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钢六连”的气氛也紧张起来。这不仅关系到集体荣誉,还影响到连队主官的发展。战士们相互之间也较上了劲儿,那时候职业排名第一的是军人,不管农村兵还是城镇兵都想留在部队,大比武给了他们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战士们不用干部督导自发加班加点地训练,杜怀诚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在午夜时分站在操场上吼:都他娘给我死觉去,不要命了!指导员的工作更简单,每天泡在炊事班与司务长、炊事班长研究怎样利用有限的伙食费,最大限度地改善战士们的伙食。
梁伟军也在拼命苦练,但他年龄小,无论在精力、体力、耐力上与大部分战士无法相比,每天累得爬上床就昏睡过去。苏明告诉哨兵每夜按时叫他起床,他再把梁伟军叫起来小便。即使这样,梁伟军的床单、褥子还是数次出现在晒衣场上。梁伟军的小秘密掩盖不住了,全连都知道在晒衣场飘扬的物件,不是苏明同志的。但没人耻笑梁伟军,能把自己累成这个熊样,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高干子弟注定不会成为“吴用”。
师里摸底考核,梁伟军自作主张地报了刺杀、射击、投弹、五公里越野、土工作业五项考核课目。苏明得知后跑到连部,把梁伟军的自报课目改成射击、障碍跑和游泳。
苏明去通知梁伟军时,他正在千枪刺,不解地问为什么。
苏明看看四下无人,才偷偷地说:“你小子自不量力,刺杀你比得过我?投弹你能比过二团的‘小钢炮’,他出手就是七十米以上…”
苏明数出一大串尖子,梁伟军灰心了:“那我还比什么啊,人家都比我强。”
“所以,我给你改了。”苏明得意扬扬地说,“你体能不行,所以要主攻技巧,比如射击、军体等,我认为你的强项是游泳…”
梁伟军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五大技术可不包括游泳。”
“笑个屁,闭上嘴,严肃点!我们这是在谈正事,不是闲扯淡!”苏明的大嗓门把梁伟军吓了一跳,赶紧立正站好。苏明面授机宜,“比武也要量力而行,发挥自己的特长,以己长搏彼短…”
梁伟军不服气,还想反驳,苏明摆摆手不容分辩地说:“等你身体壮了,有的是机会拼五大技术,现在必须靠技巧。你爆发力不错,从现在开始加班练习短道游泳。这关系到连集体的荣誉。在集体荣誉面前,个人荣誉一律靠后,明白吗?”
“明白!”上升到集体荣誉,梁伟军不敢再说什么,闷闷不乐地瞅了一眼正在苦练投弹的张爱国。
“傻蛋,用用脑子!你们当兵才几天,想在五大技术上出头。哼,也不想想老兵们干什么去了!”苏明郑重其事地说,“今年先在技巧上争取名次,明年再向五大技术发起冲锋,这可是经验之谈。”
梁伟军想了一夜,觉得苏明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改练技巧课目。苏明的训练很有特色,四名老兵拉着梁伟军的手脚在陆上练习划水动作,下水后手脚要绑上木板,比平时多耗费几倍体力,游得却像只笨拙的鸭子,上了岸,还有没完没了的俯卧撑、仰卧起坐。练得狠了,梁伟军就发牢骚:“早知道这样练技巧,还不如直接练五大技术呢!”
苏明就吼:“苦尽甘来懂不懂,苦练才是根本,练!”
梁伟军就揶揄身边监督他的老兵:“你怎么不练?”
“我监督你练!”老兵脸上一红,在梁伟军黝黑结实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加五十个俯卧撑!”
张爱国也在苦练。四枚一组的教练弹一投就是二十组,晚上还要拉着绑在树上的背包带,挥臂上练拉力。每晚数千次用尽全力地摆臂,张爱国的手臂充血肿胀,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灼热感,要把手臂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才能消除一点。张爱国的态度很明确,他没理由输给毛毛。
考核那天,“钢六连”露了一小脸。张爱国出人意料地把手榴弹扔出了六十八米的好成绩,梁伟军夺得了一百米自由泳、二百米蛙泳两个单项第一。两人均入选师集训队,全力备战准备参加军比武。
队伍回到“钢六连”,杜怀诚表情严肃,可话语中透露出压抑不住的欣喜:“同志们,这次咱们连参加集训队的有八名同志,比去年多了三名。有的同志说有进步上了个台阶,要我说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等参加集训的同志在军、军区、总部的比武中夺得名次,那才是上了个台阶,你们说是不是?”
“是!”战士们大吼。
“钢六连”敲锣打鼓欢送八名战士去师部集训队,张爱国爬上车故意站在梁伟军身后。等车出了大院,张爱国捅捅梁伟军说:“原来你游泳这么棒!”
“我本来就这么棒,你投弹也不错啊!”
“与老兵比起来,我差远了。”张爱国犹豫了一下问,“毛毛,你知道郑燕的消息吗?”
梁伟军回头冷眼打量张爱国一番,扭过头去冷笑着说:“她在保密单位,地址不能说,还有事儿吗?”
“没了!”张爱国碰了个软钉子,气哼哼地蹲在车厢角落,看着一位老兵手中的香烟愣神。老兵把烟递给他,他却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兵。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爱国尴尬地笑笑,摸出包烟递给老兵一支,“我抽不惯‘牡丹’,换支‘勇士’抽!”
牡丹烟要比勇士烟贵很多,老兵却不接,把架在耳朵上的一支烟拿在手里晃晃。张爱国这次发现梁伟军拿着包他抽不惯的“中华”在与其他老兵换烟抽。张爱国气得一屁股坐在背包上,心想,梁毛毛,打死我也不告诉你郑燕在师部医院。
“嘎斯”卡车转过山脚向山头上爬去。师集训队设在教导队,来过的老兵丢掉烟头,说到了,到了!战士们扶着车厢栏板站起来整理服装。
卡车穿过战术训练场,刚开进教导队营院,天空中响了声动静不大的闷雷,飘起毛毛细雨。慢慢地变成小雨、中雨、大雨,最后天空仿佛变成掉了底儿的筛子,瓢泼般的大雨一下就是两天。
梁伟军趴在长条凳子上“游泳”,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想使使劲儿顺着雨幕能游到天上去。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对着同宿舍的几名老兵,说咱们背伞顺雨游上天去,看看谁在捣乱揍他一顿,等雨停了,咱们跳伞下来就能训练了。
老兵不理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雨幕。梁伟军悻悻地回过头,低声嘟囔:“耽误了两天训练,至于这样。”
院子里突然响起炸雷般地喊声:“游泳集训队人员,俱乐部集合!”
“终于来了!”几名老兵一头扎进雨幕,梁伟军拿了雨衣追上去:“雨衣,雨衣!小心感冒…”
“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穿雨衣,跟我来!”“钢六连”的一名老兵,拉着梁伟军向俱乐部狂奔。
“同志们!”全身湿透,帽檐上还在滴水的游泳教员表情严肃地说,“上级通报,黄河主大堤上出现一处宽约五米的地下塌陷带。这一带的河道属于地上悬河,如果决口,河堤下的K市将不复存在。水文部门预计第一次洪峰将在三天后到达,届时残破的大堤可能无法抵挡洪水的冲刷。上级命令我们组织敢死队,必要时开车闯入决口减缓水流,封堵决口!”
“报告,算我一个!”
“报告,我也去!”
“我的游泳技术好,去年参加过抗洪有实战经验,让我去!”
…
老兵们群情激昂地喊起来,梁伟军被悲壮的气氛感染了,高高举起手喊:“报告,请求组织上批准我加入敢死队!”
游泳教员问:“你的名字、年龄。”
“报告首长,我叫梁伟军,今年十六岁!”
游泳教员走到梁伟军面前,盯着他嘴唇上微微发黑的绒毛,沉思一下说:“梁伟军留守,其余人写遗书,两小时后开始驾驶训练。”
“凭什么我留守!”梁伟军伸开双臂拦住游泳教员的去路。教员推开他冲进雨幕,梁伟军拔腿追上去,“你站住!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去,今天你说不出个理由,我向上级投诉你!”
教员恼怒地转过身,盯着梁伟军恶狠狠地吼:“他妈的新兵蛋子,跟我来!”
回到队部,教员摘下湿淋淋的军帽,拿了条干毛巾递给梁伟军:“擦擦!”
“我不擦!”梁伟军倔犟地把头一扭。
“梁伟军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能抱定必死决心让人敬佩。”教员苦口婆心地说,“但是,你的年龄太小了,老同志们有保护你的必要,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梁伟军以为他的高干子弟身份再次影响了首长的决心,委屈地掉眼泪,“不就因为我是高干子弟才不让我去,高干子弟是人,老兵也是人,凭什么我就比他们低一等…”
“你父亲是谁?”教员惊讶地问。
“梁得志,怎么了?”
“那你更应该明白部队纪律的严肃性,作为一名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教员斩钉截铁地说,“这次行动你不能参加!”
“我不服!”梁伟军爆发了,大声喊叫着,“我们家没有一个孬种,我是一名战士!”
教员也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浑蛋!你知道什么是敢死队吗?”
“我知道!别人能牺牲我也能,我还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更应该去!”梁伟军哀求说,“教员,给我一次机会,我不需要照顾。”
教员正色看着梁伟军,许久,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拍拍肩膀说:“去吧,给你的亲人写点什么。”
“什么?”
“写遗书,你的请求我批准了!”教员大声吼,“到时候,千万别给咱伞兵丢人!”
“是!”梁伟军抬手敬礼。
一队“嘎斯”卡车吼叫着开进营区,雨刷拼命地摆动着,但车窗上仍是一层厚厚的雨水。梁伟军怀里揣着两封用塑料袋裹好的遗书,拉开车门规规矩矩地敬了礼,爬上驾驶位置。
他的两封遗书,一封给爸爸妈妈,另一封给郑燕。写完遗书,梁伟军抹了把眼泪,突然明白身上的军装代表着奉献、牺牲,代表着国家、民族赋予的重托和责任。
“怎么不穿雨衣啊!”驾驶员随口问道。
“送人了!”梁伟军口气中充满了义无反顾的决心,但握方向盘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别紧张,开车挺好学的。”驾驶员简单介绍了一下什么是油门、离合、刹车、排挡,就命令开车。
梁伟军按照指点把油门踩到底慢松离合,卡车吼叫着缓慢起步。
“好,不错,把离合踩到底挂二挡,好,不错,加油,踩离合,上三挡,刹车,刹车…”
雨幕中,一株挺拔的大树迅速逼近。梁伟军慌了,一脚踩在油门上,卡车咣的一声撞在大树上,喘了两口粗气熄火了。驾驶员下车检查了一下,湿淋淋地蹿回驾驶室笑吟吟地说:“有点紧张吧?”
“不、不紧张,有些慌!”
“别慌,车这东西欺负新手,你越慌它越欺负你。”驾驶员从车座下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塞到梁伟军嘴上,“抽支烟压压惊,车没事,就是有点毛病也不要紧,反正要填…”
梁伟军叼在嘴唇上的烟抖动起来,驾驶员懊悔地给了自己一巴掌,闭上嘴。
黄昏,九名敢死队员已经能开着卡车围着大院转圈,驾驶员监督着他们把车开进采石场。早已在等候的战士们,手搬肩扛装满车厢,又用八号铅丝封车把石头和卡车变成了一个整体,齐刷刷地向敢死车队敬礼,然后爬上卡车奔赴大堤,他们是最后的预备队!
第二天黎明,上级来了命令,洪峰提前到达,地下坍塌处出现若干冒水点,但围堰尚未构筑完毕,敢死队上大堤待命。
接到命令,正在炊事班给敢死队炖肉的教导队队长眼圈红了,用马勺敲着锅沿骂娘:“他娘的狗屁水文站,不是说洪峰明天到吗?肉还没熟…”
骂完了,抹抹眼睛从口袋里翻出几十元钱,吼司务长:“开车去镇上,买酒买肉,无论如何也让战士们吃一口,完不成任务,我撤你的职!”
“队长,没票啊,光有钱不行…”
“多给钱,多给钱!就是抢也不能让战士们空着肚子走,出了问题,我负责!”
“明白!”司务长一头扎入雨幕。
出发时间到了,司务长还没回来。队长一拳砸在车厢上喊:“同志们,我这个队长不称职,没能让同志们吃上口热饭,别记恨我,活着回来…出发!”
大堤上,战士、民兵、群众顶着大雨一步三滑地奔跑着,向出险点扛装满泥土的草袋。敢死车队的到来,更加重了本来就很紧张的气氛,不知哪位干部喊了声:“拼了,不能牺牲我们的战友!”战士们像疯了一样奔跑起来,滑倒爬起来,再滑倒再爬起来…
敢死队员跳下车站成一排,驾驶员立刻拆除车门、风挡玻璃、副驾驶座。一辆吉普车从大堤上飞奔而来,满身泥泞的郑军长跳下车,警卫员赶紧撑开伞,被他一把夺过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你的名字,哪年入伍?”郑军长走到教员面前问。
“报告军长,我叫何恩华,1970年入伍。”
…
军长一路问下来,走到梁伟军面前微微一愣,当胸一拳问:“怕不怕?”
“不怕!”
“好!有种!拿来!”军长一摆手。警卫员抱着一摞大碗发给敢死队员,参谋紧随其后把军用水壶里的液体注入大碗。密密的雨点砸入大碗,荡漾出阵阵醇香。
“刚才梁伟军同志说不怕,我说面对生死考验不怕是假的,但我们不能怕,因为我们穿着军装,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军长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大碗,高高举起,“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在指挥部摆了一桌酒席,要求你们全体参加,一个也不能少!勇士们,我代表全军给你们壮行!干!”
梁伟军仰头喝了一大口混合着雨水的辛辣液体,咧嘴想吐。
军长喊:“咽下去,喝干它,这是给英雄热胆的酒!”
梁伟军仰头吞下满碗辛辣的酒液,一股热流在腹中扩散开来直达四肢百骸,不由血脉贲张。
轰的一声巨响,大堤塌落出四米多宽的口子,奔涌的洪水卷着泥沙撞得围堰一阵摇晃。战士们疯狂地向上运送沙包增高围堰。但洪水已经涨过围堰,激流很快在围堰下冲出一道深沟,围堰摇摇欲坠,口子也被越冲越大,转眼间已经宽达八九米。
“勇士们,看你们的了!出发!”军长抬手敬礼。
教员大吼起来:“按队列顺序登车!”
梁伟军站在排尾,只好向最后一辆车跑去。驾驶员发动卡车后跳下来,对梁伟军敬礼说:“同志,保重!”
梁伟军默默地点点头,面对如万马奔腾般的洪水,谁也不能保证能活着回来,他的心骤然收缩,手脚颤抖,忍不住掉泪。
我才十六岁!梁伟军抹去眼泪,贪婪地看着四周,虽然雨幕遮挡了他的视线。
第一批次三辆卡车连续开进口子,立刻被激流冲进围堰,第二批紧跟着冲了上去。眼看第三批就要上去,梁伟军把腰间拴救生圈的绳子用力紧紧做好准备,猛听见有人喊:“毛毛,你是条汉子,我佩服你,以前对不住的地方多原谅!”
梁伟军看到泥猴一样的张爱国扛着沙包边跑边喊,连忙从怀里掏出写给郑燕的信,大喊起来:“张爱国,过来,帮我一个忙!”
张爱国愣了愣,丢下沙包跑过来。
“把这封信交给郑燕,我可能没机会…”
“这个忙,我不帮,你自己交给她!”
郑军长大喊起来:“第三批,上!”
“快点,他妈的我没时间了!”梁伟军把信丢在张爱国怀里,开车跟上队伍。
“她在师部医院!”张爱国大喊起来。
梁伟军从车内探出头:“什么?”
“她在师部医院,你活着回来自己把信交给她。”
“妈的,张爱国,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等着你!”张爱国热泪盈眶。
梁伟军开车接近口子,浊浪伴着雷鸣般的轰响不时冲上大堤。梁伟军大喊着:“爸爸妈妈,你们保重,燕子,永别了!”狠踩一脚油门,卡车轰鸣着冲向口子。前轮悬空时,梁伟军恰到好处地跃出驾驶室跳到口子边缘,连续打了几个滚爬起来哈哈大笑:“老子,没掉进去!”
连续投入九辆卡车终于挡住了激流,战士们再次拥上来,围堰迅速增高。梁伟军高兴得手舞足蹈,全然没有察觉到他脚下出现了一道急速扩大的裂缝。
“小心!”一名军官扑上来时,梁伟军已经随着坍塌的泥土落入洪水中,一道浊浪把他压入水下。
“梁伟军!”教员爬上围堰,喊得撕心裂肺。
梁伟军是九名敢死队员中唯一沉入水中不见的,其他几名队员虽然也有落入水中的,但有救生圈保护全部漂在水面上被冲进围堰。听见教员的呼唤,几名敢死队员缠上保险绳准备跳水救人。冷不丁,梁伟军从他们脚下冒出来。
满身泥浆的梁伟军被拖上围堰,喘了几口粗气,举起右手里握着的长条状物体,“啪啪”亲了两口说:“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战士们纳闷地看着梁伟军,以为他被吓出了毛病。梁伟军连忙解释:“救生圈挂在一辆车上,绳子缠着解不开,刀子!”
梁伟军使劲儿举举右手,战士们这才看清他手里握着一把折刀。梁伟军爬下围堰,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弯腰哇哇大吐起来。抵近指挥的郑军长长吁了一口气,笑起来:“这小子喝多了!”
梁伟军在军长的吉普车上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才发现身上到处都是划伤,胸口还有一大块淤青。仔细想想,不由有些后怕。他被浪头压下水面,重重地撞在水底的卡车上,要不是救生圈缓冲,肋骨肯定骨折,那样他想挣扎出水面就难了。又想起在水底被水流冲得不停移动的卡车,要是被挤压住…
梁伟军被吓出一头冷汗不敢再想,打开车门跳下车,听见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坚固的围堰已经筑好,满载石料的车队开上大堤,决口合拢已成定局。
参加了敢死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梁伟军不但立了三等功,还让人们对他的看法大有转变,说原来纨绔子弟中也有热血青年。其实梁伟军根本算不上纨绔子弟,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坚决地认定凡是干部子弟都是一路货色。
张爱国很想看看梁伟军给郑燕写了些什么,以掌握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推断一下郑燕喜欢梁伟军的原因。但始终下不了决心,觉得这样做有些卑鄙。张爱国被搞得心烦意乱,赶紧找机会把这块烫手山芋还给梁伟军。
梁伟军仔细检查信件,见没有被拆开的痕迹,揣进衣袋,张嘴就骂:“你小子不够意思!”
张爱国笑笑不说话。梁伟军捏捏鼻子,犹豫了一下才问:“你怎么知道燕子在师部医院?”
张爱国还是不说话,转身想走,梁伟军连忙拦住他去路:“问你小子半天不说话,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张爱国收起笑容说,“你怎么穷横穷横的,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
“这个…”梁伟军低头捏鼻子,抬起头时,脸上堆砌的笑容把张爱国吓了一跳。
“伙计,你是怎么知道的?”梁伟军揶揄说,“你看我这个态度还算诚恳吧?”
“嗯,差不多!”张爱国托着下巴歪头端详着说,“笑容再多一点儿就更好了。”
“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梁伟军恼了,甩手就走,“你当我从燕子那儿问不出来。”
“什么态度,我又不欠你的,活该你去问。”张爱国也有些恼,想想又追上梁伟军说,“开个玩笑,你怎么急了?”
“不就是知道燕子的消息嘛,看你那酸样儿…”
“少来这套!我以为你早知道呢,至少我主动告诉你了。”张爱国反问,“你会主动告诉我吗?”
梁伟军毫不含糊地说:“不会!”
张爱国一愣,恼怒地说:“我犯贱不是,当初我就不应该告诉你…”
“我又没求你!”梁伟军毫不退让地说,“说不说,不说我写信去问。”
“拜你所赐!”张爱国指指脸上的伤疤说,“去师部医院复查,碰上王秀娟才知道郑燕的消息,她们都在师部医院,一个外科一个妇产科。”
“哦,知道了!”梁伟军抬腿就走,张爱国喊起来:“你不会说谢谢吗?”
“谢谢!”梁伟军头也不回。
“毛毛,告诉你燕子的消息,并不代表我放弃…”
“好啊,公平竞争!”梁伟军回头微笑着说,“红花还需绿叶衬,没有你的对比怎么能显示出我的优秀,谢谢啦!”
“看看谁是绿叶,郑燕是我的!”
梁伟军头也不回地指指头顶上高悬的高音喇叭,示意声音还是不够大,张爱国气得扭头就走。
半个月后,师集训队开赴军比武场。梁伟军、张爱国参加军里的大比武,与大多数新兵一样,成绩一般。老兵中藏龙卧虎,师首长原本也没打算靠新兵争夺成绩,纯粹是为了让他们长长见识,为来年的大比武打基础。
踌躇满志的新兵们上了比武场,才知道什么是真功夫,灰头土脸的有些抬不起头。魏峰把他们集合起来安慰了两句,然后一股脑儿地送进师教导队参加班长集训。新兵们这才体会到他们的价值,能参加班长集训这说明自己是骨干了。
情窦初开
深夜,郑燕巡视病房后回到值班室,拿出一本舞蹈专业书籍趴在桌子上翻看,渐渐地入了神。王秀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粗声粗气地说:“郑燕同志,我说过几次了,要学业务不要看闲书。”
“主任,我随便翻翻…”郑燕惊慌地回过头,长吁一口气笑骂,“你这个死丫头,不好好值班又跑来干什么?”
“看看这是什么?”王秀娟拿出一封信在郑燕面前晃晃,郑燕认出是梁伟军的笔迹,惊喜地站起来:“毛毛的信,快给我!”
王秀娟把信藏在身后,伸出手:“拿来!”
郑燕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瓜子,嗔怪说:“贪吃鬼,快把信给我。”
“不行,下午我看见你买饼干了。”
“天啊,你应该去情报部,还剩半包都拿去吧!”
“这还差不多。”王秀娟把信交给郑燕。
郑燕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扭头看见瞪大眼睛准备偷看的王秀娟,连忙把零食一股脑儿地塞进她怀里:“你该回去了,当心你们主任查岗。”
“干吗,干吗!想做梦会情郎啊,没门!”王秀娟坐在排椅上死活不肯动,“你看你的信,我吃我的饼干,躲你远远的还不行吗?”
“不许偷看!”郑燕威胁说,“不然,以后甭想从我这里得到零食。”
王秀娟连声答应,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偷看你是小狗!”
“你说什么?”
“我要偷看我是小狗!”王秀娟拿着零食跑到排椅的另一头坐下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许偷偷过来!”
“一封破信就让你把闺中密友抛弃了,他要是来探望你一眼,你还不赶紧投怀送抱!”王秀娟声情并茂地说,“燕子,我来了!毛毛,想死我了,啵啵…”
“呸呸!”郑燕羞红了脸,讥讽说,“没看出来,动作挺熟啊,练习许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