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克劳死后,警察深夜赶到的时候,不会去査看吗?要是他们发现了任何痕迹,难道他们现在,不应该在房子外面寻找嫌疑人吗?”
“这么说,只有一个结论:敲击声既不可能是屋里的人发出来的,也不可能是屋外的人发出的。”
“我知道。”露辛达点了点头,结结巴巴地说,“万雅,你说‘分足先生’这个怪物,会不会是真实存在的啊?”
“不,我不相信。”万雅坚决予以否定了。
“它不是魔鬼、吵闹鬼、幽灵什么的,而是……嗯……一种神秘的力量……”
“胡说八道!……这一切一定存在合理的解释,等待我们去发现。”万雅很坚决地说,转脸望着露辛达,忽然问道,“昨天晚上,克劳夫人有没有对某个特定的男人,显露出特别的兴趣?”
露辛达摇了摇头。
“你仔细观察她了吗?”
“我听到那些话后,很自然地就会去观察她。”露辛达点头说,“克劳夫人当时和所有的男人聊天,并没有特别关注某一个人。”
“她不会的,当然了。”万雅遗憾地说着风凉话,“她们不会的。这种事情得瞒着丈夫。”
“你不会认为,戴维·克劳的妻子会对他坦白的,对吧?除非她想要离婚?那也有点儿奇怪。我没想到她是那种女人。”
“为什么?出轨的人外表和谈吐,和一般的人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我知道,可是……”露辛达摇晃着脑袋瓜儿。
“可是什么?她看起来那么漂亮、高贵?”
“不是,她不像是那种人。我并不喜欢她,说真的。”露辛达很厌恶地连连摇头,“她总是夸我,但是我知道,她并不是出于真心。她只是通过我,来拍弗莉和爸爸的马屁,因为爸爸是她丈夫所负责的最有赚头的作者。”
“那么,听起来她就像是那种骗子,那种会……”
“不,万雅,她不是那样的。”露辛达搜肠刮肚,想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描述她欠缺亲身体验的想法,“难道你不明白吗?如果一个人因为……嗯……爱情,而忽然卷入了‘谋杀案’这样的悲剧中,那么,这个爱情一定极为真挚伟大。至少是排山倒海一般的。但是,我觉得塞丽娜·克劳根本就感受不到,这样奇妙而强烈的的伟大。她太浅薄了,自私而且庸俗。”
“我觉得,要么你是一个小毛孩儿,要么就是你看了不该看的书。”万雅冷笑着说,“你大概是看了《安娜·卡列尼娜》或者《包法利夫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那种神圣的爱情,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人们只是享受性爱,而性爱和生命中的其他东西,一样庸俗、自私。”
“好吧,好吧!……”露辛达点头承认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这样的人不会为感情而去杀人。如果你对某个人的感情,是庸俗而且自私的,你不会为这样的人赌上性命,那么,他也不会为你而去卖命。”
“哦,我不知道。”这个话题对万雅来说,有些过于深奥了,但是,他仍旧奋勇前行,“这可能就像喝醉了酒,你知道。玩过了火。发了疯。不是为爱而去杀人,而只是为了杀人取乐。”
露辛达哈哈大笑起来:“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搞清楚你看过什么书——就是那种被书评家用‘直言不讳’、‘毫无畏惧’、‘下流粗俗’、‘成人向’一类的词语来形容的书。在现实生活中,撼动人心的是爱、恐惧和趣味,而不是性交。他们只是喜欢读这类书而已。”
“也许她追求的不是爱情,而是金钱。”万雅提出了他的想法。
“这里能被称为富有的人,只有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露辛达说,“他的年纪太大,都是快进棺材的人了。我想不会有人嫉妒一具尸体,你觉得呢?”
“还有你的父亲……”
“你这个婊子养的,闭嘴,不许把我爸爸牵扯进来!……”露辛达愤愤地吼着。
“那好,那么就没有别的人了。”万雅认真地说,“你偷听到克劳夫妇谈话的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还没到呢。”
“哦,是的,他赶到了。威灵夫妇先于克劳夫妇一步到达。”露辛达点头说,“但是从晚饭时,他们谈话的方式看,我想昨天晚上以前,威灵夫妇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那么,我们就把拜佐尔·威灵医生刨除在外,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万雅无奈地说,“我们仍然不知道,谁是克劳夫人的情人。他们谈话的口气,像是他昨天晚上,也在房子里吗?”
“戴维·克劳的口气很像。非常明显。”
“你肯定是克劳夫妇?”
“我认识他们好多年了。在哪儿都能认出他们的声音。克劳夫人的声音平板,而且鼻音重。而戴维的声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听上去太尖利了,但是很有力,带着颤音,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而他昨天晚上就很生气,是真的吃醋了。”
“现在戴维·克劳先生被杀了。这就给了情人一个完美的作案动机……”万雅激动地说,“要是我们能够知道,这个情人是谁就好了。”
“我还是无法想象,会有人为了塞丽娜·克劳夫人这样的女人卖命。”
“这正是人们常常对情杀案发表的看法。”万雅反驳道,“你去看一看记录,尤其是那些女人的照片,你根本就不相信,这样一张平凡的脸孔,竟然能够引得一些可怜虫去为她们犯罪。”
“平凡正好用来形容塞丽娜·克劳。”
“那么,她就是那种会引得男人犯罪的女人,只是……”
“只是什么?”露辛达好奇地歪头瞧着万雅。
“如果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去杀人,通常是因为,他不能以其他方式得到她,也许是因为她德高望重、虔诚信教、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不能与她丈夫离婚,塞丽娜像是那种人吗?”
“不像,她认识的那些人,才不会在意她有没有离婚,而且我也知道她不信教。”
“那么,为什么杀人?”
“会不会是这个情人,害怕戴维·克劳先生会对他下毒手?所以他是正当自卫?”露辛达推测着。
“我不认为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能被称为自卫。”万雅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们并不清楚,凶手有没有经过策划。”露辛达提出了异议,“策划吵闹鬼恶作剧的是你和我。”
“你认为,凶手莫非是临时起了杀意,利用了别人的计划?”
“为什么不是呢?根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戴维·克劳先生的妒忌,看起来像是作案动机。如果被害的是其他人,我们就知道克劳是凶手。由于克劳是被害人,我们得反过来看,也就是说,那个被戴维·克劳嫉妒的男人,塞丽娜·克劳的情人是凶手。”露辛达激动地推断着,“我认为,那个男人一定是临时起意,但是,这一点无法求证。除非我们知道他是谁,否则无法展开调査。由于我们无法查出……”
“谁说我们不能?”万雅阴险地笑了,他的笑容只有用“阴险”这个词才适合。用法语怎么说来着,Malin 这个词的意思,不正是狡猾和恶意的结合吗?
“那么,你知道agent provocateur 的意思吗?”万雅继续说道。
“诱使嫌疑人犯罪的警察。”露辛达说,突然她激动起来,“天哪,你莫非要去追求塞丽娜·克劳,看谁吃醋吗?”
“你别犯傻冒了。”万雅哈哈大笑着,“我们让警察为我们调査。”
“你小子要怎么做?”
“我们给塞丽娜·克劳写封情书,放在警察一定能够发现的地方。她的丈夫死因可疑,警察一定会讯问她的,这样一来,她偷情的整件事情,就会被曝光。她会告诉她的情人,警察已经知道了,他有杀害戴维·克劳先生的动机。如果真是他干的,他就会害怕,露出马脚来的。”
“即使情书不是他写的?”
“这是最令他害怕的。他就会清楚,有人知道了他们的丑事,打算揭发他。”
“我们直接把他们偷情的事情,悄悄地告诉警察,那不是更简单吗?”
“是更简单,但是,那样就不好玩了。”万雅得意洋洋地说,“克劳夫人和她的情人,完全不知道情书是谁写的,他们会草木皆兵的。”
“我几乎为他们感到难过了。”
“不要,如果他们就是凶手,那他们真的活该。”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凶手呢?”
“那么,他们就忍耐着,直到真正的凶手落网。”
“如果他们是有罪的,他们不会认为,写情书的人想要勒索他们吗?”
“不,因为我们会把情书,放在警察可以立即发现的地方。一旦警察掌握了情书的内容,就失去了勒索的价值,同时也保护了我们。”万雅十分自信地说,“我们可不想让人觉得,我们是两个敲诈犯。他们有时候会杀人灭口的。”
“要是真正的凶手,一直没有抓到呢?”露辛达还是满腹的担心,“警察会不会错把克劳夫人和那个男人,当成凶手抓起来呢?”
“如果他们是无辜的,那么,警察没有足够的证据定他们的罪。”
“你希望是这样。”
“你看,除了我们伪造的‘情书’之外,还有什么呢?而这只能确立作案动机。这是不够的。”
“万雅,我觉得你考虑得还不够周全。我们连她的情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署名呢?”
“情书将有两页纸,缺了有署名的第二页。共有两页将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我们会把第一页的最后一句话断开。”
“那么字体呢?”
“这封情书得用打字机打。”
“一封情书?哦,万雅,那可不够浪漫!没有人用打字机写情书!……”
“我打赌有些人就会,但是,不管他们用不用,反正这封情书要用打字机。”
“也许我们应该在信里,说明他伤到了手,所以不能写字。”
“错。那样就太复杂了,听起来就很假。”万雅立即就否定了,“就当他是个用打字机写情书的,简单、无趣的傻瓜好了。”
“或者是口述的?在一个角上,注明姓名的首字母,好显示打字社的哪个打字员,有幸起草了这份文件?”
“正好相反,我们要很小心地,在打字时出现一些错误,暗示他很少自已打字。”万雅极为认真地说,“他只有这次亲自而为,是因为这是一封情书,他不想口述给第三个人。”
“多么绝妙的主意啊!……他不能给一个打字社的社员打电话说:‘扭屁股沟儿的小姐,今天下午我打高尔夫的时候,请你帮助我写一封情书给克劳夫人。’?”
“好吧,笑吧。但是,不管你怎么想,小虫子,这封情书都要用打字机打。即便知道那个情人是谁,要模仿他的字迹都很难,更不用说我们不知道了。再说,那可是伪造罪。到处都是警察,我们可不能以身试法。”
“如果用大写正楷体呢?”露辛达歪着脑袋瓜儿问。
“只有匿名信和勒索信才会用。你接下来就会建议我们,剪下报纸上的字母,把它们粘在一页。”
“——便宜,量产的书写纸上,任何专家都无法追査。”露辛达微笑着说,“我们做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雅?这不好玩。这是很严肃的,而我们却在笑。”
“只有老人才会把什么事情,都看得那么严肃。”万雅一副无所谓的面貌说。
“我希望我们永远不会那么老。”
“我们当然不会老了。国家可以消亡……”
“嘿!永远不害怕,我们不会改变。”
“这儿有支铅笔,还有一本草稿纸。我们开始打个草稿吧。”
这是一叠厨房里用的备忘录。所以,抬头上,红绿相间的采购两个字,被水果和蔬菜的图样环绕,也没有什么不妥。
“万雅,就算警察真的讯问克劳夫人,有关情书的事情,她对他们说了什么,我们也没法知道。”
“哦,可以的,我们能够知道。我们今天藏在阁楼里,仔细偷听。”
“但是你的嗓子疼?”露辛达皱起眉头说。
“现在没事了。”
“但是,你妈妈会让你出去吗?”
“大概不会。但我不会去问她,她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万雅毫不介意那些问题,立马准备好草稿纸,“嘿,这封情书我们怎么开头?‘我亲爱的’还是‘我至爱的’?”
“哦,天啊,要我们写一封像是成年男人,写给心爱女人的情书,这女人你却从来没有见过,我又不喜欢,这可不容易啊!……”
“我们写的时候,千万不能想着塞丽娜·克劳。你想着你的梦中情人,我也想着我的梦中情人。”
“你的梦中情人,她是什么样的?”
“反正和你描述的,这个克劳夫人不一样。”万雅草草地搪塞了过去,挥舞着稿纸催促起来,“快一点儿,我们得动手了!……究竟是‘亲爱的’还是‘至爱的’?”
“至爱。‘亲爱的’听上去简直太肉麻了。”
“在法庭上大声朗读的情书都很肉麻,所以,报纸才会尽可能全文刊登,给读者逗个乐。”
“我还是觉得‘亲爱的’听起来很假。”
“那好,就用‘至爱’吧。”露辛达自己做了决定,接着她抬起头问,“是‘至爱的塞丽娜’还是只写‘至爱’?”
“只写‘至爱’。这样,警察就会既得确定收信人,又要查出写信的人。他们就得盘査包括塞丽娜在内的所有人。天知道会挖出什么来。”
“好吧,用至爱。然后呢?”
露辛达递出铅笔:“应该你来写,万雅。”
“为什么?”
“你是一个男人。你应该清楚,男人是怎么给女人写情书的。”
若是万雅承认,自己缺少这个方面经验,那就太没面子了。
万雅皱着眉头,咬着舌头呆了半晌,然后从露辛达的手中接过铅笔,一边慢慢地书写,一边为露辛达大声朗读着。
“至爱,当我们不在一起时,我生不如死……”
“不在一起太长,太平淡了。换成分离。”
“好,分离。你不知道这死亡的滋味,否则你不会将它强加于我。”
“我不喜欢‘强加’这个词。令塞丽娜听起来有虐待倾向。”
“也许她有。”万雅推断着。
“但是我们不知道。施加好一点儿。”
“……施加于我,你没有那么残忍。”
“我更喜欢这个,可是,当然了,都是衍生而来的。”
“你说衍生而来的,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个法国人不是说过,分离就是生不如死?”
“那又怎么样?所有文化都是衍生而来的。波斯文明影响了希腊文明,希腊文明又影响了罗马文明……”万雅激动地说,“我们继续吧。当我想到你那可恶的丈夫……”
“哦,不行!……”露辛达激动地说,“‘可恶’这个词的语气太强了。我们得含蓄一点儿。”
“当我想到你那迟钝、麻木的丈夫,我就意识到,咱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我们必须想办法摆脱他,然后永远地厮守在一起,只有你和我。还不赖吧?”万雅的语气中,透出了一丝惊讶,好像他惊讶于自己优美的文笔,“如果你收到这样的一封信,你会怎么回复?”
“白痴,不会有人给我写这种信的,我太平凡了。”露辛达愤愤地说,语调中带着可怕的、自残般的坦诚。
“假设你不平凡,真的有人给你写了这样的一封信。你会回信吗?”
“当然。”
“你会说什么?”
“哦,我不知道。谢谢你感人的来信。”
“本月十五日的来函?真的,小虫子!……”万雅欣喜地问,“我同情任何一个,给你写情书的男人。现在我们得走了。”
“万雅!就这些吗?”
“如果我们以三倍间距的格式打,足够写满一页小号信纸了。”
“你忘了把一句话从中间断开。”
“哦,对了。”万雅又抓起了铅笔,“我们得好好谈谈。我们能不能见个面?在……空白。就在这里断开。”他瞥了一眼厨房的时钟,“我们最好现在就行动。我妈妈一般八点钟起床。”
“你不给她留张字条吗?否则,当她听说出了命案,一定会吓坏的。她甚至会报告警察,说你离奇地失踪了,他们就会开始寻找你,而没有心思去管这封信了。天啊,他们可能会在阁楼里找到我们,毁了我们的计划。”
“你说的对。”万雅赶紧点了点头,“要是我留张字条,她顶多会发个火,不会因为害怕而去找警察。”
万雅在另一张纸上,草草地写道:“早上觉得很好。去滑雪了,可能不回来吃中午饭了。爱你的,万雅。”
虽然文学批判的快感,在心中肆虐着,但是,露辛达还是忍住了,没有立刻表露出来。
“嗯,不要说‘很好’。另外,这里要用‘午餐’,不要用‘中午饭’。”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万雅激动地大叫起来,“你怎么那么琐碎?我去拿我的滑雪用具,你在这儿把信打出来。”
“打字机在哪儿?”
“就在这儿。”万雅说着走进了客厅,拿来一台“好利获得”牌的打字机和一叠信纸,“我们略过抬头的地址。打字的时候轻点儿,别吵醒我的妈妈。”
露辛达将打字机,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站起身来打字。即便只用两根手指,打这几句话也没有用多久。她根本不必特意制造错误,错误自然就出现了。
长舒了一口气之后,露辛达坐在了一个高脚椅上等候万雅。警察会不会追査到打字机,并且奇怪为什么塞丽娜·克劳的情人,可以进入拉丹尼家?没关系。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塞丽娜·克劳有个情夫,而这个情夫,明显具备谋杀戴维·克劳的动机。
露辛达本来想清洗万雅和她用的马克杯,但是,她又怕发出更多声响。
经过户外的严寒之后,厨房里的温暖,让露辛达有点儿流鼻涕。她把手伸进风雪衣的口袋里,希望可以找到一张面巾纸。而露辛达的手指,却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她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露辛达在家中壁炉的冷灰中,发现的那一小段金属片。
“你手里拿的什么?”
万雅的声音吓了露辛达一跳。金属片掉到了地板上。万雅捡了起来:“你从哪儿搞来的?”
“今天早上,我在客厅的壁炉里发现的。”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以是任何东西,或者是任何东西的一部分。想搞清楚这种机器零件似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实在太难了。像是手表、打字机、汽车引擎零件之类的,单独拿出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我才收着。我想也许,我们能够搞清楚这是什么,然后……对了,这会不会是一条线索?”
“什么的线索?”万雅好奇地问。
“我的意思是,这会不会和谋杀案有关?”露辛达喃喃地问,“昨天下午,玛莎清理炉灰、添加新柴的时候,我万分确定这东西不在那儿。”
“你之前怎么没有拿给我看?”
“我刚才忘得一干二净,真的忘了。”
“你可不能忘了这种事情。我们得收集一切信息,否则我们永远也破不了案。”
万雅说着,将那段金属片放进自己的衣袋。
“能把它还给我吗?”露辛达向万雅伸出了手。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拿着它会很危险的。就像马耳他黑鹰 或是第五个拿破仑半身像 。”
“你是说,会有人为了拿回它,会杀了我们中的一个?”
“谁知道?我冒险总比你冒险好。现在我们走吧。”万雅说着打开了后门,“哦,我的天啊!……”万雅突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露辛达赶紧凑过来问。
“看吧!……”
他们只能看清楚,前方六七英尺远的距离。连最近的树木都影影绰绰、模糊不清。抬头望不见天空,看不到树梢,辨不清山形。只有一块儿密不透光的灰色,既无亮光暗影,也无形体距离。
他们站在敞开的房门前,背对着厨房,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阵风窜入了屋中,将留给万雅母亲的字条,从桌子上卷了起来,又让它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像一只无形的小猫一样,追扑着它穿过油毡布,最后夹在了冰箱和墙面间的窄缝里,消失在了视线中。
“我们得慢慢来。”万雅说,“你拉着我的手。”
他们只走了不远,露辛达回过头来。她已经看不到万雅家的房子了,浓雾将他们包围了。
“这就像我以前做过的一个噩梦。”露辛达喃喃低语道,“我一个人在一条路上走着,前面,路的对面,那里是一面山墙,但是我毎走一步,山就会后退,这样我就不停地走。”
“这不算噩梦。”
“哦,这就是个噩梦,因为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却……”
“怎么样?”
“我看到我每向前走一步,另一面山墙就在我的身后步步逼近。我永远无法后退。”
“多荒唐的一个梦啊!……”万雅冷笑着说。
“它很荒唐吗?”
“难道这还不荒唐吗?”
“我不觉得荒唐。”露辛达摇头晃脑地说,“我觉得这个梦,象征着什么。”
“不要跟我讲那套一切都与性,有关系的新弗洛伊德理论!那是老女人的话题。”万雅厌恶地说。
“这不是新弗洛伊德学说的象征主义。是我个人的象征主义。我认为这个梦,象征着时间。过去就在你身后,而你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你不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说过,生活就是一场‘令人绝望的游戏’。他指的正是这个。无法返回。”
“一个杀人凶手,一定比其他的人感触更深。还有什么比谋杀,更加无法挽回的?凶手一定感觉糟糕透了。”露辛达忽然激动万分地嚷嚷着,“我以前没想过这些。哦,万雅,我们不要抓这个凶手了!”
“难道你要给他机会,让他再去杀别人吗?”万雅冷冰冰地问。
“那只是书中的情节,现实生活中不会这样的。”
“哦,会的。正是因为他们会再次作案,有些心理学家才会认为,谋杀是强迫性的。任何重复性的行为,都有强迫性的倾向。”
他们被浓雾模糊了视线,一寸一寸地艰难前行着。他们发觉此时已经接近公路了,因为可以听到雪地轮胎发出的摩擦声。黄色的雾灯光线,朦胧地一闪而过,但车身却隐藏在浓雾之中。当车子从他们身旁,小心、谨慎地慢速经过时,他们发现司机都不知道旁边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