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田间佝偻的背影,霎时间闪过心底。有苏鼻子酸酸的,却道:“谢谢你的提醒。可惜苏国穷得只剩下骨头……你们要来抢,那也可以。我苏国有苏,今天要和你们堂堂正正地结束这场争斗。”
黎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果然如策问所言,你如果活着,就只是一支射向仇敌的箭,有去无回。好在你这支箭突破太过刚直,太过引人注目,破坏力太大……若没你这支箭,我国又如何能如此轻易地灭掉苏国,洗清所有罪名?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苏脚下的木板“啪”的一声,跟着“啪啪啪啪”连串爆响,被他踩裂的木板一路裂过去,直到屋子中间的大条缝隙上才终止。整个腐朽的木屋横着摇摆起来,黎侯脸上变色,连连后退两步。
一直站在他身后悄然无声的那人,走上前来,以身体遮挡住黎侯,冷冷地道:“你这支箭,已经洞穿了所有的妨碍,现在应该到头了吧。”
有苏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道:“那就在这里做最后的比赛吧,将作少监大人。”
城外。
几乘战车滚雷般驰上小山坡,公孙婴不等车停稳,便大声问道:“下城、河边情况如何?”
车上的人气喘吁吁地道:“大人,下城和河边没有动静,黎国人没有布防!但城下依旧有人巡视,看样子,还是在提防什么人出城。”
“城门打开了吗,为何城内始终没有动静?”
另一名大夫道:“属下已经四次叫门,门上皆托黎侯之言,拒绝开门。我们的人没有发出信号……”
公孙婴眉头紧紧皱成一团,道:“既然如此,那只好准备攻城了。来人!”
“大人,少府大人没有命令,我们攻城就是与黎国公开交战,恐怕……恐怕在场的人没有谁有这个权利。”
公孙婴怒道:“混账,难道置少府大人的安危于不顾吗?”
“大人……难办之处正在这里……若少府大人无事,只是没有及时出城,那我们攻打黎军,可就犯下了大错……恐怕反而会牵连到少府大人,请大人三思!”
公孙婴沉默半晌,一拳砸在车轼上,道:“……再探!”
那块石头扔出去,“啪啪”连声,响亮的声音扩散开来,让有苏将身处之地看了个清楚。
站在崎岖的乱石上往上看,深渊底下比顶上看起来还要宽阔,像个倒立漏斗,越往下越宽,声音几乎无法勾勒出洞底的边缘,周围的地面和石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那块石头一路响亮地滚进了一处延伸向下的洞穴,很久很久,回声不绝。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河水声,此刻听起来如同奔雷咆哮,这巨大的声音非但不能帮助有苏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反而让一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不过不要紧,在洞穴中,任何一个小小的响动都会被这曲折蜿蜒的洞窟放大,在这里,瞎子才是眼明心快的人。
果然,他很快便“看到”了抢先一步下来的将作少监基邦。
和几个月前比起来,将作少监基邦似乎更为高大——这也许是因为目不能视,声音在洞穴中被放大的缘故——他身披射甲,袒露右臂,河水的咆哮声撞击在他身上,在他身体周遭形成一团像火焰一般跳动的白雾。
眼前这个人比几个月前更加强大,简直气焰逼人,不过有苏还是沉默地走上一步,顺手将裹住自己身体的白袍掀下。
他里面仍旧穿着上次射艺时的射甲,袖口、衣角都用线密密缝了起来,成为一件贴身的软甲。
基邦无声地仰天而笑,道:“三十年来,你是基邦唯一看得起的对手。很好,很好。今日剥去一切伪装,你不用拼命地想要赢,我了不用再拼命地想要输给你——堂堂正正,放手一战,如果你赢了我,我便告诉你是谁杀了你的父亲。”
有苏点点头,道:“好。有苏决不占人便宜,你告诉了我,我便可放你一条生路。”
基邦哈哈大笑,道:“今日之战,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若我真的战败,也不过是赶在断气之前告诉你罢了。我基邦岂是出卖国家求生的人?”
他细细打量有苏,道:“你没有带武器。说吧,你要什么?我专门为你准备弓、剑。”
有苏摇摇头,伸手将手上捆扎长发的绳子解下一根,叼在嘴里,双手将木杖在地上一杵,微微压弯,飞快地将绳子张在木杖两头,顿时变成一张样式奇怪的木弓。
他将弓握在手中,试着扣弦,道:“我没有带箭。你可以先射我一箭,只要我没死,便可开始了。”
基邦怒极反笑,道:“你太看得起基邦了!”顺手一抛,将整整一袋箭抛到有苏脚下。
有苏也不推辞,弯腰从箭袋中捡起五支,插在腰带上,道:“这样便差不多了。”
基邦道:“好!”也从箭袋中抽出箭,只留下五支。
两个人相距不过两丈远,明明立刻便要生死相搏,却都从容地整理衣甲武器,似乎对方根本不存在一样。
等一切准备妥当,两人同时弯腰行礼,基邦道:“请赐教。”
有苏道:“请开始吧。”
他抬起头来,眼前已经没有人。头顶风声大作,仿佛一道大山当头压下,正是基邦。
他这一跃两丈有余,居然还能跳如此之高,实在难以想象,有苏向前顺势一滚,等他单膝跪起,手中的弓已经张开。
基邦自是知道他的箭有多快,根本不及看清便往旁一扑,一支箭紧贴着他的头发“啪”地射在石壁上。
基邦已是尽了最大想象猜测他这一箭的速度,却还是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他惶急之下两次向前一扑,果然“啪”的一声,又一箭射在他身后。
基邦连续两闪,劲力已失,千钧一发之际顺手从地上抱起块大石“咔”的一声,他的身体一晃,大石在怀中裂成两半。
好个基邦,大喝一声,将右手的半截石块向有苏扔去,左手蓄劲不发,等待有苏闪避——有苏却不闪不避,将手中弓往地下一杵,另一端在石块下一撑,那弓不知是什么木料制成,只身躯全弯,便将石块来势卸去,弹在一边。
基邦心中怒骂,心知在这方寸昏暗之地,自己绝无有苏那般灵便,左手一抡,将另一半石块掷出,向地上就势一滚。
有苏听见风声,只用弓身轻轻一拨,将石块拨在一旁,滚落声中,另一个人却忽然像融入了黑暗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响动。
有苏单膝跪地,侧耳细听良久,只听得见河水的咆哮声。
他在地下摸起一颗石子,用弓弦一弹,“啪啪啪啪”连声,在他脑海之中,便如一道光射进洞穴,显现出一条通道,看样子基邦早已消失在坑道深处。
他拖着弓,一步步走进坑道,每走一会儿就往前扔一颗小石子。他听得见,坑道里很“明亮”,有许多火炬燃烧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远远的地方传来金属敲击声。奇怪,苏国大社的底下,怎么会有这些动静?
他一路走着,脚步越来越快。自从眼睛瞎后,他的反应比之从前更加敏锐,因此也并不惧怕基邦半路上偷袭。
脚下的路越来越宽阔,这是人工修筑的道路,十分平坦,偶尔还能踩碰到路边长长的石槽,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前方传来的金属敲击声和人声渐大,仿佛在这地底深处,还有一个巨大的集市一般。
他越走越惊心,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出了坑道,下了一条斜坡,走到一处完全看不到两边石壁的巨大洞穴中。洞中空气又闷又热,周遭充满了不绝于耳的叮当声,这些敲击在他脑海中引起一道一道刺目击的光,很快便将周围的一切看清楚。
他的脚下是一条用青石铺就、一丈多宽的石路,修得极其平整,路在两旁,每隔两丈远,便有一条支路通向两侧。
这个宽阔的地下大厅远远超出想象,几乎比苏国大殿所占的那座小山还要巨大。洞顶无数根巨大的石笋倒吊下来,石笋的表面许多地方都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在声音的光芒中看起来,闪动着和山壁不一样的惨白光芒,洞壁四周,更是到处都反射着这种光芒的岩石。
满地岩石中间,无数个苍白的影子在晃动,叮叮当当这声,即来于此。洞里除了充斥火硝之味外,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腥味,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熟悉这个味道——死亡的气息。
有苏凝神细看,这些人影似乎全都赤身露体,佝偻着身躯在尖利如齿的岩石上爬行,有的挖掘岩石,有的趴在地上搬运,更多的人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搭建高至洞顶的手脚架——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却只闻敲击声,连咳嗽声都没有。
还有数十个影子,穿梭在洞中,这些人都穿重甲,手持长鞭,挖掘、搬运的人稍有停顿,便是一通噼头盖脸的鞭子过去,被打的人大声惨号,声音正是苏国乡音。
有苏又惊又怒,大步走过去,忽然身侧风动,一条长鞭卷过来,他身体一侧,鞭子便软软地垂到地下,有苏一怔,才发现自己闪避的同时,手中的弓已本能地递出,正中持鞭之人的咽喉,那人连叫都叫不出来,弓柄已经击碎了他的咽喉。有苏手一松,那人便软软地滚翻在地。
旁边另一名持鞭者开口大骂:“你是什么混账——”话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不声不响的死去。那人顿时噤声,跨下一热,说什么也止不住屎尿横流。
有苏冷冷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黎国口音——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道:“我……我……”但是被惊吓得狠了,怎么也说不清楚。有苏心中早已将所有黎人视为仇敌,当下也不搭话,弓柄横扫,那人扑通倒地,再也没有声息。
洞中一派繁忙,倒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点小小的骚动。只听一人大声道:“申时末刻已到!你们这些贱骨头,今日采掘的分量还不及昨日,昨日不及前日!黎侯大度怀柔,才让你们这些贱民苟活,你们不知报恩,还敢在这里偷懒!今日的饭量减半,每人一勺汤水!将作少监大人有令,若不采完今日的量,差多少,就斩多少人!”
有苏心中鼎沸,向大厅中央大踏步走去,大声喝道:“我乃苏国国君之子有苏是也!这里乃是苏国大社,苏国先民安眠之所在!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胡作非为?”
耳旁风声凌厉,有苏不闪不避,反手一抄,已将鞭子抄在手中,往回一拖,持鞭之人收不住脚,直扑向他怀中,有苏手肘挺出,“啪”的一声折断了他的颈骨。
背后脚步声响,一人扑上前来,但见前面那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即断气,吓得一停,转身便逃,有苏头也不回,手中鞭子甩出,鞭梢缠上那人的脖子,那人惨号一声,气为之一滞,再也叫不出来。
周围数人同声惊唿:“司空大人!”原来此人竟是黎国负责建筑工程的大臣司空。
有苏将黎国君臣恨到骨子里,手里鞭子一绞,咯咯咯咯连声爆响,那人几乎连手都没举起来,便已垂头断气,人倒在地下,兀自还保持往前奔走的模样。
这一番乱动,洞中数十名身穿重甲之人已从四面围上来,见他一名瘦弱的少年,出手如鬼似魅,连杀数人,几乎没人看清楚。司空黎平在黎国中虽不及基邦,却也是有名的武者,居然毫无还手之力便即毙命,黎国军士人人胆战,齐声惊惶鼓噪起来,响起一片拔剑拔刀声。
有苏一弯腰,从地下捡起几块小石头。
站在左首的一名黎军剑才拔出一半,“啪”的一声,宽剑断成两截,下半截落回剑鞘中。那人一呆,直到胸口处血如涌泉狂喷,也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煳里煳涂眼前一黑,再也听不见周围响起的惊恐狂号声。
有苏手下不停,几乎是一瞬间便将十余块小石头弹射出去,一面弹,一面脚下不停,直向人多处逼去。黎国人大多数只看见他往前走,还道他已失心疯了,想要拿一柄无箭的弓前来拼命,等到前面的人无声无息地倒下整整一排,后面的人总算回过神来,不由得心胆俱裂。
一名中士高叫道:“另让他开弓!贴上去!杀了这小——”
他的声音忽然终止,有苏从他身旁走过,那中士手中的剑还举得高高的,站在那里,保持着举身欲扑的姿势,僵直不动了。
谁也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少年快步抢上前来,站得近的人最多有时间举一下剑,灰影一闪,不是半边胳膊飞去,便是喉头、胸口处鲜血狂喷,连躲也无处可躲。
黎军发出一片惨叫,好在一向军令严峻,站得远的人还能排列成队,离有苏近的终于忍不住一个个拔腿便跑。有苏挽弓、横抽、直刺,远弹,近攻,快如闪电,意是一个也不放过。
“噼噼啪啪”一连串响声过去,七八名黎军或逃跑、或格挡、或出剑攻击,动作同时僵住。过了一会儿,一个个软软地滚翻在地。
剩下的黎军连连后退,谁也不敢单独面对他,连滚带爬地挤到一处。
有苏一人,面对数十人,居然还是不停进逼。数十人挤成一团,连连后退,终于后面的人背抵上石壁,不由得仓惶大叫起来。
前面风声吹动,显现出一长排颤抖着的刀剑,有苏毫不畏惧,走到胸口几乎抵到刀剑的地方才停下来。
众黎人这才看清楚,这名少年两眼紧闭,竟然还是个瞎子!便他气势逼人,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只要大伙乱刀齐上,立时便砍烂了,居然没有人敢动,数十双眼睛惶恐地望着他,看他微微偏头,似乎在倾听什么动静。
一名站得离人最近的黎军终于鼓起勇气,手中的剑用力刺出,刚刚递到有苏胸前,便再不能动。有苏后发先至,捏在手中的鞭子变成一杆枪,直直地刺进他的胸中。
旁边一人跟着那人动手,见他转眼横死,立刻收手,可惜也来不及了,有苏右手一动,木弓横扫,他伸在外面的两只胳臂一齐飞出,远远掠过洞顶,落到大厅的另一端。
剩下的人将前面两具尸身推开,沉默地咬紧牙关,前面的拼命往后挤,后面的拼命往墙上靠,恨不能化成摊水,就地淌开。
洞中一片死般的沉寂,没有人声,敲打声、搬运声也停了下来,只剩下模煳的风声。有苏听不见声音,脑中的一切也慢慢归于昏暗。
忽然,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有苏!你这破国亡家的逆子!”声音从洞壁边传来,正是纯正的苏国口音。
有苏心中大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料“唿”的一声,一物飞来,他顺手抄过,却是一块冰凉的石头。
那人大声哭道:“你这逆子恶贼!害死君你,亡国破家,我……我跟你拼了!”唿地又一块石头扔过来。
有苏动也不动,“砰”的一声,石头正中额角,顿时一股热流从额上淌下。
周围呜咽之声大作,无数人齐声悲号痛哭,嘶声怒骂,数不清的石块如雨点般扔过来,有苏一动不动地站着,“乒乒乓乓”之声不绝,片刻之间,他从头到脚,到处血流如注。
被他一人逼到角落的黎军也跟着挨了不少石头,被打得一个个惊叫,有人忍不住拔刀相向,有苏不等他出手,一鞭将他脖子缠住,拖出来踩在脚下,须臾间便被乱石埋了。
那数百名赤露体的苏人,眼见黎人已被压制药厂住,一个个放声大哭,许多体弱之人哭倒在地,一些人一面乱扔石头,一面哭着向有苏逼近,口口声声,“逆贼”、“畜生”不绝于口。
站得离有苏近的黎人,见有苏满面鲜血,低头咬牙,全身颤抖——一个个心中狂喊不妙,可是有这么多兄弟死在前面,谁也不敢乱动,只能含泪望顶,听天由命了。
一名走在最前的苏人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大的木棍,走到有苏身前,高高举起,噼头便打。有苏不避不闪,那人打了一棍,震得双手剧痛,第二棍下来,便硬生生地止住,呆呆地望着有苏,忽然将木棍丢下,扑上来抱住有苏放声大哭,两只手死死掐住有苏的肉,狂喊道:“少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全族落到如此境地!”
有苏侧着头,恍然如梦,颤声道:“鹿有夫,是你?你怎么了……为何大家都在这里?”
那人哭道:“自从你杀死懔苏太子,黎国人就把我们全族放逐到这地底,不见天日……你为何要……”一能乱打,“全族老小,死的死、亡的亡,剩下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在这里被迫挖采……太子对你如此,你为何要……”
有苏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如梦游般地呓语道:“不是……哥哥……不是我杀的,我——”
前方忽然一道刺目的白光,一支箭穿破空气,发出尖厉的啸声,直向他射来,有苏心里闪过一千个念头,想要跳起躲避,但被悲痛欲绝的鹿有夫抱着,一瞬间心里竟闪过一个念头:“国破家亡,都是我的责任,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抱住他腿的鹿有夫毫不迟疑,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扑哧”一声,重箭从后嵴梁射入,洞穿他的身体,箭头直刺入有苏的胸膛。
鹿有夫低头看箭,身体略一动,箭头便从有苏的胸膛中拔出,便知射得不重,脸露微笑,道:“幸好……”身体忽然猛地向后仰倒,有苏本能地双手一抱,将他软软的身体抱在怀中。
鹿有夫的和有苏自己的血迅速地混在一起,仿佛热油灌进伤口,在胸口处引起可怕的灼伤感,烧得有苏全身的血同时沸腾起来……
他第一次感到,珠子不是在发烫,而是像颗铁丸在使劲地钻进自己的肉体……
洞子里,响起野兽般的呜咽声,另一头却有人朗声道:“策问大人说,你会被自己的族人杀死。想不到到了临死一刻,他们却仍旧为你而死。策问大人神算,庙堂之上,他料无不中,可惜对这些无名无姓之辈的忠诚,他永远也料想不到。”
有苏哆嗦着轻声道:“他有名字……他叫做鹿有夫……是……是一名养鹿之人。”
基邦道:“失礼了,卑下之人,亦能令我等汗颜。”
有苏仰起有头,胸膛处的疼痛已然麻木,再也感觉不到自己还有身体,身体不定期有热度。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洞中的声音实在难以照亮他心中的世界,却道:“将作少监大人,咱们可以正式开始了吧?”
基邦道:“正有此意。这里地方宽阔,足够你我好好地大战一场。阁下的射艺,基邦算是领教得多了,不知——”
他一面朗声说话,一面轻轻地、慢慢地挽弓搭箭,尽量控制住语气,令有苏无从得知他的动作。说到“不知”二字,弓弦“嘣”的一声,箭似流星,直射向有苏。
周围许多苏民齐声惊叫起来,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两支箭在空中对撞,折成数节,落到地下。
基邦脸上变色,有苏这一箭,完全是听到了破空之声,然后对射而出,但倘若没有那几个苏民惊叫,恐怕有苏还在倾听他的话,不会反应得如此之快。
他射出一箭后,立刻拔足飞奔,避开有苏的正面,不料旁边几个苏人立刻大叫起来,有苏立刻转向他。
基邦勃然大怒,脚下不停,奔过来手起剑落,将几名苏人斩于当场。
洞中有眼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黎国军人不敢放声大喊,暗地里狂喊万岁。
苏人齐声惊叫起来,有苏只听得一两句,便知发生了什么事,借助尖叫声,基邦的身影已经在望,他身表一晃,身基邦迎面冲去。
基邦没料到这个瞎子来得如此之快,长剑本能地在身前一挡,木弓已经撞上来,速度奇快,饶是他身材高大也撞得一歪。有苏身体回转,左手的鞭子抽过来,“刷”的一声,将基邦脸上生生拉下一块肉。
基邦忍住剧痛,就地打滚,避开有苏凌厉的下一击,不料旁边又有几名苏人齐声高喊。有苏辩明方向,一鞭一弓如旋风般抽过来,基邦拼命招架,忍不住怒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杀光这帮贱民!”
黎国军人刚才不明不白地被有苏逼到角落中,实在是惊吓过度,以至于有苏走了,他们还乖乖地靠在壁上,听其他基邦这一声喊,终于回过神来。有苏虽然可怕,但这帮苏人在他们手下折磨了几个月,早已杀得顺手,立刻齐声发喊,向着洞壁这边的苏民杀过去。
忽然洞中风声大作,黎军回身看去,顿时魂飞魄散——只见有苏高高跃在空中,挽弓搭石,许多人还没听见弓弦响声,石块已尖啸而于,几名黎军身子还在奔跑,头、胸已被洞穿。
众黎军发一声喊,拼命四散奔逃,有苏落在人群中,又高高跃起,落向下一丛人群。每一个纵起,都能听见“啊”、“哦”之声此起彼伏,一声响便有一名黎军倒下,几乎没有中断过,有时候甚至一声响过,跟着倒下数人。
剩下的黎军心胆俱裂,稍有头脑的,便想往将作少监身旁躲藏,却见基邦也在飞身乱蹿,有苏到哪里,他就往反方向跑,有苏杀黎军,他便杀苏民,两个人都是手起刀落,手下绝无幸存。
有苏耳听苏人惨叫之声亦不绝于耳,但黎军这么多,散乱在角落中,一时也杀不完,放声大喊道:“苏国这人!全都伏下!”
基邦跟着大喊:“不可停顿!一定要抢先杀光苏人,别让他们出声!”
四面一片哀声,苏民纷纷伏地,黎军中傻的继续杀人,其余亦悄悄伏地,片刻之间,洞中数百人中,除了两上气喘吁吁、浑身鲜血的人外,再无第三个人不站着。
有苏唿哧唿哧直喘,站在一处岩石之上,全身都是血,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他跪在离有苏十丈远的地方,让血通过身体慢慢地流到地面上。
有苏侧耳听了一会儿,只听见无数人压抑的唿吸声,却分辨不出谁是基邦。这些纷乱的气息,也无法照亮洞穴。
忽然,一名离基邦很近的苏人站起,用力将一块石头扔向基邦,基邦本能的挥剑,忽然硬生生停住。“砰”的一声,那石头砸在脸上,顿时砸得他鼻歪眼斜。
有苏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但还是分辨不清。
基邦正在庆幸自己反应快,虽然鼻血长流,毕竟躲过一劫,那名苏人忽然长身而起,扑在基邦身上,大喊声:“少主!射我!快射我!”
基邦大喊一声,跳将起来。有苏挽弓搭箭,基邦见他这动作,也不知多少次了,心中狂喊“我命休矣”,却见有苏头一偏,弓又垂了下来。
基邦瞟一眼趴在自己身上大喊大叫之人,忽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伸手将那苏人从背后像小鸡般抓到身前,两手一错,已将他颈骨扭断。
他用大笑声将骨头断裂声掩盖过去,道:“好!好好!我正不知道如何战胜你,就有盾牌自己送上门来,哈哈,哈哈哈!有苏,你射吧!这个妙人儿,正好陪着我一起尝尝你那独步天下的射艺,哈哈,哈哈!”
有苏怒极,脸色反而发白,道:“你……你不是说,要跟我堂堂正正地比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