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卢瓦纳·弗里曼特尔的女儿,克里。我在一审时见过你。”
“那你应该知道对于这个地方,我和你有同样的所有权。”
“法官可不这么认为。”
女孩再次耸肩。“我的祖先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年,他们曾经就在这座教堂做礼拜。”克里继续往里走,伸手触摸烛台和洗礼石,“你不属于这里。”
“那你呢?你属于这里吗?”
“这里到底属于谁,我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女孩在教堂门前停下,抬眼看向约翰尼。她肩膀消瘦,一头黑发,皮肤黝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跟踪我?”约翰尼问。
“你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你根本不属于这里。”她语气轻蔑。
“难道你就属于这里?”
她又一次耸肩,那一刻,约翰尼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犹豫。“你从小生活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夏洛特,”约翰尼步步紧逼,“你妈妈是利瓦伊·弗里曼特尔的第二代表妹,这可算得上是远方亲戚了。就凭这一点,你再怎么上诉都是无济于事的。”
“也许是吧,不过我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小时候,我和外婆、姨婆还有现在仍然健在的所有亲戚一起生活在这里。我了解这个地方的历史,了解我的家族故事,而这些都是你永远无法得知的。你应该把这片土地归还给真正最爱它的人。”
“你是想要得到所有的六千英亩吗?”
“当然。”
约翰尼再次感受到女孩的内心情绪,这一次,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你知道威廉·博伊德这个人吗?这个名字听上去是不是很熟悉呢?”她的锐气有所削弱,脸上写满沮丧,“是他支付你的所有诉讼费用,是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他给你提供诉讼资金,然后在你胜诉之后买下这里?”
“我不想跟你谈论这个话题。”
“被我说中了,是吧?”
“没有,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女孩走出教堂,约翰尼紧随其后。“这片土地对你来说就只是获取金钱的一种途径而已,不是吗?”
“不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自一六九四年以来,这片土地一直属于我的家人,它的历史比这整座城市还要久远。这才是历史,这才是我在乎的。”
女孩转过身看向约翰尼,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如此尖锐,她突然勃然大怒。约翰尼不由得退后几步。“你的家人被埋葬在这里吗?”她咄咄逼人。
“那个方向,”约翰尼伸手,说道,“他们被埋在距这里四英里以外的地方。”
“但我的家人就被埋在这里。”女孩伸手指向墓地,红了眼眶。看着她眼泪盈盈的模样,约翰尼竟有些惊慌。“从小养大我的外婆,待我如亲女儿的舅舅舅妈,还有我那像圣徒一样的外曾祖母,她们都葬在这里,你不能就这样把我隔绝在外。”
“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来看望他们,我绝不会赶走你。只不过,你必须事先告诉我,我需要知道是否有人进入这片土地,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仅此而已。”
女孩强忍住泪水。她的年纪看上去比约翰尼所猜测的要小,顶多二十岁的样子。“你为什么要去那棵树那儿?”
“难道你在跟踪我?”
“我在那里看到过你三次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那里曾经有过的一些历史吧。”约翰尼说谎了。
“你指的是当年在那里吊死奴隶的事吧。”女孩语气刻薄,“看来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是共通的。”
女孩说得没错,那天晚上,约翰尼和她的祖先均在场,眼前是肆意嚣张的大火和在树枝下摇晃的尸体。
他们看到那个手拿沾血刀子的小女孩了吗?
“我该走了。”女孩说道。
“你有车吗?”
“我搭顺风车过来的,在十字路口下车之后就一路步行过来。”
“你为什么会问我关于那棵树的问题?”
“我不该问的。”
说罢。女孩转身走开,约翰尼上前追赶,在一处烧焦的石堆旁拦下女孩。“请你告诉我,我很想知道。”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好吧。”挂在女孩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目不转睛地看向约翰尼,说道:“我在梦里看见过你。”
“啊?”
“我梦到火光和很多尸体,”她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说道,“我看见你就在那棵树后面,然后我就害怕得醒了。”
克里快步走在路上,周围的一切依旧熟悉。在七岁那年,她便离开了默木野,如今已有整整十二年之久,可再次踏进这片土地时,内心的恐惧依旧如往日那般清晰。在她的童年记忆里,那棵悬挂尸体的大树和外婆满脸褶皱的样子始终挥之不去。
“我想让你摸摸这棵树。”年迈的外婆拿起小女孩的手,按压在树皮上,“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生命。”老人双目失明,牙齿早已脱落,脸上的褶皱宛如水中的涟漪。“忘记你妈告诉过你的那些,这里才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本质。”
小女孩试图将手从树皮上移开,可对方力气尤大,她紧紧按压住小女孩的双手,直至小女孩感受到被树皮刮擦的疼痛。
“疼痛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让它远去吧。”
小女孩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让疼痛远去。
“你相信你妈妈口中所说的上帝吗?也让他随着一起远去吧。”
小女孩一头雾水。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上帝吗?
“为什么你妈把你交给我?”
“因为她嫁给了新的丈夫,”小女孩说,“因为她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想再要我了。”
“你妈妈总是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又死性不改,她出生的这片土地根本容不下她。让她也远去吧。”她亲吻小女孩的额头,“现在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黑色。”
“看到黑色是好的,你我同样是黑色。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女孩敷衍地回答道,以为可以就此结束。
然而,事不如人愿。
老人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腕,拿出一把闪着亮光的小刀,快速划破小女孩的手掌。小女孩大声尖叫,而对方却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唇紧闭,冰冷的眼神冷酷坚定。她将小女孩鲜血直流的手掌狠狠按压到树干上。“这是我们的本质,跟我说。”小女孩哭泣不止,老人再次用力按压,“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生命,马上跟着我说。”小女孩乖乖照做,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了,完成了,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疼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小女孩轻舔手掌上的鲜血,此时,其他黑人女性出现在眼前,她的外婆和姨婆也在其中,黑压压的人群,死气沉沉。
克里在默木野生活了四年,对这里的某些地方几乎了如指掌。春夏时节,昼长夜短,默木野总是显得格外迷人,这里有她的秘密基地,那时,她时常在丛林里畅快玩耍。不过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默木野的一部分,长辈们从小便告诉她寒冬的可怕,那些寒风刺骨的漫漫长夜总是令人胆寒。当周围的风声突然停住,一切仿佛静止;当天空出现奇怪的光时,一定要待在长辈身边,寸步不离,这一点克里始终谨记。默木野也生活着其他人,不过他们始终对克里的女性长辈们避而远之。每当他们看向克里,眼神里总是透露出畏惧。这一切与对古老事物的恐惧有关,与黑暗祈祷有关。
在克里的生活里,只有这些女性长辈。
她们共同生活在一座只有一间房的简陋小屋里,其中四个人独自生活在小屋空地的边界地带。在默木野生活的日子有时会令克里感到害怕,不过每到夜里,每当她躺在那张古老的床褥上,睡在两位长辈的怀抱间,总是能够安眠。倘若她焦躁不安,或是从睡梦中惊醒,长辈们便会给她讲有关于战争和贩卖奴隶的故事,还会讲到那个在高山之上的巨大王国。她们总说生活是一张挂毯,而克里便是这挂毯里最强韧的那根线。待时机成熟,她们才肯教授她如何编织生活。克里学习着规矩和仪式,学习着用鲜血祭奠,也学习着一些奇怪的语言。那把划破她手掌的小刀无处不在。年迈的女性长辈们全身上下布满疤痕,即便是笑意盈盈,眼神里也始终哀伤难掩。那时,克里难以懂得,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们的生命在逐渐消逝,她们的生活也在逐渐消逝。
可是,她们仍然每天在丛林深处四处搜寻,风霜雨露,疾病劳累,始终不息。克里从来不知道她们到底在搜寻什么,但她们漫步在默木野的各个角落,也是唯一能无所畏惧地探索默木野的人。那些极少数未跟着一起搜寻的女人便留下来打理菜园,前往临近的河流钓鱼。没有人敢于冒险去沼泽深处,也没有人敢于攀登远处的层层山丘。当克里询问起自己是否能够跟着一起搜寻时,她们总是回答说:“这是我们的使命,在我们之前的世代女性都跟我们做着同样的事。也许你的时机也快成熟了,不过还需要等到你更年长、更聪慧才行,你必须变得十分强大。”
对于儿时的克里来说,生活是快乐的,然而,短暂的快乐终将结束。她的外曾祖母去世了。两年后,外婆也弃她而去。半年后,姨婆也离开人间。终于,克里的妈妈来接她回家,那是母女二人四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她开车带着克里来到繁华都市,住进了高楼,可家中的游泳池却和默木野的沼泽有着同样的气息。她妈妈的现任丈夫为人随和,但克里嘴里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这一点令他极其困扰。夜里,克里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争吵,继父怒气冲冲,母亲苦苦哀求。克里想要阻止争吵,她开口说话,却被母亲和继父无情打断。他们带着她去教堂,甚至去看心理医生。克里时常用刀划伤皮肤,在日落时舞动身体,嘴里依旧说着难懂的语言,每当此时,便会迎来母亲和继父的大声训斥。在克里九岁那年,母亲终于给她看了自己手臂和双腿上的伤疤,那是和克里身上一模一样的伤疤。
“我对不起你,我当初不应该把你送到那儿去。”克里的母亲自责地说。
“我想回去。”
“你永远都不许再回到那里去。”
然而,克里时常做梦。
梦里,是熟悉的默木野,还有那些同她一起生活过的老人们。即便是此时,默木野看上去依旧像是帆布上的一幅山水画。克里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约翰尼。这个白人虽然拥有这片土地,但却对这里一无所知,他以为眼前的建筑是一座教堂,可事实上根本不是。
至少,不是常人眼中的教堂。
至少,不是他心中所以为的教堂。
两个小时后,克里终于到达十字路口,她搭了一辆顺风车,回到根本不属于她的繁华都市。克里站在家门前,正准备转动钥匙,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克里的母亲站在门前,眉头紧锁。“你又去了那个地方,是吧?”
克里推开母亲,走进客厅,一把甩下肩上的背包。“我没有做错什么事。”
“那地方对我们来说就只是一个聚宝盆,仅此而已。”
“随你怎么说。”
“你去看那棵树了?”
“也许去了吧。”
“教堂呢?也去了?”
“那个白人在那里。”
“约翰尼·梅里蒙?他看见你了?”
克里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整座公寓安静得只听得见母亲的呼吸声。自从克里到这里生活后,母亲先后又改嫁了两次,然而都未能圆满。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能不能不要直接掉头就走?”
克里没有停下,她走进房间,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母亲想卖掉默木野,可克里却想知道这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克里和母亲总是为此争吵不休。
第十章
约翰尼在默木野生活了足足五年。五年来,旁人总说他已完全身陷这片荒野,无法自拔。对他来说,清晨破晓的天空是一场盛宴,四周的河流便是随时开放的泳池。可今天,克里就站在距他八英尺外的地方,而他竟毫无知觉。这让约翰尼倍感害怕,同时也难掩内心的愤怒。的确,他占有欲极强,这一点他无从否认。
难道他真的会失去默木野吗?
约翰尼回到小屋,再次拿出诉状,反复阅读。诉状厚厚一叠,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对于约翰尼而言,这些文字犹如外文一般晦涩难懂。约翰尼一把将诉状扔到床上,随后走出小木屋。他需要头脑清醒,除了都市以外,他只能想到一个地方。约翰尼步行穿过层层山丘,来到一家酒吧门前。这间酒吧坐落在距离默木野北边三英里的一条小河边,边上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它比一般的建筑矮小,自雷文县建设以来,便一直安静地坐落于此。酒吧是用木头建造而成的,没有喷刷任何油漆。从酒吧向外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河流对面的山丘。酒吧里只有一间房间安了窗户,并铺有木质地板,其余房间只有铁皮屋顶和地面的泥土。约翰尼之所以常来光顾是因为在这里,除去他是白人这一点以外,从没有人会看他第二眼,也没有人会死死盯住他不放。当然,酒吧里的常客也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约翰尼是白人这一事实。在这极北之地,唯一生生不息的只有怨恨、贫穷,以及一些苦苦熬过佃农年的小型农场。附近寥寥无几的商铺还在垂死挣扎。默木野从南边进入,与西边和北边的狩猎场地相接,将这片位于雷文县却被人遗忘的角落与外界完全隔离开来,它始终保有别具一格的特色。这便是约翰尼深爱此地的原因所在。
这里没有空调。
也没有沥青公路。
当约翰尼第一次从丛林中走来时,酒吧里的客人们一瞬间全部停止交谈,纷纷看向眼前的这名男子,仿佛正看着一个幽灵,约翰尼并不为此感到奇怪,毕竟,在他身后是五十平方英里的沼泽和丛林,荒无人烟,而如他这般年轻的白人男子竟在那样人迹罕至且黑人聚集的地方出现,着实令人惊讶。约翰尼对大家投来的诧异目光视而不见,他穿过拥挤的桌椅,来到单间内,在吧台前坐下。一名酒保站在吧台后,身形高大,肩膀宽厚,身穿一件褪色T恤和沾满猪血与油渍的蓝色牛仔裤。“我想你应该是迷路了吧。”
“我从来不会迷路。”约翰尼掏出二十块钱,放到吧台上,酒保斜视了一眼。
“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边。”
约翰尼伸手指向沼泽,酒保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尼,随后看向酒吧里的人。长时间的眼神交流后,酒保耸耸肩,酒客们恢复到之前的交谈中。此时,酒保从吧台后的金属箱里开了一瓶啤酒。“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尼。”
酒吧将啤酒放到约翰尼面前。“劝你别喝太急了,慢慢来。”这正是约翰尼此时此刻所需要的。
那时,约翰尼只有十七岁,还未到准许进入酒吧饮酒的法定年龄。
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约翰尼已是这间酒吧的常客,他和酒吧内的其他酒客一样,同是被世界遗忘的人,是同他们一样身无分文,但敢跟他人共享一杯美酒的白人男子。“里昂,”约翰尼冲着酒保点点头,问道,“最近如何?”
“不好不坏,就那样吧。”
约翰尼靠在吧台上,此时正是下午四点二十分。大厅内有两张桌子已被坐满。里昂拿出一瓶“红条纹”啤酒,放到吧台上。但约翰尼说,“我还是想喝波旁威士忌。”于是里昂倒置小酒杯,摇晃着灌入一盎司波旁威士忌。“给你自己也来一杯,我请客。”约翰尼说。
“好的,没问题。”里昂给自己也倒上威士忌,拿起酒杯与约翰尼碰杯,“来,为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干杯。”
一直以来,这始终是这间古老酒吧的传统祝酒词,它并不是指肉眼不可见的幽灵或是鬼魂。里昂的这间酒吧与外界之间只有一座桥梁连通,这一点使得这间酒吧成为进行非法行为的绝佳之地,只要不关乎毒品或是帮派勾结,里昂几乎全都视而不见。他解决了所有麻烦事,只要酒客们低调行事,便不会有任何威胁。
“我有一个问题问你。”里昂好奇地点点头。六年来,约翰尼从未有过任何疑问。“是有关那片沼泽的。”
“那片沼泽怎么了?”
“你能给我讲讲以前生活在那里的人的事情吗?”
“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会谈论这个话题。”里昂靠到吧台前,说道,“这是魔咒。”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真是魔咒?”
里昂严肃地点头,约翰尼抿了一口酒,努力掩饰内心的惊诧。里昂的生活难以为继,看上去似乎并非迷信之徒。
“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个?”
里昂交叉两手手指,看向酒吧外的河流和茂密丛林,脸上的不悦和为难显而易见。“你知道你到这儿来的第一天,我为什么会给你酒吗?”
“不知道。”
“因为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我对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所有人都很好奇。”里昂伸手指向远处的一片荒芜,随即从水槽里拿出一条毛巾,擦拭吧台,“你觉得我有多大年纪了?”
“五十岁左右吧。”
“我五十七了。我在这半辈子里学会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是自己亲眼所见,有些事情则是从信任的人口中听说。我父亲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他很聪明,好奇心很强。他倾其一生都在经营这间酒吧,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你想说的重点是什么?”
“大多数人都会从那座桥过来,”里昂扬起头,约翰尼看向酒吧外的桥梁,锈迹斑斑,只有一辆汽车孤零零地停在上面,“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从那个方向过来。那边没有公路,没有房屋,也没有人烟,甚至连待在那里的理由都没有。”里昂斟满酒杯,一饮而尽,“没人会去那片沼泽,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从来没有人会走进去,也从来没有人会谈论关于那里的任何事。”
“因为那是魔咒?”
“从你口中说出这个词语实在显得太无知了,你完全不了解那个地方。”里昂再次倒满一杯酒,“而且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来到这间酒吧的白人。”
约翰尼没有回应,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突然在教堂出现的克里。约翰尼对威廉·博伊德想要夺得默木野的原因一清二楚。他前后近十次私自闯入过默木野,有一次,约翰尼花了整整三天时间追踪他的一举一动。白天,约翰尼偷偷躲在远处,每到夜里便悄悄靠近,希冀能挖掘出深埋在博伊德此番行为之后的真相。即便是如今,约翰尼对默木野于威廉·博伊德而言的特殊之处仍是不解。也许威廉·博伊德对默木野的了解比约翰尼所想的更多,更透彻,也许他知道这里如此神秘的原因所在。然而,那几天的追踪一无所获,即便是进入深夜,威廉·博伊德也只是和同伴谈论战利品和猎物大小而已。他们渴求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猎物的鲜血,渴求战胜庞大威猛的猎物,渴求获得独一无二的战利品。
“里昂,”约翰尼举起手中的空酒杯,里昂再次给他续上,“我能借用下你的电话吗?”
里昂手中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开瓶器,揭下盖子,问道:“你连自己的手机都没有?”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信号。”
里昂小声咕哝着,随后将电话放到吧台上,这是一部款式老旧的黑色座机,如石头一般笨重。“旋转号码盘电话机,不错。”
“尽量长话短说。”
说罢,里昂弯腰钻到吧台下。
约翰尼拨通了杰克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起,杰克匆忙走出会议室,站到拥挤的走廊上。寒潮还没有结束,窗外空气冰冷,而杰克却满头大汗。“约翰尼,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我想让你到里昂的酒吧来跟我见一面。”
杰克挤出人群,想要寻找一处相对安静的位置,他移步到一扇窗户边,窗外,喧闹的城市熙熙攘攘。“那间酒吧里的人都很厌恶我。”
“他们厌恶的是西装革履和德国汽车,并不是厌恶你这个人,你和他们讨厌的那些人本质是不一样的。”
杰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转头看向会议室的大门,莱斯莉和公司的其他合伙人安静地坐在会议室内。“约翰尼你听我说,我刚刚说我不方便的意思……”
“你对卢瓦纳·弗里曼特尔的侄女有了解吗?”
“她的侄女?谁啊?我不清楚。”
“好吧,没事,等你到了我再给你细说。”
“可是时间上……”
“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过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约翰尼挂断电话,杰克呆呆地盯着手机。多年来,默契十足的约翰尼和杰克几乎从未出现过步调不一的时候,可约翰尼此次的执迷不悟却致使这样罕见的情况发生。
杰克垂头丧气。
同时,火冒三丈。
“杰克,你准备好了吗?”莱斯莉·格林推开会议室大门,走到杰克身边。
“没有。”
“你别想那么多,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想想你的明天,想想往后二十年的幸福生活。这件事是完全不成什么问题的。”
“可这感觉就像是一个问题。”
“你相信我,没事的,他们又不会咬人。”
会议室里铺设着价格不菲的地毯,一张二十英尺长的高级红木桌摆在会议室中央。九名合伙人坐在桌子的一边,莱斯莉指向会议桌对面的单独座椅,示意杰克坐下。“有必要这么隆重吗?”杰克问道。
“这只是我们的常规程序而已。”
杰克坐下,将椅子向前拉动,靠近会议桌。
“克罗斯先生,你感觉还行吧?有没有什么令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呢?”
说话的这位是迈克尔·阿德金斯,他是公司的资深合伙人,满头银发,俨然一副阔佬的模样。他将双手平放在会议桌上,身穿炭灰色西装,精致整洁。迈克尔从事律师行业已有几十年光阴,是首屈一指的业界精英之一。在加入律师协会前的四十年时间里,他打赢过数万场官司,不仅在法学院里担任过教师,还曾作为辩护律师在最高法院出过庭。面对如此优秀的前辈,杰克深感自卑,因为自己只是刚实习一周的助理律师。“完全没有不舒适,挺好的,谢谢您。”
“干我们这行的,时间就是金钱,所以我就不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吧。你是约翰尼·梅里蒙的朋友,这一点我们很理解。我们也知道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有着极为相似的成长背景,呃,你们还一起经历了当年那次可怕的事件,他的妹妹和你的哥哥都在那一年遭遇了不好的事。”阿德金斯一边说一边抬起一只手,其余合伙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头,“莱斯莉女士跟我们说梅里蒙先生曾找过你,希望你能够成为其上诉案件的辩护律师。这件事你坚决不能答应,梅里蒙先生并不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他也绝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客户,这一点你明白吗?”
“是因为威廉·博伊德的缘故吧?”
“如果博伊德先生要求我们公司为其服务,那我们必将义不容辞。而如果让梅里蒙先生成为我们公司的客户,肯定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