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组织?”他喃喃说道。
“对,”嘉布莉说,“就某方面来说不也合理吗?一直以来你说的约莫就是这些,不是吗?你说一旦开始窃取另一人的点子,并利用这些点子赚钱,那就已经越线了。从那时开始情况就一路恶化。”
“我想我说的其实是你们需要一大群律师。有了一群精明的律师,才能安全地随意窃取你们想要的东西。律师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职业杀手。”
“好吧,也许是这样,但你听我说:你的贴身保护令还没得到批准,所以我想让你搬到一个秘密地点。我来接你。”
“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不可能。我和……”
他沉吟着。
“你那边还有别人?”
“不,没有,只是我现在哪儿都不能去。”
“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我听得一清二楚。但请恕我直言,我觉得那多半都是臆测。”
“臆测是评估风险的基本工具,法兰斯。而且和我联络的人……我其实应该不能说的……是美国国安局的干员,他们一直在监视这个组织。”
“美国国安局!”他嗤之以鼻。
“我知道你不信任他们。”
“说不信任未免太客气了。”
“好,好,不过这次他们是站在你这边,至少这名干员是。她是个好人。她从监听当中得到某个信息,非常可能是计划要除掉你。”
“我?”
“根据各种迹象显示。”
“‘非常可能’和‘迹象显示’……听起来都很含糊。”
奥格斯伸手拿过铅笔,鲍德注意了他一会儿。
“我不走。”他说。
“你在开玩笑吧。”
“不,我没有。你要是得到更多信息,我会很乐意离开,但不是现在。再说,米尔顿安装的警报系统非常好,到处都有摄影机和感应器。而且你最清楚我是个顽固的混蛋,对吧?”
“你身边有任何武器吗?”
“你在讲什么,嘉布莉?武器!我所拥有最危险的东西就是新买的起司刀。”
“你知道吗?……”她话悬在这儿没说完。
“什么?”
“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安排人去保护你,而你恐怕根本不会发现。但既然你固执得要命,我再给你一个建议。”
“说吧。”
“公开,把你知道的东西告诉媒体,那么,要是你够幸运,他们再想除掉你也没意义了。”
“我再考虑一下。”
鲍德留意到嘉布莉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
“好吗?”他问道。
“等一下,”她说,“有人打电话进来,我得……”
她转走了,而理应有其他更多事情需要思索的鲍德,却发现自己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教奥格斯说话,他会失去画画的能力吗?
“你还在吗?”过了一会儿,嘉布莉问道。
“当然。”
“我恐怕得挂电话了。但我保证会尽快安排让你得到一些保护。我会再跟你联络。保重了!”
他叹了口气挂上电话,再次想到汉娜、想到奥格斯、想到反映在衣橱门上的方格地板,等等,在此时此刻看似毫不相关的人事物。他几乎是魂不守舍地自言自语:“他们想对我不利。”
他看得出来这并非不合理,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会真的诉诸暴力。不过说真的,他哪能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何况,他现在也无心处理这件事。他继续搜寻关于娜蒂雅的信息,看看和儿子会不会有所关联,但这根本是失去理智,等于把头埋在沙堆里。他不顾嘉布莉的警告继续上网,不久发现一位神经学教授、学者症候群专家查尔士·艾铎曼的名字。但他不是像平日那样继续阅读下去——鲍德向来偏爱文字胜过话语——而是打电话到卡罗林斯卡学院。
这时他猛然惊觉到时间已经很晚,这位艾铎曼不可能还在工作,而网络上又没有他家的电话。等一下……他也是埃克林敦的负责人,那是一个专为具有特殊才能的自闭儿设立的机构。鲍德试着打到那里去。电话响了几声后,一个女人接起来,自称是林德罗斯护士。
“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鲍德说,“我想找艾铎曼教授,请问他还在那里吗?”
“是的,他的确还在。这么可怕的天气,谁也不会启程回家。请问是哪位找他?”
“我叫法兰斯·鲍德。”他说,心想也许会有帮助,便又补上一句,“法兰斯·鲍德教授。”
“请等一下,”林德罗斯护士说:“我去看看他能不能接电话。”
鲍德低头凝视着奥格斯,只见儿子又再度迟疑地抓着铅笔,这让他有些忧虑,仿佛是个不祥预兆。“犯罪组织。”他又喃喃自语道。
“我是查尔士·艾铎曼,”有个声音说道,“请问真的是鲍德教授吗?”
“正是。我有一个小……”
“你不知道我有多荣幸,”艾铎曼说,“我刚去斯坦佛参加一个研讨会回来,我们讨论的正是你写的关于类神经网络的作品,我们甚至自问:我们这些神经学家不也有很多关于大脑的知识,需要走后门,也就是透过人工智能的研究来学习吗?我们在想……”
“承蒙谬赞,”鲍德打断他的话,“但现在我有个问题想很快地请教你一下。”
“真的吗?是和你的研究有关的吗?”
“完全无关。我有个自闭症的儿子,他今年八岁,还没说过一句话,可是前几天我们在霍恩斯路穿越一个红绿灯,然后……”
“怎么样?”
“他就坐下来用闪电般的速度把它画下来了,而且画得完美无缺,真的很惊人!”
“所以你要我过去看看他画的东西?”
“能这样当然很好,不过这不是我打电话的原因。其实我很担心。我读到书上说画画或许是他和周遭世界的互动方式,如果学会说话就可能失去这个能力。”
“听得出来你看的是关于娜蒂雅的书。”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方面的讨论总会提到她。不过……我可以叫你法兰斯吗?”
“当然。”
“好极了,法兰斯,我真的很高兴接到你的来电。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根本不用担心。相反地,娜蒂雅这个例外只是常规的反证,如此而已。所有研究都显示语言发展确实能增进学习能力。当然,孩子有可能失去这些技能,但多半是出于其他因素。也许是无聊,也许是生命中发生重大事件。你应该读到了娜蒂雅失去母亲的事。”
“是的。”
“原因也许在此,只是我们不论谁也无法确知。不过像她这样的演变几乎没有其他案例记录,我这可不是未经大脑随口说说,也不是仅凭自己的假设。现今普遍认为发展各方面的技能对这些孩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确定吗?”
“百分之百确定。”
“他对数字也很厉害。”
“真的吗?”艾铎曼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同一个‘学者’兼具艺术才能与数学天赋的情形非常罕见。这两种不同技能毫无共通处,有时候似乎还互相抵触。”
“可是我儿子就是这样。他的画中有一种几何学的精确度,就好像他事先知道确切的比例。”
“太惊人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我也不晓得,目前我只想听取一些建议。”
“那么我的建议很清楚:和孩子一起努力,给予他刺激,让他培养各方面的技能。”
“我……”鲍德感觉胸口有一道奇怪的压力,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我要谢谢你,”他好不容易说道,“真的谢谢你。现在我得……”
“很荣幸能和你说上话,要是能够和你与令郎见一面就太好了。请容我小小吹嘘一下,我为这类‘学者’设计了一个相当精密的测验,能够帮助你更了解儿子。”
“是,当然,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现在我必须……”鲍德嘟哝着,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再见了,谢谢你。”
“这是我的荣幸,真的。希望你很快能再跟我联络。”
鲍德挂断电话后静坐片刻,双手交抱在胸前,双眼望着儿子。奥格斯还在盯着燃烧的蜡烛,手里握着黄色铅笔。鲍德的肩膀一阵哆嗦,泪水随即涌现。鲍德教授这个人怎么形容都行,但绝不是一个轻易掉泪的人。
事实上他已记不得上次掉泪是什么时候。不是母亲去世时,也绝不是在看或读什么东西的时候。他自认为是铁石心肠。不料现在,面对着儿子和他那一排铅笔与蜡笔,鲍德竟哭得像个孩子,而且毫不掩抑,这当然是因为艾铎曼那一席话。
奥格斯将能在学习说话的同时仍保留绘画能力,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振奋了,不过鲍德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而哭,还因为索利丰的戏剧性事件、那死亡的威胁、他所与闻的秘密,以及渴望汉娜或沙丽芙或任何人能填满他内心的空洞。
“我的乖儿子!”他一时情绪太激动,没有注意到笔记本电脑自动开启,出现屋外一部监视器的画面。
院子里,狂风暴雪中,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铺棉皮夹克,头上一顶灰色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面容。无论他是谁,都知道自己被拍摄到了。尽管他看起来精瘦敏捷,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步伐却让人联想到一个正要上场出赛的重量级拳击手。
嘉布莉坐在国安局办公室里搜寻网站与单位里的记录,但其实不太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有种不熟悉的忧虑,一种模糊的感觉在啃噬着她。
打断她与鲍德谈话的是局长柯拉芙,再来找她还是为了之前那件事。美国国安局的亚罗娜想和她继续谈,这次她听起来比较平静了,也再次带点打情骂俏的口气。
“你们计算机的问题解决了吗?”嘉布莉问道。
“哈……解决了,喧腾得可热闹了,不过我认为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很抱歉,上次说话可能有点神秘兮兮的,但我别无选择。我只想再强调一次,针对鲍德教授的威胁是真实的也是认真的,尽管我们尚未掌握到任何确切实证。你有时间处理吗?”
“我跟他谈过了,他不肯离开他家,说他现在在忙什么事。总之,我会安排人前去保护。”
“很好。相信你也猜得到,我对你做过更详细深入的评估。格兰小姐,你给我的印象好极了。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去为高盛集团效力,赚取百万年薪吗?”
“不合我的口味。”
“我也是,我不是跟钱过不去,只是这种待遇超低的窥探工作比较适合我。好了,亲爱的,事情是这样的。根据我同事们的说法,这没什么大不了,但我就是不以为然。不只因为我深信这个集团对我们国家的经济利益造成威胁,我还认为这其中牵涉到政治。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俄罗斯计算机工程师当中,有个名叫安纳托里·哈巴罗夫的人,和俄罗斯某国会议员伊凡·戈利巴诺夫有关联。此人恶名昭彰,还是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大股东。”
“我懂。”
“不过到目前为止,多半都只是死胡同。我花了很多时间试图破解领头那个人的身份。”
“就是被称为萨诺斯的男人。”
“或女人。”
“女人?”
“有可能是我错了。我知道这一类人倾向于剥削女人,而不是把女人提升到领导地位,而且这个人大多都是以男性的‘他’来称呼……”
“那你为什么觉得有可能是女人?”
“可以说是一种崇仰吧。他们谈论萨诺斯的口气就像千百年来男人谈论自己渴望仰慕的女人。”
“换句话说,是个美人。”
“对,但说不定我意会到的只是同性间的色欲。要是俄罗斯帮派分子和权贵大亨能普遍多纵情于这一方面,我是再高兴不过了。”
“哈,说的也是!”
“事实上我之所以提起,只是希望这堆乱七八糟的事要是最后送到你那边去,你能多听听其他意见。你要知道其中也牵涉到不少律师。这有什么稀奇,对吧?黑客负责偷窃,律师负责将偷窃合法化。”
“的确。鲍德曾经跟我说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只要付的钱一样多。”
“对,这年头如果请得起厉害的律师,什么罪都可以开脱。你一定知道鲍德的诉讼对手是谁吧?就是华盛顿的达克史东联合法律事务所。”
“当然知道。”
“那么你应该知道大科技公司也会利用这家事务所,来告死那些希望靠自己的创意得到一些微薄酬劳的发明者和改革者。”
“这点我在处理那位发明家霍坎·兰斯的诉讼官司时发现了。”
“讨厌吧?不过有趣的是,我们好不容易从这个犯罪网络追踪并译解出寥寥几段对话,其中一段竟冒出了达克史东,不过只以‘达联’或‘达’简称。”
“所以说索利丰和这些罪犯用的是同一批律师?”
“看起来是的,而且不只如此。达克史东打算在斯德哥尔摩设立办公室,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的吗?”
“不知道。”嘉布莉回答。她开始有压力了,很希望就此结束对话,赶紧让鲍德确实获得警方保护。
“通过对这群人的监听,”亚罗娜继续说道,“我们知道哈巴罗夫随口提到过一次,显示他们和事务所有关联。这群人早在消息公开前,就知道要设立办公室的事,还有达克史东联合事务所在斯德哥尔摩的办公室是和一名瑞典律师合开。这个律师姓波罗汀,本来专办刑事案件,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对当事人好得过头是出了名的。”
“晚报上那张经典照片我记得很清楚——肯尼·波罗汀和几个帮派分子到城里的声色场所,两只手在一个应召女郎身上摸个不停。”嘉布莉说。
“我看到了。你要是想查这件事,我敢说波罗汀先生是个好起点。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正是大企业和这群人的中间人。”
“我会查一查。”嘉布莉说,“但现在我有其他事要先处理。我们一定很快就会再联系的。”
她打电话到国安局贴身护卫组,而当晚的执勤官不是别人,正是史提·易特格伦。她的心立刻往下沉。易特格伦六十岁,过度肥胖,酗酒出了名,尤其又喜欢在网上玩牌。有时候大家会叫他“做不了警官”。她以最权威的口吻解释情况后,要求他尽快派一名贴身护卫前往索茨霍巴根保护法兰斯·鲍德教授。易特格伦照常回答说这实在太困难,也许根本就不可能。当她反击说这是局长亲自下的命令,他模模糊糊嘟哝一句,听起来很可能是“那个难搞的贱货”。
“我没听到,”嘉布莉说,“总之一定要马上办好。”当然没有了。她一面敲桌等候,一面搜寻关于达克史东联合事务所的信息和其他一切能与亚罗娜刚才所说联系得上的信息,就在这时候,一种熟悉得可怕的感觉袭上她心头。
但她说不上来。还没找到她想找的东西,易特格伦便回电说贴身护卫组都没人了。他说当天晚上王室的活动多得不寻常,好像是要和挪威王储夫妇出席某个公众场合参与活动,还有瑞典民主党主席被人往头上丢冰淇淋,警卫却来不及阻止,这表示他晚上在南泰利耶发表演说时需要加强防备。
因此易特格伦派了“两个很优秀的正规警员”彼得·波隆和丹·弗林前去,嘉布莉也只能勉强接受,尽管这两人的名字让她想到《长袜皮皮》故事里那两个警察空隆和匡郎。她一度深感忧虑不安,但一转念又很气自己。
都是因为她自以为出身高人一等才会用姓名评断人,其实要是他们有个像纪兰朵夫之类的时髦姓氏,才更应该担心吧,因为那有可能是不负责任、游手好闲的人。一定会没事的,她暗想。
于是她又接着工作。这将是个漫长夜晚。
第九章 十一月二十日深夜至二十一日凌晨
莎兰德醒来时横躺在加大的双人床上,猛然发觉刚才梦见父亲了,威胁感宛如斗篷将她覆盖。但她随即想起前一晚,认定很可能只是体内的化学作用。她宿醉得厉害,摇摇晃晃起身后,走进有按摩浴缸和大理石砖等等设备奢华到荒谬的大浴室去吐。结果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接着她站起来照照镜子,镜中的自己看起来也不怎么令人安心,两眼红通通的,但话说回来,现在午夜刚过不久,想必只睡了几个小时。她从浴室置物柜拿一个玻璃杯盛水,与此同时梦中细节涌现脑海,手一紧,竟捏碎了杯子,鲜血滴到地板上,她咒骂一声,发现自己是不可能再睡得着了。
是否应该试着破解之前下载的美国国安局加密档案?不,那没有用,至少暂时没用。于是她拿毛巾将手缠起来,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那是普林斯顿大学物理学者茱莉·塔密的最新研究,叙述超大恒星如何坍塌形成黑洞。她斜躺在俯临斯鲁森与骑士湾那扇窗边的沙发上。
开始看书之后心情舒坦了些。血继续渗过毛巾沾到书页,头也还是痛个不停,但她愈看愈入迷,偶尔还写个眉批。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新知识。她比大多数人都清楚恒星的存活是靠两股力量反向作用:核心的融合反应将它向外推,万有引力又让它得以凝聚。她认为这是一种平衡、一场拔河,直到反应的燃料用罄、爆炸力减弱时,其中一方终于胜出。
一旦重力占了上风,整个星体便会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皱缩,愈变愈小。一颗恒星可能就此消失无踪。莎兰德喜欢黑洞,觉得黑洞和自己有相似之处。
但她和作者塔密一样,感兴趣的并非黑洞本身,而是产生黑洞的过程。莎兰德相信只要能描述这个过程,就能拉近宇宙中两个不兼容的语言:量子物理与相对论。然而她无疑是力有未逮,就像那个该死的加密法,于是她不由自主又想起父亲来了。
她小时候,那个令人厌恶的家伙一次又一次强暴她母亲,直到母亲受的伤害永远无法平复。当时年仅十二岁的莎兰德,以可怕的力量予以反击。那个时候,她根本不可能知道父亲是从苏联军情局叛逃的大间谍,更不可能知道瑞典国安局内有个名为“小组”的特别单位不计代价地在保护他。但即便如此,她也感受得到这个人四周环绕着一种神秘气氛,一种谁也不许触及的黑暗面,就连名字这点小事也不能提。
札拉,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亚历山大·札拉千科。若是其他父亲,你可以去通报社会局和警方,但札拉背后的力量大过这些机关。
对她而言,这一点和另一件事才是真正的黑洞。
警报器在一点十八分响起,鲍德惊醒过来。屋里有人闯入吗?他感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伸手摸向床的另一边。奥格斯躺在旁边,想必又是像平日一样偷溜上床,这时他发出忧虑的唉哼,约莫是警报器的凄厉响声钻进他梦里去了。乖儿子,鲍德暗喊一声。紧接着他全身僵住。那是脚步声吗?
不,肯定是幻觉。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就是警报器的声响。他担忧地看了窗外一眼,风雨好像更大了。海水打上防波堤与海岸,窗玻璃哐哐作响,眼看都要吹破了。警报器会不会是强风启动的?也许事情就这么简单。
他还是得确认一下嘉布莉安排的保护人员最后到底来了没有。两名正规警察本该三个小时前就要抵达,结果是闹剧一场,他们因为暴风雪和一连串互相矛盾的命令而耽搁了。反正肯定是两者其中之一,真是够无能,这点他与嘉布莉有同感。
他应该找时间处理这些,但是现在得先打电话。偏偏奥格斯醒了,而此时此刻鲍德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歇斯底里、用身体猛撞床头板的小孩。耳塞,他灵机一动,那对在法兰克福机场买的绿色旧耳塞。
他从床头柜取出耳塞,轻轻塞入儿子的耳朵,然后哄他入睡。他亲吻儿子的脸颊、轻抚他凌乱的鬈发、将他睡衣的领子拉正,并挪一挪他的头,让他安稳枕在枕头上。鲍德很害怕,本该尽快采取行动,或者应该说他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谁知他却慢条斯理,细心照料起儿子来。或许这是危急当中的感性时刻,也或许他想拖延时间不去面对外面等着他的状况。有一度他真希望自己有武器,哪怕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拜托,他只不过是个老来才培养出为父本能的程序设计师,根本不应该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索利丰、美国国安局、犯罪帮派分子,都去死好了!不过现在他得掌握情势。他一路紧张兮兮地偷偷来到走廊上,什么事都还没做,甚至还没往外头路上看,就先关掉了警报器。这噪声搞得他神经紧张,在瞬间降临的寂静中,他纹丝不动地站着。这时手机响了,虽然吓了他一跳,他还是庆幸能有件事分散注意。
“喂。”他说道。
“你好,我叫约纳斯·安德柏,是今晚米尔顿安保的值班。你那边没事吧?”
“这个……应该没事吧。警报器响了。”
“我知道,根据我们收到的指示,警报器响的话,你应该要到地下室一个特别的房间去,把门锁上。你去了吗?”
“是的。”他撒谎。
“好,很好。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我被警报器吵醒,不知道它是被什么启动的。会不会是强风?”
“不太可能……请等一下!”
安德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怎么了?”鲍德紧张地问。
“好像……”
“怎么搞的,赶快告诉我啊。”
“抱歉,请别紧张,别紧张……我正在看你那边监视录像机上的连续画面,真的好像……”
“好像什么?”
“你好像有访客。是个男人,待会儿你可以自己看看,一个瘦瘦高高、戴着墨镜和帽子的男人,一直在你家周围徘徊。据我所看到的,他去了两次,但就如我所说……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得再仔细看一看才能多告诉你一点。”
“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很难说。”
安德柏似乎又在研究画面。
“不过可能是……我也不知道……不,不能这么快做臆测。”他说。
“说吧,请说下去。我需要一点确切的信息,这样我会好过些。”
“好吧,那么我至少能向你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他的步伐。这个人走起路来很像毒虫,像个刚刚吸了大量安非他命的人。他移动的姿态有种自大浮夸的感觉,当然,这也可能显示他只是个普通的毒虫、窃贼。不过……”
“怎么样?”
“他把脸隐藏得很好,而且……”
安德柏再次沉默不语。
“说啊!”
“等一下。”
“你让我很紧张,你知道吗?”
“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要知道……”
鲍德呆住了。从他车库前的车道上传来汽车引擎声。
“……有人来拜访你了。”
“我该怎么办?”
“待在原地别动。”
“好。”鲍德的身子多少有点不听使唤了。但他并不在安德柏所想的地方。
一点五十八分电话铃响时,布隆维斯特还没睡,但手机放在牛仔裤口袋而牛仔裤扔在地上,他没来得及接起。反正来电没有显示号码,他便咒骂一声又爬上床闭起眼睛。
他真的不想再次彻夜难眠。自从爱莉卡在近午夜时入睡之后,他便辗转反侧思索着自己的人生。大部分事情都不太对,甚至包括他和爱莉卡的关系。他已经爱她多年,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她也怀有同样感情。但情况已不再像从前那么单纯。也许是布隆维斯特开始有些同情贝克曼。葛瑞格·贝克曼是爱莉卡的丈夫,是位艺术家,若是责怪他小气或心胸狭隘,实在说不过去。当贝克曼理解到爱莉卡永远忘不了布隆维斯特,甚至压抑不住冲动,偶尔就得把他的衣服扒个精光时,贝克曼也没有发脾气,反而和她达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