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相吓了一跳,转头却看见承钧夜色中光芒闪动的眼睛,连忙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一把飞剑,含糊笑道:“我们分两个方向跑,他们才难得追上啊。”
“不用再掩护我了,我们快去找瑶影!”承钧一把拉了务相,掉头就朝瑶影等候的方向跑了过去。
“刺客在那里,快放箭!”耳听身后的追兵声音大了起来,恐怕已经惊动了巡夜的丹城守军,务相赶紧一推承钧:“我挡一阵,你先走!”
“别磨蹭,瑶影可以把我们同时带出去!”承钧蓦地伸剑挡去了射向他们身后的羽箭,拉着务相继续往前奔去。
“承钧,你快走!”务相恨恨地摔开他,压低了声音咆哮道,“瑶影带着两人一起飞便不能飞高,我们有可能会被城墙守军发现的!”
“务相,你这个混蛋怎么出尔反尔!”见务相此刻违背了他们先前的计划,承钧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暴露了我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巴人的首领公开和他们作战!”务相使劲推开了承钧,见他仍然不走,索性坦白告诉他,“我腿上中了箭,跑不动了。”
“你什么时候受伤的?”承钧此刻才发现务相身后淋淋漓漓一路都是血,先前中的那一箭竟然将整个小腿射穿了,不由着急问道。
“别这么多废话!”务相再也跑不动,终于跌倒在地上,抬头冲承钧吼道,“有种的就想办法来救我,别在这里婆婆妈妈!”
“好,务相,等我回来救你!”承钧见追兵已经越来越近,郑重地朝务相点了点头,瞬间已消失在丹城层层叠叠的房屋后。
务相看着他平安地离去,心头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是的,作为巴人的首领继承人,承钧此刻还万万不能让封丹国人抓住他的任何把柄。巴人可以没有务相,但绝对不能没有承钧。
用手中的飞剑支撑自己站起来,务相迎着追兵拦住了去路。自小对封丹国人潜藏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时机,他抛开平时一贯的隐忍和拘谨,举起飞剑,朝那些吓了一跳的追兵们大声道:“你们一起过来吧!”
那个时候,务相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倒下去,站起来,再倒下去,再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然被鲜血浸透,可是这个倔强的巴人青年,却始终握紧手中劣质的飞剑,死守着身后不见光亮的小路,拼着流尽全身的血也要阻止面前的丹城守军顺路前去追拿自己的伙伴。
满面的血污中,他的眼睛闪动着骇人的光亮,仿佛原野上负伤的野兽,只要一息尚存,就永不放弃反噬的机会。即使在丹城守军的围攻下,他终于伤重不支地倒在地上,他脱手掷出的飞剑仍然让人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远远地围在他的身边,看这头猛兽如何流尽最后一滴血。
没有人知道,他那令人胆寒的毅力和决心从何而来。
终于,当那仿佛赋予了生命一般的飞剑力竭之后颓然落地,胆气复生的守军们靠近了这个失却了怙恃的年轻巴人。
“说,你的同伙是谁,躲到哪里去了?”眼看务相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一个小军官一把提起他的头发,恼怒地喝问。
拖了这么久,想必承钧和瑶影已经平安脱险了吧。务相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对面前模糊的脸孔轻蔑地笑了笑,随即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似乎下起了大雨。务相动了动,想要伸手抹去迷糊住眼睛的水珠,却发现全身都象是被辣椒熏过,火辣辣地痛。
“醒了啊,可惜我这一天的水都浪费在你身上了。”身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话,模模糊糊仿佛以前听到过。务相使劲甩了甩头,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脸前一堆陈旧的稻草,还被水泼得湿淋淋的。
是了,务相记起来,这是在丹城的监狱里。
“务相,醒了就说话,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和他挺熟,又似乎对他有气。
务相努力撑起身子,转头却看见一张披头散发的脸,牙齿在黑漆漆的监狱中显得尤其白。那张脸贴在木栏上,从隔壁牢房中正正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捏着个盛水的空陶罐。
“乌岷叔叔?”务相终于借助天窗中微弱的光线认出这个人来,正是前几日因为袭击丹城士兵而被拘禁的族人乌岷。
“务相,听说你杀了须岩那个王八蛋?”乌岷忽然大声道,“你这个混小子,有这个计划干嘛不早点告诉我?我至少不会在遭遇追兵的时候扔下你自己去逃命。”说着,乌岷伸出手,隔着木栏拍了拍务相的肩膀。
乌岷的拍打触动了务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务相不由闭住气,没有立时回答他。
“是哪个混蛋抛下你逃走了,害你被他们打成这样?”乌岷的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这样的懦夫真是给我们巴人丢脸!务相,你告诉我他是谁,等我出去后找他算帐!”
务相支撑着靠墙坐好,四下打量了一下并没有旁人在场,只有寂静漫长的甬道在牢房外延伸。然而即使没有封丹国人在,他也不想跟性子急躁的乌岷解释自己和承钧的种种,便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反正须岩已死,乌岷叔叔你就别问了。”
“是不是承钧?”乌岷此刻倒是警觉起来,压低了声音在务相耳边道,“我知道你和他走得近,你杀须岩的事他应该知道吧。”
务相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却没有从他闪动的目光中看出任何虚伪和矫饰来。不过事到如今,务相对任何人都不敢信任,何况也没有必要对乌岷说。
“他?”务相故意冷笑了一下,“他是巴不得和封丹国人搞好关系的,我哪里敢告诉他?”
“不错,那个外族女人生的承钧是个胆小鬼,当日如果他不阻拦大伙,我又怎么会被关到这个鬼地方来!”乌岷越说越是生气,砰地把水罐一脚远远踢碎,“一想到这种人要做巴族的首领,我心里就是不服!务相,都怪你当时不听我话,偏要拥立他做首领继承人!”
务相由着乌岷在一旁骂骂咧咧,懒得分辩。如果能让封丹国人误以为承钧是一个怯懦无用之人,正好方便巴人骤然起事,割据城池。于是务相只是靠墙休息着,不再浪费力气和乌岷唠叨。
由于中箭后又与追兵对抗了一阵,务相小腿上的伤口迅速恶化,后来竟让他无法站立,眼睁睁地被丹城守军活捉。不过不论守军怎样折磨,务相都没有吐露一丝一毫承钧的信息,使得他们无奈之中只好把他暂时扔进了监狱里。此刻务相躺在腐朽的草堆上,看着仅有一尺见方的天窗中光线越来越暗,只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神志也越发不清楚起来。
“务相,你怎么了?务相……”耳边似乎是乌岷在大声唤着自己,不过务相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第六章 狱中计
眼前混混沌沌的似乎身处一条幽长的隧道中,只有前方还有一线光亮。他迷迷糊糊地向前走,身边似乎还有不少人与自己一起前行,然而他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逼仄的隧道中似乎空气也凝滞起来,他大口地呼吸着溷浊的空气,一心向着那一线光亮奔去。终于,随着乌压压的人群,他走到了那光亮的出口。一步踏出,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是的,那是另外一个世界。漫天倾泻的阳光下,一座雕琢得美仑美奂的白色建筑群扑面而来,墙垣庑顶交错着镶嵌着,那么巍蛾地耸立在狭窄的山顶上,仿佛随时要凌空飞去。他耳中响彻了飞檐上传来的金铃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陷入这座云晶石建造的白色宫殿深处。
一扇又一扇镂花的石门后,是一座又一座空旷的大殿。他急匆匆地在这些殿宇中穿行,心里似乎想要找寻某种东西。终于,穿越朝拜人群的头颅,他看到了她——骄傲而孤独地立在瑶草交织而成的宝座上,黑宝石一般的眼光只那么一闪,就仿佛在万千民众中单单看到了他,将他的心倏地吸了过去。
他呆呆地站立着,注视那圣洁美丽的仪容,忘记了她只是一尊云晶石刻成的雕像。他相信当年那个雕刻她的人一定见过她的真身,否则光凭想象绝对无法勾勒出那样摄人心魄的容光。
一旁有人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不由自主地在那雕像前跪了下去——巴人的祖先啊,请宽恕我吧,今天你的子孙违背祖训向神界下跪,不是因为拜服,仅仅是为了震撼于那超越一切的美。
“务相,快醒醒,求你快醒醒……”似乎有人在他耳边急促地呼唤着,将他从那迷蒙的幻境中唤回了现实。务相睁开眼睛,正看见面前一张与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孔,不由啊地一声,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蹭了一步。
“务相,是我啊。”面前的人反倒被他吓了一跳,也赶紧直起身去。务相凝了凝神,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正是瑶影。而此刻牢房中一片漆黑,连墙壁上的火把都燃到了尽头,火焰奄奄一息,应该已是深夜了。
“务相,他们打你了吗?害你连梦里都不安宁……”瑶影看务相一身狼狈,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务相靠着墙力图让自己坐得直一些,心中咒骂腿上该死的箭伤让自己无法站立,眼见瑶影重新在自己面前蹲下,务相有些窝火地道:“有什么事快说,小心被狱卒发现!”
“啊,是承钧让我给你送这个来的。”瑶影转过头忍下泪意,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来,递给务相,“别担心,那些狱卒已经被我施法睡死了。”
“封丹国君的告示?”务相一见那羊皮纸边缘的金粉,便猜出了它的来历,“给我这个做什么?”
“承钧说现在只有这个能救你的命,你一定要收好。”瑶影将那卷羊皮纸塞在务相手中,“承钧说你一定要找机会自称接到神谕,自愿到雪魇谷去为封丹国猎取怪兽穷奇之皮,这样就可以先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办法。”
“仓促之间想到这个办法,也难为他了。”务相低下头不再看瑶影,“谢谢你了,这里危险,你快回去吧。”
“务相,你别动。”瑶影安静了一会,忽然伸手朝务相面上摸来。务相抬眼对着她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心中突突乱跳,开口想要问她做什么,整个人却如同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
“紧张什么,我帮你治伤。”瑶影嘻嘻一笑,手掌中慢慢溢出淡淡的银光,如同流水一般将务相各处的伤口笼罩,特别是小腿的箭伤,更是费了加倍的灵力。
渐渐地,周身如同火炙一般的痛楚减轻了许多,眼见瑶影仍在施法,务相赶紧阻住了她:“已经好了,别再浪费法力了。”
“不给你治好的话,怕是你真去了雪魇谷就回不来了。”瑶影白了务相一眼,恢复了她平时待他的娇蛮模样,反倒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替我谢谢承钧,我会见机行事的。”为了打破自己和瑶影突然出现的沉默,务相只能再次催促她离开。
“好,我走了,你保重。”瑶影眼看务相已经可以利索地站起来,舒了一口气,忽而笑道:“对了,我今天又学了一个字。”
“什么?”务相不解地问。
“就是监牢的‘牢’字,不就是房顶下面一头犟牛么?”瑶影笑着说完,不再看务相一眼,转身扑扇起翅膀朝天窗飞去。
眼看那天窗只有一尺见方,务相心里不由诧异她如何能穿越如此窄小的空隙。然而下一刻,瑶影已如同一缕烟雾一般从窗口穿梭而出,就仿佛她这个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啊,真神奇,她就是那个神界派来的使者吧。”务相犹自微笑回味她最后一句玩笑,不妨寂静中传来一声赞叹,倒把他吓了一跳。
此刻务相才反应过来,瑶影的行踪已完全被隔壁牢房的乌岷看在眼里。于是他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看她对你这么好,莫不是喜欢上你小子了吧?”乌岷的口气似乎在打趣。
“没有的事——她喜欢的是承钧,也只有承钧才配得上她。”务相不以为然地回答着,重新躺倒在草堆里,打算好好睡一觉。
“承钧啊?”乌岷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正要合上眼睛,却听乌岷在一旁忽然开口:“务相,你能不能给封丹国人说这榜文是同时赐给我们两人的?我想和你一起去雪魇谷。”
“好啊。不过你不是死罪,何必和我去冒险?”务相疑惑地道,“我这可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就算到雪魇谷去冒险,我也宁死不去接受封丹国王八蛋的审讯!”乌岷乐观地笑了起来,“务相,你够有种,不愧是我们巴氏的嫡系子孙。不过如果我们真得到了穷奇的皮毛,干嘛送给封丹国的王八蛋?干脆披上它直接把丹城踏平了,由我们巴人来做主人!”
务相闻言静默了一会,方才回答道:“这个念头我也一度想过,不过料来封丹国人也不会那么愚蠢,定会有辖制我们的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当主管刑律的封丹国官员再度提审务相的时候,务相向他们出示了瑶影交给自己的榜文。面对惊异的目光,务相侃侃描述了一番如何在梦中遇见神人,如何被神人授予使命前往雪魇谷寻求穷奇毛皮的境遇。至于神人的样貌,他自然而然地照着瑶影描述出来。
“你遇见的,莫非是炎帝的二公主瑶姬殿下?”将信将疑中,那个封丹国官员立刻派人去请了丹城神庙里的巫官前来,让他查验务相身上愈合的痕迹是否果然是神迹。
那个老巫官拿着一面小镜子在务相身周照了半天,口中喃喃道:“是正宗的炎族神力,外人根本无法模仿……”然后他忽然扑通一声朝着门外跪了下来,双手向天空伸展开,激动地道:“神啊,你终于眷顾你虔诚的封丹国仆人了!难道你正是借由这个巴人,预示封丹国将会免除它的灭顶之灾吗?”
相比之下,那个封丹国官员就冷静得多。他吩咐人将务相安顿下来,自己则立刻进王宫面见国君和长老会去了。
务相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子,终于看见那个官员兴冲冲地小跑进来,大声吩咐下人道:“快给他沐浴更衣,大祭司要在城门处给他做法送行呢。”
趁着下人们准备的机会,务相向那个官员提出要让乌岷做自己的副手。那官员问清楚乌岷所犯的不过是打架斗殴的轻罪,也就乐得顺水推舟,请示长老会将他特赦了出来。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务相和乌岷便出发前往丹城的城门处,见那里已经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祭台。站在祭台下等待大祭司前来的时候,务相惊讶地看到承钧带着许多巴人聚集在城外的空地上,显然是来为他们送行。不过,瑶影并不在其中。
迎上务相的目光,承钧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务相仍然为他的镇静感到一阵心安。对于务相而言,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全心信赖,那个人必定是承钧,无论是他的忠诚还是能力都勿庸置疑。
正出神间,繁琐的仪仗已簇拥着封丹国大祭司来到了城门口。那大祭司身穿一袭用银线绣着神兽狷的黑色法袍,抹额上一粒硕大的猫眼宝石寒光隐隐,似乎可以看穿每个人的内心,也让务相不舒服地避开了目光。
大祭司在祭台上行礼祷告的当口,一直站在务相身边的乌岷忽然悄悄问道:“对雪魇谷你有多少了解?”
“只知道是有去无回之地。”务相低声答道。
“那么你觉得承钧送你去那里,是什么用意?”乌岷忽然冷笑着问了一句。
当然是为了让自己不给须岩偿命。务相有些恼怒地盯了乌岷一眼,没有作声。
“务相,你真是实心眼。由于不是嫡系血脉,他那个继承人位置可不牢靠,唯一可以和他争的就是你……”乌岷还想继续说下去,冷不防周围的封丹国官员严厉地制止了他们的交谈,也将务相的反驳噎在了喉中。
看着乌岷似乎为自己忿忿不平的样子,务相心想自己以后还是应该找机会消除他对承钧的误会。好在他们要一起去雪魇谷,这个机会不愁找不到。
正思量这个事情,祭台上的仪式已经结束,一个小巫官疾步跑下台来,将务相和乌岷召上台去。
“你就是神选的前往雪魇谷的勇士吗?同时也是杀害我们封丹国参政须岩的凶手?”大祭司目光炯炯地望着务相,抹额上的猫眼不断闪动着幽绿的光芒。
“是的。”务相低下头向他致意,没有多说什么。老实说,面对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务相认为最聪明的法子就是尽量少说话。
“服下这个。”大祭司往务相和乌岷手中一人交了一粒药丸,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既然你们自称祖先也曾化为穷奇,神界选你们巴人去求取它的毛皮也有一定道理。”
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没有抗辩的余地,务相一仰头便将药丸服了下去。只有乌岷服了药后沉不住气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粒药丸可以保证你们三个月内不饥不渴。”大祭司沉着脸道,“不过药丸内被我施加了咒语,三个月后如果不解除咒语,你们必将痛苦地死去。”
“你……”乌岷正要抗议,大祭司已经不耐烦地转身向祭台下走去:“三个月之内,你们带穷奇之皮来解咒。”
第七章 林中曲
虽然平素早已耳闻雪魇谷的大名,务相却始终不知道它的方位。听说为了防止里面的恶魔出来作祟,封丹国君以自己的血为祭品,终于请来神界的力量结成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雪魇谷整个笼罩了起来。
尽管知道去雪魇谷不是那么简单,务相却依然没有想到居然是要坐船前去。
大祭司早已吩咐人为务相和乌岷准备了一艘小船,除了他在船头以手指刻成的符咒,那小船与普通船毫无区别。临上船之际,务相看见承钧似乎在跟封丹国官员交涉着什么,便故意慢下了动作,果然,船还没开,承钧便和另一个女人走出旁观的巴人人群,朝务相和乌岷走了过来。
“岷哥,你就这样抛下我不管了吗?”那女人正是乌岷的妻子,此刻奔上来一头扑在乌岷怀中,痛哭失声。
务相没有心思留意乌岷与他妻子临别时的窃窃私语,只微笑着向承钧走上一步,知道他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自己说。
“我翻遍了可以查找的文献记载,只知道用这个可以缓解雪魇谷的危险。”承钧说着,递过来一柄竹骨纸面的雨伞。
“这有什么用?”务相接过雨伞,感受到它不同寻常的沉重,心中立时明了伞中还夹了东西。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母亲带来的残本中确实提到应该带伞进雪魇谷,说是用来避雪,看来那里的雪很有古怪,你一定要小心。”承钧说到这里,声音更加低了下去,“伞里还藏了先廪君们使用的那把飞剑,你一定要小心保管好。”
什么?承钧居然将族里的圣物偷偷交给了自己?那可是平素供奉在神龛上,只有首领能够使用的武器啊。务相心中一惊,立时将手中的伞朝他塞了回去,低声道:“不,我不能用这个。”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再在意这些了。”承钧后退了一步,正视着务相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完他转身朝远处的族人们走去,再不回头。
务相双手横托着隐藏了飞剑的雨伞,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汩汩涌动,顿时挺了挺背脊——承钧,你如此信任我,我就一定要带着穷奇之皮回来,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由于被封丹国大祭司施了法术,小船载着务相和乌岷,自动地逆着清江往上游驶去。
务相从雨伞中抽出那把圣剑来,放在船头,端正地行了大礼,方才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细细观摩。传说此剑乃有灵之物,历代廪君皆用作随身武器,可惜在平常人手中,此剑无非是一柄更加锋利的飞剑罢了。
“你居然得到了圣剑?”乌岷在一旁瞧见,不由大吃一惊,赶紧跟着务相拜了下去。
“是承钧给我们的。”务相特意加重了“我们”二字,“他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来。”
“他这是何意?”乌岷皱着眉头道,“若失了圣剑,任他是首领继承人也担当不起这个罪责!”
“所以无论如何,我必定将圣剑归还到他手中。”务相微微一笑,坚定地说。
“愿历代祖先英灵保佑。”乌岷嘟哝了这一句,想必是想起以前对承钧所作的种种恶意揣度,感到有些无趣,便坐在船头瞭望风景,不作声了。
务相知道乌岷对承钧的偏见已经开始动摇,心中也是一喜。不过料来乌岷也是极好面子的人,此刻多说反而让他反感,因此也不再开口,只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圣剑,希望能找到一点特异之处。
正看得入神,冷不妨身边有人笑道:“可来了,我就知道承钧说的路线不会错。”
务相猛一抬头,正看见河道边缘的沙洲上站着一个长裙摇曳的女子,竟是瑶影。
眼见务相目光惊愕,瑶影撅着嘴道:“怎么,不欢迎我和你们一起去吗?”说话间,她轻拍羽翅,已轻盈地朝二人乘坐的小船飞了过来,裙角堪堪从水面上空拖过。
令务相惊异的是,降落在船头时,瑶影竟没有引起小船的丝毫颤动,就仿佛她本身毫无重量一般;而务相更没有想到,瑶影候在半途竟是为了和他们一起去雪魇谷。于是务相连忙摆手道:“去雪魇谷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快回去吧。”
“谁说我是闹着玩的?”瑶影瞪着务相道,“为什么你总是看我不顺眼?”
“没有的事,别误会。”务相望着她那黑宝石般的眼睛,心中突突乱跳,说话的声音也干涩起来。
“那为什么每次你都想赶我走?”瑶影愤愤地一下子坐在船上,“哼,这次若不是承钧让我来,我还不想跟你个木头在一起呢。”
“姑娘会法术,跟我们一起去自然再好不过了。”乌岷忽然高兴地插了这句话,竟丝毫不理会务相的眼色。
“大叔,你真是好人。”瑶影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没忘了再白务相一眼,“不像有些人不识好人心。”
务相知道自己一碰上瑶影就拙口笨舌,总是说错话,于是只无奈地笑了笑,识相地闭嘴了。
小船溯源行驶了一阵,便绕入一条隐秘的岔道,水面越发逼仄起来,四处可见芦苇丛生的沙洲。四周植物葱茏,却是连一声鸟叫也没有,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深不见底的水流吸收殆尽一般。这种渗入骨髓的寂静让人感到一丝丝凉意从脊骨上爬起,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连方才一直在絮絮说着闲话的瑶影和乌岷也顿时沉默下来。
有些耐不得这潜藏的阴森感觉,务相握住圣剑从船尾站了起来,却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又行了一会,一张巨大的石弓赫然出现在前方的半空,石弓的两端正搭在河道两侧的山峰顶端,仿佛形成了一个巧妙的拱门,而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火焰正从石弓上流泻而下,恰好将前进的通道封死——不用说,这巨大的结界内部,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雪魇谷了。
“真美!”看着光华闪动的结界,瑶影忽然赞叹了一句,仿佛忘记了这美景背后隐藏的凶险。
由于无法控制坐船,三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迎面向结界撞去。就在船头碰触结界的一刹那,大祭司所画的符咒忽然发起光来,仿佛一枚钥匙插入了石门的匙孔中。务相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仿佛自己已经与那片光彩融为一体,等到再回过神来,小船已将石弓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