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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报案?”
“嘿,你看你说的,躲警察还躲不及呢。再说,谁会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突然周正阳的手机响起。
“喂,猴子,密码破了?”
“破了。阳哥,您快过来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怪吓人的。”
【第三十七章 救赎】
夜,十点十三分,郁雨凡驾驶自己的蓝色QQ离开舜城县公安局。县局的公安人员都要加班,郁雨凡作为协助破案的精神病医生,实在没有陪着熬夜的必要。行驶在城市杂乱无序的迷
幻光线中,沉浸在夜愿悠扬高亢的哥特音乐里,车窗微开,夜风涌进,掀起些许鬓角发丝,轻轻抽打耳畔皎玉般肌肤。渐渐的,郁雨凡觉察到有什么异常,撩起双瞳,后视镜里一张人脸
在冷冷地对着她。
郁雨凡险些失声尖叫,下意识地迅速将车停在路边。回头细看,沐天陉僵尸一般挺坐在后面。
“该死!你吓到我了!”
“我以为你的神经像钢丝一般。”
“两个小时以前,我见到了这辈子看过的最恐怖的画面,但也没有你这张脸更让我心惊肉跳!”
“过奖。开车。”
“见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衣服不错,很配你的气质。”
“噢,谢谢。不过还是请你下车。”郁雨凡冷笑一声说道。
“滚开!”沐天陉突然神经质地大吼一声。
“你说什么?”
“抱歉,不是说你。”他哆嗦这努力控制了一次自己的情绪。
“哈,这里除了我们俩还有第三个人吗?”
“她不是人,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感知觉体验’。你为什么要听我的?因为你说过我是传奇,你说过你想帮助我,忘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症状复发后,大脑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
郁雨凡犹豫片刻,问道:“那个幻觉?它在前座还是后座?”
“在那儿。”沐天陉眼睛紧紧盯着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郁雨凡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外面只有昏黄路灯下的公路和疾驶而过的汽车。
“帮帮我,摆脱她,我快受不了了。不然的话,她缠着我,我就缠着你。”沐天陉有点无赖地说。
沉默一会儿,车子重新发动了。
“警察到处在找你,你居然敢往公安局里跑。”
“我对那地方门儿清。”
“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
“还没有。不过,会的。”
“你打算对我怎么样?”
“没打算对你怎样,只是无处躲藏,我想你的那里应该安全一些。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见效更快的抗焦虑药物,比如MAOs之类的。”
郁雨凡看了一眼后视镜中沐天陉冷冰冰的脸,继续说道:“那么,现在她依然在车窗外吗?”
“不。这会儿,”沐天陉往旁边看了一眼,“她在我身边。”
郁雨凡看了一眼后视镜,“为什么突然想摆脱你所看到的幻觉?昨天你还因为看不到她而大发雷霆。”
沐天陉突然僵硬地笑起来,笑的诡异而凄凉,“因为,她是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麻鬼’?”
“不,李丞洁。”
“封戈的妻子?怎么会?你仅仅听说这个人还不到一天。”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地方。”
※※※
周正阳接到猴子的电话马上返回顺井街,一路上不断提醒自己用沐天陉或者裴宣的思维方式回顾这宗离奇的谋杀案。
一年来至少有两个乞丐失踪,暨永昌突发奇想扮作流浪乞讨人员也突然失踪,过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卢九龙在调查暨永昌失踪案的时候被杀,死前曾经向马一涛打听报社对重大新
闻的悬赏数额,显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他勒索凶手所以被灭口。这样的话,失踪案和谋杀案就串联了起来,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再次来到猴子的住处,已经是半夜。只穿“两件衣服”请他嗑摇头丸的女人没有出现,大概已经睡了。猴子匆匆把周正阳带进自己的“书房”。
“我也没想到破译的这么顺利。这家伙将邮箱和自己的手机捆绑了。邮箱里有一段三分多钟的视频,你自己看吧。”
正阳打开视频,画面比较模糊,摇摇晃晃,一看便知是用手机在夜晚拍摄的,拍摄者在跟拍两个人,距离大约三十米左右,虽然是背影,但可以看出其中一人衣着破旧,分明是乞丐
的打扮,而另一人一身黑衣装扮,只能看出身体的轮廓。走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一辆黑色桑塔纳跟前,黑衣人和乞丐分别坐到驾驶座和副驾驶上。跟拍的人悄悄走近,也许怕被发现,仍
然距离二十米左右,然而车牌号拍了下来。突然黑衣人用什么东西蒙住乞丐的脸,几秒钟的时间,乞丐晕了过去。车子发动,开走了。
正阳又迅速浏览了一下卢九龙的邮箱,除了那段视频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私人侦探一般都有专业的拍摄器材,看来卢九龙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线索,匆忙中用手机拍下这段画面
。那他到底有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应该没有,他把这段视频存到邮箱里一定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有理由不把最重要的一起存进去。但他一定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企图通过要挟暗中录音
进一步掌握对方的把柄,没想到被人灭口。对,一定是这样,我真是太聪明了。
想到这里,正阳马上给交通大队的朋友打了电话。
“喂,张队,我刑警队周正阳,打扰你休息了吧?不好意思。有个事麻烦一下,让队里值班的弟兄帮忙给查个车号,齐A011013,对,好,等你电话。”
正阳挂断手机,猴子好奇地问道:“阳哥,什么案子?还有人对要饭的下手?”
“你觉得呢?”
“灭口?只能是灭口,没准儿那要饭的看到不该看的事儿了。”
“不对。至少有三个人被害了,而且时间跨度大,不会是灭口。”
“那就怪了,实在想不明白。”
“你要能想明白你也当警察了。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段视频保存好,我会抽空来取。”
※※※
门开了,屋里与二十四小时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依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沐天陉在后,挂上门链。“能否把你的手机交给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冷漠。
郁雨凡脱下风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从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如果我想出卖你,你早就被警察抓了。”
“谢谢。小心无大错,暂时由我保管,走的时候会还给你。那么,药。”
她走到一个橱柜边,打开玻璃门,“它跟进来了?”
“谁?”
“你的‘感知觉体验’。”
“哦,时有时无。现在没有幻觉,但她经常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对我说话,有时是声嘶力竭的吼叫,有时是喁喁细语。”
“呵,这样都不能把你折磨疯掉,不愧是M。这是单胺氧化酶抑制剂,片状剂型,口服三片。”
“我没疯吗?”沐天陉接过药瓶迅速看了一下,“水。”
“疯子是不会称自己的幻觉为幻觉的。”郁雨凡倒好一杯水递过来时,发现沐天陉手掌中托着6片,吞到嘴里,接过水杯一饮而下。“你疯了?会死人的!”
“我比你更了解自己的身体。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药橱?谢谢。太好了,居然有吗啡。如果我记得没错,昨晚我来的时候,你的口袋里藏着一根麻醉针管。可不可以借来用用?当然如
果有新针管,就更好了。”
郁雨凡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脸,想起孙濡浚研究笔记里的一句话:永远不要试图欺骗他。
她冷笑一声,“原来你当时知道。那个小抽屉里有未用过的针筒。我都忘了你身上有枪伤,那一定很疼。”
“不,生理的疼痛总是有限的,其实,如果你不提起,我可能要忘记了。”沐天陉说着脱下左边的袖子,缠在肘关节上方用力勒紧胳膊,血管突起,密密的针孔清晰可辨。
“该死,你吸毒!”郁雨凡吃惊地喊道。
“只是偶尔来点儿可卡因,虽然吗啡不对我的胃口,却足以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啊,好多了……”他长出一口气,似乎只是吸了口香烟。
“你仅仅只是在利用我对吗?”
“有没有纱布和消毒水?”沐天陉并不答话,竟然不避讳地脱掉了裤子。
左腿膝盖之上十公分,缠绕着一块被血染红了的白布条,从伤口渗出的鲜血几乎流到脚踝。
“我这里没有治外伤的东西。”
“绵白糖呢?”
“什么?”
“糖,白糖。”
“有。”
片刻,郁雨凡从厨房里拿来半袋绵白糖。沐天陉将包扎的布条一层层揭开扯下,一个三公分长的伤口像是被三角锉刀豁开一般,兀自还在向外渗血。沐天陉抓一把绵白糖轻轻撒在伤
口上,重新扯一块布条用力缠在上面。
“你最好去医院。”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嗯,你能不能把裤子穿上?”
“噢,当然。”
“你可以躺在那张沙发上。为什么要沾染毒品?那东西会毁了你。”
“死人是不会在乎是否被毁掉的。可卡因有一个好处,可以暂时缓解心里的痛苦。”
“这是在逃避。”
“你这话和她如出一辙。”
“谁?”
“李丞洁。我是说那个幻觉。我必须摆脱她,哪怕是暂时的,她让我很难集中思想,而这两天我亟需清醒的头脑。现在的问题是,我想看到的幻觉看不到了,不想看到的却总是挥之
不去。这到底是为什么?”
“确实是非常奇怪的症状。她,我指的是李丞洁在你的眼中与沈依祎,还有幼年时期的‘麻鬼’,一样真切吗?”
“‘麻鬼’,大多是以幻听的形式出现,它就像一个黑影,没有具体的形象。依?在我眼中的幻觉只是一个模糊的立体图像,朦朦胧胧,还经常要通过镜子才能看到,没有声音。而这
个突然出现的李丞洁,她简直像眼前的你一样真实,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或者突然出现,在我耳边说一些令我心绪烦乱的话。”
“至少你认为那是幻觉,也就是说你在潜意识里不承认她的存在。”
“废话!别把我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笨蛋相比较!你以为你说这些是对我的鼓励吗?从孙濡浚那里就学到这个?少跟我来这套小儿科的把戏!”
“放松。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你对我非常排斥,那干嘛还来找我接受治疗?你得信任我,这样才能分析你的精神状况,找出问题的源头。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吗?”
沐天陉暗自作着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绷得紧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你说的没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看得出来。M,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好的。我想你自己应该清楚,在你身上有严重的药物滥用现象,这样是不可能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的。当然,你刚才所说的症状,不会只是
药物滥用这么简单。那么,让我们一起来回忆一下,你这两年的经历亦或梦境,也许那里有我们想找的答案。
“现在,请闭上眼睛,或者,双眼看着白色的房顶。”
沐天陉渐渐平静下来,按照郁雨凡所说的松弛自己的神经,“催眠对我不管用。”
“不是只有催眠术才能挖掘人的潜意识。好的,你的耳朵里只有我的声音,每当我问起什么,你的脑海里会产生那时的画面,然后向我复述。李丞洁的幻象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
“今天上午。”
“在哪里?”
“红楼基督教堂。”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王易告诉我李丞洁信奉基督教,我觉得在那里能找到她。之前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吗?”
“与王易给我的照片上一模一样,就是这张。衣着、发型,她只是从照片里走了出来。只有一点不同,她戴着墨镜。”
“墨镜?”
“王易告诉我李丞洁的右眼受了伤。”
“心理暗示的作用。在幻象里你有没有看到她的眼睛?”
“有。她摘下了墨镜,受伤的眼睛就像广场上的泉标。后来我见到了她真正受伤后的照片,却是火山形状的小洞,一堆死肉。”
“泉标?你最近去过广场?”
“昨晚离开这里之后。我总要在同样的时间点去凶手作案的地方看一看的。”
“那时你刚服了药,是不是出现了副作用?”
“强烈的副作用。精神恍惚,我看到泉标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蠕动着对我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顾城的诗句。罗警官说,你帮他们破译了凶手发给警方的暗示。看来你查过很多关于顾城的资料。可你为什么要挑这句话对自己说呢?”
“我不知道。我做出了回答,其实,我也不清楚那回答是不是我说的。当时在恍恍惚惚中,我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光明,我在苦苦追寻中奔向黑夜深处,身后的黑暗就变
成了光明。’”
“不错的回答。一问一答,这可能是你对自己的警告。之后呢?”
“我在广场昏了过去。第二天,在见过王易之后,我去了教堂,跟着就是见到了李丞洁的幻象。后来知道了李丞洁的真实情况,出现的幻觉便都改变了。得知她是在浴缸中死于煤气
中毒,我甚至见到了她浑身赤裸湿漉漉的幻象。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出现这些差异的原因。”
“我的导师曾经对我说,治疗高智商的人要远远难过治疗愚钝的人。你思考太多,而且心存戒备。放松,只需要去回忆和讲述,好吗?”
“请吧。”
“现在回想一下那些并不存在的声音。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灵魂是战场,善良与邪恶在进行无休止的战争,在这个战场上,我们是自己的救世主,是自己的神。神做出的判罚,除了有罪和无罪,还有宽恕。如果不能认清自己,就无法论断
别人。还说我是一个懦夫,不能面对妻子的死亡,我在逃避躲不掉的现实。说‘麻鬼’幻作了依?的形象,我投降了它,彻底背叛了依?和我自己,只为复仇而活着。她还让我直面她,正
视自己的罪,开始自我的救赎。基本上就是这些内容。这些话让我有莫名的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人这个字本身就是完全不同方面的交合,分叉也许正代表着善良与邪恶。我知道,你是因为涉嫌杀害一名货车司机而遭到通缉的。从你的精神状态来看,我相信那位裴宣警官的判
断,你真的杀了人,我说的对吗?”
【第三十八章 我不会让你自杀的】
沐天陉忧郁深邃的眼中闪过杜应全那张哀求的脸。
“对。我杀了他。”
“因为内心的仇恨?”
“因为内心的仇恨。”
“也许我能够理解你对沈依祎的依赖。”
“也许你并不理解。”
“那么好吧,如果你不介意,可否回忆一下那次车祸?”
“我没有亲眼见到,无法回忆。”
“从你亲眼见到的开始。”
沐天陉静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再也不愿重视当时的画面。终于,他默默地说:“那是两天以后。他们说找到了依?,我去现场。正阳和几个同事拦着我,我打了他们。我掀开那张白布
,看到了她的尸体,没有头,不远处有她的颅骨和头部皮发的残存,血早已经凝固,殷红色的,浮着一层蒙蒙的冰霰。那个人想的很周全,没有将依?残碎的尸块留在车祸现场。她正面朝
上,穿着那件她喜欢的乳白色羽绒服,我握住那双青白色的手,冰冷僵硬。
“之后两年,我一直在感受她那两天的孤独。两天的时间,她就在那里孤独地躺着,躺在雪堆里,用她那已经不存在的双眼,看着日出日落,以及雪后墨蓝色的夜空。
“仇恨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埋在我的心里,翻开一切阻碍它的东西,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终于积聚成爆炸的力量。他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我唯一的亲人,以那种方式。我怎么可能
不杀了他。”
“你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去寻找他?”
“是。”
“你用那辆车,辗过了他的头,又毁掉了汽车。”
“是。裴宣告诉你的吗?”
“不。我只是猜测。复仇者的心理。记得杀人的经过吗?”
“记得。当我殴打他的时候,他的哀求声曾经让我产生瞬间的犹豫,但依?突然在我眼前出现,我发誓她当时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她没有向他哀求的机会,她没来得及说任何
语言,没来得及哀求我眼前的那个人,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丢到山涧里。接着,我的拳更重了,如果不是惦记着用车辗过他的头,我一定会把他活活打死。”
“复仇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从天堂到地狱的味道。”
“什么?”
“在辗过他头颅的瞬间,我看到那张哀求的脸扭曲成了我自己的脸。我以为我会非常非常的愉悦,然而一霎那的快感过后,仿佛自己跟着死了一般。”
“我不能理解。”郁雨凡缓缓说道。
“最近做了一个梦。梦到和依?在一家必胜客餐厅吃饭,开始没什么不同,就是以前生活中的某个片段,后来用餐的时候,我发现那匹萨竟然是杜应全的血脸,依?让我吃下去,我照
做了,那张脸的味道,非常美妙,可是后来随着咀嚼,我感到了无尽的痛楚与苦涩。”
良久,郁雨凡说道:“也许我们找到了一些答案。你认同自己幻听里的那些话吗?”
“我不知道。”
“M。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话,可能都是你自己说给自己听,希望自己接受的?虔诚的教徒是不会称自己为神的,所以,你幻觉里的李丞洁也许是你自己的化身。”
“我不知道。”
“两个问题你都回答‘我不知道’。你没有否定,也就是做出了部分的肯定,你在犹豫。”
“就算是吧,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话确实都是你自己对自己说的。你恐惧的对象与其说是李丞洁,不如说是心灵战场上的另一个自己。”
沐天陉陷入沉默。
郁雨凡继续道:“眼前这个案子的被害人褚梦瑶让你想起妻子的同时,也勾起你对自己杀死的那个人的所有回忆。凶手在报复杀人,你又何尝不是?你憎恨凶手,也憎恨你自己。李
丞洁只是你内心深处一种思想的象征符号,即使她不出现,你的大脑中也会生产另一个幻象来纠缠你。这种思想,如你所说的,是善的一面,人们面对内心深处的善往往比面对恶更加困
难,这也许就是你无比恐惧的原因。你在教堂之中首次产生这个幻觉,我想主要的原因在于,教徒或者教堂,在你潜意识里是善的代表,如果你今天碰巧去的是寺庙,也许在你脑海中产
生的令你恐惧不安的幻觉,是一位穿着僧服敲打木鱼的和尚。”
“我怎么可能说依?的幻象是‘麻鬼’的化身呢?我讨厌‘麻鬼’,正是依?使我逐渐摆脱了它的纠缠。相反,我乐意见到依?,哪怕是她的鬼魂。”
“我们所爱的人有时会蒙蔽我们的眼睛,使我们认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外部的世界并不存在鬼魂,它们只存在于人的大脑中,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不再是本来的它们,而
是你某种意识的符号。沈依祎的幻觉毕竟不是沈依祎,她只是你脑海中的某种思维,这种思维,可能是怀念,可能是精神上的寄托,也可能是复仇的心理。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善恶两
面,你不同于常人之处的,不过是将它们的博弈形象化了。本能里渴望的东西不见得是善的,同样的道理,一些你恐惧的东西反而必须要面对。”郁雨凡略微停顿,继续说道:“我明白
你的病根在哪里。我想说的是,时间可以治疗内心的伤痛,也可以消磨人的感情,而且它的疗效比毒品更彻底。失去所爱的人固然很痛苦,但一切总会过去,你会渐渐忘记,然后你又恢
复到以前的生活。”
沐天陉沉寂在郁雨凡的话里,良久,他幽幽地说:“没错,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忘记她,而且永远不会忘记。有一点你不明白,沈依祎对于我不只是一个女人,她
是我的所有,我的家庭,而我的家就是我的生命。当看到依?尸体的那一刻,我也已经死了,所以,我不在乎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可以再重新组建一个家庭,可以再培养起家的感情。”
“人生当中有很多感情是不可能复制的,那些感情逝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有的人在你的心里扎了根,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永远不可能被取代。你不明白那种被抽空了的感觉,
瞬间,你失去了所有的东西,瞬间,一切对你不再有任何意义,你会痛恨自己的存在,这些感觉,你能体会吗?”
郁雨凡看沐天陉的眼神由怜悯转而为怜惜,甚至,带有一丝母性的怜爱,这一些并没有被眼望天花板的沐天陉捕捉到。半晌,郁雨凡幽柔地说:“也许,我能体会。”
听到这句话,沐天陉转过头来,问道:
“你有没有罪?”
“什么?”
“李丞洁日记里有一句话,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存在着只有自己才能面对的阴暗。它就像我们身后的镜子,让人无处躲藏。”
“说得不错。”
“一个人折磨自己的肉体,往往是为了解放灵魂。你之所以自残,是因为心理上的痛苦远远超过生理上的疼痛。是什么样的记忆让你用刀片划割自己的皮肤?你的阴暗是什么?”
“有些精神病患者是可以让他的心理医生发疯的。”郁雨凡微微一笑,将目光转移到幽亮的立式台灯,“知道吗?沐天陉,你让人着迷。”
他没有理会她逐渐加速的心跳,继续问道:“你鼓励我正视阴影,为什么自己不肯谈谈那些记忆深处的东西?”
郁雨凡沉默好久,终于说道:“恰恰相反。令我痛苦以至于伤害自己身体的,不是记忆,而是失去记忆。”
“阶段性失忆?”
“是的。我小时候的一段记忆缺失了。九岁的一天晚上,我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跳楼自杀,我对那晚之前的所有记忆消失了,后来,孙教授通过不断地对我催眠治疗,使我找回了记
忆。但是每次当我夜晚看到阳台,好像有一些可怕的事情要重新发生一样,我会感到非常痛苦。这是我选择研究心理学的原因之一。”
“她为什么自杀?”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不能忍受父亲的离开。”
“你也是孤儿?”
“我说过,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挖掘我的痛苦使你能得到片刻的欢愉,你已经做到了。”
“抱歉。那么以你的亲身经历告诉我,怎样才能尽快摆脱那个幻觉的纠缠?”
“你经历过这么多年的心理治疗,应该清楚,精神疾病是没有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的。不过,既然你通过李丞洁劝说自己正视罪恶,为什么不照着自己的话去做呢?正视她,当从不
同的角度看待她时,也许她就不再恐怖。正视自己的善,也就能正视自己的罪,开始自我的救赎。”
沐天陉思索着,默默地说:“我会试着去做。”停顿片刻,他又一次问道:“为什么帮我?”
“也许,我不想看到这个案子结束以后,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自杀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的确,如果不是这个案子,也许前天清晨我已经因为注射可卡因过量而死在与依?共同的家里了。”
“我说过,也许我能体会你的感觉。两年来唯一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报仇,仇报了,趁她没有走远,不随之而去,还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呢?”
“‘在无数个难熬的夜晚,想到熬不过去大不了自杀,总是令人安慰的事情。’”
“这是尼采的话。”
“没想到,在她之后,还有人这么了解我。”
“很多时候,自杀是一种求救的方式。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活着,活下去,哪怕只是缝缝补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沐天陉笑了,似乎从来没有笑得这么自然。
她也笑了,片刻之后,忽然又将笑容收起。“另外,”她说道,“也许,这仅仅是巧合。从你跟我讲述开始,我就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
这些话让沐天陉听的很迷惘,看着郁雨凡打开书橱下面的一个抽屉,找了一会儿,拿出一盒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