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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坐下吧,苏贝格夫人。”警察说。
海琳娜坐了下来,警察坐在前面,他身上灰色的西服与他的小胡子相配:“我们可以放轻松,不要那么正式吗?”
海琳娜耸了耸肩膀,这是个奇怪的问题,现在没有比说话方式这种更让她提不起兴趣的东西了。
“海琳娜,我叫格雷格·斯泊灵。”警察疲惫地说,“你拒绝带自己的律师?”
“是的。”
斯泊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指敲着桌面,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被加强了,海琳娜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看着对方手指的动作。警官俯下身压在桌子上,他们的面部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你说自己把她打死了……但你得告诉我关于你和露易斯的事情,你怎么认识她的?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把她打死?你出现在博恩霍尔姆岛时为什么会带着她的包和个人证件?”
海琳娜思索着,努力回忆起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种气味,香草味?
“露易斯曾经用一种闻起来有点甜的香水。”海琳娜说。
她想起来了,这是种记忆?这很重要。海琳娜思索着,对,她记得露易斯,她认识露易斯,海琳娜记得露易斯的声音,沙哑声,以及笑声。
“我曾经住在哪里,那个地方。”海琳娜不太肯定地说。
海琳娜记得那种气味,除了露易斯之外的其他所有东西都带着泥土味。当时海琳娜浑身发冷,露易斯让她进到自己的毯子里,她蜷缩着靠在露易斯身上。
“她拿了我的钱。”海琳娜用一种不像自己的声音说道,“我只有那些钱,真的很需要它,但露易斯从我身上偷走了,还叫我被惯坏的上流社会大小姐。”
海琳娜对自己的话语感到惊讶,停了下来,这些词都是从哪儿来的?这是回忆的全部吗?或者说这些都是真实的记忆吗?海琳娜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她漂亮而无辜的孩子是家族丑闻的产物,她的婚姻与爱情都建立在谎言与秘密之上。她记得露易斯身上带有的寒冷,那些消失的钱,露易斯偷的那些钱,本应是海琳娜逃离的路费。与孩子们一起逃离?是这样吗?对,她当时在寻找一种能把孩子接走的方式,保护他们,在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把露易斯打死了。”海琳娜低声说。
闭上眼睛,海琳娜又低声说了一遍:“我把露易斯打死了。”
她是一个凶手、说谎者、背叛者、一个禽兽的女儿、一个病态男人的妻子。海琳娜觉得自己也是个禽兽,把无辜的小生命以这样一种病态的方式带到这个世界,并且她把露易斯打死了。海琳娜不再怀疑,她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整个人生能从出汗的手掌中解读出来,掌纹复杂交错,其中的哪一条揭示着她会选择杀人凶手这条路?
“这你以前都说过了。但你得再说些你具体操作的细节。”斯泊灵说。
海琳娜再次闭上眼睛,走进自己的记忆,挖掘着一幅幅画面,越来越多的片断,它们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浮现出来。背景是漆黑而寒冷的,她对露易斯很生气,她们为了钱吵了起来,对,她们争吵过,然后露易斯走了,海琳娜对此记得很清晰。
“露易斯拿走了我原本要用在路上的钱。那是我最后的现金了,我不能用我的信用卡,否则就会被发现,我必须不留下任何痕迹地消失,这很重要。我们激烈地争吵,露易斯觉得我可以通过出卖肉体赚钱,就像她一样,但我不愿这样做,这让她很愤怒,她觉得我看不起她,然后……我们争吵着,当时天已经黑了,后来她就走了。我一个人回来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海琳娜停顿着,在众多刚刚搜寻到的记忆中寻找正确的那个。黑暗,绝望,愤怒,露易斯曾保证过会帮她,但现在……
“然后我在垫子下掏出一把刀。”海琳娜说,“我等到她回来。我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我知道她会带着很多现金回来,她挣很多钱,然后我等她回来,扎进她的……”
海琳娜搜寻着,搜寻着,那个片段,在哪里呢?她在漆黑的房间中等着,在门边做好了准备,准备好用刀刺进露易斯的后背,刺进后背与肋骨之间,直插心脏,这幅画面十分清晰。不过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等了多久?
“然后露易斯回来了,我把刀用尽全力刺向了她,十分用力,刺中了她的肋骨之间。”海琳娜说,目视前方,描绘着当时刀是如何出来进去,钢刺进了血肉,一次又一次,“我需要她的身份和钱,这是我这么做的原因。”
海琳娜停住了,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完全被自己所说的话压倒,从她口中冒出来的文字逐渐变成一幅幅画面。她现在记得所有的情节。
“然后你做了什么?”斯泊灵平静地问。
海琳娜也很平静,是自从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她在基督岛的咖啡馆被埃蒙德认出来后,内心头一次感到平静。她是凶手,她会进监狱,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与真相。
“我隐藏了尸体,我把它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海琳娜说。
“在哪里?”
海琳娜搜寻着,在自己所有的思绪中,从黑暗的最深处寻找着一幅幅可怕的画面,那个尸体,血迹,很多血迹,很多处刀伤。她把尸体藏在了哪里?海琳娜哭了起来,不知道泪水从何而来。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警察说道,“……露易斯·安德森的死因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
“可是,可是……”海琳娜茫然地看着他。
“露易斯·安德森并没有被刀刺伤,一次也没有。她是被打死的,然后她的皮肤被撕下来了。”
“没错!”海琳娜喊道,“我想起来了,我就是那么做的。打了她,然后就像你说的那么做的,对她的皮肤……我撕了下来。”海琳娜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这是为了掩藏她的身份吗?”
海琳娜并不明白这个问题,但她点了点头,说:“是的。”
“你以这种方式假装自己是她?”
“是的。”
斯泊灵摇了摇头说:“海琳娜,在你把她的皮肤撕开后,你对尸体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不能记起全部了,全部内容十分……模糊,但我记得它。我能记起来,再给我一点时间。”海琳娜绝望地说。
“你能坐在这里向我发誓,保证你真的是谋害露易斯的凶手吗?”警察十分疑惑地说。
“是我做的。我谋杀了露易斯。”海琳娜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
但只要轻轻扫一眼警察的眼睛,便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海琳娜。
Chapter 40
拘留所的光线终于消失了,海琳娜现在独自一人,没有约克西姆在身边,他是她生命中出现的唯一美好的回忆,但海琳娜离开了他。现在这里只有黑暗,就像那次一样,没人能够理解,黑暗是个朋友,如果一个人唯一的朋友是黑暗,这是种怎样的体验呢?
“苏贝格夫人?”外面的一个声音说道。苏贝格这个名字,海琳娜真的不想再用了。
“您的丈夫来看您了。”
“我想一个人待着。今晚我不想再被打扰了。”海琳娜生气地说,并喊叫道,“走开!”
一开始没有任何回应,然后传来脚步声。最终,海琳娜又是一个人,她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了。
海琳娜被带到问询室,斯泊灵坚持这么做,如果海琳娜不肯见家人,他就要把海琳娜送到封闭式管理的精神科。海琳娜不想让斯泊灵这么做,她希望自己能像其他人一样被审判,然后被终身监禁。海琳娜已经失去了时间感,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朝窗外望去,微弱的光线被小窗口中一条条条柱分隔开,呈条带状落在房间里,自己在看守所里待了多久了?被送了两次早餐,也许是三次?海琳娜记不清了,她一次也没吃过。环顾四周,房间里有张四边形小桌子,带有钢制椅子腿的椅子分散在房间各处,地上铺着浅灰色的油毡地板。如果不是因为小窗格里的一条条柱体和带警报的门,人们也许会觉得这是小学里的一间教室。
“坐那里吧。”一位女性警官说道。
不久后,门开了,埃蒙德走了进来,卡洛琳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朝海琳娜微笑着,几乎可以说是亲切地笑着。为什么埃蒙德把她带来了?还是实际是反过来,现实中卡洛琳操纵着埃蒙德的一举一动吗?
“海琳娜,我们会让你出去的。”埃蒙德说,他坐在椅子上并把双手伸出放到桌子上,“你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在法庭对看守所进行上诉了。警察把案子办得太糟了,律师也这么说。”
“律师?”海琳娜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埃蒙德苍白的脸,然后迅速又把头低下来。恶心感,她一直都有种恶心感:我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有了孩子。
“别担心,这是全国最好的辩护律师,她已经介入这个案子了,她和警方交涉之后,就会来这里找你。他们在没有律师的情况下拘禁你是完全不合理的,不能再让这种情况重演了。”埃蒙德用几乎愤慨的语气高声说,“实际上这是个极其无厘头的案子。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警察除了知道你出现时带着她的包以外,手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你也不是真正的自己,他们不能因为你病了而惩罚你。目前看来,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封闭式精神科治疗,但律师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埃蒙德,”海琳娜平静地说,“我没有疯,过去也没病,所有的事我都能记起来,是我打死了露易斯。我不需要律师,我想被关进监狱,你现在应该走了。”
“海琳娜,这没有道理。”埃蒙德快速而坚定地说,“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你当然不能进监狱了,想想孩子们,他们很想你。”
埃蒙德的手仍然伸出,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好像随时等待海琳娜握住。有一段记忆突然闪现:这是关于夏日某一天的记忆,温暖的空气拂过海琳娜的皮肤,她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时间是清晨,土壤里还带着湿气,在周围蒸发。这是段儿时的记忆,海琳娜立刻想起来的。为什么她现在想起了这个呢?埃蒙德已经起身,正和律师说着什么,好像说着他一会儿再回来。门开了又合上,留下海琳娜和她的思绪待在房间里,她朝窗外看,看起来还要过很久天才会黑。
“海琳娜?”
海琳娜抬起头,是卡洛琳。她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埃蒙德现在正和律师谈话,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卡洛琳说,她直立地坐着,大腿上有个手包,双手放松地放在包上。
“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不能。”
“我能,海琳娜。”这个老女人说,同时怜悯地看着海琳娜,“我怀孕的那次,孩子的父亲是个禽兽。那是打死我父亲的男人。”
“那是你自愿的。”
“你不也一样,你当初是那么爱我儿子。”
“这不一样。”
“当然一样。”卡洛琳说,“但我的父亲,威廉·Hirsch,创建了这间公司,你父亲想把一切占为己有。我儿子——埃蒙德——在公司的股权得到了承认,并且你们的孩子成为化解两家矛盾的橄榄枝。一切都很好,海琳娜,现在一切都回归正轨,除了你。”
海琳娜茫然地坐在椅子里,很长时间过去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海琳娜,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卡洛琳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
“你当初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你不在,一切就都好了。埃蒙德将会是第一个孩子,一切自然而然就是我们的,属于我们Hirsch家族的。你明白吗?”
“我该怎么办?”海琳娜茫然地低声说。
海琳娜能从卡洛琳的眼神中看出某种亲切的情感。“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卡洛琳小声说,同时打量着周围,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然后把身体从桌子上靠过来,一只手放在手包拉链上,“海琳娜,我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情境,体会过你现在的处境。”卡洛琳小声说,“我当时是那么困惑,曾经的处境让我觉得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我消失,我觉得消失的人应该是我。”卡洛琳打开包,迅速把手伸进去,拿出一样东西,把手放在桌上紧紧握着什么,“海琳娜,我在当时有个朋友,是个医生,他……像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这样理解我当时的处境。”
海琳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虚弱,她们二人之间悄无声息。卡洛琳的表情有了变化,变得更加凝重,更加坦诚。那只握着的手放在她们之间的桌子上,只是双老女人的手,皮肤脆弱而布满皱纹。卡洛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当初给了我一样东西……这是他留给我的……我保存很多年了,它成了我的安全感,因为我知道自己有一条路可选,这让我有安全感。但我后来发现这并不是正确的解决办法,有问题的人也不是我。我发现的就是这个,海琳娜,你明白吗?这不是我的解决办法,使用它也没有意义。”
卡洛琳转了转手,摊开掌心,海琳娜盯着她掌心里那些白色小药片。卡洛琳完全展开手,把药片倒在桌子上,然后很快把手收了回去,合上了包。
“他是医生,他知道这里面所有的原理,这是肯定的。他曾向我保证过,不会有任何痛苦。他是个好人,海琳娜,一个可以托付生命的人,你懂吗?”
海琳娜几乎同时点头又摇头,仍然眩晕地盯着面前桌子上的药片,她听到卡洛琳走到门边,转了过来。
“这完全看你自己。”卡洛琳说,“但你只有现在才有这个机会。律师很快会为你争取保释,她很专业,是全国最好的律师。你只有现在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你可以决定以后的路怎么走。”
卡洛琳按下按钮,不久后门开了。海琳娜看到自己的手在桌子上移动,移到桌面上,拿到药片,握住了它。
Chapter 41
约克西姆站在柜台前,柜台后的警官谨慎地打量着他。
“海琳娜·苏贝格不接受任何访客。”他说。
“可这很重要。”约克西姆说,“我必须见到她。”
“但你连家属都算不上,我这里查不到任何你的预约记录。”警官说。
“但他给我打了电话,并告诉我得过来一趟。”约克西姆气愤地说,“他叫什么来着,格雷格……好像差不多是这个,他是个谋杀案刑侦专家,你一定知道他是谁,他专门为了这个案子来的奥胡斯。”
面前的警官没有任何反应,约克西姆能从他的目光中看出,警官已经习惯将形形色色的人挡在外面了,如果有必要阻止约克西姆进去,警官一定已经做好三天不吃不睡站在这里的准备了。
“我必须见到海琳娜。”约克西姆又说了一遍,这次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自从发现了那具尸体,约克西姆经历了很多个不眠之夜,他难以忘却那具面目全非的女尸,终于可以睡下时,他做了个噩梦,那具尸体就在他的眼前。醒过来后,他遭到警方的盘问,约克西姆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同样的事情,金巴利酒的杯垫、电话号码、戈姆、那两位妓女、桑拿房,在带有血迹和铁具的地下室里的酷刑……然后他发现了女尸。但约克西姆屡屡被质疑,一遍又一遍地被从头问着:金巴利酒?确定你是在桑拿房遇到他的吗?你如何认识的戈姆?同样的问题,警察们问了上千次。约克西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个嫌疑犯。
终于获准离开时,约克西姆得知海琳娜已经被拘留了,一切变得更糟糕,他躺在小公寓里,眼前永远浮现着躺在熔炉底部的那具尸体。约克西姆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近乎悲痛的感觉,对,是悲痛,他不认识露易斯了,他不再认识那个露易斯·安德森了。当约克西姆坐在小公寓里,喝着廉价的红酒时,他完全无法区分她们二人,海琳娜与露易斯,约克西姆觉得她们是同一个女人。被发现的那具女尸可能也会是海琳娜,也许这也是约克西姆现在嘶吼的原因。正因如此,他才如此迫切地想见到海琳娜,因为想确定她还活着,他的海琳娜,约克西姆想确定海琳娜依然在呼吸,她的皮肤依然完好无损,她的气味依然存在。
“你们昨天给我打了电话。”约克西姆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是那个叫斯泊灵还是什么的人打来的,他要我立刻过来。”约克西姆又在想海琳娜,想象着她如何不幸而恐慌,独自一人坐在里面,想象着当她见到自己时会变得开心。约克西姆想帮助海琳娜,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海琳娜做的,海琳娜现在需要他,但柜台后面的警官并不这样想,一次也没看约克西姆,只是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试图忽视约克西姆的存在,就好像谈话已经结束了。约克西姆待在那里,突然开始变得失策,内心所有的悲痛、愤怒、急躁与愧疚,一股脑地化作怒吼。周围所有人都害怕地看着约克西姆,一个穿制服的保安从门边朝他跑了过来。
“不!”约克西姆吼。
保安紧紧抓住约克西姆的双臂并将它们放在背后,约克西姆被压制着。他不在乎,不,他有了新计划,他要进监狱,这是能接近海琳娜的唯一办法。也许他的关押室能在海琳娜的隔壁。那么他们就可以隔着墙说话了,就像美国电影里经常演的那样。
“放开他。”
约克西姆抬起头,面前是个有权威的男人,他的小胡子也带有权威,其中的灰色展现着威严,旁边还有一个警察曾在哥本哈根问询过约克西姆。
“是我叫他过来的。”斯泊灵说,并把一只手放在柜台后面那个警官的肩膀上。
斯泊灵快速沿着走廊走着,约克西姆跟在他后面,他们拐了很多个弯,穿过很多道安全门,终于来到了关押室。斯泊灵转向约克西姆。
“现在你可以和海琳娜独处一会儿,可以吧?不过,过会儿我想再和你聊聊,这里有些状况并不合情理,我觉得或许你是让她开口的关键。”
约克西姆点了点头,他看到门解锁了,期待感涌上心头……终于要再次见到她了。门开了,约克西姆走进去,却立刻停了下来,海琳娜倒在地板上,面部朝下,金色的长发分成两股,在身体两侧的地板上,她的面容被掩盖着,一只胳膊拧巴地摆在她的头上,另一只胳膊折叠着摆在身体下方,双腿呈胎儿姿势蜷缩在身下。
“海琳娜?”
约克西姆蹲下身,把一只手放在海琳娜的肩膀上,小心地把她转过来,这样就能看到她的脸了。海琳娜的身体冰冷,约克西姆把她的上身扶起,把头放在自己大腿上,可她的身体松弛而沉重,失去了生命体征。
“海琳娜?来人啊!”约克西姆喊,听到斯泊灵走进了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斯泊灵说道。
“她没有呼吸了。”约克西姆喊,声音裂成碎片,然后约克西姆俯下身看海琳娜的脸,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完全没有气息呼进呼出。斯泊灵很平静,把两只手指放在海琳娜的手腕上,坐在那里判断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起身跑到过道,呼喊着救援。约克西姆将海琳娜没有生命体征的身体放在地板上,在旁边跪了下来。她不能死,她不许死,这样的话语一直在约克西姆脑海中回响。他探过身,把自己的嘴放在海琳娜的嘴上,往里吹气,然后挺起身,找到海琳娜胸口的正确位置,用力而十分有规律地按压着,嘴里数着一二三四五,然后再次吹气,按压,吹气,按压,吹气……什么反应也没有,海琳娜的身体就躺在那里,躺在约克西姆面前,他的爱,他生命中闪闪发光的露易斯。海琳娜、露易斯、海琳娜,她不能死,真正的那个露易斯死了,这已经够了,海琳娜不能再死了,不能再消失了。约克西姆吹着气,朝海琳娜体内吹,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用尽自己全部的希望,约克西姆的爱注入海琳娜的体内……然后约克西姆感到后背被猛烈地抓了一把,一双强壮的手臂将他拉开,然后其他更多的手臂拉着约克西姆,更多人走向海琳娜,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走过,约克西姆被拉到后面。他吼叫着,抵抗着,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本该放手的,本该放海琳娜平静地生活下去。每次电流穿过海琳娜,约克西姆都能看到她放松而没有任何动静的身体艺术性地起伏。海琳娜被抬到担架上,两名急救人员严肃而沉默地跑过约克西姆的身旁,逐渐消失在走廊里。约克西姆瘫倒在地,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海琳娜已经不在了。
Chapter 42
约克西姆没被允许上救护车,车门被摔上,救护车走了很久后,他耳朵还回响着救护车的鸣笛声。约克西姆乘上一辆出租车,在前往医院的整个途中,时刻用手握着门把手准备下车,到医院后他不耐烦地将自己的信用卡递给司机,直奔医院主楼入口,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时,他停了下来。急诊部,还是应该叫……创伤科,急救室?护士试图让约克西姆平静下来,她的手扶在约克西姆的手臂上,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天急匆匆赶来的有男女朋友、丈夫与妻子、家长与兄弟姐妹,这些人可能马上就会失去一切——这家医院就是这些人的教堂,一座为自己所失去的挚爱而建造的教堂。约克西姆在疾步走进电梯并急匆匆按楼层按钮时想,如果当事人是幸运的,那么他们只会在这里失去一点点,比如阑尾炎或者乳腺炎,但有些人的心脏会停跳,海琳娜所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在这里会失去几次心跳,会失去几次呼吸,但不会太多。“不会太多的。”约克西姆小声说,并再次按了按钮,他知道这不会让电梯运行得更快,但就是不能听之任之,一次又一次,直到电梯门终于滑开。约克西姆看着自己的指甲,它们很脏,这让他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场景,它们追随到了这里——那间地下室的地板上凝固的血。
“等一下。”
一只脚挤进了电梯门,电梯不动了。约克西姆烦躁地用一只手捶着电梯墙,然后看到了这个走进电梯的男人。他的皮肤发灰,眼皮沉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好像好几天都没睡觉,他的衬衫皱皱巴巴的,扣子系歪了,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与约克西姆眼神接触时有所反应,他压根就认不出这个人——埃蒙德。
“真见鬼,你进来吧,这样门就能关上了。”约克西姆小声说,然后又气愤地按了电梯按钮。
埃蒙德当然会在这里,没人能阻止埃蒙德来这里,不管约克西姆多么不喜欢这个想法,但事实上海琳娜的确是埃蒙德的妻子。约克西姆握紧拳头,克制着,看着电梯向上运行,电梯门上显示的数字逐渐在变化,一层又一层。终于,约克西姆冲了出去,走到一扇玻璃活板门前,想忽略自己身后埃蒙德的脚步声,继续往里走,来到手术室。约克西姆看到一位警官。警官应该在把守着门。
“请问你要做什么?”护士有友好地问。
“海琳娜·苏贝格!”约克西姆高声说,“她刚刚进去。”
他身后的埃蒙德清了清嗓子,但什么也没说。护士解锁她的工作仪器,眉头紧锁地读着什么,在刚才的十几二十分钟里,他们能记录下什么呢?约克西姆暗暗想着。