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理解您的心情。叫新海美冬的女子现在是您的弟媳,也就是秋村社长的夫人,但正因如此才来问您。关于那一系列事件,包括您在内的秋村家族应该都知道,却依然将她作为社长夫人迎进了家门。对她是否进行了相应的调查呢?”
“当然进行了一系列调查,不过,最后还是由本人决定,旁人如果过多干涉——”
“您说进行了调查,那是何种程度的呢?是否对新海的过去也进行了详细调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因为这很重要。就算是为形势所迫,既然那个案子的嫌疑人坦白,她是他的情人,警察当然会在意。”
“你……是姓加藤吧,”赖江深呼吸了一下,冲着警察挺起胸脯,缩了缩下巴说,“不知你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就算是有所谓的为了调查的名目,也无法容忍你对华屋的社长夫人进行诽谤。把我们惹急了,可以要求你的上司对你提出警告。”
赖江不客气地蹬着加藤,但他没有流露丝毫惧色,倒像在清醒地观察她发火。看到他的样子,赖江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也许正中了这人的圈套。
“对不起,这样站着随便聊天,不由得说过火了,还请您多多包涵。”和他的表情相反,加藤礼貌地道歉。
“仓田太太,到时间了。”身后有人喊赖江,是一起负责接持工作的山本澄子。平时和她并非特别合得来,今天倒像是救了赖江。
“好的,马上就去。”赖江对她说。
山本澄子交替看着加藤和赖江,“您是仓田太太的朋友?”
“我是与华屋有关的人。我该告辞了。”加藤答道。
“有没有您中意的东西?”
“有很多,特别是这个。”他拿起那把酒壶。
“啊,这个,”看山本的表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水原先生的作品。他是仓田太太选拔出来的,眨眼间就超过了我们。”
赖江嫌她说得太多了,但她还笑嘻嘻地无意离去。
“是仓田女士选拔的?”加藤问道。
“他好像对陶艺感兴趣,,我只是邀请了他。”
“听说原来是干手工活的手艺人,看来江户手艺人的水平在这里体现出来了。”加藤看了看手表,似乎想告辞。
但还没等他开口,山本澄子便道:“水原先生不是东京人,是关西人。”
“关西?是大阪?”加藤问赖江。
“听说是神户。”赖江答道。
“神户……噢。”加藤再次把目光转向酒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标有“水原雅也”的牌子。过了一会儿,他低头道声打扰,就向出口走去。

5
听说那个姓加藤的警察出现在个人展上,雅也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扔到地上。酒杯里晃动的红酒洒出了一点,把他的手弄湿了,他赶紧舔干净。如果落到白色的浴袍上会十分醒目,还好没有沾上。
“警察为什么会来?”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难道现在还在调查恶臭事件?”她歪了歪头。
“问你什么了?”
“就是恶臭事件的事。确切地说,”她把目光转向窗外,“问的是关于美冬的事。”
“……什么事?”
“简单的说,我一直在意的地方,那个警察也在意。”
据赖江讲,加藤询问了秋村家对美冬的身世及过去作过何种程度的调查。“我告诉他已经认真调查了,但他似乎在怀疑。”赖江伸手拿起来桌上的酒杯。
两人正在距六本木不远的一家酒店的房间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秘密相会,约会地点总是由赖江决定。
“本来我不想再追究美冬的过去,但既然警察都打上门来,我又开始在意了,尽管这样会挨你批评。”赖江含了一口红酒,微笑着向上翻着眼珠。房间里灯光昏暗,但依然能看出她从浴袍接缝处露出的胸口微微有些发红。
加藤出现在赖江面前的原因,雅也完全能猜出来。那个警察知道美冬是假冒的。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大名鼎鼎的秋村家族竟然没有发现什么,还将她作为一家之主的妻子迎进了家门?
雅也想,对那个警察不能放任不管了。听美冬说,他也去美容师青江那里打探了情况。加藤正在追查她的过去,想揭开她的面具。
雅也不知道美冬的真正面目,但仍下定决定保护美冬。同时,他还有一种自负:只有我才有资格知道她的真正面目。
他想,一定要想办法赶在加藤之前查出美冬的身份。不能追问她本人,那样会导致关系破裂。即使查出了她的身份,他也想保持沉默,直到她自己坦白。
但有没有方法查出美冬的真正身份呢?她戴着多重面纱,而且每一层都无法轻易揭开。
“怎么了?发什么呆?我刚才的话惹你生气了?”赖江不安地望着他的脸。
雅也苦笑着喝干了红酒。“你知不知道谁和美冬私人关系比较密切?”
赖江露出意外的神色:“干什么?”
“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个姓加藤的警察或许会去找。”
“啊,也许会,可我不太清楚,不知道她在和什么样的人来往……”赖江把右手放在额头,微微歪着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把头扭向雅也,“虽然不知道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但在华屋的工作人员中,好像有一个人和她有私交。”
“是她在那里上班时的同事?”
“应该不是,听说那人就是靠美冬的关系才得以在华屋工作。”
“咦……”
这事没听美冬说过,雅也不知道还有人和美冬关系密切到这个程度。
“以前听我弟弟说起过。听说现在她还在华屋的一层,她丈夫好像失踪了。”
“失踪?”一条信号从雅也脑中划过。
“是的,就是所谓的蒸发。”
“你知道那人的名字吗?”雅也感觉心跳加速。
“那人好像……”赖江把手指贴在嘴唇上,“姓曾我。嗯,应该没错。”
“曾我……”
“怎么了?”
“啊,没什么,姓什么都无所谓。”雅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把红酒倒入空酒杯。他知道自己的脸变僵硬了,想努力掩饰过去。
无疑是那个曾我孝道的妻子。
难道是美冬帮曾我的妻子找到工作?从没听说过这件事。美冬为什么要这样做?曾我孝道是恐吓雅也的人,是掌握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的人。正因如此,才作出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决定。
“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用手盖住嘴巴以隐藏表情,“好像有点醉了。”
“真少见,你竟然会醉。”赖江站起身,来到雅也身旁,手绕到他的脖子上,抚摸着他的脸颊,“去躺会儿吧。”
雅也穿着浴袍直接躺在床上,赖江也靠了过来。就这样一直睡到早晨,就算完成了两人的约会,不做爱的时候居多,赖江似乎并不感觉不自然。
“能不能见一见那个姓曾我的人?”雅也说。
“咦?为什么?”
“向那个人打听美冬的情况,或许她知道美冬的过去。”
“你不是说过不让我再去追查美冬了吗?”
“确实说过,可你还是在意那件事,我觉得最好能让你了却这桩心事。专门跑到京都调查确实有些过头,但找美冬的朋友谈谈还是可以的。而且,警察来过的事情总让人放心不下。”
“是啊……”赖江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雅也的胸口移动,“知道了。那咱们明天就去华屋。她总是在店里,若只是想见面聊几句,随时都可以。”
“尽量不要引起她的猜疑。”
“是啊,如果她在美冬面前瞎说就麻烦了。”赖江再次躺下来,手指像刚才那样在雅也的胸口跳动,“谢谢,看来你是真想帮我。”
“因为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不是说过不要说这种话吗?”赖江拧了一下他的胸口。
雅也抚摸着她的头发,脑子里却已开始考虑,应该问曾我孝道的妻子哪些问题。
第二天,两人将早饭和午饭一并吃了,随后乘出租车去了银座。雅也感觉有点头痛,因为昨晚没有睡好。自从听说了曾我妻子的事情,痛苦的记忆便涌到了意识表层。同时,对美冬的疑惑也加深了。
两人在晴海路下了出租车,华屋那散发着优雅氛围的大楼就在马路对面,雅也跟在赖江后面进了店。一楼的装饰用品和箱包专柜挤满了女顾客。
雅也意识到身体有些僵硬,那时的紧张感又涌上心头。
四年前。他穿着毫不起眼的衣服进了这家店,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一个印有华屋标记的纸袋,里面放着装有次氯酸钠和硫酸的气球,还有应用了电磁石的装置。那是他引以为豪的作品,利用福田工厂的机器做的,构造极简单,还能确保运作。那构造运用了水平器的原理。
直到现在,雅也依然对那件事感到疑惑:真的有必要制造那样的事件吗?
赖江刚走到箱包柜台附近,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女子马上慌张地跑了过来,脸上浮现出类似畏惧的神情。“仓田太太,”她的脸涨红了,“今天是……”看来她知道赖江的身份。
“来到附近,顺便过来看看。陶艺班有事要商量。”赖江说着朝雅也看了一眼,“上周我们老师的个人展就是在附近的面廊举办的。”
“哦。”中年女子看了看雅也,又把视线转向赖江,“如果您要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我有时也想随意逛逛。”
“明白了。有什么事,您就招呼我一声。”
“谢谢。另外,我来这里的事不要向上面汇报,不然弟弟又该抱怨我没事来店里瞎转悠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中年女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赖江丢下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店员,径直在柜台间穿行。雅也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一露面,店内的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雅也小声说。
赖江微微一笑。“你可以想象平日我弟弟是怎样摆臭架子的。”
不一会儿,赖江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一个女店员正在挪动架子上的提包。那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体形瘦小,染成棕色的头发束在后面。
“是她?”雅也问。
“嗯,应该是,戴着胸牌呢。”
雅也朝女店员的胸口看了看,四方形的牌子上写着“曾我”。
赖江走到她身边。曾我的妻子停下手,脸上浮现出接待顾客的笑容。
“是曾我太太吧?”
听到赖江的提问,她满脸困惑地说:“嗯,是的。”
“听我弟妹说起过你,怎么样,工作习惯了吗?”
“那个,请问……”她似乎还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
“我姓仓田,是秋村的姐姐。”
曾我的妻子顿时目瞪口呆。
“不要紧张,我和华屋没有关系,今天也只是去陶艺培训班顺便过来看看。这位是和我同班的水原先生。”赖江对她微笑道。雅也也仿效着冲她微微一笑。
“啊,是吗,这个,我,美冬……不,秋村社长的夫人对我特别关照,真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曾我的妻子语无论次地说。
赖江慢慢点点头。“那,现在怎么样了?你丈夫有消息了吗?”
忧愁立刻爬上她的脸庞。“还没有……”
“警察也没和你联系?”
“偶尔会。如果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尸体,他们会和我联系,可每次都是别人。”
“呃……如果不是别人,那就麻烦了。”
“可是,”她垂下眼睛,“说实话,我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绝对不正常。”
“不能说这种话,不到最后绝不能放弃希望。既然没找到,就说明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了。”
曾我的妻子没有点头,只是嘴角露出寂寞的微笑。看来她早已听腻了这种宽慰话。
看到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都让雅也感到痛苦。她是无辜的,并不想让她痛苦。他想,或许美冬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想帮助突然失去丈夫的她,才给她找了一份工作。美冬是通过何种方式接近她的呢?
赖江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没听美冬详细说过,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曾我的妻子似乎先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说道:“美冬的父亲是我丈夫以前的上司。”
雅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喊出声来。
“哦,是她的父亲。这么说,你早就认识美冬?”
“不是,因为我丈夫失踪,才和美冬见面。本来我丈夫和美冬约好要见面,却没有去,就那样下落不明了。”
“啊?”赖江发自内心地露出惊讶之色,看来她没想到美冬和曾我失踪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但赖江的惊讶与雅也受到的冲击根本无法相比。
“请问,两人为了什么事约好见面?”他忍不住问道。尽管知道自己插嘴很不自然,却实在无法保持沉默。
不出所料,对方的眼神显得有些困惑。于是赖江说:“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事呢?”
“听说是想交给她以前的照片。”
“照片?”
“美冬和她父母的合影。我丈夫碰巧在公司里发现了,千方百计想还给美冬。他说,美冬在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失去了父母,想册之类的东西肯定全烧光了。”
“嗯。”赖江用力点点头,像是完全明白了,“所以,失踪事件之后,你和美冬就认识了。”
“是的。仅仅是这种关系,她却帮我找了工作,真是非常感谢。”
“和美冬时常见面吗?”
“最近基本上没有。她工作太忙了,和我这种人也不在一个层次……”
“估计还要忙着照顾我那任性的弟弟。”赖江扭过头,她的表情似乎在说,看来从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雅也默默地点点头,这已让他竭尽全力,心中波涛汹涌。他有一大堆问题,想抓住曾我妻子的肩膀问个明白。
“在工作时间打扰你了,真是对不起。虽然痛苦,但还要坚持下去。”赖江对曾我的妻子说。
“谢谢,请代我向美冬问好。”她低下了头。
“看来又是白跑一趟。”离开柜台后,赖江小声说,“不过,以前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经过,这也算是收获了。”
“是啊。”
“怎么了?怎么阴沉着脸?”
“没,没什么,想起了阪神淡路大地震。”
“哦,那和你也没关系。”
从华屋出来后,赖江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去。“还不太饿,要不找个地方喝点茶吧。”
“嗯……啊,可是,”雅也看了看表,“我要顺便去一个地方。不好意思,今天我先告辞了。”
“嗯?什么事?”她面带责备地问。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我想今天处理完。”
“哦。那,再联系吧。”
雅也对微笑的赖江轻轻挥了挥手,扭身走开。他从第一个拐角拐了过去,然后扭过身,偷偷地观察赖江。
赖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确认她乘车离去,雅也又沿来路返回。不用说,他想去的地方是华屋。
进了店,雅也开始寻找曾我的妻子。她正在招呼一名女顾客看包,他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
这件事也许会被赖江知道,或许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对她撒谎,为什么还要问那些问题。他没有考虑该如何辩解。无论如何,现在要找曾我的妻子确认一些事情。这比与赖江的关系更重要。确切地说,也许连和赖江见面的意义也将不复存在。
等那位女顾客走开后,雅也走近曾我的妻子。她也注意到了雅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忘什么东西了吗?”
“不是,想问您几件事情。”他看着她的眼睛。
“噢……”
“失踪前,您丈夫去过神户或西宫吗?”
“这个嘛,”她面带困惑点点头,“地震后刚好一年的时候,他去了西宫。正如刚才所说的,他想把那张照片交给新海部长的女儿,为查找美冬的地址便去了那里。”
“那,在西宫查出来了吗?”雅也心里清楚绝不可能,但还是问道。
她摇摇头,“没有。他回到东京后又多方调查,终于取得了联系。”
“决定马上见面……结果下落不明了?”
“是的。此前也曾有一次约好了要见面,但在约定地点突然接到美冬的电话,说有急事不能去了,这才说好过几天再见面。”
在约定地点接到了电话?!
雅也脑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时的情景。那是一家叫桂花堂的咖啡店,当时雅也在对面的店里,睁大眼睛想确定恐吓者的真实身份,打电话的是美冬。
“那,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失踪前,您丈夫是否给别人写过信?”雅也一边回想着恐吓信的内容一边问道。
“信?没有,就我所知没有……”
“知道了。工作时间打扰,实在抱歉。”
“请问,刚才说的这些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仓田太太有些介意?”看来她以为是赖江让雅也过来问的。
“没什么,您忘了这件事吧。”雅也说完便转身离开。
从华屋出来后,雅也走在中央大道上,努力想让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四周的景象根本没有进入他的眼睛。回过神来,他发现已来到桂花堂前。他看了看对面的咖啡店,穿过马路,走了进去。那天和美冬一起坐的位子正好空着,他又在那儿坐了下来,和那天一样注视着桂花堂。
曾我妻子的话合情合理,看样子绝非谎言。雅也正在面对他绝不想接受的事实,但似乎已经无法逃避。
写恐吓信的人难道是美冬?她确实做得出来。用来恐吓自己照片呢?就是雅也正要把舅舅俊郎打死的照片,那好像是从录像带上打印出来的。当时确实有一盘表姐佐贵子曾千方百计想弄到手的带子,上面有雅也打死舅舅之前的镜头,但没有录到杀他时的场面。
但是,使用电脑可以对图像进行加工,或许把雅也站在那里的图像改成了他正挥舞着武器行凶的样子。寄来的照片很不清晰,并不需要太高的画面加工技术。美冬会用电脑,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但雅也知道她的水平相当高。
录像带的母带被雅也处理了,可最初弄到录像带的是美冬,无法保证她在交给雅也前没有复制一份。
他想起了第二封恐吓信。那封信里,恐吓者提出要直接见面,约定的地点是桂花堂。但仔细想来,这太奇怪了,为什么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命令他通过银行汇款呢?
如果这全是美冬一手策划的,逻辑就能理顺了。她的目的是使曾我孝道被当成恐吓者。这样做的原因很清楚——为了让雅也杀了曾我。
点的咖啡没怎么喝,雅也就离开了咖啡店。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银座大街上,没有看任何东西,思绪早已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为什么美冬会选择我?这个疑问位于意识的最表层。他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那场前所未有的大灾难发生的早晨。
刚杀了舅舅,雅也马上意识到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那时的表情,雅也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就像是新眼目睹了地狱的凄惨的场面。
雅也已作好了她报警的思想准备,但她并没有那样做。她肯定目击了杀人经过,却没有告诉任何人。雅也起初还以为她是因父母丧生的打击而失去了记忆,或者是意识极度混乱,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外表上像是被灾难击垮了,心中却在筹划着周密的计划。
计划之一,是利用这次地震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
雅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她变成新海美冬的那一瞬间。在昏暗的体育馆里,遗体接二连三地抬了进来。其中有一对老年夫妇的遗体,她就在旁边。对警察的问题,她回答道:我叫新海美冬。
那是她成为新海美冬的起点。从那时开始,她演绎了一个冒死的、无法回头的故事,但她并没打算自己去演绎。为了实现远大的野心,她需要一个搭档。
第二个计划,就是培养能够信任的搭档,一个能为她豁出性命的搭档。她在受灾者中发现了合适的人选——雅也。
震灾后的各种往事生新浮现在雅也的脑海中。她曾差点被歹徒强暴,是他救了她。那应该不是她特意安排的,但肯定是她选择雅也为搭档的决定因素。之后,佐贵子来了,和丈夫一起想勒索他。是美冬救了他,那时她心中对未来的筹划应该已经基本成形。
从结果看,美冬的眼光是高明的。连雅也都觉得,自己绝对是她忠实的搭档。从利用华屋恶臭事件将浜中陷害为跟踪狂的圈套开始,他接二连三地完成她的指示。但是,那样做并不是想保护她的假面具,只是因为爱她,是为了她总是挂在嘴边的“两个人的幸福”,没有其他理由。正因如此,自己才必须逃离令人恐惧的过去。自称米仓俊郎的人寄来的恐吓信,感觉就像从过去伸来的黑手。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黑夜中的道路上前行。即便四周如白昼一样明亮,也只是不真实的白昼。对此我们早已认命。”美冬的话具有强烈的说服力,也可以说是魔力。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的。不论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似乎都是无可逃避的唯一的路。
查出了恐吓者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名叫曾我孝道的人。那个晚上,她在雅也的房间里淡淡地陈述计划,他则默默地听着。现在想来,他简直像被施了催眠术。
于是,到了那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噩梦般的一天。
那天,雅也在市内一家位于日比谷的酒店,一边在单人间里吸烟,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预约房间的是美冬,她同时还订了一个房间,就在雅也隔壁,也是单人间。
时针快指向七点了。雅也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不论怎样深呼吸,都无法平静。考虑到接下来要干的事,他也不太可能平静下来。
旁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雅也掐灭香烟,打开房门,看了看隔壁。那个房间的门完全关紧了,而刚才还一直处于夹着门锁的状态,没有完全关闭。
终于到时候了,他又一次深呼吸。
美冬说:“我把曾我叫出来,地点最好选在市内酒店,越大越好。”
“以什么理由呢?”雅也问。
美冬轻轻一笑。“这个嘛,随便编点就行,太简单了。”
现在想来,确实很简单,因为曾我希望能和美冬见面。那天,两人已约好在桂花堂见面,这样,想把他再叫到酒店易如反掌,说希望变更见面地点就可以了。
但那时雅也对这些一无如知。发现曾我果真来到隔壁时,他还佩服美冬果然厉害。
很快,电话铃响了。是外线,自然,是美冬打来的。
“曾我呢?”她简短地问。
“刚进房间。”
“那,终于到时候了。”
“嗯。”雅也低声答道,消极情绪已经渗透到声音中。
“雅也,绝不能犹豫。”美生冬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该干的时候就要干。我们能活到今天,就是因为行动果断。”
“我知道,我没有犹豫。”
“没事吗?我能相信你吗?”
“交给我吧。”
“知道了,那一切按计划。”
“嗯,按计划。”
挂断电话后,雅也再次拿话筒,先拨零接通外线后,按照桌子上的一张纸条上写的号码拨了出去。那是一部呼机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