对自己的生活毫无控制力,并和年长男性发生性关系。”

“这并不犯法。”

“没错,但对一个十六岁少女而言却是不正常的行为。我们或许应该问问她从事这种活动是出于自愿或是被强迫。”

“但你说她很可能在卖淫。”

“因为她缺乏教育,没能继续升学或接受更高的教育,以至于找不到工作,自然可能产生这样的结果。也有可能她将年纪较大的男性视为父亲,性交易得到的金钱报酬只是附带的好处。这种案例我视为精神官能症的行为。”

“所以你认为一个有性行为的十六岁少女患有精神官能症?”

“你扭曲了我的话。”

“但你不知道她性交后是否真的拿了钱。”

“她从未因卖淫被捕。”

“她不太可能因此被捕,因为在我国卖淫并不犯法。”

“呃,是的。以她的情形来说,这和精神官能症的强迫行为有关。”

“你就根据这些未经证实的假设,一口咬定莎兰德有精神病?我十六岁的时候从我父亲那里偷了一瓶伏特加,喝掉半瓶以后醉得糊里糊涂。你觉得我这样也有精神病?”

“不,当然不是。”

“请恕我冒昧,你自己十七岁时不也曾在一个派对上喝得烂醉,还和一大伙人到乌普萨拉市中心到处砸窗子?你被警察逮捕后,一直拘留到你清醒付了罚款才被释放。”

泰勒波利安惊呆了。

“有没有这回事,泰勒波利安医师?”

“有。十七岁的时候往往会做很多蠢事,不过……”

“不过那并没有让你——或其他任何人——认为你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对吧?”

泰勒波利安感到愤怒。那个可恶的律师不断扭曲他的话,还专挑小细节,就是不肯看事情的全貌。还有他自己那幼稚的越轨行为……她又是怎么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他清清喉咙,提高说话的声音。

“社会福利部的报告写得非常清楚,确定莎兰德的生活形态绕着酒精、毒品与乱交打转。社会福利部还说她是妓女。”

“不,社会福利部从来没有说过她是妓女。”

“她被逮捕过,在……”

“不,她没有被捕。”安妮卡说:“她十七岁时和一个年纪大她许多的男人在丹托伦登遭到警察盘问。同一年她因为酒醉被捕,也是和一个年纪大了许多的男人在一起。社会福利部担心她可能从事卖淫,但始终没有提出证据。”

“她和很多人都很随便就发生性关系,不论男女。”

“在你的那份报告中,很详尽地描述了我的当事人的性习惯。你说她和她的朋友米莉安的关系证实了性精神变态的疑虑。为什么她们的关系会证实这种事?”

泰勒波利安没有回答。

“我真诚地希望你不是想说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安妮卡说:“那甚至可能是违法的声明。”

“不是,当然不是。我指的是她们关系中性虐的部分。”

“你觉得她是性虐狂?”

“我……”

“我们这里有米莉安的供词。上面说她们的关系当中并无暴力。”

“他们从事SM性爱,而且……”

“我开始觉得你看了太多晚报。莎兰德和友人米莉安偶尔会玩一些性爱游戏,米莉安会将我的当事人绑起来,给予她性方面的满足。这既不是特别不寻常也没有违法。你就因为这样想把我的当事人关起来?”

泰勒波利安不屑地挥挥手。

“我十六岁还在学校的时候,曾经多次喝醉酒,也尝试过毒品,我抽过大麻,大约二十年前甚至还试过可卡因。十五岁的时候和学校同学发生第一次性关系,二十岁和一个男孩发生关系,他把我的双手绑在床架上。二十二岁时和一个四十七岁的男人交往了几个月。依你看,我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安妮卡女士,你在开玩笑,但你的性经验与本案无关。”

“为什么无关?当我看你那份所谓的莎兰德精神鉴定报告时,如果不看上下文,我发现每一点都和我自己的经验吻合。为什么我很健康而莎兰德就被视为危险的性虐狂呢?”

“这些不是重要的细节。你并没有两度试图杀害自己的父亲……”

“泰勒波利安医师,事实上莎兰德想和谁上床都不关你的事,她的伴侣的性别或是他们如何做爱也不关你的事。但是你却硬扯出她生活中的细节作为依据,说她有毛病。”

“莎兰德的一生——从中学开始——就是一连串的暴力记录,经常无缘无故对老师与其他学生发怒施暴。”

“等一等。”安妮卡的声音顿时有如刮冰刀刮过车窗。“大家看看我的当事人。”

所有人都转头看莎兰德。

“我的当事人在可怕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在几年的时间里,她父亲持续地虐待她母亲。”

“那是……”

“请让我说完。莎兰德的母亲怕死了札拉千科,她不敢反抗,不敢去看医生,不敢去找妇女庇护中心。她受尽凌虐,最后被打到脑部损伤无法复原。不得不负起责任的人,唯一一个早在进入青春期之前便试着扛起家庭责任的人,就是莎兰德。她只能独力肩负起这个重担,因为对国家与社会福利部来说,那个间谍札拉千科比莉丝的母亲更重要。”

“我不能……”

“很抱歉,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社会摒弃了莉丝的母亲和两个孩子。莉丝在学校制造问题,你们觉得惊讶吗?看看她。她又瘦又小,总是班上个头最小的一个。她内向、性情古怪、没有朋友。你们知道小孩通常怎么对待与众不同的同学吗?”

泰勒波利安叹了口气。

安妮卡继续说道:“我可以回顾莉丝在学校的记录,一一检视她出现暴力行为的情况。每次总是因为先受到某种挑衅。我可以轻易辨识出欺凌的迹象。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很钦佩莎兰德。她比我强。如果我十三岁时被绑在床上一年,恐怕整个人早就崩溃了。但她以自己所拥有的唯一武器反击,那就是鄙视你。”

她早已不紧张了。她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

“你今天早上的证词里不断提到幻想。例如,你说莎兰德供称自己被毕尔曼律师强暴是幻想。”

“没错。”

“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根据我的经验,她经常幻想。”

“根据你的经验,她经常幻想?你怎么认定她是在幻想?当她说自己被绑在床上三百八十个日夜时,你觉得那是她的幻想,然而你自己的记录告诉我们事实的确如此。”

“这完全是两回事。根本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毕尔曼强暴莎兰德。我的意思是,用针刺穿乳头等如此过火的粗暴行为,她理应会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吧?所以显然并未发生这种事。”

安妮卡转向艾弗森法官。“我事先要求今天要准备投影机……”

“已经准备好了。”法官说。

“请拉上窗帘好吗?”

安妮卡打开她的强力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机,随后转向当事人。

“莉丝,我们要看影片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都亲身经历过了。”莎兰德冷冷地说。

“你同意我在这里播放吗?”

莎兰德点点头,目光直盯着泰勒波利安。

“你能告诉我们影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二〇〇三年三月七号。”

“是谁拍的?”

“是我。我用了隐藏式摄影机,米尔顿安保的标准配备。”

“等等。”埃克斯壮检察官大喊:“这愈来愈像耍猴戏了。”

“你要让我们看什么?”艾弗森法官用带点尖锐的语气问道。

“泰勒波利安医师声称莎兰德所供述遭毕尔曼律师强暴一事是幻想,我要让各位看看反面的证据。影片共九十分钟长,但我只会放几个短的片段。我先警告大家这里面有一些令人非常不舒服的画面。”

“你在耍什么把戏吗?”埃克斯壮说。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安妮卡随即开始播放笔记本电脑内的DVD。

“你连时间也不会看吗?”毕尔曼一开门便粗鲁地说。接着摄影机进入他的公寓。

九分钟过后,艾弗森法官敲下木槌。画面上毕尔曼律师正粗暴地将假阳具插入莎兰德的肛门。安妮卡将音量转大,莎兰德的尖叫声传遍法庭,但因嘴巴被绝缘胶带缠住而削弱了些。

“不要再播了。”艾弗森法官以洪亮而威严的声音说道。

安妮卡按下停止键,天花板的灯再次亮起。艾弗森法官满脸通红,埃克斯壮检察官呆坐着仿佛化为石头,泰勒波利安的脸色则惨白如死尸。

“安妮卡女士……你说影片有多长?”

“九十分钟。强暴的过程分阶段持续了将近五六个小时,但我的当事人只隐约还记得最后一两个小时所遭受的暴力。”安妮卡转向泰勒波利安。“其中有一幕是毕尔曼拿针穿过我的当事人的乳头,也就是泰勒波利安医师坚称是莎兰德荒唐想象的说辞。发生的时间是在第七十二分钟,我现在可以马上播放这一段。”

“谢谢,不用了。”法官说:“莎兰德小姐……”

他瞬间失去头绪,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莎兰德小姐,你为什么录下这影片?”

“毕尔曼已经强暴过我一次,却还不满足。第一次那个老变态要我替他吹喇叭,我以为这次又是一样。我想我可以留下清楚的证据然后威胁他,让他离我远一点。我估计错了。”

“既然你有这么……有力的证据,为什么不去报警呢?”

“我不和警察说话。”莎兰德口气平平地说。

潘格兰从轮椅上站起来,身子撑靠在桌边,声音非常清楚。

“我的当事人基本上不和警察或任何权威人士说话,更不用说是精神科医生。原因很简单,从她还小的时候就曾经一次又一次试着向警察和社工人员解释札拉千科对她母亲施暴,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她被处罚,因为政府的公务员认为札拉千科比她更重要。”

他清清喉咙又继续说。

“当她终于认定没有人会听她说话,她能保护母亲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暴制暴。结果这个自称医生的混账东西”——他指着泰勒波利安——“写了一份假造的精神诊断书说莎兰德精神异常,让他有机会把她关在圣史蒂芬长达三百八十一天。真是混账!”

潘格兰坐了下来。艾弗森法官见他情绪如此激动颇感诧异。他转向莎兰德。

“你想不想休息一下……”

“为什么?”莎兰德问。

“好吧,那我们继续。安妮卡女士,这段录像要接受检验,我会请专家鉴定其真伪。但目前我无法容忍再看到更多类似的骇人画面。继续诘问吧。”

“乐意之至。我也觉得这些画面骇人。”安妮卡说:“我的当事人多次遭受这种不合法的身心暴力,最该怪罪的人就是泰勒波利安医师。他违反了医生的宣誓,背叛自己的病人。他伙同国安局内部某个体制外团体的成员毕约克,拼凑出一份精神鉴定报告,目的是为了将碍事的证人关起来。我相信本案肯定是瑞典司法史上独一无二的案件。”

“这些指控太过分了。”泰勒波利安说:“我已经尽力想帮助莎兰德。她试图杀害自己的父亲,很明显就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安妮卡打断他的话。

“我现在想请法庭看看泰勒波利安对我的当事人作的第二份精神鉴定报告,该报告也是今天的呈堂证据之一。我主张那份报告说谎,就和一九九一年那份一样。”

“这实在是……”泰勒波利安急促地说。

“艾弗森法官,能不能请证人不要一直打断我?”

“泰勒波利安先生……”

“我会保持安静。但这些指控太过分了,也难怪我生气……”

“泰勒波利安先生,在律师问你问题之前请保持安静。继续吧,安妮卡女士。”

“这是泰勒波利安医师呈给法庭的精神鉴定报告。他宣称是根据对我的当事人的‘观察’所作的,理应发生在她六月五日移送克鲁努贝里看守所以后,检查结果应该是在七月五日提出。”

“据我的了解是这样没错。”艾弗森法官说。

“泰勒波利安医师,六月六日以前你是不是应该没有机会检查或观察我的当事人?我们都知道,在那之前她人还被隔离在哥德堡的索格恩斯卡医院。”

“是的。”

“你曾两度到索格恩斯卡,试图接触我的当事人,但两次都遭到拒绝。”

安妮卡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她绕过桌子,交给艾弗森法官。

“好,这应该是泰勒波利安医师的报告副本。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想传两名证人。他们已经在庭外候传。”

“证人是谁?”

“是《千禧年》杂志社的布隆维斯特和国安局宪法保障组组长艾柯林特警司。”

“他们现在在外面?”

“是的。”

“让他们进来。”艾弗森说。

“这太不合程序了。”埃克斯壮抗议道。

埃克斯壮眼看安妮卡把自己的关键证人剁得面目全非,心里着实不是滋味。那部影片是极具杀伤力的证物。法官不理会埃克斯壮,打手势示意法警开门让布隆维斯特和艾柯林特进来。

“我想先请布隆维斯特作证。”

“那么就请泰勒波利安先生先下来一下。”艾弗森法官说。

“我这边你问完了吗?”泰勒波利安问道。

“还没,早着呢。”安妮卡说。

布隆维斯特取代泰勒波利安坐上证人席。艾弗森法官很快地走完例行程序,布隆维斯特也完成宣誓。

“麦可,”安妮卡唤了一声,随即微笑道:“请法庭原谅,我觉得叫自己的哥哥布隆维斯特先生很拗口,所以我还是称呼他的名字。”

她走到艾弗森法官席前,要求拿回方才呈给他的那份鉴定报告,然后转交给布隆维斯特。

“你之前看过这份文件吗?”

“看过,我手上有三份。第一份是在五月十二日取得,第二份在五月十九日,第三份,也就是这份,是在六月三日。”

“你能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取得这些副本的吗?”

“我是记者,这是某个消息来源提供给我的,我不想说出他的姓名。”

莎兰德瞪着泰勒波利安,他又再度面如死灰。

“你如何处理这份报告?”

“我交给了宪法保障组的艾柯林特。”

“谢谢你,麦可。我现在要传艾柯林特。”安妮卡说着顺手拿回报告,递给艾弗森法官,接着宣誓程序又重复一遍。

“艾柯林特警司,你是不是从布隆维斯特那里拿到一份关于莎兰德的精神鉴定报告?”

“是的。”

“你何时拿到的?”

“国安局的正式记录是六月四日。”

“就是我刚才呈给艾弗森法官那一份吗?”

“如果后面有我的签名,就是同一份。”

法官翻到文件背后,看见上头有艾柯林特的签名。

“艾柯林特警司,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这份精神鉴定报告据称是分析一个还被隔离在索格恩斯卡医院的病人,怎么会到你手上?”

“好的。泰勒波利安医师的报告是假的,是他和一个名叫乔纳斯的人一起伪造的,他在一九九一年和毕约克也假造过类似的文件。”

“他说谎。”泰勒波利安有气无力地说。

“你说谎吗?”安妮卡问。

“不,当然没有。”艾柯林特说:“也许我应该提一下,今天检察总长下令逮捕了十来个人,乔纳斯也是其中之一。乔纳斯是因为共谋杀害毕约克而被捕,他是国安局内部某犯罪组织的一员,这个组织从七十年代就开始保护札拉千科,也是这批官员在一九九一年决定将莎兰德关起来。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该单位负责人也已坦承不讳。”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肃静无声。

“泰勒波利安先生对这番话有什么意见吗?”艾弗森法官问道。

泰勒波利安摇摇头。

“那么我有义务告诉你,你恐怕会被以伪证罪起诉,也可能还有其他罪名。”艾弗森法官说。

“审判长,请容我打岔。”布隆维斯特说。

“什么事?”

“泰勒波利安先生还有更大的问题。法庭外有两名警员想带他去问话。”

“我知道了。”法官说:“是和本庭有关的事吗?”

“我想是的,审判长。”

艾弗森法官向法警打个手势,随即让茉迪和另一个埃克斯壮检察官没能立刻认出的女子进入法庭。那女子名叫莉莎·柯雪,是特别调查处的刑警,那是国家警察局内专门负责调查儿童色情与性侵犯案件的单位。

“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艾弗森法官问。

“我们前来逮捕泰勒波利安,希望您能准许,也希望不会干扰庭讯的进行。”

艾弗森法官看着安妮卡律师。

“我还有些话要问他……不过法庭可能已经听够了泰勒波利安先生的证词。”

“你们可以带走他了。”艾弗森法官对两名警察说。

柯雪直接走到证人席。“泰勒波利安,我现在要以违反儿童色情法的罪名逮捕你。”

泰勒波利安静坐不动,几乎无法呼吸。安妮卡发现他眼中似乎光芒尽失。

“说得明确些,我们在你的电脑上发现大约八千张儿童色情照片。”

她弯身拿起他随身携带的电脑包。

“这要扣押当做证物。”她说。

他被带离法庭时,莎兰德目光灼灼地紧盯泰勒波利安的背影。

第二十八章

七月十五日星期五至七月十六日星期六

随着泰勒波利安的离去,法庭上扬起一片窃窃私语,艾弗森法官用笔敲着桌沿让众人安静。他似乎不太确定该如何继续。最后他转向埃克斯壮检察官。

“对于过去一小时内所看到和听到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要补充吗?”

埃克斯壮站起来看看艾弗森法官,再看看艾柯林特,最后转头刚好迎上莎兰德坚定不移的目光。他明白这场仗输了。他视线扫过布隆维斯特时顿时满心惊恐,因为他发现自己可能也受到《千禧年》调查……而这可能会毁了他的前途。

他实在不明白怎会发生这种事。开庭前他还信心满满,自以为对本案知之甚详。

和纽斯壮警司多次恳谈后,他能了解国防单位希望寻求的那种微妙平衡。他们向他解释过一九九一年那份莎兰德报告是伪造的,他得到了他需要的内部情报。他提出问题——数百个问题——也全部获得解答。为了国家利益的欺瞒手段。如今,据艾柯林特说,纽斯壮被捕了。他曾经相信泰勒波利安,毕竟他看起来那么……那么能干。那么有说服力。

老天哪,我这是蹚了哪门子浑水?

接下来,我又该怎么脱身呢?

他摸摸山羊胡,清清喉咙,缓缓地摘下眼镜。

“我很遗憾必须这么说,这次调查当中,我接收到的一些重点是错误的。”

他心想不知能不能把错怪到调查警员身上,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包柏蓝斯基巡官。包柏蓝斯基绝对不会挺他。假如埃克斯壮走错一步,包柏蓝斯基会召开记者会毁掉他。

埃克斯壮与莎兰德视线交会。她耐着性子坐在那里,他从她眼中看到好奇与复仇。

绝不妥协。

他还是可以让她因为史塔勒荷曼的重伤害罪被判刑,也八成可以让她因为在哥塞柏加杀害父亲未遂被判刑,也就是说他得立刻改变战略;要放弃与泰勒波利安有关的一切。绝不能再提及她是精神病人,但这也意味着她一路回溯到一九九一年的说辞变得更有力。失能宣告全是假的,除此之外……

她还有那卷要命的影片……

这时他猛然想到。

天哪,她完完全全是个受害者。

“艾弗森法官……我想我不能再信赖自己手上这些文件了。”

“我想也是。”艾弗森法官说。

“我不得不请求休庭或者暂缓开庭,直到我能针对起诉事项作某些调整为止。”

“安妮卡女士呢?”法官问道。

“我要求立刻无罪开释我的当事人。我也要求地方法院在关于莎兰德被宣告失能的问题上表达明确立场。此外,她的权利遭受剥夺,我认为也应该给予适当的赔偿。”

莎兰德转头看着艾弗森法官。

绝不妥协。

艾弗森法官看了看莎兰德的自传,接着又抬头看看埃克斯壮检察官。

“我也认为最好能调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导致这令人遗憾的局面,但你恐怕不是主导调查权的适当人选。我当了这么多年法官与审判者,从未面临过在法律上如此两难的情况。坦白说,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甚至从未听说过检察官的主要证人在庭讯期间被逮捕,或是十分具有说服力的主张结果竟是捏造的。我实在看不出检察官还有什么起诉的理由。”

潘格兰轻轻咳了一声。

“什么事?”艾弗森问道。

“身为辩方的代理人,我也只能认同您的感觉。有时候我们得退一步,让常识引导正式的程序。我想强调的是有一桩丑闻即将撼动整个体制,而身为法官的您只看到了第一阶段。今天有十名国安局警察遭到逮捕,并将会以杀人等罪被起诉,由于罪名太多,光是写起诉书就要花一段时间。”

“我想我不得不将这个庭讯延后了。”

“请原谅我这么说,我觉得这样的决定不太好。”

“请说。”

“莎兰德是无辜的。她的自传虽然被埃克斯壮先生不屑地斥为‘异想天开’,事实上却是真的,而且全都可以加以证明。她的权利遭到无情的剥夺。既然已开庭,我们可以坚持正常程序,继续庭讯直到我们获得无罪开释的判决,但另外还有一个明显的替代方案,就是针对与莎兰德相关的一切启动新的调查。如今已经有一项调查工作正在进行,以解决这整个混乱的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