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的法力有限,到达王宫大门之时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落下地来,请求觐见望帝杜宇。可是还不等他喘息初定,早已守候在王宫外的士兵已经按照鳖灵的预先吩咐抓住了他,将他往远处拖去。

“陛下救我,陛下救我!”相信以杜宇神人之能,完全能听见自己的求救,崔嵬拼着最后的灵力甩开士兵扑向紧闭的宫门,却发现那大门已被结界所笼罩,自己是无论如何无法打开了。

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崔嵬跪跌在高耸的宫门之外,将头咚咚地撞击着包了铜皮的大门,嘶声喊道:“陛下,求你开恩,让臣下再见你一面吧!千万不要把臣交给鳖灵那个妖人啊,求求陛下了!”

“陛下正在休息,休要胡乱喧哗!”士兵们再度围过来,将哭得全身发抖的崔嵬架了起来,“有话去跟开明君大人说吧。”

“开明君?哈哈!”崔嵬忽然诡异地大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占卜的结果已经显示,鳖灵是祸乱蜀国谋朝篡位的罪魁,陛下千万不能被他蒙蔽,断送了自己的大好江山啊……”

这声音穿越王宫的层层宫墙,传进了院中正在为花园除草的王后蕙离耳中。她随手拿起一枚草叶打了个结,凝神注视了一会,脸上的神色渐渐沉重——那枚草结占卜的结果,果然是大大的不祥。

崔嵬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蕙离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她匆匆走出自己多日不曾离开的宫院,推开了杜宇午睡的房门。

睡梦中的杜宇似乎极不安稳,皱着眉头,鼻尖上也有细细的冷汗。蕙离忽然想替他擦一擦脸,身形刚动,杜宇便蓦地醒了过来。

看着杜宇见到自己的惊异神情,蕙离有些不太自在,简短地道:“陛下让开明君把神庙里的神官们怎样了?他们一直在向陛下求情呢。”

“哦,根据阿灵在楚国做了多年巫祝的经验,神庙里不再需要那些不事稼穑、只会察言观色的神官了,便让他们自食其力去。”杜宇仿佛要说服蕙离一般又补充了一句,“倡农的旨意刚刚下发,朝廷总要表达一点决心。”

“朝政的事情,我是不过问的,陛下想怎么做都可以。”蕙离浅淡地道,“只是方才那个神官叫声凄惨,我忍不住过来问了一问。”

“阿灵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他是个善良的人,我相信他。”杜宇仿佛又想起了梦中的情形,揉了揉额头,掩饰般地对蕙离道:“你这些日子还好吧。”

“很好,多谢陛下关心。碾冰会常常来看我。”蕙离说到这里,与杜宇客气地相对一笑,径自回自己的宫院中去了。

她提碾冰做什么?杜宇暗暗有些心虚,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收了自己设在宫门处用来抵挡群臣进谏的结界。

※※※

“阿灵,你把崔嵬他们安置到哪里了?”僻静的偏殿中,杜宇有些疲惫地问向站在自己书案前的鳖灵。

“所有人都去参与修建湔江水渠,至于崔嵬——”鳖灵不动声色地续道,“臣杀了他。”

“什么?”杜宇的身子猛地一僵,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扣住了桌面,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容色沉静的男子。

“陛下若是不满,大可治鳖灵专行之罪。”鳖灵说到这里,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杜宇的书案前。

“为什么?”杜宇试图看清鳖灵的神情,却发现鳖灵不知有意无意地将脸埋了下去,目光更是直直地盯着地面。杜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鳖灵面前,伸手想要扶他起来,鳖灵却始终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就告诉我吧。”杜宇不敢强扶,收了手站在鳖灵身边,恳切地问。

“因为我若不杀他,我就会死。”鳖灵生硬地说出这句话,再不多加解释。

“好吧,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回去休息吧。”杜宇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放弃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臣告退。”鳖灵叩了个头,爬起身退出偏殿去了。

杜宇撑住额头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陛下,左相柏碌、上卿裴邴带着百官求见。”一个侍从忽然走上殿来禀告。

“让他们进来。”杜宇苦笑了一下,知道这一关迟早要过。

不出杜宇所料,柏碌等人果然是来反对迁置神官一事的,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狭小的偏殿中,显得拥挤而凝重。

“陛下倡农的主张,蜀国上下齐心拥护,哪怕鳖灵提出的减祀一事,既然陛下即是神人,臣等也不敢妄言。然而这驱逐神庙中的神官,实在过于悖逆!陛下也该看见,今年清明无雨,是大旱之象,分明是神界的示警!还望陛下及早纠正鳖灵的倒行逆施,获取神界的宽恕。”年迈古稀的柏碌跪在众臣之前,痛心疾首地祈求着。

“旱涝天灾并不一定为神界所操纵。”杜宇竭力为鳖灵辩护着,“何况开明君早已预测到今年的干旱,这才大力促成引水开渠的工程,让以后蜀国的农垦不受天灾的影响。”

“陛下,鳖灵为修水渠,征发民工数万,甚至把神官都编进民工队伍。蜀国国小民寡,经不起这等劳民伤财之事啊。”柏碌仍旧不甘心地弹劾道。

“修渠乃是为了成就蜀国的万世基业,一旦农业兴旺起来,何愁不国富民强?”杜宇口中自然而然地引用着鳖灵的奏对,耐下性子对众臣道,“开明君借鉴的,正是强邻楚国的策略,各位对待国事,目光还是要长远一些才好。”

“陛下此刻信任那妖人,自然他说什么都有道理。”柏碌冷笑了一声,“可是鳖灵杀害神官崔嵬一事证据确凿,陛下总无法对他徇私了吧。一个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的人,如何能参予国事?”

“关于此事,我会给开明君下一个特赦令,以后就不要再追究了。”看着众臣惊异之极的表情,杜宇不待他们把反对的话说出来,起身离开了偏殿。

“一个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的人,如何能参予国事?”柏碌义正词严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杜宇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掌,苦苦一笑——那些忠直的大臣们不会想到,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无辜者的血。

在望帝杜宇的一意庇护下,开明君鳖灵擅杀神官崔嵬的事便不了了之。见杜宇对待曾经侍奉过他的崔嵬之死如此漠然,在水渠工地上辛苦劳作的其余神官们便丧失了回归本位的希望。

“陛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朝臣们私下里嘀咕着,“不追查杀死崔嵬的凶手,却又亲自参与那个小小神官的葬礼,悲恸难禁,哀荣备至,看来,陛下对鳖灵,存的竟是惧怕之心。”

经过这件事,蜀国神官巫祝大大减少,连幸存下来的春秋两祭都草草而过,反倒是水渠的进展不断加快,纵横往复的灌溉设施如同一张网一般渐渐覆盖了整个蜀国大地,蜀国的百姓们也渐渐熟悉了那个不惜触犯天颜也要推广农耕的右相鳖灵的名字。

※※※

鳖灵拜相的第二年秋天,蜀都郫邑城内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乞丐。由于在饥饿中长途跋涉,他一走进郫邑城的城门便晕倒过去。好心的居民端了米粥给他喝,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你们的君王,我是来送给他牂国江山的。”

左相柏碌亲自接见了这个前来寻求功名的流浪汉,得知这个人叫做冶蒙,原本是牂国国君潍繁的大臣,后来得罪了潍繁,被流放到蜀牂边境之地。冶蒙于是偷偷越过边境逃到蜀国,愿意向蜀王杜宇献出牂国详细的地图和军政秘密。

“这个人是个人才,不过我们不能留。”柏碌在朝堂上向杜宇禀报道,“蜀牂向来友好,如果被牂王知道我们收留了他的叛臣,定会引起两国纷争。”

“开明君,你怎么看?”杜宇照例问向一旁的鳖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宇已养成了凡事询问鳖灵的习惯,而鳖灵的言辞,也往往是杜宇最终采纳的意见。

“牂国地形险要,士兵强悍,此番若能得知他们的内情,对蜀国必定大有好处。”鳖灵沉着地回答,“至于柏相所谓的‘向来友好’,不过是蜀国退让,为牂国商人提供了湔江航道而已,牂国迟早想要开辟出属于自己的航道来。所以,冶蒙前来是天赐良机,若是将他交还给牂国,岂不是断绝了蜀国招徕人才的途径?”

“开明君所言有理,至于冶蒙,就烦劳开明君安排一个职位吧。”杜宇点了点头,脸上已有疲倦之意。

“陛下三思!”柏碌见杜宇立时就要散朝离去,连忙出列大声道,“陛下此举,无异于对牂国的挑衅,早晚是要惹祸上身的啊!难道陛下就眼睁睁地看着蜀国百姓陷于战争荼毒之中?”

“就算不收留冶蒙,潍繁迟早也要打过来。”鳖灵冷冷地说,“那个傲慢自大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蜀国钳制在交通不便的群山之中?”

“不用多说了,就依开明君的意思办吧。”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杜宇不欲再面对朝臣们不满的眼光,匆匆退朝而去。

“陛下是越来越软弱了,迟早下去,蜀国要亡在他的手里。”无人之处,柏碌对一直明哲保身的上卿裴邴道,“看来我们是要采取一点措施了。”

“我去试探一下王后的意思。”裴邴点了点头,转身往僻静的蕙离寝宫而去。

 

 


第十章 掷置黄金解龙马

 

夜已深,寂静的王宫中,已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影。蕙离推开窗户,望着外面天空中闪烁的星辰,眼眸被星光映照得闪闪烁烁。

如此清朗的夜,看来明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了。蕙离蓦地想起“好天气”三个字,不由有些心酸地笑了笑。对于干旱了一年多的蜀国来说,这“好天气”恰恰是最让人厌恶的坏天气了。

那个人,今夜想必还在那里吧。蕙离披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屋子,挥手招来一阵夜风,轻飘飘地往宫墙外飞去。

远处神庙白色的塔尖越来越清晰,蕙离小心地降落在神庙的外墙下,生怕被神庙里的那个人发现动静。

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蕙离如同一片羽毛一般无声无息地掠过神庙中的重重殿堂,借助廊柱的阴影默默地注视着祭坛上静止的背影。

那是杜宇的背影。

此刻,这个白日里蜀国的帝王正僵直地跪在祭坛正中,如同鸟儿的标本一样向天空伸展出他的双臂。没有人知道他在这空荡得几乎荒芜的神庙内祈祷了多长时间,他只是保持着这热切祈求的姿势,直到天边开始露出了一线晨曦,而在一旁暗暗窥视的蕙离,发梢上也凝结了露水。

可惜,即使群星在日光中慢慢收敛了光芒,整个天空还是干净得如同新磨的镜面,没有一丝云彩,更不用说一丝雨水的信息。

蕙离的心中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看来杜宇数夜来辛苦的祈祷并没有为旱象日显的蜀国带来甘露,而他白天又要调和群臣与鳖灵的冲突,难免显得心力交瘁了。

正担心间,祭台上的身影蓦然向地面划去,蕙离下意识想要冲出来,却生生顿住了脚步。下一瞬间,杜宇凄楚绝望的话语便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我吗?”平日里神圣庄严的望帝此刻如同迷路的孩子一半伏在地上,力图想将自己的声音送入地下深处的冥府,“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你真的完全消失了吗,连一点美梦都不肯给我?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每一天都漫长得如同煎熬,姐姐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

低哑的呜咽从衣袖掩住的唇中发出,让蕙离的心一阵揪痛。她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迅疾地飘离了空荡荡的神庙,直奔自己的宫院。

“传上卿裴邴。”一从空中降下,蕙离立时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

※※※

“陛下,王后有请。”侍从恭敬地向杜宇禀报。

“她有什么事?”继续凝视着紫泥池中浅紫色的水面,杜宇冷淡地问。

“王后说她愿一解陛下的思乡之苦。”侍从似乎早已料到杜宇的拒绝,不急不徐地回答。

思乡?她居然这么说?杜宇脸色一沉,有心开口反驳,却最终紧闭了口,不再说话。

见望帝又面无表情地望回了池水,侍从只得知趣地退下了。

思乡?想起方才侍从的话,杜宇暗暗咬了咬牙。自己真的想念那岱舆山、那紫泥海,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归墟吗?不,不,那些只是表面上迷人的风景,是自己凭借记忆就可以在虚空中描绘出来的幻象,实际上,他是再也不想回去的了。就算若干年后沉没在冰洋中的岱舆山重新浮出水面,可那没有了姐姐杜芸、没有了贴心朋友的冷酷仙境,怎么还能被称为“家乡”?

轻轻摇了摇头,杜宇便欲站起身来回寝宫休息。连续几个月来夜间独自去神庙祈雨,白天一如既往地处理政事,即时是神人的体魄也会感觉疲惫。

然而,眼前微微一花,杜宇蓦地发现紫泥池的水面上渐渐映出了一个人影,长袖舒展,裙裾翩飞——竟是一个跳舞的女子。只见她时而凌空飞旋,时而凝式待发,举手投足间的神情,仿佛自知整个天地都会为之失色一般,竟有一种骄傲得惊心动魄的美。

杜宇定定地盯着水面上的影像,忽然一拂衣袖,将它碎成了粼粼波光,转身便朝蕙离的住处走去。

一把推开紧闭的宫门,杜宇举步迈入多日不曾到过的宫院中。伸手掠开扑面而来的杨柳飞絮,一个惊鸿般的身影便飞入了杜宇的视线。准备好要脱口而出的话语被生生噎在喉中,杜宇伸手扶住门框,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犹自沉浸在自己舞姿中的人,竟一时失神。

方才在紫泥池边由最初的惊异质变而成的隐怒,此刻在见到真实的舞者后骤然化为了震撼。那样熟悉的场景,原本以为早已随着沉没的神山被永远尘封,此刻却携带着回忆的重量,措手不及地砸了过来。

“陛下?”起舞之人敏感地觉察到身边的异样,停下了舞蹈,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红。

“为什么要学我姐姐?”杜宇生硬地问。

“陛下忘了,杜芸姐姐之后,本轮到我来跳这呈天乐舞。”蕙离伸手掠了掠并未散乱的鬓发,掩饰住眼中的一丝怅然。

“哦。”杜宇应了一声。这呈天乐舞本是岱舆山在迎接天帝驾临时专呈的舞蹈,缥缈灵动不可方物,原本由杜芸所舞。当年杜芸一曲舞罢,天帝惊艳,这才有礼聘天妃的后话。杜芸出事之后,蕙离便被挑选为这呈天乐舞的舞者,可惜尚未等到天帝再度巡视岱舆山,神山便倾覆了。

“这一次,我想完整地跳完它,也想请陛下观赏。”蕙离微笑说完,并不理会杜宇的反应,踏着飘扬空中的柳絮,继续跳了下去。

杜宇没有打搅她,也不再质问蕙离将自己引来观舞的用意。尽管初时有些抵触,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到这勾魂摄魄的舞姿中。看着蕙离灵畅若水的动作,拥有凡间最高明的舞者也无法比拟的飘逸与高贵,杜宇不由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原来神界,也并不是一切都不值得留恋。

于是,在柳絮翩飞的宫院中,两个人一动一静,浑然忘却了时光的流逝,直到一声凄厉的大喊惊醒了沉迷在舞蹈中的杜宇。

“陛下,快去救救开明君大人啊!”

杜宇猛地转回头去,正看见一个衣衫狼狈的人拼命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却被宫中的守卫们奋力用长戈挡住。两个守卫架住那人的手臂把他往外拖去,口中骂道:“擅闯宫禁,你找死啊?”

那人使劲挣扎着,大声朝杜宇喊道:“开明君有性命之忧,陛下你不能再欣赏歌舞了!”

“放开他。”杜宇此刻才认出来,此人正是由牂国逃到郫邑,被鳖灵一意任用为官的冶蒙。他快步朝踉跄拜倒在地的冶蒙走过去,压下心中的震颤问道:“开明君出了什么事了?”

冶蒙跪在地上,哽咽着道:“方才左相柏碌突然派人抓走了开明君,扬言要杀害他。臣冒死前来向陛下求救,一路上却屡屡受阻,现在只怕开明君已遭不测……”

看着冶蒙凌乱的形容,显然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将这个讯息送到自己面前,杜宇忽然转头望向一旁静静站立的蕙离,冷笑道:“原来你……”话未说完,他已飞身而起,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王后,你为什么也要恨开明君?”冶蒙没有动,却忍不住向那圣洁得如同神祗的王后质问。

“我并不恨他,但也许他死了,才是对蜀国最好的选择。”蕙离说着,回身走进了自己宫院,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

伸手在自己眉心画了一个符咒,杜宇闭上眼,任由直觉引导着自己往前方飞去。没想到当他睁开眼睛时,竟发觉自己降落在蜀国律政司的大堂前。

“臣恭迎陛下!”虽然对杜宇的到来甚是错愕,高坐在堂上的左相柏碌还是瞬间恢复了清高的平静和恭谨,快步迎出大门外。

杜宇哼了一声,伸手拂开白发苍然的老者,自顾往堂内走去。

律政司大堂本就是审讯犯罪官员的所在,因此杜宇一眼看见鳖灵身上的斑斑血迹时,忍不住大喝了一声:“都滚出去!”

“是,陛下。”堂内其余人等从未见过望帝发火,不由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阿灵,他们……他们对你怎么了?”杜宇蓦地跪坐在鳖灵身边,焦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他们只想让我招供颠覆蜀国的阴谋罢了。”鳖灵坐在地上,神色仍旧是平淡如水,“陛下不用担心,这些血是我的侍卫们为了保护我溅上去的。”

“那就好……”对着鳖灵冷淡的神情,杜宇只觉自己的一腔关心都空落落地消散在虚空中,竟不知怎么说才好,“那你先回去休息,那些人……我定会处置。”

“陛下想要如何处置老臣?”冷笑声中,柏碌已推门而进。

杜宇站起身,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力图平静地问:“柏相,开明君也是朝廷命官,你怎能串通了王后私下逮捕他?”

“陛下被这妖人蛊惑,自然辨不清忠奸,因此老臣才把他带到这里,用国法律令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惜陛下半途过来阻拦,竟是不愿老臣将真相奉献到天下人面前吗?”说到这里,柏碌指着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鳖灵骂道:“逆天的妖人,正因为你的渎神才给蜀国招来了百年不遇的旱灾,只有杀了你才能挽回神界对蜀国的眷顾!”说到这里,他猛地大喝一声:“还不动手!”

随着柏碌这一声大喝,虚掩的大门猛地大开,一群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之人迅捷无比地冲了进来,赫然正是那群被鳖灵驱赶去做修渠苦役的神官!

杜宇心知不好,伸手凝结出一个结界,想要把鳖灵保护起来,然而那些神官显然早已料到,排成一行阻隔在杜宇和鳖灵之间,将他们每个人微弱的灵力凝聚在一起,将杜宇的法术阻住了一瞬。

面对神人的震怒,数十个神官竭尽全力,确实只能阻住一瞬而已,然而就是这一瞬之间,已足够神官们身后的卫兵举起刀剑,刺向端坐在地上神情漠然的鳖灵。

眼看着七八柄刀剑同时刺穿了鳖灵的身体,杜宇大叫一声,倒仿佛那刀剑刺穿的是自己的身体一般。他猛地一吐神力,顷刻将阻挡在前方的神官和卫兵们抛了开去,闪电般冲到了鳖灵面前,扶住他即将倾颓的身子嘶声叫道:“阿灵!”

“不劳陛下操心……我很好……”鳖灵不动声色地推开杜宇的扶持,自己撑着地面慢慢爬了起来,淡淡笑道:“这些凡人,哪里杀得了我?”

杜宇和屋内东倒西歪的众人都怔怔地看着鳖灵,看着他伤口上的血迹渐渐止住,最终恢复得再没有一丝痕迹。

“原来你杀了崔嵬大人,就是为了吸取他的灵力!”一个神官蓦地叫了出来,泪如雨下,“早知如此,我们一开始就该联合法力趁早杀了你!”

“崔嵬那点法力算什么?”鳖灵微微一笑,“就算柏碌没有迂腐到要依据律令来处置我,也轮不到你们这些神界的走狗来挟制我。”

听了这几句话,杜宇心中已是一片通明。昔日鳖灵的灵力在岱舆山时即被神界封印,因此他才会无力得如同凡人,如今他借助崔嵬的灵力为钥匙,自行解开了封印,凡人自然无法伤他分毫。只是这一切他守口如瓶,连自己也没有瞧出一点端倪,倒是白为他担心得肝肠寸断了!

左相柏碌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杜宇面前:“陛下,老臣甘愿担下擅杀大臣的罪名。只愿老臣之死能唤回陛下一丝清醒,切莫将蜀国的大好河山断送在妖人手中!”说着,柏碌拾起一把地上的断剑,就朝自己脖颈中划去。

“柏相不可!”杜宇迅速抬手,将断剑从柏碌手中夺下,心中闪过的竟是初到蜀国时,柏碌如何不厌其烦地为自己介绍蜀国政务的情景。他转头看向一旁站立的鳖灵,目光中带了一丝不忍之色。

鳖灵岂会不知杜宇的心思,当下顺水推舟跪下道:“陛下既然心中不忍,便请赦免了柏碌的罪吧。”

“阿灵,我……”杜宇知道鳖灵心中有气,却不知如何安抚于他。

“陛下是蜀国的主宰,鳖灵只是一介贱民,陛下不用事事都顾及我的感受。”鳖灵生硬地回答着,最后总算给了杜宇一个台阶下,“反正,他们也无法伤及我的性命。”

“好吧。”杜宇刻意忽略过鳖灵口中的嘲讽之意,对柏碌道:“柏相年级大了,从今天起就在家好好休养吧。其余参与此事的人,只要保证再不犯事,一律不予追究。”

※※※

“也要我保证么?”蕙离站在柳絮飘飞的宫院中,手中握住那半枚玉石符印靠在廊柱上,有些苍凉地微笑着。

“陛下是这么下旨的,不过王后肯定不在此范围内。这个蜀国,本有一半是王后的天下。”上卿裴邴躬身道,“此番鳖灵顺理成章地总摄了左右二相的职位,大权在握,王后可对臣有什么指示?”

“裴卿安心辅佐望帝陛下就好,鳖灵虽然骄狂,却也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危害蜀国的事。”蕙离平静地道。

裴邴的眼中掠过一片失望的神色:“王后……”

“不用说了,望帝陛下现在根本不会见我的。”蕙离勉强笑了笑,“我已经吩咐了宫人,明天就搬到城外的离宫去,裴卿好自为之吧。”

“王后,你真的忍心看着妖人鳖灵一步步地逆天犯上吗?”裴邴颤抖着身躯跪了下来,“王后,陛下已经糊涂了,你不能也……”

“陛下不糊涂,他知道鳖灵在做什么。”蕙离缓缓抽身离去,留下一句裴邴无法理解的话,“其实鳖灵做的事,就是望帝陛下不敢实现的心愿。”

 

 

 

 

第十一章 中藏祸机不可测

 

“好好的粥,全给你泼到地上,还有脸再来讨?”赈济司前,一个司粥的小吏不耐烦地推搡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大声嚷道,“都像你这样,老子就伺候你一个人得了!”

“是他们撞了我,不是我故意把粥泼掉的……”少年带着哭音哀求着,“求求您再给我一份吧。”

“刚才耳朵聋了没听见吗?一人一份!”小吏蓦地看见那少年枯瘦污秽如鸟爪的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袍,一阵恶心,抬脚便向他踹了过去,“要死滚远一点!”

少年本已饿得有气无力,哪里躲得过这一脚,霎时如同一根折断的枯枝一般,重重地向身后的石墙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